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江林從夢中驚醒,鄭麗麗,梅總,東湖農場,大地鄉,鐵廠,這些東西一股腦兒在他腦海裡折騰,覺得這些東西肯定有什麼關聯。
莫非梅總就是鄭麗麗,自己就是那個私生子?
這個想法讓他大吃一驚,覺得把風光無限的梅總和倒霉的鄭麗麗扯在一起,實在過於荒唐,特別是自己和梅總風牛馬不相及,更不能強扯在一起。韓江林想打電話問問楊卉究竟在梅總家裡看到了什麼,又怕楊卉說他神經錯亂。
鄭麗麗一個大活人,怎麼會消失呢?韓江林覺得她才是解開事物真相的關鍵一扣,為了穩妥起見,他認為應當從鄭麗麗開始,順籐摸瓜,方能揭開他的身世之謎。
一個孤兒調查一個曾經被強姦的女人,自然會引起人們的好奇。如果事實證明韓江林曾經是遭遇強姦而生下來的私生子,現實中有誰還會接受有這種身份的領導?如果他真是這種身份,他的政治前途肯定毀於一旦,這是韓江林一直不敢公開調查鄭麗麗去向的真正原因。
他決定把調查交給自己信任、口風緊的人,思來想去,覺得從感情和工作條件,這件事交給周世忠辦最為合適。周世忠在南江是他的秘書,幹部室楊道理升任副部長後,韓江林把老實厚道的張主任調為幹部室主任,讓小周接管辦公室主任,目的是等下一步石雨林下鄉鎮任書記後,由小周接任分管幹部的組織部副部長。
吃過早餐,韓江林正準備打電話給小周,請他上南原接受任務,因為這個特殊的任務只有當面交代才說得清楚。剛拿出手機,石雨林的電話打了進來,他在電話裡對韓江林說,他和小周有事向韓江林請示,現在車已經開進南原城了。
說曹操,曹操就到,肯定預示著好兆頭。韓江林心裡特舒暢,興奮地說:"我們在河濱廣場匯合。"
石雨林說:"你在學校等,車子過來接你。"
"幾步路,不用。"韓江林掛了電話,向班長請了假,出門徑直朝河濱廣場走去。
石雨林他們已經先到了河濱廣場,看見韓江林沿花園柵欄步行過來,兩人迎上前來。韓江林問:"什麼事這麼急,吃過早餐了沒有?"
"吃了,你呢?"石雨林反問。他在韓江林面前總是小心謹慎,關心他的生活。
小周笑著說:"組織部幹部的作風還不是韓部帶出來的?"
韓江林聽著奉承話,十分受用,說:"你小周進步不小,也會說奉承話了。"小周臉一紅。
韓江林用命令的語氣交代小周:"回去給我查一查在東湖農場鄭麗麗的情況,哪怕翻掉東湖農場的地皮也要查到這個人。"
生硬的語氣把韓江林自己也嚇了一跳,彷彿與鄭麗麗苦大仇深一般。
小周爽朗答應。韓江林覺得組織部幹部和其他部門的幹部相比,最大的優點就是無條件地執行,從來不問理由,領導的命令就是最大的理由,所以執行任務不需要什麼理由。
"向我匯報什麼事?"韓江林問。石雨林並不急著匯報,走近一個遠離人群的石桌,三個人圍著石桌坐下,石雨林才說:"我從屠書記那裡接手了一個艱難的任務,需要得到你的指示。"
"書記的指示應當堅決執行。我不是反覆說過嗎,同一件事情不需要得到兩個領導的指示,兩條指示南轅北轍,把人鋸成兩半去執行?"
石雨林因為著急,面紅耳赤,語無倫次:"我,不是不執行,是執行不了。"
"組織工作只要正道直行,有什麼執行不了的?"
