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點 第二章 行刑前的驚天大案
    第二天上午要召開宣判大會了,此夜,是四號王佩能在人世上度過的最後一夜。

    肖芃和刑警小伙子帶著一隻燒雞、一瓶茅台、幾個燒餅,又來到看守所。她想先審問手頭上的案子,然後探望平煒,看看最後關頭王佩是否有新情況。

    要說王佩經過多日的傾訴、傾訴,回憶、回憶,求生的慾望就空前強烈。此時此刻,他正傻呆呆地望著那一片夜空。從小小的、高高的窗口,瀉進來一縷月光。王佩變得異常寡言少語了。平煒甚至都有些著急了。他依然覺得王佩還有未出口的案子,一定是個驚天大案,不然,這傢伙不會幾次對著他欲言又止。

    晚餐前,民警來詢問:「四號,想吃什麼?」

    王佩呆滯的眼神,盯視著前方,沉默了良久,問:「什麼都可以吃嗎?」

    民警微笑了,說:「只要我們能夠搞到的,都給你做。」

    王佩看了平煒一眼,說:「給我燉一鍋紅燒肉吧,再來瓶白酒。」

    民警瞧了瞧平煒,說:「肉,沒有問題;酒,我得請示一下。」

    晚上十點,酒、肉居然都上來了。

    一大鍋,竟然是全牢房的,人人都有份的。王佩給每個犯人都夾上了一塊紅艷艷肥而不膩的紅燒肉,看著每一個人狼吞虎嚥地吃下,他卻吃不下。他給每一個人敬上一小杯白酒,然後才對大家說:「弟兄們,吃吧,喝吧,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敬給弟兄們的酒菜了,我在這裡要特別感謝弟兄們了!放心吧,弟兄們,這段日子裡,你們對我這麼好,我不會給弟兄們再找任何麻煩的。不僅如此,我還要讓你們都立功、減刑!」說著,他一個人幹了那瓶剩餘的白酒。溢出嘴角的白酒滋潤了他的脖子,他的喉結一顫一顫的,眼睛裡也滲出了渾濁的淚花。

    拉上平煒,退到一旁,王佩對他說:「哥兒們,知道咱省誰是主抓農業的書記嗎?」

    平煒思索一下:「我說,好像叫黎兵吧?」

    「我問你,他老婆是不是失蹤了?」王佩悄悄一笑,滿臉詭異。

    平煒並不知曉這起失蹤案,但他依然眉頭一揚,問道:「你怎麼知道,難道她的下落你知道?」

    王佩說:「當然了,我知道她是如何死的。」

    平煒震驚,但表現得依然淡淡的、冷冷的:「我說王佩,你聽誰說的她死了?不是只是不見了嗎?我可告訴你啊,四號,你只要說了真話,明天就不會被槍斃了!」

    王佩得意地笑了起來,一點要奔赴刑場的恐懼、茫然心態都沒有了。他侃侃而談:「當然是真的,我告訴你一人,你去報告立功吧。事情是這樣的,那天凌晨,我剛在一座大橋下躺下準備睡覺,有一個衣冠楚楚的男人撥拉我的胳膊。我特別討厭,以為又是城管的人嫌棄我有礙市容,要趕我走人呢。我一下子打掉了他的手。可那隻手固執地要拽醒我,我一下子坐起來,想破口大罵,卻看見了一個儒雅的人。他說,你起來,跟我走,我會給你個掙錢的機會,讓你重新做人。我翻翻眼睛,心想,騙鬼吧,我他媽的不需要再做人。我不耐煩了,大罵著攆他走,又一頭倒地——我忙了一夜了,需要睡個好覺。那儒雅人太他媽的執著,定要讓我跟他走,說是要讓美酒、美女、美食陪伴我,而且是去住大酒店。一想,我也好久沒有洗過澡了,我就跟著他走了。在郊外的一個招待所很乾淨、很高檔的房間裡,我大吃大喝了一頓,洗了澡,舒舒服服地躺在那麼大的一張白床上,真是享受啊!我一覺睡到了下午六點多鐘。我正發囈掙呢,聽到了房門的門把響起來了……」

