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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安然臨出國前的那年,就在金總去找了毛毛以後的不久的一天。
安然和平時一樣坐在了自己的辦公室裡。
伊茗進來了,「安總,這是市領導的批示,你看看。」
安然覺得莫名其妙,「什麼批示?還是市領導的?」
「你看一看就知道了。」伊茗說著就把手裡拿著的東西遞給了安然,接著就坐下了。
安然看了幾眼就明白了,那是他們公司開發的安居工程的質量問題,市領導針對群眾不斷上訪做出的讓他們公司立即解決的批示。在此之前,老百姓已經找過多少次了,都沒有給以解決,他們才到市裡去上訪的。
那是一片政府劃拔的土地,由他們施工的臨近海邊的鼓浪小區。那其中有十幾棟依山而建的住宅樓的戶與戶之間的階梯性結構施工時,都沒有做防水處理。結果,老百姓一住進去,凡是有一面牆靠近土坡的那一面,就天天往屋裡滲水。到了雨季,就變成流水了。住戶們不斷地找,就從來沒有給人家一次負責任的答覆。
安然看完了市領導的批示以後說到,「伊茗,這已經是一個老問題了,我們早就應該解決,可這已經超出了我的能力之外了,找我是沒有什麼用的。你去找金總吧?」
伊茗說到,「我已經找過了,是他讓我來找你的。」
安然聽後,頓生不快,不過,他沒有明顯地表現出來,「他怎麼會讓你來找我呢?這是我能解決的嗎?」
「那你看怎麼辦,安總?」伊茗問到。
「你還是應該去找金總,得他出頭解決。」
伊茗猶豫片刻說到,「安總,他讓我來找你,你又馬上讓我去找他,這樣好嗎?」
「我根本就沒有想過好不好的事,這件事確實是應該解決,而且不應該等到市領導批示了才解決。老百姓省吃儉用攢兩個錢兒買個房子不容易,可買到手後更讓他們糟心。換了你和我,遇到了這樣的事不也是一樣嗎?可這件事確實不是我能解決的,再說,金總也早就知道。我多次提出來過應該研究看看怎麼解決。可從來就沒有引起過重視。」安然在這位到位不久的伊茗助理面前說這些話,顯然,還是留有餘地的。
「看來,我還得去找金總了。」伊茗站起來,從桌子上拿起了那份批示,像是有點兒難為情的樣子。
「好吧,還是我去找他吧,看上去,你還挺難為情的。」安然說著就站了起來要往外走。
「安總,你想現在就去找金總?」伊茗問到。
「是,是現在就去找他,這事不能再拖了,倒不是因為市領導做了什麼批示。」
「他現在不在單位。我剛才來你這之前已經去過了,沒有見到他。」
「那你還來找我?」安然說到。
「我也覺得這件事需要他表態才能考慮怎麼辦,他昨天下班前和我說完了。我昨天晚上已經反覆考慮過了,所以,就想早晨再和他說一說我自己的想法。沒找到他,我能不來找你嗎?
安然拿起了電話,撥通了金總的手機,那邊始終就是沒有人接聽。
正在這時,也沒有聽到敲門聲,就走進來了幾個人,看上去都是一些普通百姓的模樣,在他們的後邊還跟著本單位的保安人員。保安人員左推右擋不想讓他們進來。那些人沒有聽從保安的勸阻,走進了安然的辦公室。
「市領導都已經批示了,我們房子漏水的事什麼時候才能解決?這回總算有個頭緒了吧?你們給我們個答覆。」來人中,其中的一個說著。
安然明白了這些來人的用意。他看了看伊茗,伊茗看了看他。
兩個保安走到了那些人的最前邊,要趕那些人出去,安然揮了揮手。
「老人家們,你們還是先回去……」
還沒等安然說完,就有人插話了,「不行不行,回去又沒有頭了,都已經幾年了就是不解決,這回要是不解決,我們就不走了。」
安然沉默了一會兒才說到,「我們知道都已經幾年了,可這回是市領導都做了批示,你們總應該放心了吧。你們還是先回去,這回是應該解決的。」
「回去可以,但你剛才說的『應該』不行,是必須解決,要不,我們還是不走。」
「是必須解決,你們說的是對的。」
伊茗把他們送到了樓下。
伊茗沒有再回安然的辦公定。
