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規 正文 第一章
    1

    當頭一棒!

    好似走在大街上,晴空萬裡,陽光燦爛,卻突然間降下幾顆大冰雹,還長了眼睛似的,單單往一個人頭上砸,你說你有什麼脾氣吧!

    趙源被桃色新聞,撂倒在了能源局,甩出去的身影都飛進了上江市。

    ——加拿大女人寧妮懷孕了!

    清明節前一天夜裡,九點三十六分,在能源局局域網論壇上有人化名朋友,發了一個加有標題的帖子。

    中加友誼結碩果

    據消息靈通人士透露,能源局黨委副書記兼紀委書記趙源,與來自加拿大的寧妮女士,已經有了中加友誼碩果。日前,寧妮女士在能源局職工醫院,做了身體檢查,寧妮女士及胎兒的健康狀況良好!

    事發當晚,趙源並沒有看到這條消息,他是在第二天上班後瀏覽局域網時看到的,腦袋當時就炸了。

    昨晚趙源沒住在招待所裡,不然的話他有可能上局域網看看。

    趙源昨晚在金宜那裡過的夜。

    金宜是能源局職工醫院干部住院部主任,趙源給能源部副部長吳孚當秘書的時候,就認識她了,她比趙源大兩歲,趙源今年三十四歲。金宜離婚多年,沒有孩子。

    過去吳孚每次到上江來,都要騰出身子去職工醫院享受中藥浴,再就是金宜獨創的五十三式保健按摩,吳孚也很稱道。那時,機靈的趙源,在金宜的大小事上都沒少使勁,金宜從副主任到主任,從兩室一廳到三室兩廳的住房,這一切都是趙源運作的。並且趙源又很懂事,做了這些事後,從不在吳孚面前表白,也沒利用這渠道那渠道去打探吳孚究竟在何年何月何地認識的金宜。

    然而秘書是領導的影子,這個影子的長短深淺,領導心裡還能沒個數?

    滿打滿算,趙源來到上江也就六個多月的光景,初期他跟金宜的關系,始終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對這樣一個夠得上部級領導,有過婚變的獨身女人,趙源的謹慎也是有道理的。

    而金宜在趙源到來後的前三個月裡,也僅僅是打過幾次禮節性的問候電話,沒在什麼具體事上給已經換了身份,有了一些權力的趙源添過麻煩。

    後來趙源與金宜的關系發展到零距離,進入另一種性質的溝通,跟電腦有著直接關系。

    有一陣子,趙源工作受阻,心氣不順,眼神黯淡,幾件拎在手上找地方擺放的事到頭來稀裡嘩啦都砸在了腳面上,弄得情緒裡夾風帶雨。一天晚上,他剛放下愛人秦曉妍從北京家裡打來的電話,就收到了金宜發來的E-mail,心裡一陣顫動,感覺到了新鮮和親切,昏沉的腦子頓時就不那麼渾濁了,仿佛剛剛被金宜那雙纖細柔軟的小手,做了一次高質量的保健按摩。

    金宜這是第一次在網上跟趙源聯系。

    在那封信裡,金宜也沒說什麼不著邊際的話,她開門見山道,我知道你近來心情不好,只想問候你一下。你在上江沒有親人,如果說好朋友,我想我該榜上有名。所以說你不痛快時想找人傾訴的話,你可以把我當成聽眾。

    另外家裡的電話換號了,新號碼是6031223。

    那一刻趙源弓著身子,抱著頭,盯著電腦屏幕裡裡外外考慮了半天,最終還是放棄了回信的念頭,而是用手機打通了金宜剛給的住宅電話。

    鈴聲響過三次,那邊就接起來了。

    你好,金大夫。趙源說。聲音沒走正道,心裡顯然有些緊張。

    嗯……金宜遲疑的聲音,拐著彎兒爬進了趙源的耳朵。

    謝謝你給我發來E-mail。金大夫,你近來挺好的吧?趙源說著話,就走到了窗前。

    還行吧。金宜道,聽說你最近忙得不大開心。

    趙源一揚脖,閉上了眼睛,心裡酸楚起來,喉嚨堵得像是只有一條細縫了。

    金宜說,你要是鬧心,想說說話什麼的,可以……到我這兒來。我剛在城南的柳園,買了一套商品房。

    趙源把手機移到另一只耳朵上,盯著衣架,心裡莫名其妙地狂跳開來。他緊攥著手機,在某種陌生沖動的慫恿下,就著一股湧上來的心潮,開了口,我想……見見你,金大夫!

