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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團團來了,身上散發著淡淡的波妮恰牌香水味,短發剛剛挑染過,右邊那一綹挑了煙葉黃,像插上了一根公雞的羽翅。
朱團團換了拖鞋,拎著一個大塑料袋進了客廳。
不會是來送禮吧團團?溫樸站起來,笑呵呵問,同時斷了電視電源。
朱團團把手裡的塑料袋往茶幾旁一丟說,哼,還美死你呢,我憑哪樣要巴結你們呀?
你這是去哪了團團?朱桃桃從臥室裡走出來。
朱團團一瞇眼睛,上下打量著朱桃桃說,哇,姐,你這不會是剛收了我姐夫的公糧吧?見姐沒給好臉色,馬上就不浪了,松松垮垮地說,除了轉街,我還能去哪?
朱桃桃過來,拍拍她肩頭問,不打麻將了?
朱團團一臉洩氣地說,這陣子也不知怎麼回事,手臭,臭死了,打半天輸半天,打一整天,輸兩個半天,不玩了姐,沒意思。
朱桃桃細著嗓子說,都說賭場失意,情場補意。
朱團團一揮手說,男人都給小姐廢了,現在除了官場商場賭場屠宰場,哪還有情場啊姐?不行不行,姐你價值觀有問題,偏離主流航道。
朱桃桃哼了一聲說,頹廢,還主流價值觀呢,你知道什麼是主流價值?
朱團團滿不在乎地說,什麼價值觀都沒有,就是當今社會上的主流價值觀。
朱桃桃說,就會放屁!
溫樸擔心這姐倆再說下去就針尖對麥芒了,忙插話打斷,把麻將的話題又撿起來說,不打了,我看你那只手,能老實幾個半天?
朱團團瞪了溫樸一眼,吸了吸鼻子說,嗯,咖啡,好聞,這小日子,過得夠法國情調英國浪漫啊。哎我說姐夫同志,我都進來小半年了,你怎麼還不張羅給你小姨子我弄杯咖啡啊?你是不是把你小姨子我當成家裡人了?跟你說姐夫,你可別,我啥時候來你們家,都是貴賓。
朱桃桃瞥了溫樸一眼,溫樸聳聳肩,一臉沒脾氣的表情。
趁溫樸去弄咖啡,朱團團歎口氣,一指帶來的塑料袋子說,姐,剛才在街上轉,給陶陶買了一身衣服,抽空你給送過去。
自從跟副校長一家人變成兩家人後,朱團團與副校長的關系,一直就這麼僵著,副校長不允許朱團團看他們的兒子陶陶,沒辦法朱團團每次給兒子買了衣服鞋之類的東西,都要借姐姐的手,轉送過去,朱桃桃與副校長之間,多少還有一些對話空間。
唉!姐姐一臉無可奈何,沒說什麼。
朱團團吐吐舌頭,低眉順眼地說,姐,你別愁,等碰到合適的主兒,我就把他娶了。
妹妹的這句調侃話,竟然讓姐姐傷感了,難受了,眼淚汪汪地說,姐不難為你,姐只想你遇上個好男人,跟你好好過日子。一個女人,折騰時間長了,情感也就老化了,到那時遇上再好的人,怕也拿不出一份好感情來了。
妹妹低著頭,玩著衣角,一聲不吭,像個給大人認錯的大女孩。
姐姐咬了一下嘴唇,她在心裡勸自己不要哭,自己要是一流淚,妹妹心裡肯定更難過,說不定也會流淚的。
溫樸拿來了咖啡杯,感覺這氣氛一下子不大對勁了,就謹慎地看了朱桃桃一眼,朱桃桃給了他一個暗示的眼神。
溫樸領會,對朱團團說,我說小姨子,你可別不高興,你一不高興,你姐姐就會認為是我招你了,惹你了,你可別冤枉我。
朱團團猛地抬起頭來,變了一個人似的,嬉皮笑臉地說,人家都說小姨子是姐夫的半個那個,你拿我這半個那個,什麼時候當過那個?
