第一節暗戰
第二天,秦王嬴政如約召見李斯。一個普通的郎官,受到君主的單獨接見,而且是在咸陽宮正殿之內,這是何等的榮耀。在這世界上,灰姑娘的童話倒是時有發生,灰小伙的故事卻罕有聽聞。在很多同事眼中,李斯無疑就是個撞了大運的灰小伙。
李斯帶著野蠻的夢想和嗜血的渴望,來到咸陽宮。這回會面和昨天在蘭池宮的會面不同,這是一次正式的會面,這是一次解謎的會面。李斯知道謎面,而嬴政卻知道謎底。
空曠肅穆的正殿之內,只有李斯和嬴政兩個人。這裡的每一塊磚,每一片瓦,每一根柱,每一道梁,都代表著秦國的尊嚴和權力。在這樣莊嚴的地方,人不自覺地便會心生敬畏。
換了地方,換了時間,李斯的心情也和昨天大不一樣。昨天,他還是一窮二白,他是抱著必死之心,拚命一搏,當時只覺熱血沸騰,反而並不覺害怕。今天,血已冷卻,他已經有了希望,有了得失之念,這才覺出後怕來。然而,他想說的話、能說的話昨天都已經一口氣說完。而有些話,同樣具有殺傷力,卻還不到時候說,或者不能說,不敢說。他已經打光了手中的牌,他現在能做的,就是看著嬴政出牌。
嬴政冷著臉,也不寒暄,道:「聽聞先生曾為相國舍人。」他的口氣平淡而自然,只是在簡單地說出一樁事實,並沒有任何傾向或感情。
李斯這才醒悟,為什麼昨天聊得如此投機,嬴政都沒有當場拍板,給他一官半職。原來,昨天晚上嬴政調查他的底細去了。李斯又喜又憂。喜的是嬴政想要用他才會去調查他。憂的是,和呂不韋的關係,曾經是他仕途上的助力,現在卻很可能成為他仕途上的阻力。他心裡犯嘀咕,嬴政到底知道他多少底細?他是應該選擇坦白從寬還是等著抗拒從嚴?如果將呂不韋比作他的舊愛,嬴政比作他的新歡。要得到新歡的心,他就必須和舊愛徹底地劃清界限,絕對不能有半點藕斷絲連。嬴政啊嬴政,我的心裡只有你沒有他,請你相信我的情意並不假,我的眼睛為了你看,我的眉毛為了你畫,從來不是為了他。
李斯道:「臣為相國舍人兩年有餘,日夜所思,為大秦而不為相國。如今忝為郎官,為吾王執鞭喝道,於願足也。」
嬴政道:「寡人年齒未壯,國事全仗相國,先生為相國舍人,也算是在為國效力。」嬴政這話,明顯是假話套話,句句都暗藏機鋒,有試有探。海明威的冰山理論在此得到了完美的體現。嬴政能一直容忍呂不韋?李斯絕不相信。嬴政現在還不是時候反擊,只能忍耐等待,對呂不韋縱容佯從,絕不會輕易暴露自己要對付呂不韋的意圖。李斯知道,和嬴政說話,可得多加十萬分小心。在嬴政面前,不僅不可強間呂不韋,就連順間也不可以。最好就是裝做對嬴政要對付呂不韋的心思一無所知。一旦捅破了這層窗戶紙,暴露了嬴政心中這不可告人的秘密,則嬴政很可能便要殺他滅口。
李斯道:「相國終是相國,王方是國。為王效力,才是為國效力。」
嬴政又道:「寡人聞嫪毐也曾為相國舍人,先生可知此人?」
李斯幾乎嚇出一身冷汗。他怎麼什麼都知道?看來,在呂不韋身邊,定然埋伏有嬴政的人。這孩子確實不簡單。
李斯不敢隱瞞,道:「臣與嫪毐同為舍人之時,頗是親近。及吾王恩賜嫪毐富貴之後,臣與嫪毐已甚少來往了。」
嬴政面色和緩了些,道:「寡人聞知嫪毐曾數度籠絡先生,均為先生婉拒,敢問為何?」
「臣雖不才,也知嫪毐能有今日,皆賴吾王所賜。臣愛富貴,惟吾王能賜。」
嬴政露滿意之色,道:「昨日一晤,寡人受教匪淺。離間之計,既為先生所教,也願先生為寡人行之。願拜先生為長史。」
李斯拜道:「謝吾王錯信,臣必竭力,不負吾王。」又道:「臣有一事相求,望吾王恩准。」
「何事?」
「臣孤身在咸陽,妻兒尚在楚國上蔡,已有三年不得見面。臣欲將妻兒接來咸陽,從此為秦人,不為楚人。」
秦王於是大悅,欣然應允。
李斯做了兩年多的舍人,大半年的郎官,一直都沒有把老婆孩子接到咸陽來,在嬴政看來,這表明李斯還存在投機心理,留著兩手準備,並沒有恆心為秦。直到現在,嬴政親口封他為長史之後,這才張羅著把老婆孩子都接過來,表明了他要真正在咸陽安家落戶,表明了他要全心為嬴政效命,他把老婆孩子接過來,既有享受天倫之意,也有將他們作為人質,藉以讓嬴政安心之意。嬴政自然大悅。
