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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所謂不當家不知道柴米貴。
趙超普僅僅是剛剛接替了一把手的工作,僅僅是操持起了這樣一個亂攤子,就讓他感覺到了作為這麼大的一家醫院的當家人有多麼不易。
就在宣佈他上任的第二天,醫院的財務部長蘇光就找到了他,向他告急:銀行貸款的利息已經是第三個月沒有償還。原本是由開發商那邊幫助償還的利息,開發商那裡也因為銀行貸款的緊縮政策而貸不出款來,從而替代醫院還貸的計劃已經無法實施。
趙超普知道其一,根本就不知道其二。他無法回答蘇光向他提出的問題,他簡單地應付了一下,便把他打發了出去。
誰都知道趙超普接手的是一個亂攤子,可是就連他這個曾經參與過醫院部分決策的人,也不知道這個攤子到底亂到了什麼程度。有些事情,是他參與研究過的,有些事情是他沒有參與研究的。即便是他參與研究過的東西,有的他也並知道其中真正的底細。
上午,他走進辦公室不久,就接到了市長秘書劉大為打來的電話,劉大為告訴趙超普,曲市長想聽聽關於國華醫院情況的匯報。
這對趙超普來說,是沒有想到的。這原本不是他的事情,就算是如今應該由他來匯報,也不應該這樣匆忙啊。
趙超普想的不無道理。可是他卻並不知道,正是因為閔家山的突然離去,才讓曲直產生了要聽聽國華醫院匯報的慾望。
就在曲直決定要聽取趙超普匯報之前,劉大為接到了市人大提案處的督辦電話,說是人大要聽取關於國華醫院改擴建工程提案落實情況的匯報。曲直不知道是不是人大那邊也知道了閔家山已經出了意外,因而自然地懷疑工程的進展會受到影響的緣故,所以才在這樣的節骨眼上聽取什麼匯報。實,即便是人大對閔家山之死不那麼敏感,曲直也早就對此事產生過懷疑。
那時,他只是擔心這個工程無法按照規定的時間完成,從而無法向市民兌現政府的鄭重承諾而已,卻並沒有擔心其他什麼。
正因為這些複雜的因素所致,他便想到了馬上聽取剛上任的趙超普的匯報,以便瞭解更多的情況。
當趙超普按照約定的時間走進曲直辦公室時,曲直已經在那裡等著他。
一陣寒暄之後,他們便面對面地談了起來。
"我想知道你們醫院舊址的施工,什麼時候才能開始?"曲直直截了當地切入了主題。
儘管趙超普此前還很認真地回憶起當時決策時的情景,可當他聽到這句話時,還是一下子愣住了:"我剛接手院長工作,有許多事情還根本說不清楚。在此之前都是由閔家山院長一手操作的。"
曲直並沒有不滿的表示,低下頭環顧了一下辦公桌上的一堆雜物,彷彿有意在緩解趙超普的緊張情緒。
"你們醫院現在的新大樓我早就去看過,規模上比原來大不了多少,也只能作為臨時場所使用。所以只有搬回老地方才是你們最根本的出路。"曲直依舊是平靜的。
趙超普緊張的情緒似乎得到了緩解,"當初搬進新大樓時,就是臨時打算。當時考慮如果將來搬回舊址之後,現在這個地方可以作為住院部二部。"
"政府不能過多地干預你們的具體經營活動。可是我去過你們醫院現在的大樓之後,就感覺到儘管是暫時的,也不像那麼回事兒。十幾層的大樓,你們只買下了其中的一層到八層,其餘的都是別的公司的產權。尤其是一層的一部分還歸屬一家商場,購物的人流整天出出進進,連帶著你們國華醫院也像商場一樣嘈雜。要去八樓以上的人,也需要路經你們醫院大廳,這像什麼樣子。"曲直說道。
"附近的停車場是商場買下的,屬於我們停車的地方,只有不足二十幾個車位。
僅僅夠我們醫院行政部門停車的,眼下這已成了相當大的問題。"趙超普說道。
接下來,趙超普將當初搬出舊大樓時的情景,如實地向曲直做了匯報。
當初市裡將改擴建國華醫院作為為市民們辦的二十件大事之一時,國華醫院就想到不僅要將醫院的舊大樓推倒後重新再建,而且還要將規模擴大。也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們開始尋找合作對象。
這些都是趙超普後來才知道的。
也就是在開始尋找合作夥伴後不久,閔家山提出了一個建議案,那就是將醫院的舊大樓,連同醫院後院的一處倉庫和家屬樓的地皮,統統交由一家房地產開發公司負責拆遷與重建。最終在原地上建起兩棟分別高三十二層的建築,其中一棟經由開發商按照醫院的要求裝修後,交與國華醫院,產權歸國華醫院所有。另一棟大樓的產權將歸開發商。正所謂置換工程。
這個方案在國華醫院高層得以通過後,不足二十天,合同就簽訂了。就在合同簽訂一個星期後,也就是在舊大樓搬空的第二天,開發商就將國華醫院的舊大樓拆掉了,挖掘機轟轟隆隆地開進了工地,一個偌大的如"天坑"般的深坑便形成了。
那時,開發商還沒有與許多計劃內的被拆遷戶達成搬遷協議。至今,那些住戶們依然還焦慮地住在那個"天坑"的邊上。
曲直認真地聽著,趙超普認真地匯報。可是他卻無法告訴曲直,天坑已經形成許久,工程卻遲遲沒有開工的真正原因。
這正是曲直想知道的。
談話已經無法繼續下去。
已經到了離開的時候,趙超普站了起來,卻並沒有馬上離開。曲直似乎感覺到趙超普像是意猶未盡,"還有什麼事嗎?"
