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國林當時勃然大怒,指著老婆的鼻子說,「你……你……你你你……」然後又指著工段長的鼻子說,「你……你……你你你……」不料工段長弄清楚他的身份後竟開懷大笑,拽他坐下,摟住脖子灌了幾大杯白酒,讓葉國林不好繼續發作。畢竟人家一男一女只不過在吃飯,又沒在床上「那個」。回家以後,葉國林審訊犯人一般逼著老婆問,寇粉英一口咬定工段長約了三位女工和他一起吃飯,只是難得湊巧,其餘兩位家裡突發急事來不了,要不然,兩人吃飯用得著那麼大的包廂嗎?此後,寇粉英更讓葉國林找不到任何證據,他只是覺得第二年出生的小兒子與萬工段長容貌相像,但仔細研究,發現孩子和自己相像的地方似乎更多。
懷疑小兒子是野種,說到底是疑心生暗鬼,證據難覓,不足為憑。
看來還是得想辦法讓這臭小子有事幹,他要能上班能掙錢,有了獨立生活的能力,也許就不會和老子作對了。說來說去,都怪祁北集團不招工,都怪遲勝愚這個狗日的不管老百姓死活。明天還去請願現場,多一個人多一份力量,能把遲勝愚弄倒才好呢。
班子紛爭
遲勝愚在市委書記那裡接到的電話,是辦公室主任打來的,說文書往遲董辦公室呈送文件,發現門下面塞了一封信。信封是開口的,裡面裝著一頁打印的信函,內容說祁北集團離退休職工和在崗職工正在發起募捐,湊錢要買遲勝愚的狗命。說已經有一位無業青年甘願做刺客,等待大家湊夠給他父母養老的錢,親眼看到父母後半輩子生活有著落後,他就會立即動手要遲勝愚的命。信封裡面裝著一粒子彈,威脅遲董事長小心性命。
這個電話聽得遲勝愚心驚,臉色變得極不好看。他指示辦公室主任不要聲張,等他回去再部署尋查破案。
遲勝愚趕回祁北集團,仍然從後門進樓。回到辦公室,他仔仔細細觀察了一遍,沒發現什麼異常,指示辦公室主任立即通知在家的領導開會,請保衛處長也參加。
與會人員坐定,遲勝愚最後一個來到會議室,臉陰沉得能擰出水來。他一開口充滿了肅殺之氣:「大家看看這是什麼,一封恫嚇信,威脅要我遲勝愚的『狗命』,隨信還送我一粒子彈。這意味著什麼呢?意味著矛盾的性質發生了變化。這次表面上看是以離退休職工和待業子女為主體的示威請願活動,其實已經不再是祁北集團管理層和離退休人員之間的內部矛盾,也不是簡單的招工不招工和如何緩解就業壓力的問題,而是躲在幕後的極少數壞人挑動不明真相的群眾,故意製造事端,破壞集團公司生產經營的大好形勢,破壞祁北市的安定團結和社會和諧。寫恫嚇信,還在信封裡裝子彈,這分明是刑事案件。
所以說,對於祁北集團領導班子來說,眼下的當務之急不是如何安撫人心,化解矛盾,而是需要堅決與反對勢力、破壞勢力做堅決鬥爭。我認為,第一,要把這封恫嚇信作為刑事案件,盡快破案,從重從快打擊。第二,立即對非法集會請願採取堅決措施,盡快恢復正常的工作、生產秩序。這一點我已經和市委領導達成共識,他們會採取相應的措施,我們從現在開始,也必須硬起來,明確定性這次事件的性質,採取一切能夠採取的措施予以瓦解和平息,尤其對採用暴力手段或者威脅使用暴力的人,堅決打擊,絕不手軟。其他同志也說說你們的意見,保衛處長最好就恫嚇信事件表個態,多長時間能破案?」
遲勝愚說完,會場上靜默許久,無人說話。
「保衛處長怎麼不說話?」遲勝愚又催促一遍。
「我們盡最大努力吧。」保衛處長表態說。
「我不想聽這種模稜兩可的話,必須限期破案。給你兩天時間,夠了吧?這幾天是非常時期,你手下的幹警一直在機關辦公樓設崗、巡察,我懷疑這件事內部有人配合,否則誰敢在這種時候直接把恫嚇信送到我辦公室?還有子彈,從哪裡來的?你先從保衛處內部著手,說不定會有重大突破。」遲勝愚說。
保衛處長噤聲,不知該說什麼。
