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業青年
近幾日氣候格外燥熱,往年這時候,祁北市沒這麼高的氣溫。
天氣驟熱的直接效果是滿大街女人的觀賞價值陡然提高。
十八歲少年葉毛體內的某個腺體工作節奏加快,分泌物增多,弄得他心裡也像天氣一樣燥熱。待在家裡沒意思,老媽到更年期了,特別絮叨,嘟囔起來沒完沒了。本想上網吧玩會兒遊戲,兜裡只有三塊錢,眼下連一包最廉價的香煙也買不來,交給網吧老闆也玩不了多大一會兒。窮啊,這大概就算窮得尿血了。老爹老媽沒本事,一輩子沒攢下錢,也沒有能力開後門給咱弄份能掙錢的差使,弄不好會受一輩子窮。這才二十歲不到,熬到七老八十實在太遙遠,什麼時候才能混到頭啊?煩,煩毬死個人!
聽說這幾天一幫老頭老太太到集團辦公樓鬧事,都是兒女找不到工作愁的。早年,只要是祁北集團職工子女,根本不愁沒工作,學習最差的也能上本公司的技校,畢業了就給安排上班,可最近這些年不行了,「自從來了遲勝愚,職工子女乾著急,沒有工作滿街轉,抽煙喝酒玩遊戲」——有順口溜這麼說。這兩三年,為了讓子女有班上,老職工們沒少上訪請願,但根本沒用。遲勝愚的嘴特別會說,幾萬職工說不過他一個人。他說不招工就不招工,他說祁北集團的員工已經夠幸福誰也拿他沒辦法,職工群眾都說這狗日的外來的和尚不唸經,對祁北集團職工根本沒感情。既然沒感情,找他有什麼用?想必這次集會請願結果也只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所以,有同齡人喊葉毛去看熱鬧,他不去,既然一點兒用處沒有,去幹什麼?
要是有根煙抽就好了,葉毛想。他的心中無比燥熱,也不知是否與天氣有關。
在街上走了一陣兒,葉毛忽然覺得涼爽,原因在於滿街道的女人一遇到熱天就急不可耐比著誰穿得更少。
迎面走來三個女生,兩個穿白色小短褲,一個著迷你裙,修長漂亮的美腿白花花耀眼。葉毛沒有勇氣抬頭看她們的臉蛋和上半身,低了頭想從旁邊繞過去,偏偏又看見了幾個女孩的腳:玉豆似的五個一組、排列組合奇妙無比的腳指頭,修剪得十分圓潤的趾甲,配以色澤素雅、樣式簡潔的涼拖,真叫一個美!儘管只是急匆匆一瞥,葉毛卻受不了啦,五臟六腑都在顫慄,突然有了想尿尿的感覺。於是他慌不擇路從女孩身邊穿過,幾乎撞上了其中的迷你裙,他慌亂的樣子惹得女生發出銀鈴般的笑聲。女孩走遠了,耳畔卻留下她們女性化的、充滿活力的笑聲。葉毛鼓起勇氣回頭看看她們的背影,個個身材嬌美,玲瓏的T恤,彈性十足的步態,走過之後青春氣息瀰漫在空氣中……
葉毛滿身涼爽的感覺從腳底板生發出來,往上走,一直穿透五臟六腑,到達天靈蓋。
滿街道其他景觀——高樓街衢店舖林立,車水馬龍喧囂嘈雜,廣告標牌綠樹紅花,很難再引起葉毛的關注。自從遇見那幾個女孩兒,她們並不艷俗卻魅力無限的身體和裝束讓葉毛感覺一股涼爽襲來,少年郎葉毛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到女人身上去了。馬路上的她們有的袒肩露背吸引眼球,有的乳溝半******閃現,有的塗脂抹粉香氣四溢,有的披金戴銀珠光寶氣,有的鞋跟奇高勝似模特,有的風擺楊柳矯揉造作,有的陽傘遮面躲躲閃閃,有的高視闊步旁若無人……總之是千人千面、無限風光。但是,在葉毛眼裡,這些著裝暴露、風情萬種的女人,無論如何再也超不過前面遇到的那幾個女孩兒。
哼,都是些啥玩意兒!葉毛心想。
葉毛觀賞滿街道的女人,他沒有想到,也會有女人注意到他。
「秋秋你看!」
「看啥,楓姐?」
葉毛對面走來兩位穿著更加暴露的女郎——上衣齊胸露臍,肩上只有兩條細細的透明吊帶,下身超短裙——短到幾乎露出屁股,光腳丫子塗得猩紅。臉上厚厚的脂粉,長長的假睫毛,綠色眼影。一般走在大街上如此裝扮的女郎,會讓人想像成不良職業者,而這兩位的確是用特殊手段謀生的另類一族。