趙超普的腦海裡浮現出了幾天前的情景:
就在夏丹將閔家山的遺物收拾完,並帶回家之後,不知道是誰將風聲傳到了裴小林的耳朵裡,也不知道是不是夏丹將這一消息特意洩露給了她。
第二天下午,裴小林就走進了趙超普的辦公室,她是不請自到。當她走進趙超普辦公室的那一刻,趙超普先是一愣,但很快就反應了過來。他不費氣力地想起了她。他已經不止一次地見到過這位身材修長,兩眼有神,長著一副錐型臉的女孩兒,她的身高足足有一米七的樣子。她曾經給趙超普留下過深刻的印象。她是開朗的,身上明顯帶有敢說敢做,也敢於承擔的性格特徵。
他已經記不起第一次見到她的具體時間,只記得那是在閔家山的辦公室裡。
那天,當趙超普走進閔家山辦公室時,一個漂亮女孩兒正端坐在閔家山辦公室的沙發上,閔家山正與她近距離地說著什麼,看上去是那樣地親切,如同父女,又如同情人。
那是趙超普看到那情景後的第一感覺。
他斷定那個女孩兒絕不是因為工作上的關係而來閔家山辦公室的。他迅速地做出了反應,自然地退了回去。半個小時之後,當閔家山將電話打到趙超普辦公室時,他知道女孩兒已經離開,便重新走進了閔家山辦公室。
也許是閔家山為了避嫌的緣故,他主動地告訴趙超普剛才那個女孩兒其實是他資助過的一個學生,正在讀大學。女孩兒家境不好,她本人卻很懂事,一有時間就來看望他。這讓閔家山感覺到很溫暖。
在此之後,趙超普確實又見到過那個女孩兒,他只是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而已。
她真正地再一次給趙超普留下深刻印象時,還是在閔家山的遺體告別儀式前後。那時,他才記住了她叫裴小林。裴小林曾經主動找到過李義,表示不同意馬上將閔家山的遺體火化。她的理由是懷疑閔家山之死是有問題的,必須在問題得到解決之後,才能將遺體火化。可是她卻無力阻撓家屬早已做好的決定。在這種情況之下,是她堅持一定要在遺體告別儀式上播放汪峰的那首《直到永遠》。
這一切,李義都向趙超普做了匯報。
那天,當裴小林在夏丹收拾完閔家山遺物之後,又一次走進趙超普辦公室時,趙超普非常客氣地欠了欠身子,把她讓到了自己辦公桌對面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裴小林開門見山,看上去態度是那樣地嚴肅,但表述起來卻並沒有激動,"趙院長,我今天來你這裡,是有一件事想問你。你為什麼同意夏丹把閔家山的遺物這麼快收拾走了?你是不是害怕什麼?"
