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後,印刷廠改制工作已經進入實質性的操作階段。除了報社的股份有一部分是以廠房和原有設備作為參股以外,其餘的資金已經全部到位,張恆拿出了3000萬元,他成了除寧陽都市報之外的最大股東。
印刷設備的品牌與型號都已經研究確定,最終只是選了一台機器,價值8000萬元左右。那將由秦南出頭去操作。當這些天忙活的這件大事已經有了一些著落的時候,汪洋的心裡暗自高興,他沒有想到已經困擾著他們多年的問題很快就將得以解決,提著的一顆心也有些放了下來。一天下午的三點多鐘,他去了印刷廠,他的目的是去那裡看一看如果進來印刷設備後,應該安裝在哪裡更合適更科學一些。他想實地再看一看。
王有為看到汪洋來了,就從一台正在接受設備檢修的印刷機旁走到汪洋跟前。他先是陪著汪洋在現場看了半天,最後,又和汪洋談到等到新機器到位後應該再解決一下油墨的冬季保溫問題。正在這時,修婷走了過來,她是白天提前到來準備上夜班的。汪洋和她打過招呼後,就和修婷,還有王有為一同朝印刷廠廠長辦公室走去。修婷說道:「這些天,我們所承擔的任務量完成的還算可以,每天出報晚的時間都壓縮在半個小時到40分鐘之間。」
「已經拿出去20萬份在外面分印,怎麼還會晚那麼多呢?」汪洋問道。
「主要是因為經常出現斷紙現象,這些紙的質量不是太好。」王有為回答。
「是嗎?那都是些進口紙呀。」汪洋有些不解。
「進口紙,也有個質量問題呀,汪總。」王有為接著強調。
「我們當時進的那是一級紙。」
「不能光看所謂的級別,必須看實際使用的情況。」
汪洋沉默了一會兒,又說道:「你們沒看看是不是工人們在操作的過程中有什麼問題嗎?」
王有為接過話題,說道。「沒有,根本就不存在這樣的問題。白天印點兒別的小報的時候,還可能讓新手上機器,晚上印我們自己報紙的時候,時間那麼緊,怎麼可能讓新手上,都是老人盯在那裡,再說我們這些頭頭都在第一線。」
說到這裡,王有為看了看汪洋沒有再做出什麼反應,就又指了指站在旁邊的修婷,說道:「汪總,你別看修婷剛來,她是個明白人。這斷紙就是紙的質量問題,你不信,就問問她。」
「是嗎?那好啊,那以後,你就多操點兒心吧。」
辦公室裡的電話響了起來,修婷走到辦公桌前接通了電話,她馬上又把電話遞給了王有為:「王廠長,找你的。」
王有為把電話掛斷後,說道:「是我愛人的電話,孩子病了,得去醫院,她也去不了,今天晚上還要給學生們上夜課。我先回去了。修婷,你反正也是夜班,就在這裡和汪總聊聊,把你到位後發現的問題,還有什麼需要領導考慮解決的事情都提出來,這是個機會,平時汪總哪能有時間單獨到這兒來聽這些呀。」
王有為走後,修婷給汪洋倒了一杯水,就坐在了離汪洋不遠的地方:「汪總,每天都回去的這麼晚嗎?」
汪洋看了看掛在牆上的表,說道:「這還算晚哪?要是天天這麼時候就能回家,那不是太幸福了嗎?」
「誰讓你是一把手呢,一把手還能不操心哪。汪總做總編多少年了?」
「有些年了,記不清楚了。」汪洋隨便地說著,說完,他又問道:「你怎麼樣,到這兒工作還適應吧?」
「還行,在哪都需要適應。我適應的還是挺快的。」
「那天早晨,你去報社辦公大樓時,我才知道你原來就和宋雅欣認識,你們是什麼時候認識的?」
「宋雅欣從來就沒有和你提過?」
「沒有哇。」
「她在你面前從來就沒有提過我?」修婷似乎有點兒不相信。
「從來就沒有提過你。那天早晨我們在大樓門口碰到時,她的那種表情讓我感覺她也沒有想到我們會認識。」汪洋說道。
「可我當初要調進來的時候,她可是說是找她老總辦的這件事,她不是找的你嗎?」
汪洋這才有些反應了過來:「啊,我明白了,宋雅欣說的老總可能指的是秦總。」