    十二號樓……三單元……四零一。金宜的聲音,有點顫悠。

    我這就打車過去。說完,趙源猛地抖了一下,臉色詫異,像是剛剛在一份生死攸關的合同上,把自己的名字簽錯了地方。

    在金宜之前,趙源性之箭射中的目標,只有他愛人秦曉妍。

    ——沒有情人的日子,就這樣被趙源在上江告別了!

    2

    第二天晚上,趙源又來到金宜家裡。

    昨晚的溫馨感覺,再次像溫泉水一樣在趙源疲憊的軀體裡,嘩嘩啦啦地流動起來,途經大腦時,把沉積在他記憶裡的雜質輕輕地都帶走了,他那雜草叢生的心底也被流速適度的暖流,淘洗得干干淨淨,溫馨陣陣。

    是啊,從黑夜裡走出來的獨行者,尤其是當下處境不妙、工作中有苦難言的官人,這時面對一扇陌生的門,以及一盞亮燈的撫慰,其感受很容易超出他現有的閱歷范疇,身不由己就把身上的一些事兒在這扇門內了結,或是在這扇門裡重新賦予內涵。

    這種奇異,多少有些怪誕的心理感受讓趙源找到了女人的溫情!

    其實昨晚,在這套裝修得說不上華麗的房子裡,盡管有著令人陶醉的氣氛,有著發生故事的理想空間,然而卻沒有發生一步到位的浪漫故事。那情景就像一撮在透明的玻璃杯中等待水來浸泡的干茶葉,散發出來的陣陣別樣的清香。

    那時他倆坐在客廳裡的轉角沙發上,借著情調舒緩的壁燈光,喝著產於哥倫比亞的純度咖啡,說些遠離現實,讓人心裡不易難過的話題。當他們說到吳孚這個人時,金宜不緊不慢地告訴趙源,在過去的這些年裡,她一直把吳孚當義父看待,她和吳孚之間的關系始終停留在……說到這裡,金宜聳聳肩膀,歪著腦袋,打了一個比方——就像你我此時的這個狀態……

    然而他倆今晚的狀態,卻不是昨晚那個狀態的再版了,一瓶洋酒讓他們今晚的狀態發生了本質的變化,趙源身上堅挺的物件被金宜身上柔軟的部位吮吸了很長時間,事兒做得透徹,默契,激情。給予,彼此把彼此升華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高度,盡情領略無限的深邃,還有飛翔的快感!

    這算什麼呢?歇息的時候,她喃喃,一次合情不合理的親密接觸?

    他回應說,情大於理,現時特色。

    她說,情人有風險,開發須謹慎。

    他道,官人多變化,投入須三思。

    一床橙色毛巾被,將兩片散發著熱氣的裸體蓋在了寬大的雙人床上。

    合作得到的快樂和安慰,被他們漸漸敏感起來的神經緊緊地纏繞著,就像是兩個特別會過家家的孩童,得了對方的寶貝後,心思就不在玩上了,而是動在了怎樣守護剛剛得來的成果上。

    作為懂得醫學常識和養生之道的女性,金宜似乎在守護成果上,更有主動性和創造性。

    她用溫熱而柔軟的右手,輕輕在趙源還沒有發胖的小腹上,著力適度地推揉著,朝著一個更朦朧的境地去了。這期間,趙源的兩手上,只要稍稍有一點頑皮的小動作,她就會像個主治醫師對待不配合治療的病人那樣,讓你聽話,讓你別鬧,柔聲細語地提醒你,剛剛發生的一切,不過是個序曲,後面的戲,還精彩著呢。

    做愛,人人都會,可是做愛後細心養護做愛器具,調劑潮起潮落的情緒,就不是人人都拿手的了。

    所以說,做愛是體力活,精心呵護是心上事,只有心能把激情過後漸漸降溫的身體引入到一個依舊溫暖如春的精神世界,爽朗感悟異性潛在的另一種活力!