「你看對面那小伙兒。」郭楓指了指迎面而來、正在人行道上散漫前行的葉毛。
「啊呀,長得真帥!」同行的張秋秋感歎。
「就是嘛,活脫脫一個陳坤。」
「他比陳坤個子高,皮膚也白。我從來沒見過這麼帥的小伙兒!」
「看他那樣子,還是個胎毛未退的娃兒,咱倆逗他玩玩?」郭楓說。
「別把他嚇著。」張秋秋說。
當葉毛走到面對面時,郭楓迎上去故意撞了他一下,使得葉毛踉踉蹌蹌幾乎跌倒。郭楓一陣爆笑,張秋秋趕緊從一旁拉住葉毛的臂膀,讓他站穩,打招呼說:「嗨,帥哥兒!」
葉毛穩住神,定睛一看,面前兩個香艷無比的女郎。儘管她們袒胸露背的服飾和十分誇張的裝扮讓他看不慣,但這倆人長得俏麗嫵媚,眼神火辣辣,葉毛內心也很震撼。
儘管被人撞了一下,葉毛也不好發作:「我不認識你倆。」
「誰說不認識?誰說不認識?不認識我倆,你差點兒把我撞個跟頭。做啥子嘛!」郭楓嘻皮笑臉,豬八戒倒打一耙。
「誰撞誰啦?你這人咋這麼賴?」葉毛嘴上斥責、反駁郭楓,心裡卻覺得這女的怪有意思。
「嗨,你叫啥名字?咱在馬路上碰到了,也算緣分,交個朋友吧。」與葉毛差不多年齡的張秋秋顯得文靜,還有幾分矜持。
「我叫葉毛。」
「哈哈哈哈哈哈……」郭楓浪聲大笑,「你這瓜娃子,名字太有意思啦!啥子『腋毛』,你乾脆叫『狐臭』得啦!」
葉毛讓郭楓刺耳的笑聲弄得毛骨悚然,他臉紅了:「我就叫葉毛嘛,小名毛毛。」
「毛毛,毛毛?我乾脆叫你『毛毛蟲』吧,省得記不住。」張秋秋說,「不過,我害怕樹上的毛毛蟲。」
「毛毛蟲,我是你楓姐。」張秋秋命名的「毛毛蟲」先被郭楓用上了。
「毛毛蟲,你就叫她『瘋姐』,瘋子的『瘋』。」張秋秋調侃說。遇到葉毛這樣一米八幾的個頭、長相俊朗帥氣的小伙,張秋秋很興奮,葉毛那種略顯窘迫、言辭木訥的神態更讓她覺得有趣。
「你叫個啥?」葉毛反問張秋秋。
「張秋秋。這名字是不是忒俗?」
「秋秋?秋天的『秋』?好呢。那個紅得發紫的『超女』不是叫『春春』嗎,你和她是姊妹倆。」葉毛忽然變得伶牙俐齒。
「春春?人家在天上,我在地獄呢,誰跟誰呀,能比嗎?」
「看看看,你倆還擺上龍門陣了!」郭楓多少有點兒醋意,「來來來,毛毛蟲,姐親你一下,就算認識了!」郭楓一把扯過葉毛,不由分說給小伙腮幫子上親了一個鮮紅的唇印,也不管周圍人來人往。
「你咋這樣呢?」葉毛奮力推開郭楓,滿臉又羞又惱的神色,起勁兒用手掌擦拭被郭楓親過的地方。
「哈哈哈哈哈哈哈……大小伙子還害羞?」
「楓姐,你真是個瘋子。人家是個學生娃,哪兒見過你這麼不要臉的?看把他嚇成啥樣了!」張秋秋說著,從小坤包拿出一方濕紙巾,撕開包裝,伸手給葉毛擦臉上的唇印。
「我來,我自己來,謝謝你。我也不是學生娃,技校念半截退學了……」葉毛又顯出羞澀、窘迫的樣子。
「你不上學?不上學好哇,不上學自由。我從小就不愛唸書,費老大勁兒才混到初中畢業。」郭楓說。
「楓姐你還好意思說,像咱倆這樣的,就因為當初不好好唸書,長大混成渣滓了,混成社會公害了。還是唸書好嘛,男孩更應該好好唸書。毛毛蟲你趕緊回學校唸書去吧,將來考上大學,當個社會棟樑。要不可惜了,看你多聰明,長得多帥氣!」張秋秋說。
「好啦好啦,姐給你留個電話號碼,閒得沒事兒來找姐玩。姐不會讓你花錢——看你這樣子也沒錢。」郭楓說罷揪過葉毛,拿出一支黑色中性筆,在葉毛短袖衫衣襟邊緣上寫了手機號碼:139××××1010。
「毛毛蟲,再見!」張秋秋向葉毛揮別,拋出一個媚眼,電得小青年打了個冷戰。
直到夜深,葉毛和幾個哥兒們仍然在迪廳待著。
「毛毛,來,喝!」程劍儼然大哥哥的模樣,舉起裝滿鮮啤的大玻璃杯招呼葉毛。
「喝!」葉毛舌頭硬了,覺得眼珠子也運轉不靈,他端起酒杯又灌了一大口。
「兄弟酒量見長啊。來來來,咱哥兒倆再干。」黎飛飛和葉毛碰杯。
「兩位哥,老喝你們的酒,兄弟沒……沒錢回報,羞都羞死了。」葉毛結結巴巴說。