「哦,我不清楚她是和誰說的,反正,最初是她幫的忙。從當初產生了要到這兒來工作的想法,到我最後到這裡來報到,沒有費多少勁就進來了。」修婷不緊不慢地說道。
「這麼說,宋雅欣是瞭解你的?」汪洋又一次問道。
「嚴格說起來,也不算是太瞭解,她憑什麼能瞭解我?她最初是我愛人的大學同學,我真正和她接觸是在一家公司裡。後來,是他們產生了想法,問我願不願意幹干老本行,願意的話,幫我換個地方。就這樣,我就來了。」
「這麼說,到這裡來工作並不是你的意願,而是別人的意思?」
「也不能完全這樣說,畢竟是我的老本行嘛。他們問我,我也同意了。」
「你說的他們,除了宋雅欣宋處長,其餘的還指誰?」汪洋越聽覺得越複雜,也就越想問下去。
「汪總還挺關心這事?」
汪洋看到修婷的情緒突然變的嚴肅了許多,不知是為什麼,他就看了看表,時間只有七點多鐘,便問了一句:「你是不是晚上10點鐘上班?」
「是,是10點鐘上班,在家裡也沒有什麼事,就早點兒來了。把該準備的工作早點兒準備準備。」修婷根本就不知道汪洋問她幾點上班的意思,才這樣回答。
「你是不是也沒吃晚飯呢?現在還挺早的,如果沒有什麼事,我請你到印刷廠門口找個地方吃點兒飯。」
「好吧,汪總,那你在這裡等我一會兒,我先去車間再看一眼,看看有沒有什麼事,再去我辦公室換件上衣,咱們就走。」說完,修婷站起來走了出去。
修婷走後,汪洋給童小舒打了個電話,告訴她自己不回家吃飯了。
不到10分鐘,修婷穿了件淺色的長長的風衣,走了進來:「走吧,汪總,我去看過了,這邊沒什麼事,出去一會兒沒事的。」
走出印刷廠的大門,車停在一處門臉不大的飯店門口,透過玻璃櫥窗,可以看到裡面的客並不多。汪洋和修婷進去後,選擇了一個靠近窗戶的位置坐下。服務員很快就走了過來。汪洋隨便點了幾個菜,服務員去準備了。
「我們還接著剛才的話題說,你在沒來這裡之前,是在哪裡干?那個他們都是指誰?」汪洋問道。
「汪總既然有時間關心我這事,那我就隨便說給你聽聽。我是在新世紀公司工作。」
汪洋剛一聽到這兒,馬上打斷了修婷的話:「等等,等等,你是說你是在新世紀公司工作?」
「是,是在新世紀公司工作。」
「不就是咱們用他們新聞紙的那個公司嗎?」
「這是我到這兒工作以後才知道的。他們公司什麼業務都干,進口新聞紙的業務,只是他們業務的一部分。全市除了寧陽都市報以外,所有平面媒體的藥品廣告都由他們代理。我當初到他們那裡工作,也是因為我是在印刷廠幹過,懂得一些新聞紙的知識。我在那裡幹了兩三年,後來,一個偶然的機會,和宋雅欣在一起的時候,說到了工作的事,我覺得整天就在那個辦公室裡坐著,挺無聊的,我說者無心,她聽者有意。後來又過了好多天,她就主動地和我提到給我換個工作。我說的那個他們,除了宋處長之外就是指的他們公司的人。宋雅欣和他們都很熟悉。」
菜陸續上來了,汪洋給自己要了一瓶啤酒倒上,修婷只倒了一杯茶水。汪洋舉起了杯:「來,我們曾經是知青戰友,咱們也算是一次同學聚會,簡陋了一點兒,如果願意,有機會再聚。」
修婷也跟著舉起了自己手裡的茶杯,露出了一絲微笑,看上去,顯得有些勉強。
汪洋把半杯啤酒喝了下去,他把杯放下後,說道:「咱們已經是20多年沒有見過面了,轉眼都已經進入了中年,想來真是太快了。女人不希望讓別人提起自己的年齡,就連我這個男人都不希望提年齡這事,倒不是怕別人知道什麼秘密,就是怕那樣會不斷地提醒自己已經老了。」
「汪總,何必那麼傷感,人都是會老的。況且你並不老,精力蠻旺盛的嘛。」
「旺盛什麼?表面風光,內心彷徨。這是我們從事新聞工作的人的通病。」
「你是老總,應該另當別論吧。」
「不談這個了。我是想知道你離開青年農場後的這些年都幹什麼去了?」汪洋直截了當地問道。
