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慮到讓肖明川不聲不響離開四仙鎮,從哪裡說都不大合適,韓學仁跟肖明川談過話後,就沒急著回車西,留下來張羅了一場名不副實的答謝晚宴,把鎮上的頭頭腦腦,都招呼到了客笑緣大酒樓,熱熱鬧鬧擺了三桌。
肖明川的工作變動,讓一些鎮官們的嘴噓唏不已,這個講肖明川工作紮實,那個說肖明川嘴腳勤快,做事尋根,幫人幫心,紛紛敬肖明川酒,說些前途無量的吉利話。拿宴請走過場的韓學仁,沒想到氣氛會這麼感人,另外也有些心疼一碰杯就見杯底的肖明川,於是他在一個適當的時機,把司機關照他的特殊酒給了肖明川,然後拿過肖明川的杯子,再次發表講話,他說,今天的氣氛很感人,肖協調能融入到工作中去,地方政府給予了大力支持,肖協調能得到大家的好評,這不僅僅是肖協調個人的榮譽,也是水廟輸油管線項目部的光榮,我這個分管土地協調工作的組長,更感到臉上有彩。來來,我再次代表水廟項目部和肖協調敬各位朋友一杯。
到這時肖明川的舌頭還沒有發硬,但他的反應已經有點跟不上節拍了,不然他是不會在酒上較真的。那時大家的酒杯在餐桌上剛過完電,肖明川突然說,水?誰給我換水了?服務員,服務員過來一下。
韓學仁的司機臉上就掛不住了,直給肖明川使眼色,但是肖明川就是接收不到信息。
有幾個鎮官,剛才看見了韓學仁調換肖明川的酒杯,但是礙著面子也就沒吭聲,現在聽肖明川一說喝的是水,就都往下拉臉子了,喝多喝少是量上的事,再怎麼也不能拿水蒙人吧?於是就聯手找韓學仁的茬,韓學仁左擋右閃,但還是沒少喝酒,先前佔到的那點便宜,又讓人討了回去,甚至還吃虧了。
來了一個服務員,肖明川死活讓人家解釋酒杯裡的水是怎麼回事?這個杯子不是他的杯子,他的杯子哪裡去了?服務員被問得一頭霧水,進退兩難,韓學仁便在這當兒把酒杯往桌子上一蹲,開口了,肖處長,你的杯子在我手裡。
肖明川一抬頭,正撞上韓學仁的目光,頓時啞口無言了。
韓學仁又一語雙關地對鎮官們說,別看我們肖處長是我們集團公司派下來鍛煉的後備局級幹部,他可是一點架子也沒有,尤其是在酒桌上,杯杯酒上都見他的實在。肖處長今天特別高興,還望諸位能讓肖處長把這份難得的高興,清晰地保留在記憶裡。這樣吧諸位,我自己喝下這一杯,算是再次對各位的致謝,我今天也是特別的開心呀。說罷,當真就把杯子裡的酒一飲而盡。
酒席散場後,肖明川對劉海濤說他去送韓學仁,晚上也可能不回來了,劉海濤就自己回去了。
眼裡已生出醉意的肖明川,在韓學仁就要上車的時候,一把抓住韓學仁的手說,韓局長,對……不起,我今晚失態了……
韓學仁笑著說,酒話。
肖明川搓著手,咧開嘴角笑了笑,說,那您早點休息吧韓局長,明天早上我過來。
韓學仁道,你也早點休息,明天吃完早飯,咱們就往回走了。
肖明川說,謝謝韓局長,我明白。
韓學仁上了車。
酒氣往上頂,肖明川接二連三地打了一陣酒嗝。他拍打了一下腦門,辨別了一下方向,就朝南走去。畢竟是喝了那麼多酒,再加上心裡起急,他的大步子甩起來不是很穩,時常是身子往右飄一下,又朝左斜一斜,總之是心裡越急,腳底下越是踩不准點兒。這樣一來,他胃裡的酒精,就加快了向身體各部位散發的速度。一路上,碰到的夜行人都躲著他走,想必是把他當成了酒鬼。
把持著用牙咬出來的清醒,肖明川總算是站到了他今夜注定要推開的那扇門外。其實,早在他的腳步還差一層樓要攀的時候,他今夜注定要推開的那扇門就已經打開了,他在門外還沒來得及站穩,就給詹彌拉進了屋子。
就知道那些人得把灌成這樣。詹彌不滿地說,把他扶進了臥室。
在臥室門口,他手扒著門框說,我想……喝茶。我沒喝多,就是……就是心裡燒得慌……
她說,那就先去客廳喝茶,茶早就泡好了,可能這會兒都涼了。
他說,我就想喝涼快的東西。
他身上的煙酒氣味,噴發一樣釋放出來。
她抽了一下鼻子說,要不,你先沖個澡吧。
他搖搖頭,執意要去喝茶,她只好把他送到了沙發上。他坐下來,摸了摸身上,沒有摸到煙,就笑了笑。然後一抬胳膊,就把她摟住了,斜著身子子歪著頭,死死地盯著她的臉,眼神都要凝固了。
她歎口氣說,你這麼看我有什麼用?你都喝成了這樣,你還能做什麼?