    趙源虧空的身體,就這樣被金宜這只千回百轉的手養護得舒坦了,每一根筋骨上,都生出了嫩芽似的新鮮的感覺,整個人就像是被一片如蓮的雲朵攔腰托舉起來,輕盈得幾乎無法感知地球的引力了,飄飄欲仙。

    當著陸的感覺重新回到身上,趙源從金宜這套系統的呵護動作一下子聯想到,其實自己行走官場,有時需要的就是像金宜這樣一只手上的獨到感覺,因為這只手的能量,完全可以把一種結局轉換成另一個主題的開端。

    加之再由這張床上的某些細節所至,趙源又聯想到,古今中外的一些知名女人,她們中有讓一座城池淪陷的,有讓君王眾叛親離的,有讓一件世人皆知的歷史永遠失去它本來面目的,有讓一個民族的信仰在那個時代轟然倒塌的,有讓一個名門家族瞬間衰敗的……

    趙源心裡一熱,一種發現新大陸似的喜悅,從他頭頂咕嚕一聲灌到了他的腳底,於是就禁不住呵呵起來,右手一翻,把金宜正在默默勞作的這只手抓住。

    金宜這時就哄小孩子那樣,俯身在他額頭上,叭,親出一聲脆響!

    他嘟囔,熱,哪都熱。

    她低聲在他耳邊說,可我還沒覺得你有多燙人!

    他把她攬入懷中,找到她的耳朵,把從心底升上來的一股氣,輕輕吹進她的耳朵眼。

    她縮著脖子,使勁用雙腿夾住他的雙腿,直到一粒飽滿的乳頭,零食一般被他貪婪的嘴吃住,她用勁的雙腿這才老實下來。

    從金宜家回來後,趙源不知怎麼的就被招待所裡他所熟悉的物品,氣味和色彩刺激得身上直起雞皮疙瘩,他覺得這些東西一下子都沒有了來龍去脈。等到上了床,另一個問題,又占滿了他的大腦,就是他突然為自己今晚跟金宜那樣做時,居然沒想到吳孚而感到納悶!

    然而他現在想到了,卻又是心安理得,一點也不顧及這麼做是否會傷害到吳孚什麼,至少是吳孚與金宜之間那種友好的感情吧。再往下,他又鬼使神差地覺得,今晚自己這是在借金宜的身子,把自己跟老領導的關系延伸了。

    與此同時,金宜躺在散發著趙源體味的床上,也沒有為她和趙源的床上行為感到在什麼地方對不住吳孚,這一刻她和趙源的心態大同小異,覺得某種在吳孚身上停滯了多年的別樣情感,忽一下在他的前任秘書身上展開了,清晰了,具體了,讓她意識到自己在趙源身體上,找到了跨越吳孚的感覺,用行動完成了一次女人在現實生活中的自我超越,猶如一個堵塞已久的洞口突然間被撬開,湧進來了陽光,飄進來了芳香。

    3

    在辦公室裡,趙源面對電腦上亂七八糟的帖子,臉色難看。他心裡有數,人在官場走動,一怕錢財來路不明,二怕道德危機,三怕得罪上司和小人,自己來到上江還沒把一個春夏秋冬過全,身子就沾上了臊氣,而且還是洋臊氣!

    他媽的!趙源攥著拳頭,磨著牙,氣得沒轍!

    寧妮女士,來自加拿大,今年三十歲出頭,在中國闖蕩了七年多,前後跑了幾十個地方,一口普通話說得比中國的南方人還地道,先後做過中加文化交流使者、商務談判助理、同聲傳譯、大學英語講師、外文資料翻譯等,現定居北京,在天壇公園一帶,擁有一套屬於自己的商品房,平時自駕一輛寶馬車,是京城內幾家外企俱樂部的常客,獨身生活內容比中國一般的兩口之家還要豐富,日子過得挺快活,現已加入中國籍,寧妮是她的中文名字。

    離京前,寧妮在能源部打工。趙源到上江赴任不久,了解到能源局外事辦公室缺人手,尤其是缺像寧妮這樣的中國通,於是就動了熱心腸,跟平時往來頻繁的部外事局局長商量,打算借寧妮用一陣子。