趙超普一下子被問住了。自從她在閔家山的遺體告別儀式上出現後,趙超普就已經感覺到了這個人物的出現像是一個謎團,讓人摸不著頭腦。此刻,他卻不知道她為什麼會在他面前這樣火藥味十足。他半天沒有說話。
"我在問你問題呢。"裴小林強調。
"裴小姐,如果我沒聽錯的話,我想告訴你,我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你的問話。"趙超普十分平靜。
"這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問題,你只需要告訴我,你為什麼要同意她這樣做?"裴小林的態度更加嚴肅。
"如果你非要用這種態度質問我的話,我也只能告訴你,收不收拾閔家山的遺物,那本來就不用我同意不同意,那是閔家山家屬的權利。"趙超普依然保持著平靜。
"家屬的權利?哼,多麼好的理由!夏丹早就不是閔家山的家屬了,你不會不知道吧?就連我這樣一個外人,都早就知道了。你們和閔院長每天都在一起工作,還能不知道?你如果告訴我不知道,鬼才相信呢!"裴小林那蔑視的目光,讓趙超普再一次啞口無言。
經過了一段沉默之後,他才吃驚地問道:"你是什麼意思?夏丹不是閔家山的家屬?那誰是他的家屬?他們本來就是夫妻關係呀?這有錯嗎?"
趙超普近乎呆傻的表情,並沒有讓裴小林產生情感上的變化,"看來你確實是想掩飾什麼。"
"掩飾什麼?我需要掩飾什麼?"
"這一點兒應該由你回答我才對,你害怕在閔家山的那些遺物裡尋找到你們之間矛盾的證據。你害怕那些東西會對你不利。只能有這樣唯一一個解釋。"
趙超普理智的防線終於被摧毀,他站了起來,還是努力地抑制著自己的情緒,不想讓自己在這個自己原本並不瞭解的女孩兒面前過於失態,他輕輕地說了一句,"你可以走了,我請你離開這裡。"
裴小林也站了起來,"你不用這樣無理,我看得出你平靜背後的緊張。我相信你是閔家山之死的最大嫌疑人,這一點,你是無法洗清的。"
"你說的只是嫌疑,但不是肯定。我希望你能夠把你掌握的證據遞交給有關司法部門,而不是這樣無謂地在我面前肆無忌憚。這樣做,一點兒意義都沒有。"
"我當然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我現在可以鄭重地告訴你,正是我舉報了你。即便你已經走出了看守所,我依然不會放過你。"裴小林同樣沒有聲張,但她平靜的話語背後,卻充滿了堅毅。
她走出了辦公室。
趙超普依然站在原地一動未動,他的心臟彷彿加速了跳動。他還彷彿感覺到血液不斷地向上湧動。
當電話鈴聲響起時,他才慢慢地鎮靜下來。他迅速抓起電話,那一刻,他的手依然有些顫抖,甚至難以一下子將電話送到自己的耳邊。
此刻,依然坐在曲直面前的趙超普猶豫著,他看到曲直的目光在他的身上一直就沒有移開。這時,他才開口說道:"曲市長,我已經想過了,在目前這種情況下,我是不是應該迴避一下?"
"你指什麼?"
趙超普直截了當,"工作,現在的工作。眼下我還無法擺脫與閔家山意外之死牽連的嫌疑,我每時每刻幾乎都能感覺到投向我的異樣目光。我覺得還是讓我暫時迴避一下現在的工作為好。當然,這個問題我不應該在你面前提起,而是需要向衛生局提出來。"
曲直猶豫了一下,才慢慢回應了他的意見,"你可以提出你自己的看法。不過,我想在沒有確定你與閔家山之死之間一定存在著因果關係之前,既然讓你主持醫院的工作,是不無道理的。一方面不至於讓醫院馬上陷入混亂之中。另一方面,你也可以利用這樣的機會證明你與那件事沒有關係。如果真的存在問題,那就另當別論了。"說到這裡,曲直故意"哈哈哈……"地笑了幾聲,那笑聲顯得有幾分勉強。
"如果閔家山之死的原因就是查不清楚呢?我就永遠都會背上一個既得利益者的罵名,我也永遠都無法輕鬆下來。"
"那你就更應該堅持下去,把工作做好,把謎底揭開。"
"前者倒可以努力,後者不是我怎麼努力所能解決的問題。"
"那我明白。哦,我想問你閔家山生前曾經資助過一個女大學生嗎?"
"資助過。不久前,她還去我的辦公室糾纏了我很長時間。"
"糾纏你?"
趙超普終於將剛才浮現在他腦海裡的情景,如實地告訴了曲直。他還告訴曲直,他聽裴小林說閔家山出事之前,已經和夏丹離婚。
這一刻,有一個想法立刻湧入曲直的腦海。那天與夏丹見面時,夏丹提到過閔家山出事的前一天晚上,根本就沒有回家,難道他真會是與這個女孩兒在一起?
想到這裡,曲直並沒動聲色。
幾分鐘後,他靜靜地目送著趙超普走出了他的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