第二節長史
從當年決定辭去楚國上蔡郡小吏這個沒有前途的末流公務員之職算起,李斯已經苦熬了整整十一年,其間的艱辛顛沛、心路起落自不必細表。現如今,他總算是苦盡甘來,熬出頭了,他終於在最強大的秦國的中央政府裡作上了官,而且這官雖不是三公九卿,卻也實在不能算小。
那麼,李斯被封的長史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官呢?只有搞清楚這一點,才能更好地理解李斯日後的仕途遇合。
說起來還真是叫人頭大,在當時的秦國,有好幾種官都同樣地被稱為長史,很容易搞混淆。譬如丞相的屬官中有被稱為長史的,國尉和御史大夫的屬官中也有被稱為長史的,前後左右將軍其下也置有長史之官。這麼多的長史,名字雖然相同,其職權待遇卻是有著相當大的差別。
到底哪一個才是李斯所封的長史呢?史冊的記載已然不詳。我的推測是,當時李斯所封的長史應該是國尉的屬官,而不是像很多人認為的那樣是相國的屬官。以嬴政的智慧,他是不會將好不容易得來的李斯再送回到時任相國的呂不韋身邊的。而且,從李斯就任長史後的所作所為來看,更可以確定這一點。
李斯就任長史後,主要工作就是:在六國境內開展恐怖活動,干擾乃至改變六國正常的內外政策。對六國官僚名士,能拉攏的就拉攏,不能拉攏的就暗殺。在李斯的手下,聚集的是一批謀士說客和劍客死士。這樣的工作,必須是軍職者方可擔任。又,只有國尉和前後左右將軍屬下的長史為軍職。再,前後左右將軍屬下的長史向來是跟隨長官鎮撫邊境,只有國尉屬下的長史是留在中央政府辦公,因此,李斯所封之長史,當為國尉屬官,其秩千石。
當時的國尉之位空缺已久,李斯連名義上的長官也沒有,只用對嬴政一人負責,行動起來更是得心應手。關鍵是,李斯這個長史是正職,是一把手,在自身職責範圍內,他有獨立決定權,不用和旁人商量,更不用擔心別人和自己搶功勞。
從李斯的工作內容可以看出,李斯所主持的這個部門,類似於今天美國的中情局,前蘇聯的克格勃,以色列的摩薩德。通過這樣的類比,不難想像出李斯的重要性和影響力。從某種意義上說,將李斯稱為中國歷史上的第一個特務頭子也不為過。也只有在這樣的崗位上,李斯才能迅速地表現出他出眾的才幹和膽略,越來越得到嬴政的信任和依賴。
官位是死的,人是活的。長史之位,原本職責並不是這些,這些職權,可以說是嬴政按照李斯的計策為李斯量身定做的。嬴政任命李斯為長史,當是經過深思熟慮。嬴政的政治天賦,在這件事上得到了初步的展現。
第三節童年
道教裡有一種高深的修煉,名為練內丹,修元嬰。所謂陰陽相感慨,精凝成童子是也。據傳,修煉到此一境界者,便可成為真人,能借雲飛去,朝見上帝。如此玄妙的修為,非我所能見,亦非我所能語。然而,道在邇而求諸遠,事在易而求諸難,不亦殆乎。
無須修煉,每個人內心裡都已自有一個孩子存在。這個孩子,安靜而無助地待在我們的內心,等待被愛,等待被寵,等待溫柔的撫摩,等待睡前的呢喃。他不會隨著我們的年歲增加而長大。就算你已是百八十歲的老頭或老媼,這個孩子卻依然年幼得不行,他獨立在時光之外,他是長不大的彼得潘。這個孩子,珍藏著我們神秘的童年。他是靈魂和情感的源頭,沒有受到污染和破壞。因為他,我們懂得了愛和被愛,因為他,我們選擇了愛和被愛。
我們時常能夠感受到這個孩子的存在。我們的諸多行為也表明了這個孩子的存在。再兇惡再難纏的人,也許他們真正需要的只是一個擁抱,一句說話:「乖,不要怕,我帶你回家。」他通過幹壞事來逃避內心的孩子,來否認內心的孩子,希望能和童年一樣遭到懲罰,對孩子來說,懲罰和愛是連在一起的。俗話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這句話,反過來同樣成立: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