"問題是,根本就不是正道。"石雨林急得失語。
狗急了會跳牆,老實人急了敢摸老虎屁股。韓江林同情地笑道:"別急,慢慢說。"
原來事關縣委組織部第一次主持公開招考副科級幹部,石雨林把公開招考的情況介紹過後,說:"屠書記看過筆試分數,欽點了幾個入圍者,要求我一定想辦法保證這幾個人在以後的面試和考察中順利過關,這不是等於要點名提拔這幾個人嗎?"
公開招考的原則就是公開、公平、公正,書記橫插一槓,點名要求保證哪幾個入圍,違背了公開招考的原則,難怪石雨林覺得為難,無法處理。對這樣具體的事情,韓江林不好作具體的指示。要求石雨林執行書記指示,等於出賣了原則和良心;要求不執行書記的指示,等於和書記唱對台戲,目前韓江林既沒有這個權力,也沒有這個實力。還是蘭曉詩說得對,個人要實現政治理想和抱負,要能夠正道直行,還真得站在一定的位置上才能實現。
機構改革實施後,屠晉平在白雲的威望大增,他更加獨斷專行,越來越不把班子其他成員放在眼裡。在白雲的每一個領域和行業,他都插足具體事,都要求體現他的色彩和意志。從公開招考欽點入圍者來看,屠晉平在專橫的路上越走越遠了。
上午的河濱公園廣場遊園者不多,一些學生散落在草坪四圍看書,幾個老頭老太慢悠悠地打著太極拳,公園顯得清靜而寬曠,沒有誰注意他們的存在。即使有人注意到他們存在,他們討論的問題在別人看來,也只不過是生活中很小的一個問題。一個念頭在韓江林頭腦一閃而過,討論人事的常委會真應當放在廣場上來開,關在一個小會議室裡,人是屋子的主宰,參加會議的人錯誤以為通過主宰他人的政治命運,而主宰天下,自以為能夠君臨天下。殊不知,把常委會討論的嚴肅的政治命題放在廣場上比較,僅僅只是生活中極其細微的一部分而已。古希臘的五百人大會和古羅馬的議會放在廣場召開的時候,所有代表的思想都在陽光下敞開,保證了他們思想的公正性,這可能是古希臘和古羅馬最早產生民主思想的重要原因。想到這裡,聯想起屠晉平把常委會放在武警營房召開,行為和氣度上與古代民主大會無法相比較,形式上也算得十分滑稽可笑了。
"你準備怎麼落實書記的指示?"
石雨林面露難色:"我沒辦法落實,特來向你請示。"
韓江林苦笑道:"書記指示你,沒有指示我。"
"我只好辭職不幹了。"石雨林賭氣地說。
"你撂挑子,後面想挑的人不多的是?"韓江林說,"問題是你把工作看得太神聖了,工作實際上是一個技術性的活,實現書記意圖也是個技術性的問題。"
石雨林眼睛放亮,說:"這幾個人雖說筆試成績不高,但選手的分數懸殊不大,面試過關也不是不可能。七個評委,做通其中三個的工作,讓他們打分時保持一致,這樣,打低分時只去掉一個最低分,還有兩個最低分,同時打高分時,去掉一個最高分,還有兩個最高分,完全可以左右面試分數,把書記欽點的人拉上來。可是,這樣做不是違背良心嗎?"
