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職幹部 第19章
    肖明川晃晃悠悠走進窯洞,換了拖鞋,拿起茶杯,剛喝了一口涼茶,就聽詹彌在院子裡喊,肖協調,海濤,你們出來一下。

    劉海濤首先跑出來,一看詹彌滿臉是汗,一個胳膊彎裡,夾著一盆花,就搶步過去,把兩盆花同時接下來,問,哪弄來的呀,詹院長?

    詹彌斜了一眼肖明川的窯洞,拍打著身上的灰土,氣喘吁吁地說,給你們的。

    詹院長。肖明川穿著拖鞋出來了。

    肖協調,剛才見到你們人影,我就來了。詹彌說,一指地上的兩盆花。

    肖明川走到花盆旁。兩盆花,品種一樣,高度也一樣,每一片翠綠的葉子都有半個巴掌那麼大,條條紋脈略顯灰白,從上至下,呈塔形錯落,就像是花中的雙胞胎。劉海濤往下一蹲,用手捏了一片葉子,然後把捏過葉片的兩根指頭,送到鼻子下滋滋地嗅著。

    肖明川問,這是什麼花?

    詹彌答,翠青,你們一人一盆。

    劉海濤站起來,撓著後脖梗,一本正經地說,詹院長,我這人,可是不好沾花惹草。

    詹彌抿嘴笑道,誰知道呢?

    肖明川瞟了劉海濤一眼,劉海濤聳聳肩頭。

    詹彌瞅著地上的花說,翠青放到窯洞裡,看青養眼,呼吸潤肺,對你們身體有好處。

    謝謝詹院長。說罷劉海濤抱起一盆翠青,踮著腳進了自己的窯洞。

    詹彌和肖明川的目光,這時就絞在了一起。

    肖明川喉嚨那兒一顫,很不合時宜地打了一個酒嗝。

    又沒少喝吧?詹彌盯著肖明川的紅臉問。

    肖明川說,來人了,沒辦法。

    詹彌悠著兩隻胳膊說,還站著幹什麼,把花搬進去呀。

    肖明川彎腰抱起花盆,眼前直冒金星。好在邁開步子後,他腳底下並沒有閃失。詹彌跟著他進了窯洞。

    你喝茶,還是喝……礦泉水?肖明川問。

    礦泉水吧。詹彌說,這裡看看,那兒瞅瞅,琢磨著翠青擺放在哪兒合適。

    肖明川把一瓶礦泉水遞到詹彌手上,詹彌擰下蓋子說,你看把花放在窗戶右邊怎麼樣,肖協調?

    肖明川往她說的那個地方順了一眼,應酬道,行吧。

    詹彌喝了一口水,盯著肖明川的臉,就不再開口了。

    肖明川憋了半天說,你喝水。

    詹彌正要開口時,肖明川的手機短信鈴聲響了。

    我出去洗車肖處。念完,肖明川定定地看著詹彌,嘀咕道,這個海濤。

    詹彌聳了一下肩頭說,人家海濤,比你會來事,我們院裡有好幾個小護士都喜歡他。

    肖明川跟話說,那你可得把那些小護士看好了,出了什麼事我可兜不起。

    出事?詹彌笑道,能出什麼事?都樂樂呵呵的,出事也只能是出好事。

    院子裡響起了發動機運轉的聲音,緊跟著就是一聲脆亮的車笛聲和車子開出院子的動靜。

    詹彌看肖明川眼神不歡,就說,要不你睡一覺吧,我先回去。

    肖明川說,你那邊要是沒事,就說會兒話吧。

    詹彌抓過他一隻手問,你工作上是不是特別累啊?

    肖明川長出了一口氣說,累倒不在乎,就是有時覺得憋氣。

    詹彌道,你不像是那種跟周圍人處不好的人,是不是有人故意跟你過不去呀?