    凌晨時分了,小小的窗外天空,早已變成灰藍了,還有了些許的魚肚白,一屋子的犯人,儼然酣睡著。

    四號王佩徹底興奮起來,一點要離開人世的悵惘都沒有,甚至沒有一點惶恐。平煒不得不有點感喟這個人的心智了。也許,王佩的內心太寂寞了。多日來,他幾乎把他過去的那些陳年谷子萬年糠全部傾倒了一空。他鬼鬼祟祟地扯上平煒躲在一個角落裡,開始了又一盤的談資。其實,都很清楚,在這個夜深人靜的凌晨,只要支著耳朵,巴掌大的屋子裡,誰都能夠把他人說的話聽得真真的。人人都假裝睡熟了。但平煒知道,一幫人等著王佩的最佳作料呢。能否讓他們早日走出去,獲得渴望已久的自由,是他們最為關切的事情了。怎麼可能入得了眠呢?這邊兩個人的竊竊私語,其實,就好像是在語音室裡的交談、電視節目裡的訪談,觀眾們聽得看得都是一清二楚的。

    平煒想,這傢伙要走了,也許會特意留下一些「乾貨」。姑且讓他先吹牛,有辦法讓他在走前徹底坦白的。

    王佩面色潮紅、亢奮、詭異地繼續說道:「我一骨碌爬起來,一看,是個中年女人進來了。長得還算清秀,就是太老了。我心想,這就是他媽的給我找的美女?我罵,你他媽的幹嗎的?我可沒有興致跟你玩。那女人也是一臉的茫然,說馬秘書不在嗎?或許是聽到了我的鄙視,她惱了,罵道:你是誰?在這幹嗎?我一看,好傢伙,女人就是這樣,明明心裡是想和我玩一下,嘴巴上卻還要立個牌坊。我看她腰身也算不錯,最起碼該鼓的地方十分肥碩,就有了衝動。我跳下床來,一把抱起那女人使勁將她摔在床上,隨著她的尖叫,我撕扯下了她的衣褂、褲子,就像拔了一根大蔥一樣,幾乎沒有遇到什麼反抗,一下子我就撲到了她身體上面壓住了她,然後,一個猛子就讓她老實了。我的傢伙好使,很快,她就哼哼起來,我知道,這是一個騷貨娘兒們,裝得怪賢惠,其實,骨子裡正需要男人的硬傢伙呢。我們正糾纏不清、高潮迭起的時候,門又開了,進來了一個氣宇不凡的男人,後邊還跟著那個儒雅人。女人馬上跳下床來,大叫你咋來了?男人冷笑說你幹好事呢,我也來欣賞欣賞嘛!說著,那個男人坐到了沙發上,蹺起了二郎腿,眼睛裡閃爍著洋洋得意的神情。女人斜視了一下儒雅人,高聲罵道,馬秘書,你幹的好事,我什麼時候虧待過你?那個儒雅人卻是低眉看地,側立一旁,一聲不吭。」

    四號王佩沒見平煒這麼專注地聽過他的言談,很得意,就盡可能地咬文嚼字,生怕自己變成了一個沒文化的嘮叨老太婆。他心想,怎麼著也得給這幾個鳥人留下最後一個好印象吧,也不枉來世上走一遭,說什麼也得讓這個刑警大隊原大隊長另眼相看自己,就像魯迅筆下的阿Q,最後畫圈也要畫得愈圓愈好。或許,這輩子平煒從沒見識過我這樣的殺手呢。一想到此,他鬥志昂揚,聲音也變得更加慷慨激昂。

    王佩繼續說,那個氣宇不凡的男人譏笑著說,你說怎麼辦?女人立刻叫嚷道,想要離婚,沒門兒。叫你三年不和我同床,你可以在外面找,我也一樣。有本事,你去跟組織上說呀,借你一個膽吧?哈哈……男人惱怒了,站起來,一個箭步跨到赤裸的女人面前,一個響亮的大耳光,扇得女人滿面通紅,左臉臉頰上立刻落下了五個大大的手指印。兩人廝打起來,丁零光當的,物件亂飛。

    馬秘書在旁邊悄悄對我說,你要是幹掉她,我給你二十萬元。錢,誰不喜歡呀?何況我如今走投無路。有了錢,就有了一切呢。我看到那個男人,在打架上絕對不是那個女人的對手。那個女人又是打又是罵,還用尖尖的指甲狠狠地剜挖那個男人的臉,甚至——根本就是往死裡踹,直踹男人的下部。男人怎麼著也得像個男人嘛,這娘兒們也太囂張,我衝上去,死死地掐住了女人的脖子。我手大,一個女人的細脖子在我雙手裡像掐死一隻老母雞一樣。很快,女人沒氣了,翻白眼了,舌頭也伸了出來。那個氣宇不凡的男人見狀立刻就逃了,門都沒有關上。那馬秘書,甩下個密碼箱說,二十四小時內,你處理掉屍體,永遠不準被發現。我打開密碼箱一看,好傢伙,真的是一箱子錢啊,我從來沒見過這麼多的錢呢!我急忙點頭。我不幹這活兒幹嗎呀?!

