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南已經無數次地給張恆打過電話,那時,編委會還沒有通過關於印刷廠的改制方案,秦南也就不能告訴張恆更多他急於想知道的東西。在這個問題上,秦南的心情並不比張恆平靜多少,他也同樣希望對印刷廠實施改制,而且越快越好。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這不僅僅是因為他是這個報社的副總,也不僅僅是因為他主管印刷廠的那份身上的責任。還因為,張恆自從產生了參與印刷廠的改制的想法後,他們已經私下裡交談過多次。而每次交談中,張恆都許諾秦南,如果能夠實現計劃,將厚報秦南。秦南為這件事已接連有幾個晚上難以入睡,他明明知道在這件事上自己是說了不算的,可他卻充分地估計了自己的實力,對形勢的分析也還算切中實際,那就是因為眼下,在汪洋的眼裡這是件頭等大事,這是一件比任何事情都重要的大事。為什麼不順水推舟呢?
汪洋並不知道在編委會上印刷廠改制方案那麼快就得以通過,那確實有秦南的功勞。因為在這之前,秦南是做了大量工作的。他不僅僅是直接做了一些人的工作,還不斷地加大著報紙發行得太晚,因而影響到報紙廣告收入的遊說。可每天晚上,輪到他值班的時候,他都會把他看過的大樣看了又看,改了又改。這當然都是應該的,這正符合他經常掛在嘴邊上的那句話,新聞工作只有一天的成功,而沒有成功的一天,所以我們就應該讓每天都成功。可在別人看來,秦南像是忽略了他和汪洋都無數次強調過的關於付印時間的規定和要求。只有秦南自己知道,只要是我改的大樣合理,晚一點兒付印,那是誰也說不出來什麼的。可第二天的報紙是什麼時間上市,上市晚了將帶來什麼影響,他自然是再清楚不過的。
那天,開完編委會後,秦南走了出去,沒過多久,他就在走廊上看到了宋雅欣。宋雅欣問道:「秦總,那件事怎麼樣了?」
「哪件事?啊,你是說改制的事?」
其實,宋雅欣心裡想問的就是這件事,而又不能在剛開完會後就馬上刺探「軍情」,儘管他們之間的關係非同小可,她還是力求處理得妥當為好,於是,她便說道:「啊,我是想問問你調進人的那件事,辦的怎樣了?」緊接著,她又問道:「啊,改制的事通過了吧。」
「啊啊啊……通過了,馬上就要實施。首先是需要資金,你們財務處得多想想辦法。」說完,秦南衝著宋雅欣笑了笑,就離開了。
在秦南要離開單位的時候,李楊走了進來:「秦總,剛才辦公室接到電話,是你夫人打來的,她說她已到了寧陽機場,在那裡馬上就往家走了。」
「那你們沒告訴她,我去機場接她嗎?」秦南有些著急。
「當然說了。可她說什麼也不用去接,我也就沒有再說什麼。她沒有家裡的鑰匙。讓你回家給她送鑰匙。」
「她現在已經離開機場了?」
「她沒說,可聽口氣感覺她現在應該是在出租車上了。」
秦南趕到家時,他的夫人已經在門口等著他了。
他們見面的那一刻,全然沒有久別幾年的那種驚喜,甚至連一點兒那樣的感覺都沒有。兩個人平靜地打過招呼後,秦南把她帶回來的東西都搬到了屋裡。
「怎麼說回來就回來了,連個招呼都不打,打個招呼我也好去機場接你呀。」
「何必勞你的大駕呢?」秦南的夫人佟雪不溫不火地說道。
秦南實在是不想把氣氛搞得太緊張,這不僅是因為佟雪剛剛從國外回來,還因為那天晚上那個越洋電話而引發的內疚。此刻,佟雪的情緒也與那個電話有關。當佟雪已經洗漱完畢從衛生間裡走出來的時候,還是秦南主動地開了口:「你是不是已經好長時間也沒正經吃頓飯了,我看我們先出去吃點兒飯吧。」
「願意去,你去吧,我不餓。」
這讓秦南不知道如何應對為好。他沉默了一會兒,又開口說道:「還是去吧,家裡也沒有什麼好吃的。我也沒吃飯呢。」
「好吧,那就去吧。」佟雪答應了。
出門後,他們上了一輛出租車,很快就在一家飯店門前下車走了進去。裡面沒有多少客人,他們選了一處僻靜的地方坐下來,要了幾個菜,菜很快就上來了。他們之間沒有任何的客套,便開始用餐。
「你僅僅是因為孩子的事,就產生了回來的想法?」
「你還嫌這些理由不夠?」