何主任又走進了安然的辦公室,他像是不知道剛才有人來這裡上訪的事。他的手裡拿著一份市政府下發的有關開展城鄉對口幫工作的文件,他把文件遞給了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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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總,這是市裡下發的一份文件,要求各單位都要按照這上面確定的對口幫的單位對口支援農村貧困鄉鎮,金總看過了。他讓我轉告你,讓你和財務處還有工會的人先下去瞭解一下我們對口單位的情況,回來再研究怎麼個幫法。」何主任說完了之後,就又把一摞發票遞給了安然,「安總,這是需你簽字報銷的發票。」
安然接了過來看了看,「怎麼?又都是吃飯?」
「都是金總他們吃的,五千元以下的都需要你簽字,五千元以上的才由金總簽。」何主任像是在特意解釋著。
「這還用你說?我都坐在這個位置上幾年了,又不是剛下船!」安然說這話時,態度顯然是挺嚴肅的。
「安總,這不是剛改過來嘛,以前不管是多少錢都是金總一支筆,才改過不長時間,我以為你忘了呢?」何主任像是特意做著解釋。
「就這點兒事我都記不住,還坐在這裡幹什麼?那不是讓我在這裡當擺設嗎?」
「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也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怎麼光吃飯的發票每次就那麼多?多少人吃飯?都吃些什麼?一頓就能吃掉幾千元?」
安然說完之後,看了看那些發票,在腦子裡一算,每張發票都在三千至五千元之間,加到一起也有幾萬元。安然猶豫了一下,「先放我這,一會兒我找你。」
何主任轉身走到了門口,剛要出門的時候,又被安然叫住了。
安然當時就當著何主任的面,在每一張發票上都簽了字,然後,什麼也沒說,就把它放在辦公桌上,然後,左手用力地向何主任的跟前一推,算是交給了何主任。顯然,何主任是能感覺得到安然的態度的,他也沒有說什麼,拿著簽好字的發票走了出去。
他們的對口幫單位,是在一個大山區裡,那裡距離市裡有近200公里的路程。
安然自己坐在了開往山區公路的轎車上,還是小王給他開的車。後面還有一輛轎車,上面坐著財務處的周麗處長,還有一位是辦公室的辦事人員。
路上的車太多了,車跑不起來,有了上回那次安總到小王家裡的那件事以後,相當一段時間下來,小王對眼前的這位安總有了相當的好感,這倒不是因為安總到他家裡之後給他家留下了幾百元錢,小王這個人更看重的是安總對他這個人人格的尊重。在那些老總和處長或者主任們的眼裡,小王就是個司機而已,根本就不值得去關心和尊重,而安然的作法卻讓小王感到了他的與眾不同。
「小王,車開得不錯,開了多少年了?」
「開了好多年了,先是給金總開車,後來就下來去了下面的分公司,再後來,就是到了辦公室開車,整天打短工。」
「噢,你還給金總開過車?!」安然似乎有點兒驚訝。
「這麼長時間了,你還不知道?也難怪,那是你還沒來這個單位的時候的事了,我給金總開了好幾年車,後來不知道為什麼就不用我開了,他自己開,這些老總們都有專門的司機開車,就是金總一個人勞自己大駕。」
「這樣節省費用啊,否則,每多一個司機,一年下來也是需要增加不少成本的。」
「唉,安總算了吧,我是看你這個人和他們不一樣,才敢說幾句,要不,我是不會說的,說多了飯碗就砸了。他才不是為了節省費用呢,別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嗎?那就是為了自己幹什麼事方便。一個人開著車,那多好,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點兒,不至於吧?」
