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海洋又一次走進了金色陽光花園,他很快就與屠健聯繫上了。十幾分鐘後,他們又一次走進了上次去過的那家咖啡店,坐在了上次坐過的位置上。
"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靳希望的去向?"水海洋問道。
"你最好不要問我為什麼,我對你沒有承諾要為你做什麼和不做什麼。我只是想告訴你一個事實,靳希望已經把公司註銷,很可能要離開這個城市了。就這些,再沒有別的了。"屠健慢條斯理地說道。
"這麼說,我還是應該感謝你?"水海洋說道。
"我沒有想那麼多。"
"我可不可以這樣理解,至少,你對靳希望的留下或者離去是感興趣的,或者說是關注的?"水海洋試探似地問道。
屠健什麼也沒有說。
"我說到你的心裡去了?"
"這麼自信?"
"那倒不是,至少我有說得對的地方。你可要知道,靳希望有可能要離開這座城市那可是你主動告訴我的。"水海洋說道。
"我不是說過了嗎?我僅僅就是向你提供一個信息而已。"
"請恕我直言,你並不希望通車典禮事件隨著靳希望的消失而平息。"水海洋試探性地接近了主題。
"難道不會嗎?有多少事情最終的結果不就是不了了之的嗎?"屠健說道。
水海洋終於看到了希望,他的心裡是高興的。他感覺到了他們之間的談話已經出現了破冰的跡象。水海洋接著屠健的話說道:"那要看是什麼樣的問題,還要看我們究竟掌握了多少證據。"
"許多時候,證據是可以尋找的,可這往往都成了我們推托與搪塞的借口。"
"這麼說,我是很難能夠從你這拿到什麼證據的?"水海洋更是向前邁進了一步。
屠健自己慢慢地喝了一口茶,又拿起了茶壺為對方,也為自己倒上了水,像是利用這個機會思考著什麼。放下茶壺後,他才慢慢地說道:"我們之間談得還算得上投機。我在想,不管結果如何,這會與我有什麼關係?這人哪,就是一個很怪很怪的動物。有的時候,他讓你感覺到你有一份責任。這或許就應了那句話,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屠健似乎是在感慨著。
"在中華民族五千年的歷史中,常常都會有人在關鍵的時候,站出來承擔起與自己看似無關的責任,這或許正是讓我們民族的香火延續的所在。而這種-庸人-所做的事情,確實與自己無關,卻與社會與民族有關。"水海洋也同樣感慨著。
"你不要指望我能為你提供些什麼。我或許是被你們的執著感動了。坦白地說,通車典禮上發生的事情,應該是問題的終結,沒有人會再次重新提起這件事。而那天發生的事,對於有些人來說,是有意義的。可我沒有想到的是,在這之後,也許是在這之前,還有人像幽靈一樣地徘徊在小區的內外。這讓我看到了一絲希望,至少讓我感覺到問題還沒有完結。我這樣說,你滿意嗎?水海洋先生?"
"滿意,但又不甚滿意。我們的第一次接觸,我就感覺到了你有話要說,卻又沒有都說出來。這就是讓我又一次來找你的原因。"水海洋說道。
"我當然明白。可我確實是不能再向你提供你認為需要的東西。但我可以告訴你,金色陽光花園最後落成,與當時的設計方案中所設定的容積率是不一樣的,而且變化很大。你還記得我們上次的談話吧?房地產商謀取暴利的手段之一,就是提高容積率。而這是最不容易被局外人發現的。"
"那你是怎麼發現的?"水海洋緊追不捨。
"已經說到了這個份上,我就告訴你。但我有個條件,也就是說我應該是一個匿名者,你可以理解。不然,我很可能就會成為張曉峰第二。"
"你認為那場車禍是有問題的?"
"沒有證據,但卻蹊蹺。"
"那好,我們先不談這個問題。你能不能告訴我,你是怎麼知道容積率有問題的?"
