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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午,一輛轎車從市政府大院門口開了出來。正在這時,突然從旁邊的灌木叢中竄出了一個十八九歲的女孩兒。她細細長長的身體,看上去很單薄,她的穿著十分得體,卻不乏學生氣。她充滿淚水的眼睛,帶著些許憂鬱,足足一米七左右的個頭,讓人很容易記住她。
她迅速地朝那輛轎車衝了過去,不容分說地擋在了轎車前邊。
司機李鐸彷彿早就發現了她的意圖,提前有了警覺,李鐸迅速踩了剎車。轎車在距離那個女孩兒不足一尺的地方停了下來。李鐸嚇出了一身冷汗,他下車之後重重地將車門摔上,氣沖沖地直衝那個女孩兒而去。
"你想死,別在這地方死,去找一個合適的地方。"李鐸大聲吼道。
那一刻,他看到女孩兒哭了起來,便主動改變了口吻,"你是不是搞錯了什麼?"
還沒有等女孩兒做出反應,只見距離他不遠處的市政府門前的武警向這邊跑來,就在他們將女孩兒拖起來的那一刻,灌木叢中又突然竄出了一個五十多歲的中年女人,迅速衝到女孩兒面前,制止了武警的拖拉。她自己主動地把女孩兒拉了起來。
這一幕就發生在曲直面前,當曲直看到那個中年女人出現在轎車面前時,他走下車來。
中年婦女看到曲直時並沒有吃驚。她的出現卻讓曲直頗感意外。曲直馬上走到中年女人面前,"這是怎麼回事?"
眼前的武警正準備把那個女孩兒帶離現場,曲直向他們揮了揮手,目光移向了中年婦女,"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個女孩兒想見你。"中年婦女說道。
原來曲直早就認出了眼前的中年婦女,竟然是夏丹。
"你認識她?"
"她是國華醫院副院長趙超普的女兒趙琳。"
曲直對趙超普的名字並不陌生。他迅速反應過來,"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不這樣做,能見得到你嗎?她早就來找過你,連大門都沒能進去。"
"那也不應該這樣做啊。"
"不應該哪樣做?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我讓歐陽子墨轉告你給我打個電話,你連反應都沒有。我也來過,同樣也進不去。沒人相信我認識你。"
為了避免有人圍觀,曲直讓司機調轉車頭,將車開回了市政府大院。曲直與夏丹和趙琳一起朝市政府辦公大樓走去。曲直一邊走一邊與夏丹交談著什麼。
他的腦子裡卻迅速地再現著這幾天歐陽子墨和他說過的一些事情。
那天晚上,他洗完澡後走進臥室,一個人坐在床上打開了電視機。不知道過了多久,歐陽子墨從畫室出來也走進了臥室,她告訴曲直,夏丹曾經打過電話,說是有事情想找他。歐陽子墨接到夏丹的電話時,曾經猶豫了一下,最終她還是答應了她會轉告曲直。
她之所以猶豫,是因為那天她與曲直去閔家山家時遇到的那一幕,讓他倆共同感覺到,在那個家裡彷彿潛藏著他們都不希望知曉更不希望介入的秘密。
那天晚上,他們回到家後,曲直就告誡歐陽子墨,與閔家山的交往隨著閔家山本人的離去,就算結束了,不要再過多地與他的家屬來往。對曲直的這種觀點,歐陽子墨是認同的。
歐陽子墨把接到夏丹電話的事告訴曲直時,曲直沒有想夏丹找自己會有什麼事。他更沒有想過要給她打什麼電話,他甚至都沒有主動記下留在歐陽子墨手機上的夏丹的手機號碼。
可是這件事並沒有就這樣結束。
第二天,夏丹又一次將電話打到了歐陽子墨的手機上。歐陽子墨直接打電話告訴曲直,希望他給夏丹回一個電話,曲直不置可否。這讓歐陽子墨有些擔心。曲直明確表示不希望她多關心此事。
歐陽子墨第三次接到夏丹的電話時,她感覺到夏丹幾乎有幾分急躁。夏丹直接將曲直的手機號碼要了去,"對不起,我不能考慮他忙不忙了。這個電話我自己打吧。"
曲直不想給夏丹打電話的想法開始動搖,前一天他已經將夏丹的手機號碼儲存在自己的手機裡。當夏丹撥通他的手機時,他還是猶豫不決,特意沒有接聽。曲直確實是不想捲入閔家山家的那些是是非非之中。隨後,為了防止夏丹再用別的電話打給他,他便設置了呼叫轉移。
此刻,他與夏丹並排走著,卻依然不知道她這樣處心積慮地帶著這個女孩兒攔劫自己的轎車,究竟出於什麼目的。
走進他的辦公室時,曲直把客人讓到沙發上坐下,又主動地遞過去了兩瓶礦泉水。
"說吧,到底是為什麼?"他自己也坐了下來。
"我給你打過電話,你市長大人就是不肯接,沒有辦法只好擋駕了。見你市長大人,比見當年的皇帝還難啊。"
"沒有像你說的那樣嚴重吧?"曲直一邊說一邊佯裝微笑。
"如果不是為了她,我是不會來找你的。"夏丹指了指趙琳,"你可能知道她爸爸被拘留的事。她剛從國外旅遊回來,知道了這件事之後,四處為她爸爸找說理的地方,一直沒有人理睬。就想到了直接捅到你這,又進不了市政府的大門,最後沒有辦法,就找到了我。我也沒有想到,我見你也這麼難,所以就這樣做了。這是她的主意,也是被逼出來的。"夏丹顯得十分坦誠。
曲直的目光移向了趙琳,"你想找我反映你爸爸的事?"