「安總,你是不知道。你想我在這多少年了,什麼事還看不出個大概?再說,我開了那麼多年車還屬這幾年在下面的分公司和辦公室開車的這兩段時間過得舒服,免得三更半夜地都不能回家。以前三更半夜回家時,偶而讓人家看到了,我都不怎麼好意思面對人家,街坊鄰居知道的你是在工作,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在外面五馬六混呢。安總,你說是吧?這個年頭和以往早就不一樣了,晚上大半夜不回家的,只有兩種人,一種就是掙大錢的,一種就是胡混亂混的。這些年來,這種事我見多了,不知道個七八,也知道個五六。」小王看來真的就沒有把安然當外人,說起話來也沒有多少保留。
此刻,安然覺得有點兒累了,想閉上眼睛休息一會,就說了聲,「車上有沒有錄音帶什麼的,放點兒可以催眠的音樂聽一聽。」
3
「只有鄧麗君的歌曲盒帶,原來的那幾盤輕音樂帶是我自己從家裡拿來的,都讓我拿回去了。」
「行,鄧麗君的也行,那就放一放吧。」安然說完之後,發現轎車行進的速度慢了下來,他往窗外一看,前面的車太多了,都成了串,但他們的車還沒有全部停下來。
此刻,車窗外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音樂響了起來。
鄧麗君的歌曲也是安然所喜愛的,只是好多年沒有聽過了。
「一陣陣綿綿小雨,給我帶來多少淒涼意,我問過絲絲細語,是否帶來了你的消息……」
那悠揚的曲調一下子就改變了車裡的氣氛。
安然閉上了眼睛想休息,可這曲調對於他來說是沒有什麼催眠作用的,這一點,他是知道的,可他還是讓小王放著,因為他覺得這時間過得似乎有點兒慢,又有點兒無聊。
那一首一首的曲子陸續地放著,每一首都讓他動情,他閉著眼睛已經不想睡覺了。這情景,又讓他進入了多少年前的情景裡……
此刻,他不希望別人說話,不希望有汽車喇叭的鳴叫,不希望有車輪子的轟鳴。
那是安然快要大學畢業的那一年,他在北京病倒了,那病來的是相當地迅速。
那天晚上*點鐘,同學們都在宿舍裡自習,他突然感到了上腹部不舒服,後來就疼了起來,而且越來越重,開始同學們勸他去醫院,他不同意。可後來是他自己覺得堅持不了了,提出來讓同學們送自己去醫院。到了醫院之後,他被診斷為急性胰腺炎,馬上住進了醫院。醫生後來說你幸虧來得早治療得也及時,否則,這種病是很危險的。
這次住院,一住就是半個多月,開始是需要有人照顧的,他沒有通知他的姑姑,當然,他是不想讓姑姑為他擔心的。他的姑姑早已跟著他的姑父隨軍去了青島工作了。安然之所以沒通知他的姑姑還有更主要的原因,那就是他在那種時候,最想念和最想見的人就是白潔了。他委託同學們給白潔發了電報,第二天晚上九點多鐘,白潔就趕到了北京。白潔是第一次來北京的,當她找到醫院的時候,都已經是半夜十一點半鍾了。
安然住的病房是四個人的房間,還有一個空床位,正好那天晚上安然的病情好轉了不少,護理他的同學沒有來。當白潔走進病房時,別人都睡著了,她在窗口就看見了安然。於是,她悄悄地推開了房門直奔安然而去。安然沒有睡,他在白潔的回電中,知道了白潔晚上能到北京,只是沒有想到會來得這麼晚。
白潔走上前去緊緊地用雙臂抱著安然,她趴在了安然的身上,安然也用雙臂用力地抱著白潔。
「你怎麼了,安然?」說著她就嗚咽起來,眼淚像是下雨天順著房簷流下的水珠,都滴在了安然的臉上,安然的眼淚則濕透了自己的枕頭。
他們就是這樣小聲地哭著,哭了很久,也沒有說話。
此刻,他們已經把安然病的事放在了一邊,而是用這種方式表達著自己對對方的那種曠日持久的思念。
不知過了多久,他們的情緒才慢慢地好轉,白潔直起身子,坐在安然的床邊,臉上還滿是淚水,「你好些了嗎?」
「好多了,開始發病的時候,那種疼勁兒,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呢。」還沒等安然的話音落下,白潔馬上就用手摀住了他的嘴,「別胡說,怎麼可能呢?」
安然抬起了右手把自己枕頭底下的枕巾抽了出來,想起身幫助白潔擦擦眼淚,白潔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即制止了他。她自己把枕巾接了過來,放在了一邊,然後,又從自己的口袋裡掏出了一個手帕擦了擦。
此時,白潔不再哭了,她站了起來,站在了安然的跟前,面對著他,用兩隻手捧住了安然的臉,然後,俯下身去重重地吻了他一下。當她抬起頭之後,她笑了,一種挺輕鬆的笑。