「毛毛說哪裡話,都是哥們兒,這樣說不夠意思。說不定你哪天發達了,還請哥哥去喝茅台、五糧液,去住五星級酒店呢,你說是不是?」程劍站起身,走到葉毛跟前,拍著他的肩膀。
「是……是的,哥哥對我,那……沒說的!我哪天有錢了,都給哥哥花,哥哥有用得著兄弟我的,儘管吩咐。為朋友兩……兩肋插刀,沒說的……」葉毛信誓旦旦。與程劍、黎飛飛相比,他年齡最小,稚氣未脫。
「好啦,毛毛,大哥知道你的酒量,喝差不多別喝了,弄杯茶。」程劍舉起桌上的蠟燭朝吧檯晃了晃,服務生跑過來,他給葉毛點了一杯紅茶。
「走,蹦迪去,跳一跳酒勁兒就散了。」黎飛飛伸手來拽,葉毛糊里糊塗跟他上了迪台。
音樂十分狂躁,整個迪廳被震得忽悠。檯子帶彈性,台上的人和著劇烈的音樂節奏,胡亂蹦著,屁股狂扭,胳膊亂掄,腦袋前後左右晃動,全是瘋子模樣。任你的姿勢有多瘋狂,多難看,也沒有人挑剔,更沒有人笑話。
蹦迪是一種宣洩和放鬆,靠瘋狂來麻痺神經,這算不算一種幸福?坐著的程劍做深度思索,他是一個肯動腦筋的人。
葉毛跳著跳著感覺頭暈。他離開迪台,東搖西晃,衝撞別人也被別人碰撞,好不容易才回到座位上,忽然覺得想嘔吐。他捂著嘴堅持到洗手間,然後吐得昏天黑地。吐完了,頭還暈。回到座位頭枕著胳膊迷糊一陣兒,感覺好些了,再喝幾口熱茶,慢慢緩過勁兒來了。
「程哥,那些女的是不是吃搖頭丸了?」葉毛指著迪台上那些瘋狂搖頭、長髮飄舞的女子,問道。
「不知道。估計沒有吧,這地方沒聽說有賣搖頭丸的,搖頭丸是毒品,公安上管得嚴著呢。」程劍說。
「我十分擔心她們要把脖子扭斷了。」葉毛說。
「毛毛還挺幽默,哈哈哈哈……」
「毛毛這叫憐香惜玉,你弄不好是個情種。」黎飛飛調侃說。
「女人使勁兒搖頭,長髮甩起來蠻好看。」葉毛說。他忽然聯想到白天在街上看見的那幾個漂亮女生,被她們的下半截晃得眼暈,竟然沒留意她們是什麼髮式,他想,假如那三個美女來蹦迪,六條美腿還不把滿場子這些醜女人羞死?她們頭髮甩起來一定也很好看。
「好看你就坐這兒看吧,哥要去蹦一陣兒。」程劍說完扯著黎飛飛上了迪台。
葉毛忽然覺得沒和那幾個美女說句話是一種遺憾,但轉念一想,滿街道漂亮女子對我葉毛來說全然不相干,過過眼癮罷了,還能咋的?後來遇到的兩位女郎——郭楓和張秋秋有些浪,尤其那個「瘋姐」,竟然在大街上當眾摟了陌生的男孩兒親吻!小小年紀的葉毛沒有經歷過女人,更沒有經歷過如此大膽、開放的女子。她們會不會是「雞」,靠出賣肉體賺錢?完全有可能啊,郭楓不是說「姐不會讓你花錢」,她這話是不是意味著別的男人在她那裡要花錢?她還把電話號碼寫在自己衣服上,難道是要拉生意?我可沒錢,也不想去幹那種事。葉毛低頭看看,衣襟上黑色的電話號碼還在。
「天下那麼多女的,竟然沒有小妞兒陪老子跳舞!」從迪台下來,黎飛飛感慨地說。
「我們老家的人說,你甭看戲檯子底下恁多的女人,都有主。這話是真的。」程劍說。
「那個穿白吊帶裙的。」黎飛飛指著迪台上一個女孩兒,「我和她面對面,想對著扭幾下,狗日的,滿臉看不起人的表情,趕緊躲開,好像我能當眾把她強姦了似的。」
「哈哈哈哈哈哈……」程劍大笑,「兄弟,你就是嘴上的勁罷了。看來咱哥們兒也要發展點兒女朋友,娶不娶媳婦不說,起碼得有人陪著玩。」
「劍哥你就裝吧,前些天你領的那個相好身條不錯,盤子也亮,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女人兄弟我會當嫂子待,你掖著藏著幹嗎?啥時候帶來和弟兄們玩玩,讓我和毛毛認識認識嘛。」黎飛飛說。
「你說的是那個小胡?剛剛認識,還沒進一步發展,談不上相好不相好。」
「哥,我今天在街上碰見幾個女孩兒,長得真漂亮。」話題扯到了女人身上,葉毛插話說。
「呦呵,毛毛也交桃花運?」
「我看她們像學生。短褲短裙,腿長得直溜,走路好像不打彎,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