孫悟空是個特例,他沒有童年。他從石頭縫裡蹦出來時就已經是一隻成年公猴。在他的內心深處,從沒有一個可愛的小猴存在。所以,他注定是只有缺陷的猴,他沒有愛。他也不會愛。在這一點上,吳承恩的描寫是深刻而準確的。
嬴政已經十六歲了,他和同齡人比起來,明顯早熟許多。險惡的環境,逼迫著他快速成長。他已將自己的童年拋在身後。但是,他卻無法擺脫內心裡的那個孩子,他窮盡一生也不能將其抹去。
那是怎樣的一個孩子?出生不久就被自己的父親拋棄,和可憐的母親相依為命,像乞兒一般遊蕩在邯鄲街頭,衣衫破舊,食不裹腹,受人欺負卻又無力報復,沒有希望,沒有夢想。九歲那年回到了咸陽,回到了他父親身邊,然而他依然感受不到父愛,他既非父親的獨子,而父親又忙於政事和房事,難得和他相聚,他十三歲那年,父親作為一個陌生的男人,永遠離他而去。不僅如此,到咸陽之後,他連唯一的母愛也已失去。母親同樣沉迷於宮殿珠寶和床笫之歡,再也不會像當年那樣,把他當做自己在這世界上僅有的寶貝,當他受到委屈,用溫暖而修長的手指為他擦去眼淚;當他困乏時,把他抱在懷裡,唱著好聽的歌謠,哄著他慢慢睡去。
儘管嬴政體內的那個孩子,依然飢渴而無望地期盼著愛,但他卻已是將自己打造成冷酷而堅強。他越來越多地佔有世界,卻也越來越少地得到愛。天破猶可補,一顆受傷的心卻永遠無法復原。嬴政從缺乏愛,到抵制愛,再到否認世間有愛存在。
第四節夾縫
缺乏愛,對普通人來說只是一己之傷痛,沒人關心,沒人在乎,他只能在暗夜孤獨地舔著傷口,徒勞地欺騙著自己: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一切都會好的。他的力比多向內蔓延,以傷害自己為樂趣。
但對帝王來說,缺乏愛,他的力比多卻是向外張揚,在帝國的身上發洩轉移,整個國家都被迫聆聽他的呻吟,承擔他的不幸,接受他的抗爭。
對嬴政來說,無物不可得,惟一愛難求。他已是無上的王,誰能愛他,誰敢愛他,誰有資格愛他?他體內的孩子,永遠得不到擁抱,得不到安慰。孩子在他的心裡流著眼淚。這使嬴政產生了強烈的幻覺,彷彿他從來也不曾長大,他並不是住在咸陽宮殿裡尊貴的王,他仍然是那個可憐的流浪乞兒。
他害怕心中的那個孩子再度成為現實,奪走他現在所有的一切。他無時無刻不處在這樣的心理危機之中:也許當他某天醒來,突然發現自己又回到了邯鄲街頭,一無所有,任人欺辱。這個嚴重的心理危機,直到他把趙國滅掉、把他幼年的所有仇人全部殺光之後才得到解消。
此時的嬴政,少信善疑,極度缺乏安全感。要獲取安全感,他便必須讓自己強大起來,消滅所有對他構成威脅的人,直到讓自己天下無敵。因此,他和呂不韋之間必有一戰。就算呂不韋沒有造反的心,但他已經擁有造反的實力,嬴政作為君王,就必須隨時都作最壞的打算。對他來說,和呂不韋這一戰來得越晚越好。他需要爭取時間,培植壯大自己的實力,但同時,又要保持低調,不至於過早驚動呂不韋,以防他狗急跳牆。更何況,他的敵人,除了呂不韋之外,還有一個嫪毐。
眼下,嫪毐和呂不韋正鬥得不亦樂乎,對嬴政暫時都無暇顧及,或不以為意。但嬴政卻不願坐等漁利。他知道,只有把劍握在自己手裡,才能把命運握在自己手裡。
在嫪毐和呂不韋把持朝政大局的情況下,要培養自己的嫡系,難度不亞於背著老婆攢私房錢。與其虎口奪食,不如另起爐灶。在嫪毐和呂不韋兩人勢力不及的地方,開墾拓荒。於是,就有了李斯所掌控的這個新成立的特務部門。這個特務部門,便是隱藏的利爪,黑暗中的銳士力者。名為對外,然而一旦國內有事,卻能立即掉轉劍鋒,為嬴政而戰,為嬴政而死。
雖然只是封了個長史,李斯心裡卻也沒什麼好不平衡的。他想得開。他知道,如果他早來或晚來咸陽十年的話,憑他的才華和能力,也可以和張儀、范雎等人一樣,一躍而為上卿,乃至丞相。可他偏偏在這個時候來了咸陽,這個時候遇見嬴政。現在的嬴政,夾在嫪毐呂不韋之間,手中的權力有限,能封李斯為長史,已是盡了他的全力。正所謂:我有的不多,卻願將最好的都給你。長史這個官職上的含情量,絕不低於十好幾年前的上卿丞相。
第五節低調
高音C之王是誰?