安然顯然也被白潔的情緒感染了,「想我嗎?」
「想,當然想。」
「那你怎麼不早點兒來?」
「那你怎麼不早點兒病呢?」白潔一點兒也不示弱。
旁邊的那兩個床位上住的都是六十多歲的老人,此時,其中的一位動了動身子,這讓安然和白潔都感覺到了,安然馬上用右手的一個手指放在了嘴上,做了一個不要說話的動作,白潔馬上就明白了。安然又做了一個要起床的動作,白潔小聲地說,「不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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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然衝著白潔擺了擺手示意著沒有什麼問題後,就慢慢地翻身坐了起來下了床,白潔扶著他。安然又示意著往走廊裡走,在白潔的攙扶下,他們來到了走廊,找了一個長椅剛坐下,又都覺得這長椅離那一個個病房的門太近了,說話還是會太受約束。他們就又站了起來,走到了一個靠樓梯口的地方,找了個椅子坐了下來。
白潔讓安然斜靠在了她的懷裡,安然的雙腿放在了椅子上,安然就成了一種半仰臥的狀態。白潔一低頭就能和安然的臉相對,她時不時地就低頭吻一下安然。安然雖然好多了,還沒怎麼有力氣還白潔以熱烈,只能是乖巧地接受著她的吻。
安然突然好像想起了什麼,「你是不是還沒吃飯呢?」
「沒有,我已經幾頓都沒有像樣吃飯了,」說著就用手在安然的鼻子上用力一扭,「都是因為你鬧的!我一接到你的電報就有點兒毛了,我也不知道你病到什麼程度。可我是知道這種病要是疼起來是讓人受不了的,它和別的病的疼法不一樣,它就像是扭勁那樣地疼。急性的還很危險,我當時真的不知道怎麼辦才好,都把我急哭了,還是同學們幫我買的車票,要不,我還來不了這麼快呢。」
「那你現在吃點兒什麼?也不能出去了,幾頓沒吃飯了,總得吃點兒東西,我那裡只有蛋糕和水果,是同學們來看我時帶來的。那幾天,當時,我是滴水不進的,一點兒也沒吃,你也只能吃點兒這些東西了。」安然想要從白潔的懷裡起來,「你自己去拿吧,必須吃一點兒,要不,會餓出毛病的。」
安然這麼一提醒,白潔還真的感覺有點兒餓了,「不用了,一會兒回房間時再吃點兒就行了。你還是在我這多呆一會兒吧,好不容易才享受到這種待遇,是吧?!」
安然用手在白潔的胳膊上使勁地掐了一下。
安然又重新躺了回去,白潔用雙手在安然的上腹部用力地按動著,「還疼嗎?」
「不疼了,就是渾身一點勁兒也沒有,再說看到你之後,我的病就好了一大半兒。」
「你不會是因為想我想的,才病的吧?」
「也許吧!」說著,安然的眼睛潮濕了。
白潔看到安然又哭了,就特意說到,「我可是想你想斷腸。你告訴我你是不是想我想的?」
安然沒有直接回答,讓白潔這麼一說,就又破啼為笑了。
白潔沒有拿手帕,只是用手為他擦掉了眼淚。好長時間他們誰也沒有說話,就是在那裡靜靜地坐著。
走廊的盡頭走過來了一個人,昏暗的燈光下,只能看得出是一個女子。那人快走到跟前的時候,發現了安然和白潔,她就直接朝他們走了過來。
那是一個當班護士。
「安然,怎麼這麼晚了,還在這裡坐著?你才剛剛恢復一點兒,這樣怎麼行呢?快,快點兒回去休息。這位漂亮女孩兒是你的女朋友吧?」
安然一邊想坐起來,一邊點了點頭。
「讓你女朋友把你扶進去,早點兒休息。現在都快要到下半夜三點了,太晚了。你這樣,明天醫生知道了,連我都得挨批評。」護士像是叮嚀著,說完,她幫著白潔扶著安然往屋裡走。安然走起路來還是像大病初癒的樣子,每走一步還是有些吃力。
當安然上了床之後,護士轉過身來向白潔問到,「你不像是北京人,也是在這裡讀書嗎?」
「不是,我是從吉林來的,在吉林讀書。」
「真漂亮,像是精美的藝術品。你們真是絕好的一對,你的形像都讓我有些嫉妒了,你嫁給哪個男人就是哪個男人的福份。」說著,她又把頭轉向了安然說到,「好了,我走了,你休息吧。」說完,護士就離開了病房,白潔禮節性地往外送了送。