"我爸爸是無辜的。"趙琳直截了當。
"哦,你怎麼知道他是無辜的?這麼說你知道你爸爸因為什麼被拘留?"曲直的臉上掛著笑容。
"他是因為我給他使用的一個手機,而被牽扯進去的。我當然可以說清楚。我還曾經使用過那個電話與我的同學通過電話。他們都可以證明那個手機本來就是我的。"
"這又能說明什麼?我不瞭解情況,也聽不大懂你的意思。"曲直兩手輕輕地攤了一下。
趙琳終於慢慢地將事情的原委道了出來。
這是曲直第一次鄭重地從趙超普家屬的渠道,知道了趙超普為什麼被拘留的原因,儘管那只是一面之詞。
曲直已經明確感覺到趙琳確實是真心想找到一個申述的地方。儘管她的理由是那樣地充分,他還是無法贊成夏丹竟然採取這種方式把趙琳帶到了自己身邊。
四十多分鐘後,曲直起身送兩位客人離開了他的辦公室。走到門口時,夏丹又停住了腳步,彷彿還有什麼話要說。曲直看了出來,卻並沒有主動地再問什麼。夏丹轉過頭去,對趙琳說道:"趙琳,要不你先走一步,我和曲市長再說幾句話?"
趙琳與曲直打過招呼後便走了。
他們依然站在走廊上,曲直有幾分疑惑,"你還有什麼事?"
"我本來是不想說什麼了,人都已經死了,說的再多也沒有什麼意義。我沒有把你看成一市之長,只是把你看成閔家山的朋友。他已經去了,所有的是是非非都已經成為過去,我不想再提及什麼。可我還是想告訴你,眼下發生的這一切,都是那天你在我家看到的那個叫裴小林的女孩兒惹出的麻煩。
"閔家山出事之後,遺體告別儀式上的那種安排,都是她的主意,我都依了她。可是在這之後,她雖然沒有任何證據,卻沒完沒了,寫了舉報信舉報趙超普與閔家山之死有關聯。我不希望事情擴大,因為她沒有任何證據證明什麼。如果能夠證明是誰加害於閔家山,我當然是不會放過他的。可是她這樣做,把事情搞得更複雜了。說老實話,我不相信趙超普與這件事有牽連。儘管我知道他與閔家山之間確實存在一些矛盾,可我還是不相信……"
正在這時,劉大為走了過來,"曲市長,填海工程指揮部來電話,問你什麼時候能趕到現場?"
曲直看了看表,"告訴他們,四十分鐘之後趕到。"
市長的座駕遭遇攔劫的消息不脛而走,這迅速引起了市政府辦公廳的重視,辦公廳馬上通知了市公安局著手調查此事。
下午五點多鐘,曲直剛剛從外邊回到辦公室,公安局長張東就走了進來。此刻,曲直的心情多少有幾分複雜。他已經知道張東是要瞭解上午的情況。
而他的座駕這次遭遇攔劫是與以往的情況極其不同。他本來不希望讓這件事張揚開來,可是出了這種事,又是摀不住的。再說也沒有必要去捂這種事。曲直覺得說不出口的是這件事竟然是與自己不接電話有關。
正是因為這一點,讓他有些左右為難。可是市長的轎車被攔劫,這肯定是屬於社會不安定的隱患,你想讓公安局不查都不大可能,曲直當然明白這一點。
想到這裡,他便熱情地招呼張東在自己辦公桌的對面坐了下來,兩個人面對面地開始了交談。
曲直很快就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此前張東已過問過曲直的司機和門口站崗的武警。曲直和張東根本就沒有在一些細節問題上過多消耗時間。
兩個人之間的談話簡單而又坦誠。
"趙琳反映的情況,我瞭解過了。"
曲直有些吃驚,"你找過她?怎麼會這麼快?"