帕瓦羅蒂。
低音C之王又是誰?
沒人知道。
道理就是這樣:高調之人,有聲有名,低調之人,默默無聞。
李斯作了長史,也算是昂首跨入了秦國朝廷高級官吏的行列。但他卻是眾多高官中最為低調、最不為人知的一個。他不追求曝光率,也從不公開發表政見。別說是秦國老百姓,就連許多政府內的高級官員,也根本不知道有李斯這麼號人物存在。每回廷議時,他都列席,卻從來都一言不發,彷彿自己並不在場。因此,在相當長的時間之內,李斯在秦國政壇裡並沒有引起任何像樣的注意,都以為他只是一個吃閒飯的人而已。
世間有一種誘惑最為難擋。那就是榮歸故里、衣錦還鄉。項羽曰:「富貴不歸故鄉,如衣繡夜行,誰知之者!」就為了滿足自己的虛榮心,他執意將都城設在彭城,而不是設在更利於統治天下的咸陽,為後來兵敗身亡埋下了禍根。縱觀項羽的一生,始終帶有強烈的賣弄心理和表演色彩,他更適合當明星而不是君王。
時至今日,許多在海外取得成功的華人華僑,紛紛回鄉,或投資或捐款,在故鄉留下一幢幢以自己名字命名的建築。此舉固然出於回報家鄉人民的拳拳愛心,但不可否認的是,其衣錦還鄉、光宗耀祖的心態也是一大動因,尤其是考慮到他們當年離開時的境況。
查拉斯圖特拉閉關修煉十年,出關後的第一句話就是對著太陽這樣言說:「啊,你,偉大的星球啊!假若你沒有被你照耀的人們,你的幸福何在呢?十年來,你每天向我的山洞走來:假若沒有我,和我的鷹與蛇,你會厭倦於你自己的光明和這條舊路罷。」
沒有人類,太陽的存在也就失去意義。推而下之,有錢不亂花,等於沒錢。沒有觀眾,再好的戲也等於沒戲。好不容易當上了大官,卻要忍住不回家鄉顯擺威風,就好比女人買了新衣服卻要忍住不照鏡子,都需要莫大的自制力。
當李斯離開家鄉的時候,所有的人都嘲笑他,等著看他的笑話,等著他狼狽地回來,沒人能想到他會有今天的成就。現在,他終於作了大官,如果回去家鄉,前呼後擁,在鄉親們的面前大擺排場,讓當初笑話他的人都閉上嘴巴,讓當初鄙視他的人都前倨而後恭,豈不是人生一大快事?然而李斯卻並不在意這樣的樂趣,他將低調進行到底。在派人去上蔡老家接妻兒時,也只是讓使者說自己在咸陽做小吏,勉強解決了溫飽問題而已。
第六節團圓
風雨如晦,雞鳴不已。即見佳人,雲何不喜。
且說李斯的妻兒經過兩千餘里的長途跋涉,終於到得咸陽。馬車徑直駛入一座華麗深重的大宅院裡。這裡當是高官顯爵之府,絕非尋常人家所居。妻子和兒子不明究竟,以為來錯了地方,心裡都驚慌不安。和馬車伕說話,馬車伕卻只顧策馬急行,並不答應。直到馬車停下,車門打開。妻子看見李斯,這才長鬆了一口氣。
李斯帶著調皮的笑容,望著自己的妻子,他像個孩子,剛做了一件自認為十分得意之事,等著心愛的人的誇獎和讚歎。
可憐的妻子半點也不驚喜,她驚魂未定,流著眼淚問道:「此是何處?」
李斯把妻子領下馬車,帶著妻兒在府裡轉悠,道:「此地便是李長史府,你便是長史夫人了。以後,這裡就是我們的家。」
妻子是一個來自小地方的本分女子,她惶恐地道:「吾輩世代平凡,怎住得這等奢華的地方?你不定是造了什麼孽吧。」
李斯哈哈大笑,道:「這算得了什麼!為夫日後的富貴榮華,將百倍於此。這些年委屈你了,你就安心地享福吧。」
妻子迷惑而興奮的表情,讓李斯大感快意,十一年來所罹受的苦難,在這刻得到了加倍的回報。作為一個男人,讓愛我的人為我驕傲,就是一生中最高的獎賞。
入夜,全家相聚於一場盛宴,酒入歡腸,好一番感傷。親人就在身旁,愛人就在身旁,畢生最珍貴之人,終於卸下行囊,得以廝守,不再天各一方。