安然告訴白潔,必須吃點兒東西,白潔藉著門外透進來的昏暗的燈光,俯著身子在床頭櫃裡找出了一個山東的萊陽梨和裝著蛋糕的紙袋。
「都洗過了的。吃吧。」安然告訴白潔。
白潔微微地笑了笑,她咬了一口梨,沒有嚼,俯下身去對著安然的嘴又用嘴將梨遞給了安然,安然幸福地嚼著,慢慢地嚼著,不知道是怕夜深人靜時嚼出的聲響太大影響了別人,還是在慢慢地品嚐著那其中的情誼。吃完了,他好像是剛剛品出點滋味兒,白潔看出了他的心思,就又咬了一口梨,這會兒她沒有直接給他,而是有意識地將梨嚼了嚼,嚼的很碎的樣子,像是那年輕的母親在哺乳嬰兒一樣,口對口地將梨送進了安然的嘴裡。
安然覺得幸福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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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著白潔將那剩下的梨吃下,她又吃了一塊蛋糕,出去漱了漱口就回來睡覺了。
在安然的旁邊還有一個空床位,白潔沒有睡在那上邊,而是被安然叫到了自己的身邊。她把上身的外套脫了就緊靠安然躺下了,他們面對面地側躺著,臉對著臉,安然將手搭在白潔的身上,白潔也是,他們互相交叉地摟抱著。他們彼此都能清晰地感覺得到對方的呼吸和心跳。
白潔太疲勞了,一會兒的功夫就睡著了。
從白潔接到電報的時候開始,在幾十個小時裡,她經歷的更多的是驚恐,是對安然無法問君的牽掛。在火車上的那二十多個小時,她不吃不喝,又睡不著,兩隻眼睛白天緊緊地盯著車外,晚上就緊緊地盯著車上的天花板。她自己都不知道這二十幾個小時是怎麼熬過來的。
白潔睡得挺好,她早就告訴過安然,她睡眠的質量相當好,一般的情況下,是晚上睡著的時候是個什麼姿勢,早晨醒來的時候就還是什麼姿勢。安然能看得出來,白潔真的睡著了。安然沒有睡,一直都在看著白潔進入了夢境。看著看著,他就想到這些年來,他和白潔之間的思念之苦,他們在大學的這幾年,彼此寫信的所用的精力不用統計,大約可以花去他在大學讀書時所花費的精力的四年的三分之一,這一點他們早已有了共識。安然還想到了白潔一個人在趕往北京的路上會是怎樣的忐忑不安。此刻,安然覺得這個世界上最痛苦的莫過於對戀人的思念了,尤其是對戀人生死悠關的命運的牽掛。
現在好了,安然覺得在和白潔相戀的幾年中,從來也沒有像此刻這樣幸福過,自己把這樣一個麗質美人,把自己鍾愛的這樣的一個妙齡女孩兒,攬在自己的懷抱裡和她相擁而睡,那是怎樣的一種幸福?自己就像是凡人坐在了蓮花之上,而蓮花的沁人之香竟然讓自己深深地陶醉著,他怎麼能睡得著呢?
安然一直到天亮也沒有合眼。就這樣,他靜靜地看著白潔又從睡夢中醒來……
白潔此次來北京沒有去過一次商場,沒有為自己買過一樣東西。她在北京呆了整整一個星期,她也緊緊伴隨在安然的身邊一個星期,除了到醫院的門口,買些飯和吃的東西之外,她就沒有離開過醫院。
白潔臨離開北京的那天,安然出院了。他也可以慢慢地走路了,他們倆一起坐車去了王府井的新華書店。安然想陪著白潔去商店買點兒什麼東西,白潔不允,她只同意去新華書店買幾本書,她主要是怕累著安然,因為醫生叮囑過安然不能太累,更不能著急上火。白潔記得比安然還清楚。
他們走進了新華書店,在藝術類和文學類的圖書專櫃前選著書,安然選了幾本,白潔只選了一本《論詩文與藝術》和席慕容的詩集《七里香》。
站在文學類圖書專櫃前,白潔半開玩笑地說:「也許將來有一天,我會在書店裡看到擺放著你寫的書。」
「你可別抱那種希望,怕是會讓你失望的。」
他們來的時候,外面的天氣就陰了下來,氣象台預報當天有雨,雨一直沒有下起來。在新華書店裡,他們只呆了不足一個小時就走了出來。
當他們走出新華書店以後,還沒有走到長安街的時候,雨就下了起來,但是並不大,他們還是不緊不慢地走著。他們邊走邊聊著,非常輕鬆。
「那,我把這本書送給你,這是我特意給你買的。有時間可以看一看。」白潔說著就要把《七里香》送給安然,安然剛要伸手去接,又把手縮了回來。