    詹彌一下子就把肖明川的心說軟了,說委屈了,他把詹彌摟進懷裡,在她那顆眉心痣上親了一下,肚子裡的苦水漲潮一般直往嗓子眼湧。他願意就這樣摟著她,把自己在水廟線上的一些磕磕碰碰說給她聽,但他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合適。他試圖克制住這股消極情緒,但麻煩的是他越是控制反倒越想傾吐,那股怪勁在他心裡別的緊緊的,後來他嘴巴一鬆,苦水就哇哇地倒了出來。他說自己在車西項目部裡難,在縣裡難,在鄉鎮上難,在施工現場難,在農民乞求的眼神下難,跟郭梓沁共事更難,簡直是在哪兒哪兒難……說到差點衛生院門前丟了性命這件事,他的聲音哽咽了,反覆說還不如讓車撞死了好,因為那一刻他的心境,沒有被這難那難的纏繞,很乾淨,很嚮往,只為一張面孔投入……

    聽到這詹彌突然摀住他被煩心事吞沒的嘴巴,淚水緩緩地從濕潤的眸子裡流出來,身子不住地抖動著。

    一個成熟女人在男人的煩惱中動情,那麼這個女人在情感上就不好再回頭了,因為這個年齡段裡的女人,總是會把這樣慎重的選擇定位在最後一次上,而這種寄托了太多情感與願望的最後一次選擇,對像詹彌這樣的女人來說不是賭博,而是幸福的付出,所以說她這時的心裡是很難言的。

    詹彌把臉上的淚水蹭到他胸上,說,別想不開,好人,終歸會有好報的。

    傾吐雖說使肖明川心裡輕鬆了一些,但他隨後就感到了內疚,這是因為他意識到,自己剛剛吐出來的那些東西,此時都泡在了詹彌的淚水裡。再回過頭來品味一下剛剛吐出的那些苦水,難道都是在水廟線上吃進肚子裡的嗎?自己的心再窄小,再裝不下事,可也不至於盛不下水廟線這點苦惱吧?那自己剛才究竟是犯了什麼邪?怎麼會那樣訴苦呢?小題大做?還是借題發揮?這樣一問,他就把自己問住了,之後心裡禁不住顛了一下,明白了剛才不是那麼回事,剛才自己好像把過去在北京,在家裡,甚至是在大學裡的一些煩憂,也夾帶著發洩出來了,差不多讓那些積壓在心底、過去一直無處傾訴的壓抑,藉機在嘴上痛快淋漓地奔跑了一回。這有些過分了啊,自己怎麼能這樣呢?懦夫才會這樣啊!自責的同時,他又很感激她,她的聆聽對他來說,是一種理解和安撫。於是他想補償她,把那些沉重的東西從她身上卸下來。於是他就輕輕地把她抱起來,放到了床上。

    詹彌臉頰緋紅,右上唇角上掛著一顆淚珠,一動不動地仰視著他,覺得他比往日高大了一些,憂鬱的眼神裡,依然有著她願意看到的東西,那就是一個大男孩兒淘氣後的心裡慌亂。

    詹彌伸直兩條胳膊,捧住他的臉,摩挲著說,今天不要了,你太累了。

    肖明川沒有感到難為情,反倒是笑著點點頭,說,這一回你的美人痣,算是成了淚痣。

    你再說?再說我還哭。詹彌指著他鼻子尖說。

    他又笑了,說,晚上,咱們一起吃飯吧。

    詹彌說,去老窯街,喝羊雜碎湯。

    肖明川俯下身子,貼著她耳邊說,一買買兩碗,喝一碗,倒一碗。

    詹彌一把揪住他的耳朵說,你大款呀你,你要是錢多了沒地方花,就給我們蓋一座漂亮的衛生院。

    兩個人笑著在床上滾起來,窗外照進來的陽光,把他們的局部身體搬到了牆上,變成了活動著的剪影,活動著的剪影儘管沒有規律可言,但是很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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