    這點公事,累不著外事局局長,對方上嘴唇一搭下嘴唇,張嘴就把事應承到了句號上,回頭找寧妮一說,寧妮高興得不行,帶著一般新鮮勁,活蹦亂跳離開了京城。

    寧妮來到上江的第一感覺,就是發現上江空氣清新,街道上樹多人少,沒有叫人耳朵和心髒都無法承受的嗓音源,一下子就找到了家鄉的感覺。

    趙源和寧妮都住在局招待所裡,寧妮在二樓,趙源在一樓,平時兩人單獨接觸並不多,有時趙源打橋牌缺把手,就打電話求援寧妮,寧妮要是沒事,就過來湊個數。偶爾寧妮那邊來了老外,寧妮也會把趙源招呼上樓,陪著聊聊天,如果趙源高興了,就會請幾個老外吃頓飯,或是去開發區打打高爾夫球。

    現在面對這件有影無形的風流韻事,情緒紊亂的趙源,心急火燎地打通了寧妮的手機。

    寧妮嗎?我是趙源,你在哪裡?趙源壓著沒處可發的惱火。

    你沒出息!寧妮一張口,火氣就出來了,打斷了趙源的話,你敗壞我名聲,我不會跟你完事的,你這個混蛋!說罷,就關了手機。

    趙源手舉話筒,愣在了那兒,半天才倒出一口大氣。他把話筒放回原處,盯著銀灰色電話機,眼睛瞇得很小,好像是在找這部電話機的毛病。

    寧妮的一番指責,讓趙源徹底掉進了無底深井,他越發不明白了,這個外國女人,憑什麼發火?不管別人嘴上怎麼沸沸揚揚,他們之間有沒有肌膚活動,她心裡怎麼會沒數?聽她剛才說話的勁頭,好像自己真把她拿下了似的,他媽的這叫什麼狗屁事!

    趙源心火一升再升,就管不住自己的情緒了,走到飲水機旁,飛起一腳,把滿滿一桶礦泉水,通一聲踢翻在地,腮幫子上的肌肉,突突地抽搐了幾下。

    不知過了多久,趙源才把心裡的火壓住,打電話到局外事辦問寧妮在不在,主任說寧妮不在,可能回北京了。

    見鬼!趙源咬牙說,臉色煞白。

    電話鈴響了,趙源看了一眼電話機,沒去接聽。

    直到第四個電話打進來,趙源才一臉無奈地接起電話。

    你都看見了吧?金宜的聲音,聽著有點虛弱。

    趙源明白金宜這是在沖什麼事開口,就氣哼哼說,這是一個陰謀!

    金宜道,我相信,不過你要冷靜點。現在你打算怎麼辦?網上可是夠熱鬧的了,帖子貼得像落葉。

    趙源望著窗外,眼裡空空蕩蕩。

    金宜長歎一聲,你最近沒得罪什麼人吧?要不行,就報案吧。

    趙源心煩意亂地說,我也不知道。報案,到頭來還不是越報越給自己添亂。

    那你總不能就這麼待著吧?趙源聽得出,金宜在替他著急。

    等我找到寧妮再說吧,現在不知道她跑到哪裡去了。趙源道,先這樣吧,你放心我不會亂來的,亂來的後果,只能是亂套。

    4

    就在趙源焦頭爛額的時候,常務副局長徐正在辦公室裡接起了上江市委書記余啟值打來的電話。余啟值說他昨晚才從省裡回來。

    往下,兩個人的舌頭,就把話題擰在了趙源的桃色新聞上。

    徐正拖著長腔說,也真是的,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裡啊。

    余啟值說,懷上了,寧小姐這是雙規(歸)趙書記呀!

    徐正大驚小怪道,余書記,你這話要是讓我們趙書記聽見了,你說我們趙書記是悲還是喜呀?

    余啟值咳嗽了一聲,說,房越寬,心越窄;錢越多,情越少;官越大,妻越小;路越長,命越短。這是我此行省裡,聽到的八越歌謠。

    徐正把拿在手裡的煙點燃,轉著屁股下的椅子,干笑兩聲說,得權不得勢,得勢不得利,得利不得壽,一個道理吧。

    余啟值停停問,這件事是從哪兒擠出來的?版權歸誰所有?不會是你老弟的業余大作吧?

    徐正撇了一下嘴,口氣一本正經地說,我說余書記,這可是個中英文對照的版本,就我這個只認得OK的人,有那個原創能耐?

