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碗 第47章 危機 (5)
    「哈哈哈哈哈……」熊老闆仰天大笑,「那有啥?人長個腦袋遲早要掉,你這兄弟,把這顆小蒜腦袋看得那麼值錢?我實話給你說吧黎飛飛,哥找你不能白找,你今兒要答應跟我干,咱還是好兄弟,哥保你掙大錢,你要是不聽哥的話,絕對沒有好果子吃!你以為不跟我干就沒事兒?你想得太天真,你忘了上回我讓你從省城往祁北市帶過貨,那是白粉兒。那一次就足夠讓政府把你抓住槍斃,斃一回是斃,斃三回五回也是斃,何去何從,你自己看著辦。要是不聽話,上回參與販毒的事情公安局馬上會知道,狗屙的、貓屙的、都要算成你屙的,你就等著進局子坐班房挨槍子吧,等著當替罪羊吧!俗話說識時務者為俊傑,黎飛飛你要老老實實跟哥干,我們都會保護你,說不定啥事沒有,今後你錢花不完,要不然擺在你面前只有死路一條。你仔細想想吧,想好了再回答我。」

    黎飛飛知道自己又掉陷阱裡去了。他低頭思謀半天,然後對熊老闆說:「熊哥,我豁出去再跟你干一回。事情畢了,您就放過我吧,兄弟我沒本事,吃不了這碗飯,你就饒過兄弟,讓我安安寧寧下苦掙錢,湊合著有口飯吃就行了。您說行不行?」

    「哈哈哈哈……行不行?我也不知道行不行。」熊老闆一臉奸笑,神秘莫測,「哦,對了,還有那個葉毛,你把他找來,咱弟兄們一塊兒干。那個小兄弟本來挺老實,現在也躲著我,是不是跟你學的?」

    「不行、不行,堅決不行!」黎飛飛聽熊老闆提葉毛,一下子急了,「我黎飛飛反正就這個毬樣兒,豁出去了,跟上你們幹啥也行,熊哥你千萬不能再打毛毛兄弟的主意。上次因為我害怕,把葉毛兄弟打發到省城進貨,結果讓你們給弄下毒癮了。我把毛毛兄弟害苦了,對不起他和他的家人,我後悔得要死。我黎飛飛既然中了你們的圈套,死活無所謂,你們絕對不能再害毛毛兄弟。熊哥算我求你了行不行?毛毛的媽——我寇姨尿毒症後期,特別嚴重,快活不成了,她全靠毛毛兄弟養活,你要是害葉毛,也等於要了老人的命。我想咱都是男子漢,熊哥你不能幹傷天害理的事情吧?熊老闆,你要還是個男人,就不要干擾我的毛毛兄弟,我跟你去死都成。」黎飛飛急扯白臉,聲嘶力竭,很有點兒英雄氣概。

    「呵呵,沒看出來,飛飛兄弟挺講義氣。好啦、好啦,哥答應你,再不找葉毛了。你跟上我好好幹,這一趟幹成了,肯定有你的好處。來來來,跟哥乾一杯。哈哈哈哈哈哈哈……飛飛兄弟,你還想幹啥?要不哥給你弄個漂亮妞兒耍耍……」

    「大道消息」

    遲勝愚突然聽到一則從省上傳來的消息,儘管不十分意外,但對他來說猶如晴空霹靂。

    省上另一位身居高位的神秘人物打電話告訴遲勝愚:「你的職務很快會有所變動,具體說是讓你離開祁北礦業集團。」

    「已經定了嗎?下一步我到哪裡去?誰來接替祁北集團董事長?」遲勝愚只覺得腦袋「嗡」的一聲,趕忙追問。

    「無可奉告。我怕你一點思想準備沒有,給你打聲招呼。」

    「他呢?他老人家有沒有替我說話?」遲勝愚所謂「他老人家」是指「大人物」。

    「這你得問他老人家,我無可奉告。」對方說完把電話掛斷了。

    遲勝愚手裡舉著電話聽筒愣半天,任由耳機裡嘟……嘟……嘟……他的腦子裡一片空白。

    要不要再給「大人物」打個電話問清楚,或者乾脆去省城找他,看看事情還有沒有挽回的餘地?遲勝愚好不容易冷靜下來,思謀著下一步應該採取怎樣的行動。

    經過一番苦思冥想,遲勝愚決定暫不去省城,先與「大人物」通一次電話,聽聽他的口氣,看看有沒有活動空間,再決定如何應對,這樣比較穩妥。

    「您好。」遲勝愚突然覺得他在「大人物」跟前理不直氣不壯,聲音有點兒怯生生的。

    「我就知道有人會給你通氣,我就知道你會打電話來。」「大人物」一如既往地居高臨下,「就連省委常委會研究問題,會議結果的保密也只是一句空話,這種風氣很不好。你說吧。」