李斯的心裡獲得了久違的平靜。長久的分別,他對妻子的愛反而更加高漲。在這愛中,又滲入了愧疚之情。妻子的容顏依然美麗,卻掩不住歲月留下的印記。十一年了,這十一年裡,他在她身邊的日子不超過十一天。一個女人,能有幾個十一年可以等待,可以孤寂,可以空空地凋謝?親愛的,在你最美麗的時分,我卻不能陪在你身邊。而這些時光已然消逝,全是最美的時光。我該給你怎樣的補償?我們已錯過了過去,絕不能再錯過未來。從今天起,我以丈夫的名義發誓,我們將永不再分開。
李斯再打量著兩個兒子。不知不覺間,兒子們都已長大。長子李由的個頭都快趕上他了,次子李瞻也已到了他的肩膀。他再也不能把兒子托上肩膀,在野外奔馳,追逐狡兔。這麼多年來,他沒有盡到父親的責任,他沒有見證他們的成長,也不曾分享他們的喜怒哀樂。李斯想到:或許,當他們看到別的孩子有父親可以撒嬌,可以依靠,他們心中一定在怨恨著我吧。但他們終究會明白的,我之所以苦苦奮鬥,正是為了他們。我將給他們的,要遠比他們失去的多。孩子們,你們的一生還很長很長,長得足夠你們把童年的苦痛遺忘。你們羨慕那些有父親陪在身邊的孩子不過一年兩年,而那些曾被你們羨慕的孩子,從現在開始,卻要反過來羨慕你們一輩子。
李斯喝完一碗酒,柔聲地問妻子道:「我不在的日子,你們母子一定吃了不少苦。」
妻子笑著回答道:「有你每年派人送回來的錢,日子過得倒很是寬裕。鄉親們都誇你又能幹又顧家呢。」
李斯大驚,道:「我幾曾送過錢回家?」
妻子絞著手,急道:「這可如何是好?我一直以為那些錢是你送回來的呢,要不然我也不會收下。不是你又會是誰?白白地受了人家恩惠,這可怎麼使得?」
李斯心裡也起了疑惑,這個好心的神秘人到底會是誰呢?
第七節蛻變
且說秦王嬴政用人不疑,給了李斯充分的信任和器重,放權而不問。李斯上報的年度預算,嬴政看也不看,全數照批,一個子也不少給。可供李斯肆意支配的金玉財寶,可謂不計其數。李斯全都公款公用,半點貪念也不曾起。他倒不是有意要作一個清官。只是常言道,愛護衣服要趁新,珍惜名譽須趁早。他可不想在他仕途的起步階段,便落下罵名和把柄。
自李斯就任長史以來,憑借雄厚的財力和優渥的待遇,延攬人才、招募新丁的工作進行得十分順利。其所掌控的特務部門在短時間內便迅速膨脹壯大,下屬多達千人。李斯分別將他們秘密派遣至六國,或刺探情報,或賄賂暗殺。從此,時常會有某位六國的政府要員忽然暴斃,死因千奇百怪,兇手逍遙法外,久之便成為懸案,不了了之。李斯和他的手下,都謙虛內斂得很,對自己的傑作保持著沉默,不比今天,國際上一有血案或爆炸發生,便會跳出好些個組織或個人來,搶著宣稱對該事件負責。
聞香識女人,食髓知味道。李斯初嘗權力滋味,頓覺妙不可言,終日不厭。有了權力,他就可以輕易地凌駕在眾人之上。他知道,做官便是自己的終生職業了。天下三百六十行,除了做官,他什麼也不想再干,也不能再干。
看看他手下都聚集的是何等人物!有絕世的劍客,有勇猛的俠士,有聰慧的辯客,有善謀的術士。這些人物,單拎出來,個個都稱得上人中龍鳳,然而卻都拜倒在他的腳下,聽任他的調遣吩咐,他的任何命令,都能立即得到執行,無人敢於違抗,無人敢於頂撞。他們的命運就控制在他的手裡,維繫在他的一念之間。他可以給他們滾燙的富貴,也可以給他們冰冷的懲罰。這是怎樣的痛快!
再看看他能做些什麼事,奉旨殺人。只要李斯願意,他甚至可以隨意取走千里之外的一個素不相識的人的性命,不僅不用負任何責任,而且還可以作為自己的功績,得到嬴政的封賞。別人的生死,只在自己一反掌之間,這又是怎樣的誘惑!