「都幾年沒回來了,一回來就生這麼大的氣?」秦南還是一邊吃一邊平和地說道。
「這你還用問我嗎?你應該清楚。」佟雪也同樣很平靜地說道。
「我清楚什麼?不就是那天晚上,你來電話時那點兒事嗎?那算什麼?你竟然都不能容我解釋一下。你願意找氣生,能怪到我嗎?」
「從那一刻起,我就覺得我如果不回來好像更合適一些。可我非要回來不可,我必須知道那究竟是怎麼回事。」
「那個電話就讓你那麼在意?」
「在意?你能不在意嗎?一個女人和孩子遠在萬里之外的美國,幾天不通個電話,可一通電話,卻讓她聽到了電話那頭一個女人那刺耳的聲音,你知道那一聲吼,讓我想到了什麼嗎?那是我和你生活在一起多年都沒有過的吼聲。你敢告訴我,你有勇氣告訴我那是你的同事?是一般的同事?是來家找你談工作的同事嗎?」佟雪的這些話,已經讓秦南感到難以招架了。
他將自己手中的一杯啤酒,迅速地送進了嘴裡,放下杯後,仍然沒有說什麼。
「不好回答了吧?」
「我沒覺得有什麼不好回答的。此刻,我說什麼你都不會相信的。」
「這兩天,我在路上就想過,你是不可能說清楚的,況且,你都沒有勇氣說下去。」
秦南終於再度開口,說道:「那個人真是我的同事,是來家裡找我有事的。你們女人都太小心眼了。就這點兒小事你就耿耿於懷,那你這次回來就不要走了,免得不放心。」
「那好,那個人既然是你的同事,又是來家談工作的。你就告訴我她的名字,告訴我她究竟是誰?」佟雪還是不依不饒。
「好了好了,等我以後告訴你,就你現在這種情緒,我告訴了你,你再上人那裡去鬧,還讓我今後怎麼做人。反正是你一半天也不能走,等情緒平靜平靜再說吧。真沒勁,剛回來,就整得這麼不愉快,本來是為了孩子的事回來的,孩子的事還沒說一句呢。你吃沒吃好?吃好了,咱們就走吧。」秦南終於不耐煩了。
他們悻悻地離開了飯店,回到家時,已經是晚上八點多鐘。
秦南去衛生間洗澡,洗了半個多小時都沒有出來。門鈴響了起來,這讓在客廳裡的佟雪有些不習慣,她在國外已經好多年沒有這種家庭主婦的感覺了,她根本想不到這個時候還會有人來按門鈴,她以為一定是有人找錯了門。她這樣想著,可還是走到門前,拿下用於樓上樓下對話的對講機,問道:「誰呀?你找誰?」她一邊問一邊向門鈴的顯示屏上看去,一下子就認出了樓下的那個人,她是那樣的熟悉他的那張面孔。
樓下那個人根本沒等搞准樓上的人是誰,就說了話:「你是誰?王曉菲嗎?秦總在家吧?」
佟雪聽到前半句話的時候,以為真的是找錯了門,可一聽到後半句話的時候,頓時反應了過來,那人沒有找錯門。佟雪明明已經認出了那個人,還是明知故問:「你是誰?」
樓下的人依然沒有聽出和他通話的人根本就不是什麼王曉菲,還接著說道:「我是張恆。」
「你是張恆。你確實是張恆,你就是橫著來,我都能認出你的這副德性,你就是扒了皮,我都能認出你的骨頭。你還敢上我這來,你上我這來幹什麼?」
「你不是王曉菲呀?你是……我找秦總有事。」
這時,佟雪氣不打一處來,一股熱血頓時湧上了整個腦門。她幾乎是用盡全身的力氣吼了一聲:「你給我滾,快滾,滾得越遠越好。」
就憑這個女人對他的那種態度,張恆知道壞了,他感覺到這一定就是他那個昔日的姨姐佟雪,一定是她從國外回來了。他一時不知道怎麼辦好,在進退維谷之間,還是應付了一句:「大姐,是不是你從美國回來了?我是張恆,就是你那個妹夫,我找秦總有事,想找他當面談談。」
佟雪在樓上聽到張恆還稱他是自己的什麼妹夫,就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扯著嗓子吼了一聲:「你給我滾,快點兒滾,要不,我就報警了,告你半夜騷擾民宅。」
「好好好,大姐,你不用報警,我現在就走,你告訴秦總一聲,我明天去單位找他。」說完,張恆就離開了秦南家門口。
張恆做夢也沒有想到,他今天會這麼不順,他本來已經通過報社的人知道下午討論通過了對印刷廠進行改制的方案。他是想到這裡來進一步證實這一消息的。可他偏偏會在這裡碰上這個他昔日的姨姐。他當然更知道他的姨姐為什麼會對他這般反感,儘管已經過去那麼多年了。