溫樸沒料到小姨子一變臉,粗話就上來了,還這麼猛,准備在嘴邊上活躍氣氛的調味話,一下子派不上用場了,尷尬地望著朱桃桃。
朱桃桃苦笑著說,死樣,沒人疼你,你就瞎折騰吧你,我看你什麼時候能折騰出個好男人來。
溫樸從電爐上拿來咖啡壺,給小姨子倒了一杯。
2
喝過咖啡,閒聊時,朱團團感慨說,還是他媽的當官萬能,下一個老公,就找狗日當官的!姐夫,我把牽繩拉線的活兒,隆重派給你。
溫樸問,你這個感覺能堅持幾天啊?
朱團團說,聽著姐夫,你給我注意點,從今往後,你們機關大樓裡,處以上至部級當官的,但凡有死老婆喪妻的,你馬上通知我,我去試試運氣。
溫樸繃臉說,這事有難度,死一個兩個,怕是輪不上咱們,中年死老婆的領導,現在都是搶手貨,大姑娘嗡嗡地上。
大姑娘有什麼?朱團團蠻不在乎地說,大姑娘除了嫩點緊點還有什麼?你小姨子我,可是綜合實力的代言人,這年頭不是講究全方位多角度縱橫交錯嘛。
朱桃桃甩了妹妹一眼,插話道,什麼亂七八糟的,就會裝神弄鬼窮歡樂,什麼正事在你嘴上一晃,再出來就沒個正形來了。當官的,哪天等你想當官的想瘋了,我把你姐夫讓給你,他正處級,夠你標准底線。
溫樸吐了吐舌頭。
朱團團斜眼瞧著溫樸,不緊不慢地說,姊妹花,雙飛燕,你一槍兩眼,組合音響,姐夫你能耐大了,福氣海了,還不快點美出鼻涕泡來,讓我和姐看看。
溫樸彈了朱桃桃一眼,樣子挺無辜。
朱桃桃沒開口,倒像是撿到了什麼便宜,笑瞇瞇地挑了溫樸一眼。
朱團團把兩只胳膊挺過頭頂,扳直腰,張開嘴,哈欠了幾下,酸不酸甜不甜地說,除了像我姐姐這樣沒心眼的一不留神當了官太太,別人誰還稀罕當官的呀?姐夫你說心裡話,你們當官的,有幾個是透明的好東西?
溫樸不軟不硬地說,哎,我說團團,你曾經可是當過教學小組長,你總不能拿小組長不當干糧吧?
你少拿我找樂!朱團團說,哎對了,想起一件事,前幾天我聽人說,一個不要臉的老局級干部,斂財斂得沒招了,就動了邪念,哄他們家的小保姆,跟他們家一個親戚的兒子假結婚,謀劃得差不多時,四處打電話發請柬,操辦熱情比宣傳08年北京奧運會還來勁,結果是辦了一百四十多桌,斂來的份子錢,你們猜猜有多少吧?可憐那個小保姆,後來不但沒得到一分禮錢,還給老局級找種種借口,轟出了家門,據說連當月的工錢都沒給結清,你說說老局級多沒人性吧。後來小保姆懷孕了,家人領著小保姆來算賬,一開始老局級死活不擔著,那家大人要說也是不白給,說這事是黑是白不難判斷,大不了讓咱閨女再受受累,把孩子給他生出來,然後去做DNA,檢測結果到時看看是送民政部好,還是交給公安部更合適,老局級這才軟菜幫子了,給了人家一點青春磨損費,把雞巴事給搪塞過去了。姐,姐夫,不是我好管閒事,就這雞巴黑心官,花心官,能氣死人,我都有心去賣點色相,把老不死的哄上床,掐斷他的雞巴玩意兒。
好賴是個局級領導,還是老局級,溫樸你說說,他真會那麼沒良心嗎?朱桃桃一臉拿不准的神情問。
溫樸應聲說,團團說的這個不算什麼,還有比她講的更讓人來氣的呢。去年我們江蘇局一個副局長的小老婆,養的一條多拉狗死了,你們猜怎麼著?小老婆請操辦紅白喜事的專業公司,給多拉狗隆重操辦了一場喪事,收各色人等給多拉狗進貢的上路費三十六萬七千,怎麼樣,夠荒唐吧?