"我曾經參與設計過。最初的小區規劃方案是由我參與制定的。可最後實施時,與當初的那個方案全然不同了。"
"怎麼就能一定說是有問題呢?難道不可以說是方案又做過變動嗎?難道不可以說變動後的方案是經過批准的嗎?"水海洋進一步問道。
"規劃方案的設計是需要費用的,推翻了重來,包括重新獲得批准,從商人的角度去看,前期的付出一定要從後期的變動之中找回來,而且這種所得一定要遠遠大於前期的投入。否則,那就是賠本賺吆喝,根本就不符合常理。而從這個小區最初的規劃方案到建成後的變化看,僅僅容積率的變化,粗略估計就可以多賺上億元。而這上億元錢,按照目前房地產市場的規律運作,那是需要利益的重新分配的。否則……"說到這裡,屠健沒有再往下說。
其實,水海洋也差不多聽明白了。
"所以,我才說你不能指望我向你提供什麼證據。"屠健主動地說道。
水海洋點了點頭。
屠健沉默了一會兒,又接著說道:"都說到了這個份上,我就再告訴你一個實情,其實,百姓們不滿,更多的並不是因為容積率的問題,因為這個問題確實比較專業,而最直觀的就是小區向外擴展的問題,這致使希望大道直接修在了業主房子的窗外。這會影響到他們的生活質量。肯定地說,在小區建設之初,那條道路和規劃已經有了。因為我參與設計的那套規劃方案,就提到了必須預留出那條道路的位置問題。後來的變化,我就不知道了。"
"看起來,我對你是需要道一聲謝謝的。坦白地說,你不僅僅是給我提供了很重要的信息,你的行為還改變了我對眼前社會浮躁的一些看法。此前,我一直覺得,整個社會的良知已經全部死掉了,只有金錢是整個社會良知的替代品。從某種程度上講,你部分地改變了我的這種看法。"
"改變了你的看法?那不敢。但實事求是地講,確實是良知驅使我曾經徘徊在這種是是非非之間。"屠健說道。
"我們今天談得非常投機。我今後可能還會找你,誰讓我們上了同一條"賊船"呢。眼下我最想知道的是怎樣才能找到靳希望。你不想再想想辦法幫幫我?"水海洋說道。
"找他?怕是難一些。我懷疑他很可能是真走了,他就是想一走了之。他之所以這樣做,那一定是因為他聽到了什麼,或者說是感覺到了什麼。離開這裡,或者放棄這塊市場,那不會是他的本意。你想資本總是要追求利潤的最大化,而從目前來看,就房地產市場而言,資本只有與權力結合,才能產生最大的效益。眼下房子價格的漲幅這麼大,而且難以控制,這顯然與某些地方政府的掌控不力有關係。而某些官員的腐敗更是房子價格上漲的助推器。開發商在尋求權力幫助時所付出的成本,總是想從別的渠道找回來,那就需要在他的資本與權力結合的過程中,尋求超常利潤。為了達到這樣的目的,當然也必須採取一些超常的手段。所以,我說就看你們想不想找?如果想找,靳希望是不可能從這個市場上消失的。換句話講,他不可能讓他的資本沉在庫房裡睡覺,也不會讓它躺在馬克思的《資本論》中成為教科書的範本,而是要重新去尋找權力的幫助,以獲得最大利益。"
"你分析得有道理。那好,我們一定要找到他,我也拜託你,幫助我們打探著點兒他的信息。不管他現在在哪裡,是在銀海還是在外地,我都要想辦法會會他。"水海洋說道。
已經是晚上十點多鐘,水海洋走進了杜雨萌的房間,他發現穆大勇正在那裡。
水海洋一進門就喊道:"杜檢,張曉峰活了。他沒有死,他還活著。"
"什麼?你說什麼?張曉峰沒有死?是真的?"杜雨萌吃驚地問道。
穆大勇一下子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真的,他真的活著?怎麼可能呢?"
"哈哈哈,這謊話還真是管用。你們真信了,真信他還活著。怎麼可能呢?"
穆大勇坐了下來:"你開什麼國際玩笑,我說嘛,他怎麼能活著?真要是活著,就更麻煩了。我們不都成了白癡了?那不是等於說我們讓人家熊得一跟頭一跟頭的。"
"我說水海洋,你怎麼突然來了個他還活著?雲山霧罩的。"杜雨萌說道。
"怎麼突然?你們還別說,我真的就像是見到了張曉峰。今天下午,我又與屠健見了一面。就像我們分析的一樣,他確實是有話要說,上一次像是對我的試探。這次說出了一些東西,有的對我們還是有價值的。這個人實際上是張曉峰第二,第二個比較瞭解情況的人。他對我們來說是有用的。看來,這個社會的良知還沒有完全泯滅。還有不僅僅是為了錢而活著的人存在於我們這個世界上。"水海洋說道。
"原來你以為不僅僅是為了錢而活著的人,只剩下你一個人了?看來,今天你才知道又多了一個。"杜雨萌彷彿有幾分不服氣似地說道。
水海洋聽出來杜雨萌話中有話,他看了看杜雨萌,笑了笑,說道:"杜檢,還沒忘了給我上課。"
"本來嘛。"杜雨萌又強調了一句,她又接著說道:"說正經的吧,怎麼個張曉峰第二?"