「還是你先拿著吧,等回到學校之後再給我,暫時,咱們先分擔一下。」
「那也好,我再替你保管一會兒,所有權已經是屬於你的了。」白潔剛說完,雨就下得有點兒大了。白潔擔心書被淋濕了,就想把書遮掩起來,她遮來遮去也沒有選擇好遮掩的地方。最終,卻下意識地把書放進了她那十分寬鬆的連衣裙的胸前的內側了。這樣以來,那放著書的一側就比沒有書的那一側高了出來,那乳房外側就顯得不平衡了。這讓安然一下子就看到了,他哈哈大笑了起來,白潔開始還不知道安然笑的是什麼意思,後來,才知道他是因為什麼在笑。她立即把書拿了出來,用書狠狠地朝安然的臉上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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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潔一邊打一邊說,「你真壞,讓你佔便宜了。你等著,我會想著這事兒,我一定會以其人之道,還之其人之身。」說著,連她自己也為自己剛才的行為,笑了起來。
「你想著也沒用,我是不會給你提供那種機會的。」安然回敬著。
「是,我從小長這麼大,多少人都說我聰明,可在你面前,我怎麼就覺得一點兒優勢都沒有了呢?我知道我在你面前是佔不著便宜的。不過,你也別想因此欺負我。」
「那怎麼會呢?我和你在一起要的就是相互尊重,相敬如賓,我不知道你的感覺是什麼樣的?反正我和你在一起的感覺從來就是輕鬆的,就連生氣時都輕鬆,因為我不會覺得生氣後能產生什麼讓我們有了縫隙的那種結果。你說是吧?」
「是,那倒是。」白潔一邊說,一邊用一隻手摟住了安然的腰,還把身子用力地往他的身上靠著。
不知不覺中,他們已經走到天安門廣場。
「北京像這樣可以看一看的地方太多了,可惜,你這次來正趕上我病了,否則,我帶你到處走一走該有多好,這次是不行了,等下次再來吧。」安然自己感慨著。
「可惜什麼,要不是因為你病了,我也不可能來,我把那邊的學習都扔了,還現請的假說是我媽媽病了,只有極少的幾個同學知道我是來北京了。」白潔接過了安然的話說到。
「那我們相約什麼時候再來?把這落下的課補上。」
「這你不該問我,那是你的事?」
「怎麼能說是我的事呢?」
「是,是你的事,這是你欠我的,所以,由你說了算,你覺得什麼時候能帶我再來北京,我就隨時前來報道。一切聽從黨召喚。」
「那好,我一定安排一次,怕的是到時候,你會因這因那的不來了。」
雨已經停了,他們在天安門廣場上了公共汽車。
晚上安然把白潔送上了回吉林的火車。
白潔沒有像他們相約的那樣和安然一同再來北京。
如今,那麼多年都過去了,每當安然想到那次白潔的北京之行留下的遺憾來,就覺得對不起白潔,也覺得對不起自己。如果不是因為自己有病,如果能和白潔到處走一走,也許能讓自己的生活中多出了一筆精神財富。這是安然不時地感到遺憾的。
安然的電話響了,這時,他才像是從睡夢中醒來,才發現車已經開出去了好遠了。他從口袋裡掏出了手機,接通了電話,電話是辦公室的何主任打來的。
「安總,你現在不能去對口幫單位了,今天市委組織部來電話通知,說是讓你去參加後備幹部學習班學習,今天上午就報道。」。
「今天上午就報道?怎麼才通知我?早幹什麼了?」安然不解地問。
「噢,是市委組織部那邊通知的時候把你給忘了,是剛才才把電話打過來的。」
「好吧,我現在就往回走,怕是下午去報道時,今天也該結束了。」安然說完,又轉過頭對司機說了聲,「往回走,不去了。」
「好,那得到前面的高速公路出口下道,再往回返。」司機說著看了看里程表,車已經開出了一百多公里了。
安然又撥通了後面車上坐著的財務處周處長的電話,告訴她,自己就不去了,著急回單位有事,讓他們幾個人先去。他叮嚀周處長要把情況瞭解得仔細點兒,不要光聽那些領導們匯報情況,要到老百性家裡去看一看,回來後拿出個意見來。
安然坐的車挺順利地繞到了高速路的另一側,回程的路上路況挺好,沒有發生堵車現像。
「安總,怎麼又不去了,已經走了二分之一都多了,是不是有急事?」小王隨便地問著。