五嶽歸來不看山,黃山歸來不看岳。李斯嘗過了權力的滋味,便再也無法放棄權力。就像一個女子,不幸愛上了道林·格雷這樣的美男子,從此,她便不可能再愛上別的男子,雖然明知道自己遲早要被拋棄,卻已是欲罷不能。陳世美娶了年輕美貌的公主,美色富貴兼收,享盡人間至福,他也是無法回頭。曾經滄海難為水,他寧挨一刀斬,也斷然不肯和老妻秦香蓮再續前緣。
基辛格說過,權力就是最好的春藥。對李斯來說,權力卻是最壞的毒品。吸過一口,便已經成癮,再無戒除的希望。隨著時間的推移,癮頭會越來越大,也越來越難以滿足。於是,只有不斷地吸,更多地吸,作更大的官,掌握更多的權力。
由於特殊的工作性質,李斯對自己的妻兒也都保守著秘密。在妻兒的眼中,李斯的身上在發生著明顯的變化,他變得越來越不苟言笑,陰鬱可怕。
職業和環境對人的改變是巨大的。看看克格勃出身的普金,我們就應該知道,特工部門出來的人,都有這樣一股冷酷持重的氣質。真正的特工,絕無可能像007那樣風流輕狂,美女都中了邪地往他床上躺,對手都瞎了眼地朝他槍口撞。
第八節秦國夢
秦國從戰國七雄中脫穎而出,成為首席強國,自商鞅變法始。《左傳·成公十三年》有云:國之大事,在祀與戎。在商鞅的改革下,秦國大事,惟耕與戰。
那個時候,我們的袁隆平先生還沒有誕生,農業的產量也不可能有大幅度的提高。相較而言,戰鬥力的大幅度提高要來得更為現實易行。與提高秦國戰鬥力密切相關的一個措施,是商鞅對秦國原有爵位制度的大膽改革。曾經為貴族和宗親壟斷的爵位,開始向所有的人暢開大門。而且,取消了貴族世祿,在爵位面前,人人平等。取得爵位的唯一途徑就是在戰場上立軍功,就連宗親也不能例外。
普通的平民百姓,只要在戰場上殺敵立功,便可以憑借所立軍功大小,獲封相應的爵位。從理論上講,一個普通平民,完全可以通過自己的努力,取得最高的侯爵爵位,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作為那時候秦國普通家庭的男子,從一出生,就接受了這樣簡單而有效的教育:首先,努力種田。種田為了什麼?為了填飽肚子。填飽肚子為了什麼?為了上戰場打仗。打仗為了什麼?為了殺敵人,立軍功。立軍功為了什麼?為了得到爵位。得到爵位為了什麼?為了享受尊貴,不再種田。
這就是秦國夢。兩千多年後,在大洋彼岸的美國,也創造出了自己的美國夢。兩場全民之夢,成就了兩個當時的超級強國。一個人若是沒有夢,只是表明他的睡眠系統有了毛病,一個國家若是沒有夢,則表明這個國家的新陳代謝出了問題。
商鞅的改革,使秦國驟然強大,並最終統一天下,商鞅於秦國可謂有不世之功。但具有反諷意味的是,也正是商鞅的改革,啟蒙了民眾的心智,使「沒有永遠的貴族,也沒有永遠的平民」的觀點深入人心。等到陳勝揭竿而起之時,正因為有了商鞅的啟蒙教育,陳勝才喊出了一句流傳千古、並為日後所有造反派原文引用的口號,口號一出,立時應者雲集,終至亡秦。
這句口號只有八個字:「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以耕戰思想為指導,為了更好地與軍功封賞相對應,在商鞅的主持下,原有的五等封爵制被廢除,繼而以十八等爵級代替。打個不恰當的比喻,網絡中有許多練級遊戲。假設遊戲A最高只能升到5級,每升一級都需要一萬點經驗值,而且很多玩家都有外掛作弊(相當於貴族爵位世襲)。遊戲B最高卻能升到18級,每升一級只需要三千點經驗值,而且絕對無外掛作弊(相當於爵位面前人人平等)。哪個遊戲會更受玩家追捧?答案可想而知。
爵位的等級增加了,獲得爵位的條件也更加細緻和透明化。拿一般士兵來說,法律上寫得清清楚楚,得爵首一者,賞爵一級。當士兵從戰場上歸來,一手交上砍下的敵人人頭,一手就把該得的爵位領到手。立即兌現,不打白條。如此一來,士氣又怎會不高漲呢?