水海洋這才一本正經地把他與屠健見面時的談話內容如實地說了一遍。
杜雨萌興奮著,穆大勇也同樣興奮著。
"眼下,我們的當務之急之一,就是想辦法找到靳希望。要把他的嘴巴撬開,讓他講出實情。"杜雨萌說道。
"怕是難呀。"水海洋說道。
"你是指找到他難呢?還是指讓他說話難?"杜雨萌問道。
"總是可以找到的,貪官們跑到國外的,都能把他們抓回來。別說他了,他還沒有意識到問題會有多麼嚴重,未必會馬上跑到國外去。眼下,他很可能只是已經有了警覺而已。所以,才暫時消失了。如果我們不再追蹤下去,一段時間沒有動靜,他很可能會主動出現。不過,我們卻等不起,也不可能等。我說的困難是指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就是找到了他,他也不一定會主動說出什麼。"水海洋說道。
"水海洋分析的有道理。如果想讓他說話,那最好是讓他感覺不是他把問題暴露了出來,而是關亞南這邊出了問題,我們已經掌握了證據,他不得不說了。那樣,才是最好的辦法。"穆大勇說道。
"你們倆的意思是在現在這種情況下,最好還是從關亞南身上打開缺口,然後,再從靳希望那裡拿證據?"
穆大勇與水海洋相互看了看,又把頭轉了過去,看著杜雨萌,又都點了點頭。
"也不知道何隊那邊的工作做得怎麼樣了?"杜雨萌說道。"
"你是指DNA鑒定?"水海洋問道。
"如果DNA鑒定真的能夠確定了他們之間的父女關係,那我們就從那裡下手。水海洋,你明天就催一下何隊。看看進展得怎麼樣了?"杜雨萌說道。
"估計還沒有結果,有結果的話,他就會主動找我們了。"
穆大勇說道:"估計有問題的可能性大。根據是,第一,那個女孩兒肯定不是吳小春的婚生女兒;第二,即使是非婚生,只要這個女孩兒與關亞南沒有關係,而是吳小春與我們視野以外的什麼男人生下的這個孩子,這個叫吳小春的女人也沒有必要和我們玩失蹤。就目前的情況看,只有一個可能,也就是說,這個叫吳貝貝的女孩兒,一定是與我們視野裡的某個人有關係。而這個人會是誰呢?金衛東與張默然見到的那張照片就應該是我們尋找的答案。我不知道你們同不同意我的判斷?"
"當然同意。這樣吧,為了節省時間起見,我們在等著鑒定結果的同時,另一方面,想辦法找到吳小春的最新下落。一旦鑒定結果出來,而且不出乎我們判斷的話,我們就直接與他們面對面,包括與這個女人直接接觸。"
第二天上午,何志強與金衛東,還有張默然一起去了夜色巴黎花園。
張默然並沒有露面。何志強與金衛東走進了物業管理辦公室,何志強堅持要面見小區物業管理公司的經理。在這位王經理的辦公室裡,何志強出示了自己的警察證件,直言不諱地說明了自己的意圖:"我們現在正在調查一個詐騙案,可能與你們小區的一個叫吳小春的業主有牽連,我們需要你們配合我們找到她。"
"她已經有一段時間不在這住了。"王經理說道。
"我們知道。正因為這樣,才需要你們配合。"
明白了意圖之後,王經理找到了當初業主入住時,每家每戶留存在那裡的相關材料。他查到了吳小春這個業主,並查到了當時業主留下的聯繫電話。那顯然是一個手機的號碼。一切都安排好了之後,王經理當著何志強與金衛東的面撥通了電話。那邊果然有人接聽,那是一個女人的聲音:"你找誰?"
"我找吳小春。"王經理說道。
"你掛錯了。"那個女人根本沒容王經理做出反應,就把電話掛斷了。
何志強向王經理示意了一下,王經理又一次撥通了電話,還沒有等王經理說話,那邊就說道:"你掛錯了,你看準了號碼再掛。"
電話又一次掛斷了,王經理又一次撥通了電話,還沒有等對方說話,王經理便說道:"喂喂喂,你先別掛斷,你聽我說。我沒有掛錯電話,我是夜色巴黎花園的物業管理。你在這裡有一套房子……"
正說到這裡,對方就不耐煩了:"什麼夜色巴黎花園?我在那裡沒有房子。再說你的那個房主明明叫吳什麼,我根本就不姓吳。"
"那你姓什麼?"
"我姓什麼,和你們沒有關係。行,我可以告訴你,我姓苗,叫苗新月,這回你該死心了吧?"