「什麼急事?本來就不應該著急的事。」安然顯然是不怎麼高興的樣子。
安然對什麼後備不後備的,從來就沒有感過興趣。他對自己最為瞭解,嚴格說起來,他不是一個做官的料,尤其不是一個做大官的料,他從骨子裡對做官就不感興趣。所以也就從來就沒有去研究過該怎樣做官,怎樣做官才能高昇。他感到在官場上很累,因而,那些應酬,他是能推則推,能不去就不去。時間一長,那些找他出去吃吃喝喝,而沒有一點兒實際內容的約會,就沒有了他的身影。這樣下來,只要找過他幾次,他不去,也就沒怎麼有人再找他了。那些以單位的名義宴請的關係單位,也大都是拉大旗做虎皮,大都是打著工作的名義,行的是為自己謀利之實,他坐在那樣的場合覺得彆扭,更不願意做那個陪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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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然知道自己更適合做一點兒技術性強的工作,最好是能研究一點兒學問,能幹一點兒什麼專業工作。比仿說法律就挺好,能當一個法官,這是他小時候的理想,能做一個律師也同樣讓他早已嚮往,可儘管他學的就是法律,卻沒能如願。「後備幹部」,對許多人來說,都多麼想能把這頂帽子帶在自己的頭上,有些人甚至是為了這個削尖了腦袋往裡鑽,有的整天的精力大都用在了這上。誰都知道,誰拿這種人又都沒有辦法,而這種人是最讓安然瞧不起的。
安然還是先回到了公司走進了自己的辦公室。何主任從司機小王那知道安然回來了,還沒去黨校報到呢,他就走進了安然的辦公室。
安然還沒有等何主任說什麼,他就馬上問到,「唉,金總在公司嗎?」
「不在。」
「那他在哪?外面有會嗎?」
「不知道。安總,你找他有什麼事嗎?」
「還有什麼事嗎?你不知道那些老百姓上訪的事,市領導都做了批示了,還不解決嗎?」
「安總,你是不是剛回來?還沒去報道吧?」
何主任特意繞開了安然的話題,安然又太瞭解他的為人,就沒有再就那個話題說什麼,就接著何主任的問話說到,「沒有,明天再去吧,都這麼晚了,我再趕過去也白搭。」
「那邊都來催過幾次了,告訴讓你今天一定要去,而且還要記分考核。」何主任又強調著。
「那也不去了,這麼晚了,他們早幹什麼了?現在去還有什麼實際意義?也就是做給人看看而已,有什麼必要?明天吧,明天我去到之後和他們解釋解釋就行了。」
何主任覺得不管怎麼說,安然也不能今天去報到了,也就沒有再說什麼。他走出安然的辦公室之後,想到讓安然去學習的這件事時,他的心裡多少有些不安。他心裡知道,其實,市裡幾天前就通知到了辦公室。他按規矩把這件事先告訴了金總,可當時金總沒有說讓他通知或者不通知安總,而是讓他安排讓安總帶隊下鄉去對口幫單位,瞭解情況,他就照金總的意見辦了。
依何主任對金總這個人的瞭解,他覺得金總完全是有意識地這樣做的,他沒有提醒金總,也沒有必要提醒金總。因為金總就是在自己說完了市裡通知安總去學習的事後,當時向他部置下鄉的事的。何主任想到這,覺得明天安總一到了黨校就會知道這件事的原委了,不是黨校那邊通知時把他忘了,而是差在了他自己的單位裡了。當然,安總不大可能想到是金總的安排,那自然就會想到這是辦公室把事情辦壞了。可自己在電話裡卻沒有說是辦公室沒把這件事情辦好,還把責任莫須有地推到了市委組織部的身上,這對自己實在是不好。
何主任想到這些後,心裡越發覺得不安。這後備幹部說不定哪天就是自己的頂頭上司了。自己這麼早就「後備」下了這麼多後患,真是太不應該。可他也覺得只能任其自然了。
安然真的是第二天才去黨校報到的,到了之後他才明白,參加學習的人員都是市委組織部計劃培養和提拔的幹部。整個學習歷時三個月的時間,全脫產,不能請假,但可以不住宿。
到黨校學習之後,除了公司班子開會,找他之外,正常情況下,單位的事他基本上就不怎麼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