    「聽您這麼說,調整我工作崗位是真的?」

    「你已經很清楚了,還裝什麼糊塗?」

    「我不是裝,畢竟我聽到的是小道消息。」

    「現在這風氣,我弄不清楚小道消息和所謂『大道消息』有什麼差別。我今天不妨給你證實一下,你聽到的小道消息是對的,很快就有『大道消息』來證實它。」

    「也就是說,沒有改弦易轍的可能性了?」

    「沒有。」

    「……」

    「你怎麼不說話了?要是再沒有別的事就掛了。」

    遲勝愚這才意識到他已經沉默了一陣子。「大人物」惜字如金,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不知是故意疏遠他,還是以往他和「大人物」之間那種心領神會的個人關係都是假象?遲勝愚糊塗了。但是有一點他不糊塗,假如再不趕緊說話,聽筒裡很快會變成忙音。

    「為什麼呢?難道我在祁北集團幹得不好,不稱職?」

    「省委領導不這麼看。祁北礦業集團這幾年發展得不錯,對全省經濟社會的發展貢獻很大,這就意味著你的工作很有成績。調動工作不等於免職降職,你不要有太多想法。」

    「大人物」顯然在打官腔。當領導的誰又不會打官腔呢,遲勝愚也會,問題是官大一級壓死人,「大人物」可以決定遲勝愚的生殺予奪,遲勝愚卻奈何不得他,這就是現實。

    「那麼,我可不可以問,下一步組織上對我怎樣安排?」遲勝愚更加理不直氣不壯。

    「先回省上吧。你是省政協常委,明年政協換屆,你也可能當選副主席,不過我說了也不算。」「大人物」慢條斯理地說。

    「……」

    「再見吧,勝愚,我也有我的難處。你好自為之吧。」

    遲勝愚稍有遲疑,「大人物」就將電話掛斷了。

    遲勝愚心裡明白,此次職務變動是鐵板釘釘的事情了,再也沒有任何挽回的餘地,從現在開始,他必須冷靜地面對現實。

    儘管「大人物」惜言如金,遲勝愚覺得他的話值得仔細琢磨。

    他說「我也有我的難處」,是什麼意思?「大人物」在本省這塊土地上一言九鼎,一般情況下不會有人讓他為難,這也正是遲勝愚抱著他的粗腿認為安全係數很高,可以有恃無恐的原因。「大人物」有難處,大概意味著他同樣面臨壓力,快要頂不住了,如其不然,想必他老人家也不會輕易挪動遲勝愚這顆棋子。那麼,「大人物」所面臨的壓力來自何方?根據目前的體制和上級對下級永遠具有絕對權威的現實狀況,他所面臨的壓力顯然不是來自基層,同樣不可能來自省委省政府領導集體的核心層,最大的可能還是來自上面,「大人物」的「上面」應該就是中央!祁北集團不斷有人向上告狀,告得很瘋狂,告得煞有介事,很可能會引起中央紀委的重視,給省上施加壓力,「大人物」也不得不認真對待。難道說紀檢監察部門要對我遲勝愚立案審查?難道說高懸在我遲勝愚頭頂上方的達摩克利斯之劍很快就要掉下來?難道傳說中的高層官員——包括大型國企高管所懼怕的反貪腐調查以及隨之而來的「雙規」或其他組織措施就要降臨到我遲勝愚頭上?

    想到這裡,遲勝愚董事長不由得打了個寒噤。

    小道消息被「大人物」在電話裡證實,看來祁北礦業集團董事長的職務即將遠離遲勝愚而去。這些年來,遲勝愚早已習慣他就是祁北集團董事長,在祁北集團吐口唾沫一顆釘的那個人就是他。行雲播雨、發號施令、指手畫腳、頤使氣指、跺一腳整個祁北集團會一陣亂顫,說出話來句句是真理,做事情如天馬行空、隨心所欲沒人敢說一個「不」字,感覺那叫一個好!可是,僅僅一個小道消息,僅僅一個電話,這種習以為常的美好現實很快就要發生變化,形勢急轉直下而且再沒有逆轉的機會。