那是在多少年前,佟雪的妹妹佟月已經得了尿毒症正需要人理解需要人關懷需要錢治療的時候,張恆竟然領著一個女人公然到家裡同居,而佟月當初就是想和他鬧都已經沒有力氣了,她眼睜睜地看著他胡作非為,在人生最難渡過的時日裡,她提出來要和他離婚,直到她臨終前,才最終和張恆解除了婚姻關係。
佟雪把對講電話掛斷後,就更是坐臥不安,本來是一波未平,可這一波又起。此刻,她最希望看到秦南從衛生間裡走出來,她甚至連走上前把秦南撕扯成碎片的心都有,因為她從剛才和張恆的對話裡,已經捕捉到了兩個她最不願意得到證實的信息,那就是自己這個家裡,在自己不在中國的時候,確實還有另外的一個女人時常出沒,至於到了什麼程度,雖然沒有得到證實,可那已經不再重要,時常出沒就已經足夠了;再就是那個當年幾乎置她的親妹妹於死地的張恆,竟然還敢堂而皇之地到她的家中來,還可能經常是這裡的座上賓。這也同樣是她所不能容忍的。
正在這時,秦南從衛生間裡走了出來,臉上已經一掃剛才在飯店裡的陰霾:「你不趁熱洗個熱水澡嗎?」
佟雪並沒有走上前去像她想的那樣撕扯他,她還是強壓著心中的憤怒,跟著他同樣走進了臥室。
「折騰了一路,不洗一洗了?」
「你少給我假裝慈悲。王曉菲是誰?這回總可以說清楚了吧?」佟雪特意沒有告訴秦南剛才發生的事,為的是讓秦南在自己提到王曉菲的時候,措手不及。
秦南頓時驚呆了,她一定是有備而來,秦南這樣想著。不過,他還是馬上做出了反應:「王曉菲曾經是我的一個客戶,你沒聽我說過?」
「你少給我來這套。她是你的一個客戶,她還是你領到床上的一個客戶吧?」佟雪再也忍不住了。
秦南有些招架不了了:「你你你……你這是什麼意思?你從哪聽到的這麼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一進門就是東一掃帚,西一耙子的。」
「秦南,你不要以為我什麼也不知道,我只是不想說的那麼明白而已。你太讓我失望了。王曉菲在咱們家住過,而且不止一次地在這裡住過,我說的一點兒不過分吧?」說到這兒,佟雪放緩了口氣說道:「對,沒錯,是你的客戶,她確實是你的客戶,是那種你把她請到家來,她可以提供全方位服務的客戶。你不說?那好,想說我還不聽了呢。」說著佟雪就要收拾東西往外走。
秦南上前攔住了她:「哎,哎,咱們能不能平靜下來慢慢地說,我哪有你想的那麼複雜。一個電話就讓你想入非非,你從一進門就沒有消停過。你能不能給我點兒時間……」
正在這時,房間的大門被打開了,那門分明是用鑰匙打開的。王曉菲走了進來,她進來的那一刻,不知道屋裡是怎樣的一種情景,可她看到臥室裡已經亮著燈,就喊了一聲:「秦南,你在家呀?我怎麼打你的手機,你就是不接呢?」
當王曉菲開門的剎那,在臥室裡的秦南和佟雪都已經聽到。他倆分別做出了不同的反應。佟雪一下子就緊張了起來,怎麼還會有人用鑰匙開門,她雖然從一進門的那一刻開始就因為女人的事和秦南較上了勁,可她根本就沒想到,竟然還會有人手裡拿著房門的鑰匙。而秦南的第一反應就是,這下完了,這一定是王曉菲在用鑰匙開門呢。當他做出這種反應的時候,週身的汗毛立刻豎了起來,身上冒出了冷汗,體溫也彷彿降了幾度。那一刻,他像是一尊木雞。而佟雪的精神倒是漸漸地放鬆了下來。她迅速地做出了反應,這畢竟是一個認識秦南的人走進了他們的居所,而不是匪徒夜入民宅。
「你怎麼啞巴了,在屋裡呆的這麼老實。」王曉菲繼續往臥室走去。秦南和佟雪還是誰也沒有動地方。當王曉菲進到臥室裡的一剎那,她終於吸了一口涼氣:「啊,這是怎麼……」
王曉菲的後半句話根本沒有說出來,就傻站在那了。她已經明白,站在床邊的那個女人一定就是秦南的夫人,因為在她和秦南的交往中,秦南已經在她面前無數次地提到過佟雪。佟雪在王曉菲的潛意識中早已有了一個外在的印象。王曉菲什麼也沒有說,她已經什麼也沒法說了。還是佟雪最終打破了僵局,她迅速地胡亂地穿了些衣服,提起她下飛機時隨身攜帶的一個旅行包,走出了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