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超普是接到劉大為的電話之後,前去曲直辦公室的。
就在他走進曲直辦公室的那一刻,他的手機突然響了。他看了看手機上顯示的號碼,馬上意識到這個電話必須接聽。他客氣地道了聲:「對不起,我接個電話。」
曲直點了點頭。
趙超普走到了辦公室一角,坐在沙發上接通了電話,那是他愛人從美國打來的,她在電話中是激動的。她告訴趙超普她已經知道他從那個被懷疑的陰影中擺脫了出來。這是趙琳告訴她的。她總算是把心放了下來。
趙超普是矜持的,他當然知道此刻是在曲直的辦公室裡,而且曲直正在等待著與他談話。他沒有多說什麼,心裡卻是高興的,這讓他感覺到了一絲溫暖,也許她不會再那樣執拗地談起離婚的事。
掛斷電話後,他坐到曲直辦公桌的對面。他的手機又一次響了起來,他有些不好意思,看了看曲直,又看了看手機,那是一個陌生的手機號碼。他按了拒絕接聽的按鍵。手機又一次響了起來,他又一次重複著剛才的動作。當手機再一次響起時,他終於低下了頭。
「接一下吧,是不是有什麼急事?」曲直十分理解。
趙超普起身又坐回到沙發上,接通了手機。手機中傳來一個女孩兒的聲音,那聲音彷彿有幾分熟悉,「趙院長,院長大人,你不會想到我是誰吧?」
趙超普立刻覺得有點兒不對勁,「你是哪位?」
「我是哪位?我會慢慢告訴你的。我現在急於想告訴你的是,你的女兒已經有兩天沒回家了吧。她給你發短信告訴你是在同學家裡,那是我用她的手機給你發的。其實她現在正在我的手裡,你不想與她說說話嗎?」
趙超普已經反應過來,對方正是裴小林,「她怎麼了?」
對方並沒有說話,等到趙超普再度聽到手機中傳來對方的聲音時,已經是趙琳在與他說話,「爸,裴小林綁架了我。」
趙超普更加震驚,他的臉馬上變了色,「為什麼?為什麼?她為什麼要綁架你?」
曲直已經發覺了什麼,特意走出辦公桌,朝趙超普走來。
趙超普繼續發問,手機中卻沒有了趙琳的聲音,取而代之的還是裴小林的聲音,「不錯,是我綁架了你女兒。不過,你女兒是無辜的。她是代你受過。做父親的作孽多端,總不應該讓女兒承擔才對。」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想幹什麼?」趙超普慌張極了,「你有什麼事能不能直接告訴我?不要對她怎麼樣,好嗎?」趙超普近乎是在哀求。
對方迅速做出了反應,「你聽著,我並不想傷害她,是你們逼著我這樣做的。我現在鄭重地告訴你,既然你們把事情做得這樣絕,那我也就不客氣了。」
趙超普打斷了裴小林的話,「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究竟想幹什麼?」
「你不要明知故問。你加害了閔家山,又與那些做官的串通起來……」
「我還是聽不明白你的意思,你到底想幹什麼?」
「你就不要裝糊塗了,你明明是犯罪嫌疑人,卻被放了出來。你女兒去見市長大人,市長就接待了她,而我要去見他們,他們竟然理都不理。我這樣做完全是被逼出來的。」
「咱們能不能馬上見個面,有什麼誤會當面談談?」
「你少廢話,你必須在今天下午五點鐘之前,向公安機關自首,交代你是怎樣加害閔家山的。不然,你就甭想活著見到你的女兒。」
「好好,你的手機一直開著,我會隨時和你聯繫,我馬上就去自首。你一定不要傷害我女兒。一定。」
趙超普慌亂中掛斷了手機。
曲直著急地站在他的身邊,詢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趙超普告訴他是誰打來的電話。說起裴小林的名字,曲直並不知道這個人是誰,說到閔家山遺體告別儀式上播放的那首《直到永遠》,曲直終於明白眼前發生的一切,竟依然與閔家山之死有關。
他走到辦公桌前,抓起電話,撥通了張東的手機,將剛剛發生的事情告訴了他。他讓他馬上鎖定裴小林的手機號碼,他說一定要保證趙超普女兒的生命安全。他強調,「綁架者是一個女孩兒,也可能是一時衝動才這樣做的,要想盡一切辦法,既保證人質安全,也要盡量保證綁架者的安全。要弄清楚綁架者的真正動機。」
此刻,趙超普靜靜地站在那裡,一副傻傻的樣子,他已經根本不知道應該如何辦好。