「要沒有不同意見,會就先開到這裡。」遲勝愚準備休會,一言堂是他慣常的做派。
「我說幾句吧。」集團黨委書記穆平眉頭緊皺,主動發言,「聽了勝愚同志的意見,我也談點看法。既然是領導班子開會,在這個會場上所做出的決定就不是某一個人的決定,而是代表集團公司領導班子,所以必須慎重。我同意勝愚同志對恫嚇信的分析,這種手段很不正常,應該說觸犯了法律,應該依法處置。我也希望保衛處盡快破案,必要時請求地方公安協助,把案件真相搞清楚,該怎麼辦就怎麼辦。不過,我還認為,恫嚇信只是一個現象,我們要透過現象看本質,全面地看,辯證地看,通過去偽存真、去粗取精、由此及彼、由表及裡,抓住問題的本質。問題的本質是什麼呢?這次請願活動參與的主體是我們的離退休職工和部分待業的職工子女,他們的主要訴求是集團公司解決待業子女就業問題。也就是說,矛盾雙方是集團公司決策層和離退休職工及待業子女。並非在崗職工沒有子女就業難的問題,而是他們有企業的規章制度約束,不敢公然站出來請願。這樣看來,矛盾雙方都是自己人,比起領導決策層,離退休職工和待業子女是弱勢一方。既然是自己人,既然是內部矛盾,我不主張採用任何激化矛盾的方式來解決。
離退休職工為企業的建立和發展、為生產經營做出過歷史性貢獻,是他們種了樹,我們這些人後來人才能乘涼,這一點誰也不可否認。待業子女是職工群眾的後代,也是企業的下一代,我們完全沒有必要計較孩子們的所作所為是否恰當,而是應該檢討我們為他們做了些什麼,做得好不好、夠不夠。如果說到今天為止,矛盾已經發展了難以調和的地步,首先應該作檢討的是集團公司領導層,我作為黨委書記尤其應該檢討。我們沒有理由責怪群眾,沒有理由責怪離退休老同志,因為集團公司領導層應該是矛盾的主導一方。
既然因為我們工作沒做好,才導致矛盾激化,那麼集團公司領導層就應該積極主動去緩和關係,化解矛盾,而不是貿然採取激化矛盾的措施和手段。我們應該相信參與請願的人絕大多數是好人,是善良的、通情達理的老同志,他們之所以上街請願,是因為遇到了困難。他們的處境值得同情,他們所做的一切應該得到理解,我認為這次請願的人們目的性很明確,看不出有什麼陰謀詭計。所以,集團公司領導班子絕不應該把自己放到與群眾對立的位置,更不應該憑主觀想像給自己樹立起一大片敵人。那樣的話,我們還是不是黨員領導幹部?像不像國有企業的經營管理者?總而言之一句話,我們應該積極主動地化解矛盾,而不是激化矛盾……」
穆平書記一席話顯然和遲勝愚不同調,領導班子其他成員雖說大多數贊同穆書記的觀點,但礙於遲勝愚是一把手,況且他喜歡一言堂,主觀武斷,提出和他相左的意見無異於找不自在,所以,會場再次陷入沉默。
「穆書記,依你的意見呢?」遲勝愚臉色更加陰沉,反過來將穆平一軍。
「很簡單,先在領導班子內部形成共識,做出有利於化解矛盾、有利於建設和諧社會、有利於職工群眾——包括離退休職工利益的正確決策,然後,由企業主要領導出面直接和請願群眾對話,向他們做出實實在在的承諾,化解矛盾、平息事態,重新達成祁北集團內部的團結和諧。我相信廣大群眾能夠識大體,顧大局,因為他們不是壞人,不至於故意和上級領導作對。假如遲董不願意直接和請願者對話,我可以去,我可以直接面對那些離退休的老同志,他們是我們尊敬的長者,而不是敵人。至於那封恫嚇信,我看也不必大驚小怪,它不過是當前我們和部分職工群眾矛盾尖銳化的一種反映,假如集團公司領導班子採取主動,隨著矛盾的緩和,我相信這種事情絕不會再發生。」
「你說得輕鬆,妥協退讓能有出路嗎?」遲勝愚按捺不住心頭往上竄的火氣,「企業最大的股東是省政府,省上領導對祁北集團寄予厚望,我們最大的經營理念是『為出資者贏利』,所以眼下要做的事情是繼續提高勞動生產率,而不是大量招工。正因為如此,我們不具備向請願者妥協退讓的條件,除非企業能把子女就業問題都給解決了。我是祁北集團董事長,千斤重擔壓在我肩上,穆書記可以站著說話不腰疼,我不行。只要我遲勝愚在這個崗位上一天,就絕不向惡勢力低頭!對於這次的非法集會請願,除了堅決取締,別無他法。」