    那依你估計這個事能鬧到什麼程度?余啟值問。

    部裡肯定是要刮風下雨了,至於說最後結果,現在還很難預料,趙源畢竟不是個白給的草包,再說他還有大樹靠著。

    余啟值降下語調說,解鈴還需系鈴人,就看他下一步怎麼在那個外國娘們身上做文章了。你老弟啊,就穩一點吧,站在一旁看看西洋景也蠻開心嘛。

    咳——徐正歎息道,其實我是不想他出事的。

    可有時人算,不如天意啊,該你倒霉,喝口涼水都塞牙縫。余啟值陰陽怪氣地說。

    沉默片刻,徐正換了話題說,我聽說前幾天,郭田帶著省裡一個什麼廳長去澳門玩得挺開心,我這裡的傳說,可是說起風就起風。我說余書記,郭田是你的人,沒事時,你得敲打敲打他,別太張揚,東能油品夠扎眼的了。

    東能油品的全稱,叫東能油品銷售股份有限責任公司,是能源局一分為二時期,市裡跟能源一局合伙經營的買賣,現在的總經理叫畢慶明,此人當時是一局市場開發處副處長,至於徐正剛才提到的郭田,是個副總,余啟值那邊過來的人。

    過去,徐正和余啟值都被東能請到境外玩過,那些開心的內容,他們都一清二楚,某種玩法的精彩程序和神秘節奏,已經儲存進了他們的肌體,所以說他們現在的擔心,不是多余的不說,還都有血有肉,這樣一來就很容易讓他們在冷靜的時候,後背上也能冒出虛汗來。

    幾天前,趙源還去過東能。徐正說,他兼著紀委書記,你說他去那裡,還能有什麼好事?我還聽說,又有人往他手裡遞匿名信了,我看他就是沖著匿名信裡的內容,打著檢查工作的幌子去東能實地探聽虛實。

    余啟值說,噢,原來是這樣,那我心裡就有數了。

    徐正沉吟半天問,我說余書記,你這是什麼意思?

    余啟值哈哈一笑,明擺著的事嘛,你說有誰不知道你的畢老總是個電腦專家,要是有人跟他過不去,他的那個專長,還不就發揮出來了?好啊,這年頭,是該出手時就出手,出手晚了命沒有。

    徐正的臉色有些懊惱,像是突然意識到剛才說出了不該說的話。他搖搖頭,再次換了話題,還有個事,余書記,就是大港油田西小區水管線改造工程的土方活我留到手裡了,你前些天說的那個施工隊,到底有譜沒譜?

    余啟值嘿嘿著說,叫他們去賣苦力,又不是搞科技,沒問題。這兩天找個空,我讓那家伙好好請請你,我親自三陪……呦,到點了,就先說到這吧老弟,我得去政府那邊開個會。

    掛斷電話,徐正陰著臉在屋子裡轉了兩圈,然後拿起話筒,把電話打到畢慶明辦公室。沒人接,徐正猶豫了一下,又打通了畢慶明的手機。

    徐正一語道破,剛才余啟值來過電話,老狐狸在趙源和洋女人的事上,已經往你身上聯想了,你多留點心吧。

    畢慶明道,我明白,徐局長。

    有什麼新情況,就跟我打個招呼。徐正憂心忡忡地說。

    你放心吧,徐局長,畢慶明口氣很有准。

    放下電話,徐正心裡還沒消停下來,房管處黃處長來了,進門就說,原來是這麼回事啊,徐局長。

    什麼這麼回事?這麼回事是怎麼回事?徐正明知他話裡所指,卻要裝出一臉糊塗來。

    中加友誼碩果啊!黃處長臉上的笑,空前過癮,我剛下機,這會兒網上都開鍋了,什麼味道的帖子都有,酸甜苦辣鹹。

    徐正瞅著他的臉,想笑,但收住了,迂回著說,黃處長,你可是老領導了,不要在一些還沒有定論的事上隨便開口,這樣不好,你應該有教訓才是。

    徐正這番話,有點哪壺不開提哪壺的意思。

    黃處長收了臉上的笑,哼了一聲,顯然是想起了不願在此時想到的往事。

    趙源來到能源局一個月頭上時,曾拿黃處長當坎兒邁了一次,結果呢,沒有邁過去不說,還栽了一個跟頭。

    能源局機關大樓裡的處室長們,對趙源這個剛來不久的年輕領導,普遍不怎麼看好,覺得他年輕,屁股很難在能源局裡坐穩,大有撈一把就走的來頭,貼不貼他怕是都沾不上什麼光,至於說他日後能給能源局帶來什麼好處,那你最好別往實實在在的地方想,免得失望。