    馬秘書臨走惡狠狠地對我揮了揮拳頭,霸氣十足地說:我們兩訖了,不准再騷擾我們!否則,有你好瞧的。我本來沒想過要搞清楚他們的身份,更沒想過騷擾他們,這話兒反倒提醒我了。我想總有一天,會知道你們是誰的!呵呵,這輩子我吃定你們啦!

    我穿好衣服,將女人的碎衣物塞進洗衣袋裡。然後,我開始收拾房間,該抹的,都抹掉;該洗的,都洗淨。然後,從窗口將女人屍體甩了出去。為啥要從二樓扔出去?因為二樓的後面是個空曠地,長滿了野草,又是凌晨了,這個地方本來就偏僻,根本沒人注意到這聲響的。天亮的時候,我看到這片空曠地的不遠處是一座接一座的山,不算很高,山上還有很多的樹木呀雜草什麼的,正好可以掩埋屍體。

    我覺得這樣溜掉,最安全。

    我把那女屍扔下去後,趕快將袋子綁在了箱子上,提起密碼箱和洗衣袋,順著雨水筒就滑了下去。

    滿面紅光的四號王佩看到別的貌似酣睡的犯人,此時都輕輕地、悄悄地圍攏了過來,在認認真真地洗耳恭聽,就更加亢奮了。

    他滔滔不絕地說起來——

    我滑下來後,背起屍體,提著袋子和箱子,走啊走,一直到了離招待所有千米遠的山野裡,才敢甩掉屍體、袋子和箱子,一屁股坐到地上,歇了好久好久,才又爬起來,找來一塊尖石頭、一根粗樹枝,刨了好半天,才他媽的刨出來一個小土坑,將那女人赤裸裸地甩進去,剛剛夠深,就埋上了土。我又在上面又踩又蹦的,心裡想,那女人可別這會兒化成一縷煙,出現在我面前吧?就像《畫皮》中的女鬼!我恐懼極了,轉身就逃,好似真有魂魄追蹤我一樣。但是沒跑多遠,我又突然想起,我的袋子和箱子沒拿。我猶豫了半天,才敢轉回去,卻看見那地方有微弱的亮光,嚇得我躲藏了半天,直到那亮光不見了,才敢再一次回到那地方。我在那土坑上面用樹葉、雜草覆蓋了厚厚的一層,盡量不讓別人看出來這裡曾經被翻動過。然後,我一把提起拴在一起的袋子和箱子,跑呀跑呀,一直狂奔到天大亮了,才將那個洗衣袋解下來埋在了一個天然的土坑裡,再蓋上浮土,用腳踩呀踩,直到感覺很瓷實了,又將樹葉、雜草等等覆蓋上。然後,我一屁股坐在地上起不來了。我真的累慘了。想不到幹這活兒,這麼累死人。我仰臉躺在地上,歇了很久很久,想好了去哪裡討生活,才從箱子裡拿出幾張百元大鈔裝進褲兜裡。

    這時,天已大亮了。我上了馬路,搭上了一輛過路的外地貨車,塞給司機三百塊,我就到了廣東省的東莞。他媽媽的,二十萬塊錢,真不經花,三個月就讓我糟蹋完了。待在東莞豪華大賓館裡的時候,我天天晚上都看咱省的衛視新聞,我發現了大秘密。