「我們連續幾年是全省的第一利稅大戶,可員工工資收入在全省排第幾?遲董應該比我更清楚。既然職工群眾為國家做出了巨大貢獻,他們也應該同步享受企業發展進步的成果,這一點完全符合黨中央的精神。況且祁北市相對封閉,就業門路狹窄,祁北集團作為全市第一國有大型企業,在安置就業方面理應承擔起責任,何況滿大街晃蕩的都是我們的職工子女,作為負責任的企業經營者,難道不應該在這方面有所作為?勝愚同志,給國家做貢獻我們是全省第一,莫非你還要弄出一個比第一更靠前的名次?」穆平對於遲勝愚固執己見、一意孤行很反感,所以語帶譏諷。
「穆書記的意思,無非說我為了政績不顧老百姓死活,我能聽懂你的話。可是你別忘了,祁北集團之所以效益好,我們是在掏挖屬於全民所有的礦產資源,老天爺給的這個聚寶盆,不能僅由祁北集團職工享有,給國家多做貢獻是應該的。」
「勝愚同志這番話,聽起來很高尚,寧可讓祁北集團的職工群眾勒緊褲腰帶,也要給國家多做貢獻。問題是我們的職工群眾都是肉身凡胎,都要吃喝拉撒睡,哪怕祁北地下礦藏這個聚寶盆是國家的,屬全民所有,祁北集團職工總不應該被排除在外吧?祁北市地方財政主要靠祁北集團納稅,地方上的公務員是什麼樣的收入水平?祁北市的其他社會群體是什麼樣的收入水平?包括地方上的離退休人員,退休金隨著在崗人員工資的提升年年有增長,為什麼偏偏祁北集團的一線職工和離退休人員應該受窮?你這種邏輯講得通嗎?」穆平真生氣了,很嚴肅地和遲勝愚辯論。
「祁北集團中層以上管理人員的收入水平在全市乃至全省都是最高的,這難道不是企業效益好的生動體現?在座的各位哪個收入低了?一線職工收入是不高,問題在於他們的素質就那樣,簡單勞動收入水平不可能太高,收入分配上拉開差距是建立現代企業制度過程中出現的必然結果。至於企業離退休人員收入低,也是全國性的,祁北集團會按照國務院的統一部署,逐步提高他們的退休金。」
「收入差距過大不利於安定團結,不利於調動廣大職工群眾的積極性,我認為祁北集團職工工資還應該提高一大截才能趨於合理,中層以上管理人員的收入水平要適當抑制。在企業力所能及的範圍內解決待業子女就業,是從根本上關心離退休人員和老職工。」
「抑制管理人員收入水平?穆書記,假如把你的年薪拿掉一大塊,你願意嗎?工資收入往上漲人人高興,拿掉一分錢誰都不高興,你這樣說只是唱高調而已。」
「我的獎金和年薪拿掉一部分真還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我只有一個兒子,研究生畢業,完全可以自立,我攢下錢將來準備捐獻給社會公益事業。我所說的抑制,不見得要把大家的工資獎金往下降,但增長的幅度可以控制,同時讓普通職工群眾不斷增收,差距縮小,收益分配就能逐漸趨於合理。我這人歷來不會唱高調,但是我鄙視領導幹部身居高位瘋狂斂財。人嘛,腰纏萬貫不過一日三餐,廣廈千間只能夜眠七尺,要那麼多錢幹什麼?」
穆平這麼說,大概觸到了遲勝愚的痛處,他惱羞成怒,說:「我作為祁北集團主要經營者,必須要對上負責。至於我個人的工資獎金收入,也經得起審計,經得起歷史的檢驗。給全體員工增加工資收入,今年沒有安排,不可能因為有人請願鬧事就給好處。招工,目前也做不到。如果穆書記覺得你可以直接面對外面的請願者,你儘管去和他們對話,我不持異議,但要讓我去見他們,我覺得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