"上午我給你打過電話之後,很快就找到了夏丹,她幫我聯繫上了趙琳,女孩兒很配合。"
張東接著說了下去,"我與她見面之後,她詳細地和我述說了她爸爸為什麼會使用那個手機的經過。她爸爸被拘留時,她還在國外,這一點不容懷疑。所以她沒有機會與她爸爸接觸。而她所反映的情況與趙超普在看守所裡交代的情況完全是吻合的。這就說明趙超普並沒有說謊,他確實使用過那個手機。"
"那就把人抓了起來?"
張東並沒有說什麼。
曲直用一隻手拄著下頜在想著什麼。他不時輕輕地搖動著腦袋,自己的這位老朋友究竟遭遇了什麼不測呢?
此刻,這是他想的最多的問題。
"那麼,你們是在什麼時候立案的?為什麼又沒有保留遺體?"曲直終於打破了他原有的市長難斷家務事的思維。
張東猶豫了片刻,像是有什麼難言之隱,他注意到曲直已看出了他的猶豫,"好吧,既然曲市長這樣問,我就如實說了。本來遺體發現之後,很快就找到了家屬,又確定了他的身份。國華醫院又是市裡歷史最悠久,又有一定影響力的醫院,這樣的一家醫院的院長不明不白地死了,是應該重視起來的。因為當時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是他殺,我們沒有立案的依據,也就沒有再調查下去。可是後來,有人舉報這裡面有問題……"
"所以你們又立了案?"
張東沒有回答,甚至連頭也沒抬,彷彿是在有意迴避曲直的目光。
"所以你們又立案了?"
張東依然沒有說什麼。
"為什麼不回答我的問題?"
"適當的時候,我會給你一個合理的答案的。"張東終於抬起了頭。
曲直轉移了話題,"舉報趙超普的人,是一個叫裴小林的女孩兒?"
"沒錯,是她。可她也只是一種直覺,是一種猜測,沒有任何證據,只是把矛頭指向了趙超普。"
"那趙超普究竟為什麼被抓?"
張東猶豫著,依然什麼也沒有回答。幾秒鐘過後,他站了起來,"有水喝嗎?"
曲直要起身,馬上又坐了回去,他指了指辦公室一角的雜物櫃,"自己拿。"
張東取回一瓶礦泉水打開後喝了起來,一邊喝一邊主動轉移了話題,"曲市長是閔家山的老同學?"
"你怎麼知道?"曲直多少有些敏感。
"這種事誰還不知道?"
"這麼說,知道的人還不少?還真有人對這種事感興趣?"
"對國華醫院免五年營業稅。不是哪家醫院都能享有的政策。"
曲直吃驚極了,他似乎有些沉不住氣了,"那不是因為我與他是老同學的關係,是因為要從政策上扶持他們對醫院進行改造升級。"
"這我知道。可是醫院什麼變化也沒有啊!除了醫院原址後邊一個如同天坑一樣深的大坑之外,再什麼變化都沒有啊。稅卻是照樣免的。"
"張東,你不會也像人大代表那樣,是在向我提出質詢吧?"
"不是不是,我哪敢那樣做,只是順便說說而已。"
"不對,你是話中有話呀?"曲直似乎還在微笑。
"真的不是,真的不是。"
"你今天提起這件事,一定是有原因的。那你說依你職業的特點,你感覺閔家山之死和國華醫院最近發生的一系列事情,會有關聯嗎?如實和我說,說實話。"曲直強調著。
"說實話嗎?"
"說實話。"
"那我就不客氣了。這裡面肯定有問題。但我確實沒有證據,我也不想過問什麼,不牽扯到刑事方面的問題,也不該我事。況且你是閔家山的老同學,這是世人都知道的秘密。我這個公安局長還想多干幾年。"說完,張東"哈哈哈"地笑了起來。
"這麼說我一直是你們的一種障礙?"
"不不不,不是。曲市長說哪去了?"
"那麼就換一個說法,你們一直很給我面子。"
"哈哈哈……"張東又一次笑了起來,"是不想給自己添麻煩。"
"看來你是知道一些底細的?"
"不不不,不知道什麼底細,只是一種感覺。只是一種感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