朱團團驚訝道,火呀,我操他大爺!
朱桃桃瞅了瞅溫樸問,後來呢?
溫樸喝了一口咖啡說,那還能有好果子吃?副局長一擼到底,贓款歸公,系統內通報,臭了。
朱桃桃搖搖頭說,不就是一條狗嘛,是不是太過分了啊?
朱團團接過話頭說,姐,這你還聽不出來,那條多拉狗,是那個副局長小老婆的情人,國外叫狗情人,不新鮮。
你是說人跟狗……朱桃桃一下子把自己問愣神了。
朱團團笑道,要不說現在的女人會玩呢,什麼花樣都玩得出來。
朱桃桃瞟了溫樸一眼,這時溫樸的目光,正在對面牆一幅國畫上停留。
這個話題說到這兒,差不多就沒什麼味道了,朱團團身子軟下來,像是筋骨一下子老化了。以往對什麼事,或是什麼人失去興趣時,她就是這個慵懶樣子。
朱桃桃見溫樸和妹妹都不吱聲了,就還想再說說狗情人這個話題,於是引導性地嘟噥了一句,有意思,中國也有狗情人了。
朱團團啊啊了幾聲,歪著腦袋,有氣無力地說,沒勁沒勁,不說這些個爛話題了,還是乖乖告訴我,你倆為什麼一直不要孩子吧?
3
有關孩子這個問題,朱團團曾問過多次,溫樸和朱桃桃每次都是一個說法,那就是沒時間要孩子,等以後有工夫了再考慮。對他倆的這個說法,朱團團一直覺得站不住腳,她懷疑溫樸生理上有缺陷,有一次她偷偷問朱桃桃,姐夫每次打出來的那些東西,是不是都是臭子兒?朱桃桃就在她大腿內側擰了一下。
朱桃桃見妹妹繞開狗情人話題,反倒捅出了一個老掉牙的話題,心裡一百個不樂意,沒好氣地說,要孩子要孩子,都跟你說一百遍了,團團你煩不煩啊?
溫樸不好插話,就假裝沒聽見。
朱團團不覺得煩,一副學者的表情說,姐,我可是跟你說過,長期服用避孕藥,好處少少,壞處多多,容易造成輸卵管狹窄,嚴重了會堵塞,等你們將來想要孩子了,就是麻煩事了。停下來,回頭看看溫樸又說,姐夫,我說你就不能作點犧牲,用用安全套?你們男人,怎麼都那麼在乎那一層薄膜。
朱桃桃嘿嘿一笑道,這你可就冤枉他了,你姐夫疼我,早就作出犧牲了。
溫樸有些難為情,干巴巴地笑了笑。
這個話題讓朱團團來勁了,湊過去問溫樸,哎姐夫,那玩意兒你用的是哪個牌子?我跟你說姐夫,巨神質量不錯,品牌貨,含納米技術,高科技產品,有品位有地位的男人,時下都在用這個品牌,巨神可以說是你們男人身份和能量的隱性象征。
溫樸越發覺得身上火燒火燎了,性器官那兒更是問題多多。
你姐夫不用巨神,用強姿,也蠻厲害的一個牌子。朱桃桃表情誇張地說。
朱團團眉梢一動,嘟著紅唇,媚了溫樸一眼,笑道,強姿呀,見過。
朱桃桃舔舔嘴唇,眼角余光飛了一下溫樸,表情一恍惚就不對勁了,扭了兩下上身,聲色不悅地對朱團團說,還有你沒見過的?