電話又一次被掛斷了。王經理在何志強的示意下,又一次撥通了對方的手機。在響了幾十秒之後,那邊終於接通了電話:"我說你煩不煩呀?我已經告訴你了,我在你那個花園裡沒有房子。"
"不不不,你聽我說,我們這個花園有一個女業主叫吳小春,她幾年前入住這裡時,確實是留下了這個聯繫電話。她最近有一段時間沒有回來了,現在她家裡的水管漏水了,已經淹了幾層樓。我們這才想到了要查到她的這個電話號碼。麻煩你想一想,你這個手機以前是不是有什麼人用過?"說到這裡,王經理沒有再說什麼。他已經感覺到,這個女人已經不像剛才那般態度了。
這時,電話那邊的那個叫做苗新月的女人像是想起來了什麼,這個手機原來確實不是自己用的,那時候八八八時髦,那是老公用的,後來七七七時髦,他就把這個手機給自己用了。想到這裡,她說道:"我想起來了,這個手機幾年前確實不是我用的,是我老公用過的,可我們在你們那裡確實沒有房子啊。"
"那會不會是他的同事或者親戚,當時有什麼不方便,才留下了這個號碼?"王經理提醒道。
這一提醒,讓對方像是又想起了什麼。正在對方猶豫的時候,王經理說道:"那就算了,那我們就另想別的辦法吧,麻煩你了。"
苗新月那邊真的有點兒坐不住了。不知道為什麼,她一下子就想到了那天靳希望到她家時,提到的那個叫羅芸的女孩兒。當時,她只是沒有過多地追問什麼而已。此刻,她撥通了她老公的手機,她把情況告訴了關亞南。關亞南把她數落了一頓,嫌她多管閒事。
而關亞南把手機掛斷後,卻並沒有像他與苗新月通電話時那樣輕鬆,而是馬上把電話打給了吳小春。
半個小時後,吳小春果然趕到了夜色巴黎花園。
王經理和兩個修理工已經在花園的正門口等著她了。王經理一下子就認出了吳小春:"吳女士,真是對不起了。真沒有想到會把你給折騰過來,我們還以為與你聯繫不上了呢。可你這一來,反倒讓我們不怎麼好意思了,問題已經解決了。"
"怎麼解決了?"吳小春吃驚地問道。
"我們剛才才發現,其實,不是你家的水管漏水,而是你樓下鄰居的衛生間在靠近天花板中的牆上的水管漏了,惹了不少麻煩。也給你添麻煩了,對不起了。"王經理客氣地說道。
"你看你們辦事怎麼這麼草率?不看清楚了就打電話,大老遠的把我折騰來了。你們一句對不起,就算完了,可我卻白跑了一趟。"吳小春不甚滿意地說道。
"都怪我,對不起,真是對不起。"王經理還是一味地解釋著。
"這麼說,我就不用上樓了?那我就走了,我還有事呢。"說完,吳小春開著車,離開了金色陽光花園的大門口。
與此同時,一輛出租車也啟動了,那上面坐著的人正是張默然。張默然緊緊地跟在了吳小春車的後面。
就在這輛出租車離開後,何志強也開車跟了上去。他只是跟在了張默然的出租車的後邊。何志強一邊開車,一邊撥通了張默然的電話,何志強說道:"防止客人中途下車,迷失了方向。"
"明白。"張默然回答道。
十幾分鐘後,張默然打來了電話,她說道:"我的朋友非要下車,要去超市。"
"你在門口等著,我去會會她。"何志強果斷地說道。何志強的經驗是豐富的,當他在門口聽到吳小春說到她還有事時,他就想到了吳小春很可能不會直接回家,而如果她還去別的地方,那樣由張默然近距離地跟蹤怕是不太方便。因為何志強已經知道不久前張默然曾經以-計生幹部-的名義見到過吳小春,如果讓她認出來,那就有麻煩了。他這才臨時改變了計劃,自己承擔起了跟蹤的任務。
當何志強把車停下後,吳小春早已走進了超市。何志強三加五除二地走到了入口處,他還是看到了她的背影。何志強對這家超市是熟悉的,他知道在這家超市購物,是需要從二樓入口進去,最後購物結束,需要結賬時,必須是從一樓出來。他果斷地直奔一樓的出口而去。與此同時,他又用手機與張默然取得了聯繫。
大約二十多分鐘後,吳小春果然不出何志強所料,走出了一樓出口。她慢慢地從手推車上取下了一大包東西,從容地走上了自己的轎車。
又過了二十多分鐘,吳小春的轎車停在了桃花源小區。
張默然遠遠地記下了吳小春走進的那棟樓的準確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