    這天夜裡遲勝愚失眠了,突然間他想明白了一個道理。原來,手中的權柄並不是從娘胎裡帶來的,或者說並不是他個人的附屬物,雖說得來非常不容易,失去卻全不費功夫。

    當然,上任的時候也是一紙任命書,上級組織部門的領導陪著他走馬上任,在幹部大會上念了那僅有一頁紙、中心內容只有幾句話的紅頭文件,他儼然就是祁北礦業集團的一把手了,只是沒有人知道為得到這一紙任命書,他在背後費了多大勁兒,花了多大功夫!要不了幾天,省上肯定還會派組織部的某個領導來到祁北集團,在中層以上幹部大會宣讀一份內容不同於以往的文件,估計核心內容也只有兩句話:「免去遲勝愚同志祁北礦業集團公司董事長兼黨委書記職務,調回省上另有任用」云云,遲勝愚身上祁北集團一把手的職務便壽終正寢。

    然後還要召開交接工作性質的座談會,省委來的領導——估計是組織部某位副部長(這次省委常委兼組織部長肯定不會來)將他在祁北集團的工作經歷和成績講一講,很像是階段性的蓋棺論定,跟人死之後致悼詞的作用和性質差不多。按照規定程序,接替他的祁北集團新任董事長和班子其他成員也會對他評功擺好一番,那時候誰都不會吝惜廉價的溢美之詞,但又有誰知道他們說的話有幾句是真的?大多數是念牙疼咒。然後呢,他心裡很不是滋味,臉上還得掛著微笑,說幾句謙虛謹慎的話,表示共產黨員要以黨的事業為重,願意服從組織安排,在新的崗位上為黨和人民的事業繼續努力工作,履行為人民服務的宗旨,踐行科學發展觀,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等等。

    一紙任命書能讓一個人風光無限,同樣的道理,一紙免職的文件會讓你立即變得啥也不是。黨一再教導我們說,手中的權力是誰給的?是人民!也許,只有到了離任的時候才能體味到這句話所蘊含的酸辣苦甜。

    狼來了!

    失去祁北集團董事長的寶座對自己意味著什麼?遲勝愚強迫自己平靜下來,認真思索。當然,行政級別暫時沒有什麼變化,換句話說,官帽上的頂戴花翎還是原來的,品級並沒有降低,但是,同樣的行政級別,不同的崗位和職務,「含金量」卻大不相同。祁北集團董事長的位子,意味著每年的合法收入即可達百萬元以上,至於半合法的灰色收入以及「地下」的不為人知的收入更是難以計其數,足以證明這個位子很值錢,含金量高。想當初副省級的胡長清同志僅僅貪腐數百萬元就給斃了,如今我遲勝愚每年可以堂而皇之拿數百萬元,可見當前職務的「含金量」有多高!假如到省政協去做專職常委,收入恐怕就只剩下副省級幹部最起碼的薪酬和規定的物質待遇了,和祁北集團董事長這個正廳級的職位不可同日而語。況且,在遲勝愚眼裡,政協參政議政真正能發揮多大作用呢?說是坐冷板凳一點兒不為過。

    以前總覺得來日方長,只要身子還在祁北集團董事長這個位置上,金錢物質就會滾滾而來,擋也擋不住。前段時間雖說有些危機感和緊迫感,但總覺得還不至於馬上離開目前的崗位,一切尚可從長計議,可有誰知道,職務變動說來就來!現在只能盼望著不被立案審查,就算運氣好,就算燒高香了。仕途風雲變幻頗有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該來的真要來,當事者根本無可奈何。不過,回顧在祁北集團任職的這幾年,遲勝愚並不後悔。該得到的都得到了,已經弄到手的金錢足夠好幾輩子花,只要能躲過有可能降臨的疾風暴雨,將既得利益安然保住,我遲勝愚這輩子值了。當然,也不是說沒有任何遺憾,比方說在祁北集團這幾年,除了和一個半老徐娘的修翎保持情人關係,對於更多如蒼蠅見了血的絕色美女,遲勝愚保持了很強的免疫力,他在這方面潔身自好,簡直可以和古代的柳下惠相媲美。現在想起來有些後悔,奶奶的,我又不是和尚,也不缺乏性能力!不過,從現在開始補救,似乎也來不及了,還是保持晚節吧。

    一直到省上來人宣佈祁北礦業集團領導班子主要成員的變動,遲勝愚才知道,接替他擔任祁北集團董事長兼黨委書記的不是別人,正是前不久被平調到省上的穆平,這讓遲勝愚心裡很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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