曲直走到趙超普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要過於緊張,我想這裡面會不會有什麼誤會?我還第一次遇到這麼離奇的綁架案。不是圖財害命,而是為了讓你去自首。看來這個女孩兒與閔家山之間的感情,一定是非同小可呀。」
趙超普竟然像是什麼也沒聽進去那般,他突然拿出手機撥了起來。手機中傳來了對方的聲音,趙超普對著手機急切地央求道:「呂一鳴啊,我求求你了,我的女兒被裴小林綁架了。我害怕她會對趙琳怎麼樣。裴小林聽你的,你馬上打電話勸勸她,一定不要讓她加害我女兒,她讓我做什麼都行,就是不要傷害我的女兒呀。你幫幫我,你一定要幫幫我呀。」
電話那邊傳來了「哦哦哦……」的聲音。
「一定,你一定要幫幫我。」趙超普的眼睛裡已經充滿淚水。
曲直本來是想找趙超普來談談近來的情況,畢竟是由他出面應允銀行,政府會為國華醫院的貸款負責,這才讓國華醫院暫時解除了後顧之憂。可是這件事卻一直讓曲直多出了一份後顧之憂。這不僅僅是他做市長以來,就是他的前任也不曾這樣做過的呀。國華醫院畢竟是一個經營單位,儘管它擔負著一部分社會服務功能,可自己沒有權利用納稅人的錢,去擔保他們的債務。
曲直已經意識到此刻已經無法與他再交談什麼。
正在這時,張東把電話打到了曲直辦公室,張東向曲直報告已經確定了裴小林所在的位置。他已經命令離她最近的派出所的民警趕到了那裡,已經肯定地斷定,她正在自己家裡,人質也在那裡。警察正在門外與她進行交涉。
曲直把這一切告訴趙超普後,趙超普頓時覺得有了希望,他迅速走出辦公室,跑步離開了市政府大樓。他坐進車裡,直奔紫雲路東方戴維營小區。
就在他心急如焚的時候,他的手機又一次響了起來。令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電話竟然又是他的愛人寧小潔打來的。
電話中,寧小潔幾乎是對趙超普吼道:「告訴你趙超普,如果趙琳出了什麼問題,我會和你沒完的。」
電話那邊傳來了她的哭聲。
「沒事沒事。你是怎麼知道的?」趙超普疑惑地問道。
寧小潔哽咽著,「綁架她的那個女孩兒,把電話打到了我這裡。」
「她很快就會沒有事的,很快就會沒有事的。」
那邊的手機並沒有掛斷,趙超普再也聽不到她說話的聲音,只是聽到她不間斷的哭泣聲。
轎車停在樓道門口,門外已經有警察把守,沒有什麼人可以靠近。趙超普同樣被攔在了樓下。
此刻,呂一鳴從樓道裡走出來,正好與趙超普相遇。趙超普幾乎忘記了曾經給他打過電話。呂一鳴叫住了他,「沒事了,沒事了,一切都解決了。一切都解決了。」
趙超普這時彷彿才想起他曾經求助於呂一鳴。他幾乎是下意識地說了聲,「謝謝。」
原來,就在張東趕到這裡時,他就在第一時間將談判專家派到了這裡,開始了與裴小林的談判。談判是隔著房門進行的,整個過程異常順利。
幾句話下來,裴小林就明確地表示她確實沒有加害趙琳的故意,只是想用這樣的辦法引起有關人員的注意。因為她始終都沒有看到警方對趙超普重新採取任何法律措施。她容忍不了趙超普一直逍遙法外。她向談判專家提出放人的唯一條件,便是馬上讓她面見市長,而並不是此前她提到的讓趙超普主動自首的事。
那是在她知道趙琳攔劫了市長的座駕之後,才產生了這樣做的想法。她在見過張東之後,曾經主動闖過市政府。眼下,她甚至已經開始懷疑曲直是否也已經捲入了對閔家山之死的犯罪之中。她懷疑曲直與趙超普,甚至與更多的人沆瀣一氣。因為她不解的是閔家山與曲直一直是多年的朋友,她不能容忍作為一市之長的他,會對朋友不明不白之死,這樣無動於衷。尤其是不能容忍在她主動出擊,力圖弄清閔家山之死的真相時,他還那樣麻木不仁。
談判專家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她的要求。
整個過程波瀾不驚。
此刻,趙琳走到她爸爸身邊,她一直沒有像趙超普那樣激動,她也並沒有像經歷了一場生與死的考驗那般驚夢初醒,「爸,沒事沒事。我沒有什麼事。她確實沒想傷害我。」
「那就好,那就好。」
趙琳接著問道:「爸,除了那個手機之外,你是不是還有什麼把柄在人家手裡?不然,裴小林為什麼會對你這樣不依不饒?」
趙超普吃驚地看著趙琳,他一時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的眼睛依然潮濕。