韓江林吃了一驚。石雨林並非平常所表現的那麼傻,而是非常精明。大凡官場老手都會用老實和木訥掩蓋機巧和精心,石雨林現在不是官場老手,但如果有機會和條件,他又何曾願意屈居人下?一個人甘願屈居人下一般是在兩種條件下:其一是自己的政治閱歷還不深,需要傍依一棵大樹,以便養精蓄銳,待機而動;二是所傍依者確實比自己實力更強,更為出色,不得不屈從。石雨林已經有了執行任務的考慮,來向他請示,不過是想從他這裡獲得支持,獲得信心。他更沒有必要給石雨林什麼指示了,淡然地說:"良心在書記那兒,你只是執行者。"
小周笑著說:"助紂為虐也有罪。"
韓江林瞪了他一眼,小周方知失言,咧嘴苦笑一下,噤聲不語。
談妥事情,時間尚早,石雨林怕耽擱韓江林的時間,婉拒了韓江林留吃早飯。韓江林不便強留。走向轎車時,小周有意拖延在後,把一個信封塞在他手裡,說:"這是張主任帶給你的學習費用。"
送走部下,韓江林想到書店逛逛,抬頭在周圍尋找書店時,看到河濱診所的牌子,忽然想起今天是羅丹出院的日子,趕忙掏出手機給羅丹的主治醫生打電話。醫生說羅丹已經辦好手續出院了。韓江林說了聲"謝謝",掛了電話後急匆匆趕到附近的菜場,仔細挑了一隻本地雞在菜場殺了,想想還應當買些小菜,在菜場裡轉了一圈,卻不知買些什麼好,只得胡亂買了一點香菇、白菜什麼的。
韓江林敲響羅丹的家門。羅丹說,進來吧,門是開著的。韓江林身子一擠,門開了,看見羅丹穿著寬鬆的棉睡衣躺在沙發上看電視。他笑著說:"大門敞開,不怕色狼進屋?"
"我一個半老徐娘,除了你,還有什麼樣的色狼會感興趣?"看見韓江林提著大包小包的,她要站起來迎接。韓江林把包擱進廚房,把羅丹重新安頓在沙發上躺下:"今天我就來當一回廚師,讓你好好享受一次當女王的感覺。"
羅丹莞爾一笑:"女王?我哪有那個福氣。買了什麼東西慶祝病人出院?"
"你看你的電視,暫時讓我把謎底留著吧。"韓江林跑進廚房,洗鍋淘米,把殺好的雞整只放進鍋子,煮羅丹喜歡吃的苗家雞稀飯。韓江林小時候過著窮日子,進了菜場腦袋發暈,卻做得幾個能夠拿得出手的好菜,他今天就是想特意在羅丹面前表現一下手藝。鍋子架上去,韓江林洗好小菜。
一陣忙活之後,韓江林把一碗熱騰騰的稀飯用盤子端到羅丹面前:"丹姐,請。"
羅丹十分陶醉地聞著雞稀飯的香味,拉韓江林在身邊坐下,親吻一下他的臉頰:"謝謝你,江林。"
"味道怎麼樣?"韓江林小心翼翼,生怕她不滿意。
羅丹甜蜜地笑著,說:"用一句經典廣告詞,-味道好極了-"
"真的嗎?"
"是,"羅丹幸福之情溢於言表,"我真想永遠品嚐你的手藝,長久擁有這份幸福。"
"嫁給我吧,我會讓你永遠擁有這份幸福。"
"傻瓜!"羅丹笑罵。韓江林撲通一聲跪在羅丹面前,羅丹慌得站起身,牽起韓江林的手,感動地說:"江林,不要這樣,男人膝下有黃金,我懂得你的愛,但不能接受你的求婚,過去不能,現在更不能。"
"為什麼?"
"愛和不愛都是沒有理由的,既然你需要一個理由,那我給你一個看似冠冕堂皇的理由。之前,我如果和你結婚,你在白雲就會失去蘭家這個背景,影響你的政治前途;現在,我的身體成了這個樣子,我不想成為你的累贅。"
韓江林摟著羅丹,把頭埋進她溫柔的懷裡,說:"丹姐,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為什麼只為我著想,不想一想你自己,想一想我們的愛?"
羅丹用手指輕輕梳理著韓江林的頭髮,說:"我認真思考過我們的愛,我願意享受這份愛,甚至願意為這份愛犧牲生命,但是,我不能以愛的名義,犧牲你的事業和前途。只要心中有愛,又何須那一張蒼白的或者鮮紅的紙來證明呢?"
面對這個至情愛人,俠義姐姐,韓江林淚流滿面,不知如何說好。羅丹給了韓江林一個熱烈的擁抱,說:"我的男子漢,起來吧,讓我好好享受你賞賜的美味佳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