我心裡……難受。他閉上了眼睛。
她沒辦法弄明白他此時所說的難受,究竟是因為喝酒喝出來的?還是因為別的什麼而生成的?但不管是哪一種,他的難受,都讓她心裡不好受。她摸著他的臉說,喝茶吧。
他喝掉一杯茶,她就給他添上一杯,當他喝到第三杯的時候,他的頭就歪在了她的懷裡。她哆嗦了一下,擔心他在沙發上睡著了,那樣的話,他今夜就有可能在沙發上睡一夜了,因為他的塊頭實在是太大了,她搬不動他。
她的嘴貼著他的耳根,像哄孩子似的說,聽話,起來,走幾步到床上睡去。
他哼哧了一聲,像是要起來的樣子,可是沒有抬屁股。
她輕輕拍打著他的臉說,你應該心疼我,我真的弄不動你。
他又一次睜開眼睛,努力站了幾次,才讓沉沉的屁股離開沙發,搭她一肩之力,拖著搖搖晃晃的步子去了臥室。他倒在了床上,她把他的頭,手,還有腳擺弄順了,為的是讓他躺得舒服一些,儘管她明白此時的他,是不會享受到自己現在所能感覺到的那種舒服。
她在床邊坐下來,右手在他汗氣濃重的頭上不停地撫摸。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她停止了撫摸,下地活動了一下腰,然後開始退他身上的衣服。他已經不知道配合她了,所以她的每一個動作都顯得吃力,等到把他身上的衣服脫乾淨時,她的臉上已經開始往下流汗了。她換了幾口氣,挺著酸溜溜的腰去了衛生間。一陣嘩嘩的水聲過後,她端來一盆溫水,水裡浸著一條桔黃色的毛巾。她把毛巾攥出來,一條腿跪在床上,一條腿支在地上,悠著手勁,仔細地給他擦臉,擦過臉,又從上到下給他擦身子。毛巾反覆洗了幾次後,盆裡的水就不見清亮兒了。
他打起了呼嚕,不算響,倒是有點憋悶。
現在她開始用酒精給他擦身子了,她是醫生,她懂得這時用酒精可以幫他降一些體溫,還能除除酒氣。她看著手裡準備換掉的棉球說,都黑了,該洗澡你不洗澡。
你這裡有個痦子,以後你就是丟了,我也能找到你。她說,手指頭在他肚臍眼右下方按了一下。
她又換了一個新棉球,棉球很白,給燈光一照,都抽出了銀絲……
好了,她對著他說,額頭上的汗珠滴下來,落地的聲音都給她聽到了。
她取來一條白色毛巾被,小心翼翼給他蓋上,然後就去了另一個房間。工夫水大,她又回來了,換了一身潔白的連衣綢裙。她上了床,半撐著身子,側躺著,輕輕地拍著他,儘管她清晰地聽到了他均勻的呼嚕聲,但她還是生怕自己的動作把他驚醒。
她拉了拉被角,再次將他的小腹蓋好。她望著他沉睡著的臉,此刻顯得那樣安詳,沒有憂傷,也沒有痛苦,像個熟睡的大男孩兒,左手就忍不住地撫在了他的臉頰上。他的臉已經不那麼燙手了。
想著明天,這個躺在身邊男人,就要離開四仙鎮,離開自己的視線,心裡有股說不出的滋味;再想想他明天踏上的路可能不會平坦,還有他們黯淡的未來,就有一股酸水湧上心頭,眼淚不自覺地流了出來。
這一夜,肖明川睡得很沉,而詹彌卻無法入睡……他們相依相偎,就這樣直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