    平煒說:「我說你的大秘密就是那個氣宇不凡的男人是副書記黎兵?」

    王佩看看平煒,徹底服氣了,說:「哥兒們,你真不愧是他媽的刑警出身。」

    王佩開心地笑了,繼續說道:「後來,我沒錢了,我就想,我該去找他們啦。我回山裡看過一回,是白天,埋女屍的山野裡,一切都很好,沒有任何變化,還長出了些野草和小花呢。我想,不能讓那兩個男人活得那麼光鮮,要讓他們不消停才對,除非讓我也和他們一樣活得鮮活鮮亮的才行。回城路上,我看見了那個山裡的村姑,正在地頭幹活,風把衣角撩起,白白淨淨的皮膚,微微隆起的乳房,讓我很躁動……我過去搭訕,那女的要跑,我就撲過去,用我的大手掐得她喘不過氣來。我幹了她,沒想到你們刑警說我是奸屍了。真他媽的臊氣。也該著我被抓住。我都奇怪,過去的我,夜間膽子大得可以包天。現在,卻怕走夜路,總感覺有人在背後追趕我,猛回頭,卻又什麼都沒有。哥兒們,你說我是不是被鬼附身啦?」

    平煒說:「我說什麼鬼不鬼的。你說你的,如果你說的是事實的話,哥兒們你立大功了,至少明天是死不了啦!」

    王佩眨巴眨巴眼睛,問道:「真的?那個女的,可是我掐死的啊!」

    平煒樂了,說:「我說你揭發了一個殺人團伙的主謀,級別還特高,需要上報中央的大傢伙呀。大功,絕對是。但你必須告訴我,你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

    王佩馬上信誓旦旦:「絕對是真的,我馬上要被槍斃了,還說什麼假的呀!是假的,現在讓雷電劈死我吧!我本來不想說出去的,一直以為那個副書記會來救我,我托了郝昊那傢伙幫忙去告知他們來著,可這幫人竟然不理睬我!那好吧,瞧瞧,哼哼,我倒要和他們比試比試,誰才能扛到最後、笑到最後。」

    難怪王佩一直緊閉其口呢。或許,郝昊根本沒有把他的話捎出去。也或許,那幫人是真的撈不出去他,抑或根本對他不屑一顧。平煒分析,鬼要敲門啦!

    看見眾犯人虎視眈眈的面相,期盼渴求的眼神,平煒高聲吆喝道:「兄弟們,放心吧,我知道如何讓你們受益的!你們安心等著吧!」說完,平煒走到牢房門口,用拳頭「————」使勁敲擊著。

    一個值班的年輕民警睡眼惺忪地跑過來,極其不耐煩地大聲呵斥道:「幹什麼?幹什麼?想造反呀!」

    平煒說:「政府,我有話要報告王所長!」

    民警氣惱:「你以為你還是刑警大隊長呀?等著吧,等到驗明正身的時候,你就可以看到他了。淨瞎胡鬧!」

    平煒焦急地懇求道:「政府,快去叫他吧,會讓你立大功的。」

    民警厲聲地嘲諷道:「什麼了不起的事情?說,我給你個答案。哼哼,還立大功呢,你們能給我立個大功?你給我老實點兒,這才是真格的。對了,你不是和那個肖芃的關係不錯嗎?叫她來立個大功如何呀?她就在審訊室裡呢,審案子審了一夜了,也不在乎再多審一個……」

    平煒兩眼放光,立刻說道:「謝謝政府,謝謝政府,請您立刻叫她來接見我,快去快去,好不好?我叫她請您吃飯,好不好?求您一定叫她馬上來接見我。」

    年輕民警竟聽話地跑去叫肖芃了。也許,因為聽說了不少平煒的傳奇故事,心裡是有些敬佩他的。也許,實在是不敢打擾一把手的夢鄉。畢竟是黎明時分,一個看守所的小小值班民警,怎敢騷擾單位一把手的睡眠呢?又不是發生了重大案事件。他可不知道肖芃今夜來此通宵審訊的醉翁之意不在酒。

    平煒訴說完這些原委,肖芃亢奮不已。

    要知道副書記夫人的失蹤案件的確是存在的。肖芃很瞭解王佩所述失蹤案的案件情況。案發時候,黎兵副書記親自報案,直接打電話給段局長,號稱夫人失蹤三天了。肖芃還曾跟著段局長一行人,包括通海市黨政四大班子的領導成員,到副書記黎兵的辦公室負荊請罪;也曾到他家現場調查過。段局長親任專案指揮長,調動了全部的刑警隊伍,尋覓夫人,查找線索。

    夫人卻一直杳無音信。

    至今,此失蹤案依然是無頭案。

    為此,段局長和肖芃一班人壓力巨大,天天都是灰頭土臉的,被通海市街頭巷尾的百姓譏諷嘲笑。社會各界知名人士,更是紛紛撰文指責和數落公安無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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