他背過身去,默默地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趙超普難受極了,這一刻,他彷彿感覺到自己的無助,一種從未有過的無助與孤獨。
樓下的人們並沒有完全散去,趙超普看到裴小琳已經坐進警車裡。裴小琳也看到了他。她的臉上依然揮灑著得意的表情。剎那間,他便對眼前這個女孩兒產生了一種痛恨的心理。是她的無端之舉,給自己蒙上了這樣大的心理障礙,更讓自己與女兒、甚至是與妻子之間產生了如此之大的無端猜疑。
張東站在離警車不遠處,向他的同事們交代著什麼。趙超普走了過去,主動向張東伸出手去,表達著自己的謝意。
「不用謝我,只是虛驚一場。」
趙超普並不知道張東的話是何等意思,他沒有辦法再問什麼,只好失望地看著張東坐進車裡。警笛聲聲,在趙超普的耳邊響過,警車呼嘯著消失在他的視線裡。
第二天下午,趙超普再一次去了市政府,當他坐車趕到市政府大院時,他竟然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她正是裴小林。他看著她從容地坐進停在市政府大院停車場裡的一輛轎車,發動了引擎,緩緩地離開了那裡。趙超普走下車時,那輛轎車留給他的已經是遠去的背影。
趙超普疑惑地走進曲直辦公室,他是再一次接到劉大為的電話之後,前來曲直辦公室的。
此前,趙超普並不知道在曲直的辦公室裡曾經發生過什麼事情。他意識到,一定是曲直兌現了此前談判專家對裴小林的承諾。
當他看到曲直時,曲直的臉上一如平常,已經沒有了昨天綁架發生時的那種焦急。儘管那並非是對自己親生骨肉的擔心,卻也讓趙超普感覺到了溫暖,一種莫名的溫暖。此刻,曲直並沒有再提綁架之事。
正在趙超普納悶時,曲直鄭重地坐到他的對面,「我改變主意了。今天請你來,已經不想談昨天準備好的話題。我想問你,你怎麼看待你曾經的合作夥伴──閔家山院長?」
這是出乎趙超普預料的,他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是好。他沉默著,一直沉默著。
「是不太好回答?還是一半句話說不清楚?」
「人已經不在了,再說這些有什麼意義。再說,不論是我願意不願意,眼下我已經被捲入其中,我再說什麼,在外人看來,都是在洗刷自己。還是不談為好。如果……」趙超普幾乎是無奈地應付著。
「如果?如果什麼?」
「如果時間可以證明什麼,那比我自己無力的辯解更有說服力。」
「那好吧。我們不泛泛地談這些事情。我想知道,你是不是與他有過很激烈的爭吵?」
「當然有過,而且很激烈。」趙超普直言不諱。
「你既然這樣坦然,那麼我也坦白地告訴你,我已經見過裴小林。」曲直十分平靜。
趙超普的猜測得到了證實,可他並沒有說什麼。他明白他們之間的談話一定與自己有關。他平靜地面對著他。
「裴小林剛從我這離開。」曲直看了看趙超普,放慢了說話的速度,「她綁架你女兒的最終目的,就是想見到我。這裡面可能有些誤會,她不僅懷疑你與閔家山之死有關,甚至也懷疑我與這件事有牽連。」
「你也與這件事有牽連?」趙超普十分吃驚。
曲直是平靜的,「這不奇怪,她懷疑我干預了司法,懷疑我放了你一馬,才讓你逃過一劫。她幾次要面見我都無果而終,而恰恰你女兒卻見到了我。她並不知道你女兒是怎樣才見到我的,她也不知道那個手機已經找到。」
「所以她依然把我當成閔家山之死的最大嫌疑對象。」趙超普打斷了曲直的話。
「不僅如此,她還提供了新的線索。」
趙超普緊緊地盯著曲直,「新線索?怎麼可能呢?」
「她提供了閔家山生前曾經與她往來的電子郵件。那裡面談到了與你的關係,其中有一封電子郵件中還說道,如果你要置他於死地的話,他一定會與你魚死網破。」
趙超普朦朧的目光,疑惑地灑落在曲直的臉上。
「我想知道,他的這些話意味著什麼?」曲直疑惑的目光,同樣在趙超普的臉上蠕動。
難道曲直也對自己產生了疑問?
趙超普輕輕地晃動著腦袋,內心世界又一次陷入了迷茫之中。
正在這時,劉大為走了進來,「曲市長,去風力發電廠工地視察的時間到了。」
曲直看了看表,便站起身來走出了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