「是出於好奇?汪總。所謂知青戰友,其實,我們也不過只是一面之交,至於還讓你這麼感興趣嗎?」
汪洋沒有馬上回答,他把酒杯舉了起來,將一杯酒喝了下去,又為自己倒上了一杯,這才慢慢地說道:「出於好奇?也許吧。其實,在青年農場時,我們真的就只見過那一面,那時候,我還很年輕,什麼也不懂,可當時,等我病好了以後,回到城裡又養了一段時間,再回到青年農場的時候,才想到了應該去看看你,可那時,你們那個小隊的人告訴我,你早已離開了青年農場回城了,我也不好多問。你是知道的,那時候,青年農場裡要是來個異性同學找你,誰都會想是不是對象。那時候,談戀愛又是一個非正常的話題,我怕無意之中給你增添麻煩,所以我也就沒有再問過什麼。這麼多年過去了,我並沒有忘記這件事,如今已不再年輕,自覺不自覺地願意回憶了,每當想起這件事來,就會對你當時的行為充滿一種感激。我現在想知道你從那以後去了哪?都幹什麼去了?甚至是怎樣生活的?不知道這算不算好奇?或者說算不算心理不健康,想窺探別人的隱私?」
「汪總,說哪去了,我並不是你想的那種意思。我只是想我們那時只是真的就是見過一面而已,即使是為你輸過血,那也是太偶然的事情,既然讓我趕上了,又讓我的血型和你的一致,也只好那樣做了。要不,也不可能會有那種舉動。現在想來,那也只是年輕,那個年代的人也不像現在這樣逢事都思前想後的。」
"當時,還畢竟太小,現在想來,在那種時候,那種醫療條件下,如果不能得到及時救治,我還真有可能在當時就命喪黃泉了。"
「你現在的胃怎麼樣?不會還有什麼毛病吧?」修婷轉移了話題。
「沒有什麼大毛病,胃是有再生功能的,當時,雖然是切除了近一半,可後來也沒有影響什麼。」
「那也得靠養,也得有人好好地照顧,生活必須有規律才行。是不是夫人照顧得很精心?」
「是,是不錯,她很在意料理我的生活,好多事情我想不到或者顧不了的時候,都是她想著或者幫我辦的。」
修婷把頭低下了。幾秒鐘後,又抬了起來:「夫人長得很漂亮吧?」
汪洋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說道:「她長得有些像你,個頭和臉形也都差不多。」
修婷聽到後,似乎像是苦笑了笑:「汪總真會開玩笑,她會長得像我?真有意思。」
汪洋認真地說道:「真的,真的有些像你,這有什麼可笑的。」
修婷接著說道:「好了,汪總,別開玩笑了。孩子多大了?」
汪洋像是被蜜蜂蜇了一下似的,他的臉上立刻浮過了陰霾。修婷問道:「汪總,怎麼了?我的哪句話說的不合適?」
「沒有沒有,不是不是。」
「那是為什麼?」修婷覺得莫名其妙。
「我孩子已經不在了?」汪洋勉強說了句。
「為什麼?怎麼了?」修婷有些吃驚。
「最近才發生的,前些天自殺了。」
修婷更加吃驚:「那是為什麼?為什麼會自殺?他才多大就會自殺?」
汪洋又一次舉起了酒杯,喝了一口酒後,慢慢地把汪小凡自殺的事告訴了修婷。修婷聽完後,很長時間也沒有說什麼。她只是把頭扭向了窗外的方向,靜靜地往窗外看著。
汪洋說道:「修婷,好了,不想這事了。說說你的孩子現在多大了,在哪讀書?」
修婷把頭轉了過來:「差不多,和你的孩子的歲數應該是差不多大小,可他現在不在我身邊,在成都讀書,跟他爸爸在一起。」
汪洋不解,但沒有問下去。
修婷沉默了一會兒,才慢慢地說道:「我們已經離婚多年了。他和孩子在成都,我從攀枝花回到了寧陽。」
「哦,是這樣?」汪洋沒有再往下問什麼。
修婷說道:「不想再問了?汪總。」
汪洋還是沒有說什麼。
「其實,那年我離開青年農場後,很快就去了攀枝花,在那裡也是差不多度過了我最好的青春時光,偶爾回來過,但每一次回來,呆的時間都不長,我留戀這座城市,畢竟生於廝長於廝嘛。可只是幾年前,我才回到了這裡,要不是離婚,我還不大可能回來。回來是一種懷舊,也是為了開始一種新的生活。」