    這是處室長們的感覺,而那些局級領導的心態就更復雜了,先說局長兼黨委書記的武雙,明白自己一肩挑兩擔這個事,本來就是個臨時的差事,至於說將來趙源是否能拿去其中一職,那就看他的本事和活動渠道了。

    在武雙看來,日後爭權奪勢的人是徐正和趙源,沒自己什麼事。徐正今年四十七歲,還有干頭;趙源剛三十四,奔頭就更大了;而自己的年齡,再有幾年就湊夠了三十加三十這個數,跟他們還有什麼好爭的?平平穩穩(這時他兒子武凌給他惹出的麻煩,已經讓他感到不省心了),一路正局級到底,這一輩子也就打發過去了。從眼下情形看,把身上的一個職務交給趙源是早晚的事,所以他對趙源也就不怎麼防范了。

    武雙沒有估計差,盡管那幾個副局長都對趙源沒有好感,但這些人目前還沒有實力對趙源說三道四,充其量也就是彼此之間,你來我往地發點小牢騷,說些小怪話,諸如能源局是座金礦,也架不住張三來裝一兜子,李四再弄走一口袋,資源不能再生,掠走一點少一點,一溜局長二字前面掛著副的人,熬成婆婆的戲看來是沒什麼內容了。

    說來也就是唯有徐正的不痛快,最貼近能源局現實。

    當初徐正本以為用不了太久,自己這個常務副局長,就能從武雙的辦公室裡搬過來一把正局級的椅子,卻是沒想到半路上殺出來一個趙源,這個正處級的副部長秘書,由北京一步邁到了能源局黨委副書記兼紀委書記的位置上,明擺著是沖局長,或是黨委書記來的,這能不叫他心裡窩火嗎?

    趙源作為吳副部長的貼身秘書,徐正那是熱烈歡迎他來能源局的,可是作為仕途上最直接的競爭對手,徐正對趙源就不再有什麼熱情了,因為在未來的競爭中,不論在硬件上,還是軟件上,他明白自己都占不到上風,甚至有些地方,自己跟趙源差的還很明顯呢,趙源橫豎都是他的絆腳石。

    再說好吃老本的老黃,不把趙源放在眼裡就不放在眼裡唄,還動不動就說些風涼話,以小品演員的勁頭拿趙源到處搞笑。於是少數看好趙源的人,就趁機繪聲繪色地給趙源傳話,趙源聽了,臉上雖說沒什麼,可心裡已是不舒服。

    趙源能掂出斤兩,老黃牛逼,牛在他手裡有實權,人家管全局的房子呀,一些跟他平級的處室長們,尤其是那些在自己,或是親朋好友的房事上還有活動空間的領導,在跟老黃吃吃喝喝以外的時間裡,有誰不敬他幾分呢?恭維話隨時在嘴邊待命啊!而那些堆積在老黃眼皮底下的人,巴結他的方式和招數那就更不用說了,趙源聽說某某工會主席,為了調一套面積大一點,樓層好一點的房子,居然把小老婆也獻出來了,讓老黃同志從裡到外煥發了一回青春。

    對老黃,那些平時敢怒不敢言的受氣包們,也只有在背靠背民主評議干部的時候才敢咬牙瞪眼,在測評表上狠狠發洩一頓。要說有膽量跟老黃較真的人,還是那些離退休的元老派領導,敢罵他雜種,貪官,敗家子。然而這些七老八十的元老派領導替大家伙罵幾句後也就累著心了,再讓他們站出來動點真格的,怕是誰都沒戲唱!