第九節戰爭的誘惑
在演義和話本裡,古時戰爭更多的是一種兩軍主帥的單挑遊戲,士兵們則只是免費入場的觀眾兼啦啦隊。倘果真如此,則天下當無戰也。君不聞,一戰之時,英國民間有語:「捉德國之君王將帥及英國之宰執,各置一戰壕中,使雙方對擲炸彈,則三分鐘內兩國必議和也。」
將千萬士兵的砍殺互殘簡化為兩將的一決雌雄,說書人和小說家非單圖省卻口舌筆墨,更借此傳達了他們天真的弭兵理想:兩國相攻伐,士卒何罪過?且令君帥相博,毋徒苦天下之民父子為也。
然而,果真讓兩將單挑,士卒只需作壁上觀即可,在古往今來的眾多軍隊中,至少有一支軍隊的士卒是堅決不會答應的。這支軍隊,就是虎狼之師,大秦鐵軍。
商鞅自己也承認:凡戰者,民之所惡也。但在他執政的短短二十年裡,他卻成功地將戰爭變成了老百姓的最愛。秦軍士卒,對戰爭有著異乎尋常的狂熱和迷戀。貝克特等待戈多,秦國老百姓等待的卻是打仗。無戰可得,輾轉反側。聞戰則相賀也,起居飲食所歌謠者戰也。
商鞅的秘訣很簡單,他扼殺了民眾所有的希望,只有打仗殺敵,立功授爵,才是民眾唯一的出路。
打過群架的朋友應該有這樣的體會:兩隊人馬一通亂戰,每個人都眼睛通紅,腦袋空空。挨了一拳,不知道是誰打的,揍了別人一拳,也沒時間來看看被揍者的臉。
在古時候的戰場上,也會出現這樣的問題。一個敵人通常要挨好幾劍,才會最終斃命。而這幾劍很有可能出自不同人的手筆。那麼,殺死這名敵人的功勞該記在哪位戰士的身上?軍功當前,每個戰士都會搶著應承是自己幹的。孰真孰偽?即便起死者於地下,怕也是說不清道不明。
因此,要對軍功進行封賞,就必須確立一個簡明的考核標準。秦國的解決方案是:誰殺人誰舉證。你說敵人是你殺的,那麼就把他的腦袋砍下來作為證據。正所謂:一頭在手,軍功我有。我們可以想像,秦國的老兵在向新兵傳授戰場經驗時,一定會說上這麼一句:「殺完人,別忘了砍頭哦。」
軍功得來費辛苦,而秦國對軍功的爵位賞賜也絕不含糊。得到爵位,不僅意味著社會地位的提高,更有豐厚的物質利益。凡斬敵國甲士一顆首級,賜爵位一級,賞田一頃、住宅九畝、庶子一人;倘要做官,則授五十石之官。功賞相長,軍功越大,爵位越高,特權越大。
正因為所欲有勝於生者,所惡有甚於死者,秦兵在戰場上無不威猛瘋狂,六國軍隊望而生畏,未戰先寒。對此,張儀曾作過精彩而令人生怖的描述:夫山東之卒,被甲冒胄以會戰,秦人捐甲徒裎以趨敵,左挈人頭,右挾生虜。夫秦卒之與山東之卒也,猶孟賁之與怯夫也,以重力相蚜,猶烏獲之與嬰兒也。
第十節爵位與收入
李華作《弔古戰場文》,其文奇悲,開篇有曰:浩浩乎!平沙無垠,不見人,河水縈帶,群山糾紛。黯兮慘悴,風悲日曛。蓬斷草枯,凜若霜晨。鳥飛不下,獸鋌亡群。亭長告余曰:「此古戰場也。常覆三軍,往往鬼哭,天陰則聞。」
可以想見,秦軍所經過之戰場,當較此更為慘烈,遍野橫屍,皆無頭顱。倘真有鬼哭,也當如關雲長之鬼魂,陰森著身體,慘綠地叫著:「還——我——頭——來——」而這些鬼在成其為鬼之前,想必定曾被秦軍在後舉劍猛追,邊追邊喊:「繳頭不殺!」
秦軍殺敵必斬首,即是為了便於考核軍功,更是對敵人心靈的一種極大摧殘。當一個人能清楚地預見到自己的死狀,則死亡便顯得尤其具體而恐怖。敵國士兵面對野蠻的秦軍,便會忍不住地先在腦海裡浮現出自己身首異處而死的畫面,未及交戰,已是怯了三分。
而對朝廷高級官吏來說,爵位還有一個特別的用處,那就是排名先後之用。比方說一群高級官吏共同出席某次活動或者視察某項工作,主持人在向大家一一作介紹時,不是根據他們的官職高低,而是根據他們的爵位高低來排列先後次序。
商鞅制定的十八爵級經過演變,到秦王嬴政之時,為二十爵級,分別寫在下面:
第一級公士,第二級上造,第三級簪褭,第四級不更,第五級大夫,第六級官大夫,第七級公大夫,第八級公乘,第九級五大夫,第十級左庶長,第十一級右庶長,第十二級左更,第十三級中更,第十四級右更,第十五級少上造,第十六級大上造(也名大良造),第十七級駟車庶長,第十八級大庶長,第十九級關內侯,第二十級徹侯。
李斯此時所封爵位,為左庶長。巧合的是,商鞅的仕途也是從左庶長起步,再封為大良造,再封為商君。有了這一點巧合,李斯不僅對自己的爵位沒有抱怨,反而從心裡暗暗生出一絲欣喜。
雖然無意向李斯推銷保險,但我們還是有必要來關心一下李斯此時的收入情況。
在當時,官員的收入通常由兩部分構成。一是官職俸祿,二是爵位收益。在整個收入構成裡,官職俸祿很有可能只佔很小的一部分。舉呂不韋為例,呂不韋官為相國,俸祿萬石。同時,他的爵位為文信侯,被封食河南雒陽十萬戶。和他豐厚的爵位收益相比,高達萬石的俸祿也實在不值一提。
如前所述,李斯作長史的俸祿為千石,而他左庶長爵位的收益則是賜邑三百家,賜稅三百家。這樣的收入雖然和呂不韋相去甚遠,但和他在楚國上蔡作小吏時相比,卻已是天差地別。他在上蔡一輩子能賺的錢全加起來,也抵不上他現在在長史的位子上幹兩年。光從金錢的角度出發,李斯也會慶幸自己當年做了一個多麼正確的決定。更何況,李斯的志向,又豈在求財而已!