溫樸盡管沒有去看朱桃桃,但他還是感覺到了朱桃桃飛來的余光,這余光冷生,挑剔,心裡忽一下蕩悠起來,有股說不出的滋味,還不便開口說三道四,畢竟安全套這個話題裡的內涵不好把握。
口無遮攔的朱團團,一看姐姐臉上的親情勁抽回去了,就意識到了什麼,把孩子和避孕藥安全套這個話題閃過去,咳嗽了一聲後,大大咧咧地問晚上哪個請她出去吃飯?
一說到吃飯,朱桃桃臉色又好起來了,嬌滴滴一指溫樸說,你說哪個呀,首長秘書唄,團團,說你想吃什麼?
朱團團說吃飯,不過是想躲避什麼,真問她吃什麼,她就沒胃口了,懶洋洋地說,吃塊烤白薯,也就夠了。
朱桃桃一轉身,捏著妹妹的鼻子說,烤白薯,烤你個鼻頭啊,疼你都疼不出油水來,就給你吃窩頭鹹菜算了。
朱團團身子往後一倒,傷了元氣的口吻說,反正也沒愛情,吃什麼還不都是一個清湯寡水味!
朱團團話音未落地,手機就響了,接聽後立即興奮,直說等我等我,我馬上過去。收手機時,人已經往外走了,回頭說,哈,本小姨子不陪你們玩了,去找男人放電了,你們愛玩啥就玩啥吧沒我事了。啊,對了姐,別忘了去給陶陶送東西,拜拜!
朱團團走了沒一會兒,朱桃桃別著一股勁問溫樸,像團團這樣的女人,白讓你干,你會干她嗎?
夫妻間嘴上找閒事,臉上演別扭,分床冷戰三兩日,這都是家常便飯,溫樸與朱桃桃,時常也是背靠背地閃對方,但每次鬧騰下來,總是鬧不出什麼實質性結果,離筋筋骨骨還遠著呢。在處理家庭矛盾上,他倆不像有些夫妻,因屁大點事,嘴上就長江黃河青海湖了,嘩嘩地往對方頭上潑冷水髒水,黑白生活在打噴嚏感冒、頭痛發燒的氛圍裡,這種伊拉克、阿富汗、海地、剛果(金)式戰亂日子過久了,容易把人過委屈、過心涼、過麻木,過沒電,直至過到不知對方身上還有什麼東西值得愛一愛、疼一疼、親一親、想一想,要不說夫妻是這人世間最大的前世冤家呢。
不過溫樸今天感到朱桃桃的一些話,說得問得缺少人情味不說,還冷呵呵涼嗖嗖,讓他心裡不是咯登了一下,就是空墜一次。他想她這樣喜怒無常,心底下究竟壓著什麼呢?她妹妹在她眼裡,真就是一爛貨?而自己也是個靠不住、隨時有干她妹妹嫌疑的狗東西?想到這,身上就冷了,下意識往朱桃桃臉上看去。
朱桃桃臉上,倒是沒有異樣表情,只是眼神怪一些。
溫樸不知該如何回答她的問話,他怎麼琢磨都認為干小姨子這個話題,不是一個可以隨便開玩笑的話題,同時也還覺得朱桃桃現在的心,漸漸遠離了自己,遠成了一塊不大不小的疑點,遠成了不薄不厚的一層隔膜。
溫樸不爽的目光,再次落到朱桃桃臉上時,朱桃桃柔情一笑道,你怎麼了老公?剛才我不過是隨口問問,你可別往心裡去呀。
溫樸這時就覺得又被她戲弄了,心裡格外不舒服。
恩愛夫妻經不住打擊,福氣越多的女人越懦弱。溫樸想起了作家於卓在一次電視訪談裡說過的這句話,心裡不由得疙疙瘩瘩,像是正有一群螞蟻爬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