    也搭趙源剛來,有點急於出成果,創趙源這個品牌,於是就捏著一封猴年馬月的讀者來信,貿然拿老黃開刀了,打算擠出他幾滴尿來,讓大家都聞聞他的臊味。那天趙源找老黃談話,內容涉及的是讀者來信上揭發的一些問題。談了沒多久,趙源就把老黃談蔫巴了,老黃不住地檢討工作上的失誤。看著老黃晚輩似乖巧的臉,趙源心裡多少感到了舒服,心說老黃有什麼大不了的,不過就是個熟透的柿子,捏他幾下,他就出湯了。

    哪知兩天過後,趙源接到部裡一個年輕副部長的電話,對方開口很正經,這讓趙源心慌起來。年輕副部長跟趙源解釋他在上江那幾套房子的來龍去脈,聽得趙源後背上直冒涼氣,就覺得老黃的臉,刷地從記憶裡鑽出來,在他眼前皮笑肉不笑地晃蕩,後來就變得封面人物一樣醒目了。

    趙源在部裡侍候吳孚時,還真沒從什麼人嘴裡,聽說過年輕副部長跟能源局的老黃有什麼瓜葛。

    當晚,副部長吳孚也打來電話,提及的也是老黃的事,口氣倒是溫和,意思是說你趙源剛到一個新地方,走路要抬頭,說話要准頭,辦事要穩頭,工作上有什麼困難,就多聽聽周圍人的意見,盡量不要做出夾生飯來,那樣的話誰都吃不下去。

    就這兩個電話,真切地讓趙源見識到了老黃的絕活,真是能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同時還悟得,他做秘書時看到的那個能源局,跟現在他來當副書記看到的這個能源局,完全是兩碼事……

    現在趙源出事了,黃處長開心也在情理之中。

    黃處長瞇著眼睛說,嘴巴沒毛,辦事不牢,神童可都是早夭啊徐局長!

    徐正不想讓黃處長的表情勾出自己心裡的真實感受,他怕他節外生枝。黃處長這個人,徐正心裡還是有數的,能耐不大,貪心不小,會跟風,會站隊,會耍弄小伎倆,在部裡也有點小背景,這種人盡管靠不住,可有時也還是有利用價值的,輕易也不好冷淡他,因為有些事不從他門口過,辦起來也真是費勁。

    徐正沖黃處長點點頭,口氣略帶同情地說,黃處長,這年頭誰都不容易!

    5

    門被敲響時,趙源的臉色還是一籌莫展。

    來人是黨辦主任劉四學,一個剛過不惑之年的瘦高男人,手裡握著手機,表情慌裡慌張,讓人一看就知道他心裡揣著沉甸甸的事兒。

    趙書記,剛才吳部長,把電話打到我那兒去了。吳部長讓你馬上跟他聯系。

    趙源勉強笑笑,劉主任,我知道了,謝謝你。

    劉四學站在原地,謹慎地說,趙書記,要是沒別的事,那我就先回去了。

    趙源點點頭,似乎身上,連說話的勁兒都湊不齊了。

    趙源望著桌上的電話,幾次欲伸出手,結果都沒有伸出去。在他看來,此時這部電話格外陌生,陌生得像一個不祥之物。

    他提了一口氣,拍拍腦門,硬著頭皮拿起話筒,把電話打到了吳孚那裡。

    吳部長,您找我?趙源語氣小心。

    吳孚道,小趙啊,你的事情已經傳到部裡了……

    趙源的心,猛地一抽,兩個眼圈剎那間潮濕了。

    吳孚的聲音,讓他感覺到了委屈。

    自從謠傳出來後,他只顧著驚訝、恐慌、氣憤和頭昏腦漲了,還沒來得及在這件有嘴說不清的花事上,真實地表現一下自己的窩囊心情。

    這一刻,趙源要不是使勁憋著,眼眶裡的淚水就會流到臉上了。

    吳部長……趙源哽咽道。

    如果說,我聽到的這些都不是真實的,那我有耐心也有信心等你的解釋。啊,小趙?吳孚這就等於把自己現在對這件事的態度,明明白白地亮給了趙源。

    趙源閉上雙眼說,我不會辜負老領導對我的期望……

    吳孚沒再說什麼,但他卻沒有像以往那樣先把電話掛斷。而趙源不趕在吳孚前面放下話筒,則是出於敬重上司的習慣。

    線還連著,在一陣絲絲拉拉的聲音裡,夾雜著兩個人不同頻率的呼吸聲。

    就在趙源拿著話筒的手有點哆嗦的時候,吳孚把電話撂了,隨之而來的一串盲音,讓趙源緊繃著的身子刷地松弛下來。

    趙源左手撐在桌面上,右手裡握著嗡嗡作響的話筒,腳底下有點發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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