(註:商鞅變法效果如此明顯,六國為何不能模仿跟進呢?很大程度上,六國之文化較秦國發達乃是一重要原因。文化,某種程度上即意味著壓抑。在六國看來,商鞅之法,任賢而不任親,趨功利而捨禮儀。「苟有利焉,不顧親戚兄弟,若禽獸耳。此天下之所同知也,非所施厚積德也。」)
第十一節風雨欲來
命運女神開始向李斯露出了微笑,權力的大門已經向他敞開。咸陽的月亮,在李斯看來,比故鄉更圓更大。在長史的位子上,李斯牛鼎烹雞,過得很是順利。他並無大材小用的怨氣,工作起來格外熱情和賣力。
對老闆來說,只有小職員,沒有小職位。對君主來說,只有小官員,沒有小官位。李斯未必真心熱愛他現在的工作,但他知道,他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嬴政的眼睛。嬴政在暗中注視著他,考核著他。
草綠霜已白,日西月復東。轉眼已是嬴政七年。
這一年,嬴政二十歲。李斯則是三十七歲,按但丁的說法,人生穹門的頂點剛過了兩年。對從政者來說,這個歲數正是仕途的關鍵時期。一般來講,一個人最終能在仕途上走多遠,位子能夠坐多高,到此時應該已經能看出一個端倪來。正如孔子所言:四十、五十而無聞焉,斯亦不足畏也已。
一個注定能在仕途上大有作為者,到了這個年紀,原始積累階段已經基本完成。他應該已成為方面長官,在自己的圈地裡,展現出了予人深刻印象然而又並非全部的才華,擁有豐富而穩固的高層人脈,建立了自己的良好聲譽,有著與身份相稱的朋友和敵人,而後者往往比前者更為重要。
總之,到目前為止,以上幾個徵兆在李斯身上都有體現。他的前途是光明的,潛力是巨大的。李斯每天早上起來照鏡子時,都會這樣給自己打氣:李斯,我看好你喲。
在長史任上的四年,李斯究竟取得了哪些政績,史書闕載,吾人也不便臆測。但可以想像的是,在這四年裡,他很好地強大了自己。
在每個官員的職責範圍內,都或多或少存有一些難以界定的灰色區域。這些灰色區域,可能是無主之地,也可能是眾官紛爭之地。佔有這些灰色區域,宣佈為自己的專屬領地,便意味著佔有更多的權力,意味著不用陞遷就可以官大一級。
李斯謹小慎微地開拓長史一職的職責疆域,在不至於觸犯嬴政的前提下,利用長史這一平台,開闢權力新土。他通過使長史一職變得越來越重要,從而讓自己變得越來越重要。
李斯已經有了一批自己的追隨者,他手下的死士刺客,已經成為一支不容忽視的軍事力量。而作為軍隊系統的高級官員,他也以自己的軍功(卓有成效的暗殺行動和情報工作)證明了自己的價值,取得了最為排外的軍隊系統的信任。
四年以來,秦國和六國的局部戰爭一直沒有停過。但李斯更為關注的還是秦國內部的鬥爭。
呂不韋和嫪毐的較量還在繼續,在太后這個賢內助的支持下,嫪毐漸漸在較量中佔據上風。兩虎相鬥,必有一傷。朝野上下,人心惶惶。大小官員,不是呂派就是嫪派。如果你兩派都不是,你都不好意思和人打招呼,因為這只能表明你還不夠檔次。明眼人都知道,呂不韋和嫪毐的鬥爭已經到了一個十分危險的程度。雙方劍拔弩張,勢不兩存,只等一個合適的時機或者借口。
讓李斯費解的是,嬴政彷彿只有坐山觀虎之意,並無主動出擊之心。李斯甚至有些心灰意冷。難道他看錯了嬴政?又或者,嬴政手中握有他並不知道的底牌,所以才會如此安穩坦然?
李斯有一種強烈的感覺,那就是嬴政一直在培養他。沒有嬴政的刻意栽培,他不可能這麼快就能在軍隊系統裡樹立自己的資歷和威信。這一切的用心,也總該有個說法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