「那你當時離開青年農場後,為什麼要去攀枝花?去那裡幹什麼?那是咱們國家五六十年代建起的鋼鐵基地。你怎麼可能去了那裡?」
「我當時下鄉之前,是和我的姨媽生活在一起的,當時,我的父母已經生活在攀枝花。他們本來都是寧陽人,是寧陽鋼鐵廠的職工,那是為了支援三線建設才去的。直到他們離開這個世界之前都是生活在那裡的。我當時是為了不去攀枝花而生活在了我的姨媽家。就是那年,我在醫院裡給你輸完血後回到青年農場後的當天,就接到了我姨媽給我寄來的一封信,說是我父親在攀枝花也病了,我的母親原來身體就不好,我父親病後,就沒有人照顧她。他們只有我這麼一個孩子。在無能為力的情況下,就只有讓我回到他們的身邊。後來,我又回到寧陽參加了高考,我特意選擇了四川的一所大學作為報考學校,我如願以償了。我當時學的就是機械專業,大學畢業後,我又參加了一家輕工學院印刷專業的成人學習,從那以後,我也就沒有離開過這個專業。」
「那你怎麼又回到了寧陽?」
「我結婚的時候,家安在了成都,我不時地在成都和攀枝花兩地跑著。再後來,我的父母都不在了,現在我有一個姨媽在寧陽。我離婚後,不想在成都呆下去。是回攀枝花還是回寧陽,我最後還是選擇了寧陽。一晃回來也有幾年了,回來後,就在新世紀公司工作,就這麼混過來了。別說你感慨,你想,汪總,我能不感慨嗎?原來經常掛在嘴邊上的那句話,人生如夢,我們從來就沒有認真地去體會過,現在一說起這句話來,那感受已經是和當年大不一樣了。」
汪洋還是自己舉起了酒杯喝著,他沉默了片刻後,說道:「不知道我可不可以問問你,你是為什麼離婚的?」
「當然可以,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沒有人再向我問起這些。我一個人過著沒有人打擾的生活也還挺好。」
「能告訴我嗎?能告訴我你是怎麼離婚的?」汪洋又一次問道。
「我們是別人介紹認識的。認識沒有多久,就結了婚。婚後我必須不斷地回攀枝花,必須盡到做女兒的責任。因為我的父母比我剛回到他們身邊時更需要我照顧。我只能在攀枝花找工作。我們就這樣過著兩地分居的生活。後來,有了一個孩子,孩子一週歲後,我根本就照顧不了他,就由我先生的父母照顧了。再後來,我們就離婚了。」
「就這樣離婚了,為什麼?」
「也沒為什麼,長期分居,就沒有過那種你死我活的感覺,也從來就沒有過那種在一起就分不開的感覺。其實,我們幾乎就沒有怎麼打或者鬧過。分手時也是這樣,孩子還留在了我婆婆那裡。我們離婚時,是他騎著自行車帶著我去辦理的離婚手續。」
「你不想他?」
「能不想嗎?想也沒用,可孩子從小就是在他們的面前長大的,他可以沒有我這個媽媽,不能沒有他的爺爺和奶奶。我把他生拉到我的身邊來,怕對他是一種傷害。在他們那裡,他也是我的兒子,等他再長大一些的時候,或許就會懂了。」
「那你現在還是一個人?」
「當然。都已經習慣了。」說到這裡,修婷把頭又轉向了窗外的方向,目光融化在了窗外夜幕下的街景中。
汪洋沒有再問什麼,而是客氣地說道:「對不起,我不應該牽動你這不愉快的回憶。」
修婷的目光切換到了汪洋的臉上,她自己眼睛的濕度明顯已經超過了以往:「沒什麼。我早已不在意這些。還能有一個人能這麼認真地傾聽我講述我自己的故事,我真的應該道一聲謝謝。」
汪洋再也沒有說什麼。他們就是在那裡靜靜地坐著,兩個人不時地望著窗外,好像各自都在那裡想著什麼。窗外那來來往往的車輛,不時地把他們帶入時光的隧道。而他們不時地穿梭在那遙遠的時光隧道裡,似乎已經忘卻窗外早已是燈火闌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