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高考 正文 第九章
    如果說給「高考移民」辦報名手續還有抵賴的餘地,替考的環節禹志榮恐怕難脫干係。連續好些年了,高考中總有一些高二學生在考場答題。這些學生提前一年參加高考是為了預先感受國家考試考場的氛圍,也對高考命題的構架和內容增加感性認識,主要目的不是為了錄取,而是為了接受鍛煉,為來年正式參加高考進行實戰演練。儘管高二尖子生有些人考出的成績能達到本科錄取線,但實際上沒有一個要提前上大學,都是為第二年考得更好做準備。高二學生提前演練高考的方式是許多學生和家長巴不得要做的事情,但這種做法某種程度上干擾了正常的高考和錄取工作,尤其是考得好被錄取卻不報到,給招生院校造成麻煩,也給一些人在高考錄取中鑽空子創造了條件。儘管這種現象不合法,是被限制的,但這些年卻成了流行的、通用的做法,禹志榮通過給參加高考預演的高二學生開綠燈,換來不少人緣和實際的好處。今年在龍川市被錄取的那批「高考移民」,根本沒有參加考試,他們中間大部分人的高考成績恰恰是市一中高二尖子生給考出來的!這中間大有文章。

    因為家長有需求,市一中每年總想給盡可能多的高二尖子生創造參加高考演練的機會,但要取得這種機會需要區招辦開綠燈,禹志榮藉機開出交換條件,市一中只好盡量滿足他。比方說,今年參加高考演練的部分高二學生拿到准考證,發現照片是自己的,姓名卻是他人的。老師告訴學生:「你只要能參考,達到演習目的就行了,名字換成別人的,是為了給你們創造參加高考預演的條件,不該問的不要問。」這中間的貓膩只有市一中段力維和區招辦禹志榮最清楚。

    段力維萬一把這件事交代了,我豈不成了規模化高考替考的組織者?假如再往深處追查,讓高二學生參加高考會不會也是一大罪責?媽呀,這種事就看有沒有人找你的麻煩,就看是不是真要尋根究底,萬一認真起來,事情小不了,組織高考替考怎麼說也犯法!壞了,真的壞了,看來牢獄之災距離並不遙遠!

    想到這裡,禹志榮打了一個冷戰,尿意濃濃……

    劉庚旺經過深思熟慮,下決心要幫陳一卉。

    以什麼理由再次接觸陳一卉呢?這是個難題。

    請她吃飯,對她指使女兒幫劉遠航作弊表示感謝?且不說吃飯的方式很庸俗,誰知道過了這些天,陳一卉對唆使女兒幫人作弊後悔了沒有?劉庚旺清清楚楚,這女人本來對這種事深惡痛絕,只是他找她的時候說到亡妻,傷心流淚,觸動了女人心中最柔軟的部位,她在那一瞬間化成了水,喪失了原則,誰知道事後會怎樣想?況且,兒子靠作弊、走後門進去了,陳一卉女兒卻仍然被排擠在奧賽班之外,這是沒有天理的事情,再在她面前提這事,豈不是故意讓陳一卉不痛快?

    乾脆說知道她遇到難處,做為朋友不能袖手旁觀,讓她給我劉庚旺一次做好事的機會?這樣說效果恐怕也不好。首先,憑什麼說你是她的朋友?難道為了求她幫忙請吃過一頓飯就有做朋友的資格了?別看當時她說過會認劉庚旺做朋友,那只不過是飯桌上應酬的話,不能當真。另外,這樣赤裸裸說要幫助她,陳一卉的自尊心肯定受不了,沒有成功的可能性,會不會被她趕出來都不好預料。

    除了感謝她,或者委婉地提出幫助她,還能有什麼理由呢?

    想來想去,劉庚旺總算有了主意:乾脆從根本上解決問題,說我的「庚旺建築安裝有限公司」缺少人才,想聘陳一卉來公司工作。這樣聽上去像我劉庚旺求她,招賢若渴,她大概不好拒絕。然後,以預支工資的名義給她弄筆錢,解決燃眉之急。想來這個理由正當,對方也好接受,值得一試。

    劉庚旺於是打電話到陳一卉家裡:「喂,你好。一卉呀,我是劉庚旺,劉遠航的爸爸。」

    「你好,劉老闆。」陳一卉的聲音聽上去特別平靜。

    「哦,還能記得我?我特別害怕你說『不認識,你是誰呀?』還好,還好!」

    「你趕巧了。我本來在醫院陪護病人,很少在家。這會兒正好回家給病人熬點兒魚湯。」

    「算我有運氣。一卉,我有點事兒想找你談談,有時間嗎?」

    「嗯,我是挺忙的。你在電話上說不行?」

    「這……好像一句兩句說不清楚呢。」

    「這樣吧,我先把魚湯送到醫院,讓病人喝點兒,然後出去一陣兒問題不大。半小時之後你在市第一人民醫院門口等我,或者告訴我你在哪兒,我去找你。」

    「別,別半個小時以後啦。」劉庚旺打斷陳一卉,「我現在就開車送你去醫院,等你事情辦完,咱再找地方坐一會兒就行。」

    「這合適嗎?你是老闆,時間就是金錢呢。」

    「一卉你取笑我。就這樣說定了,告訴我你家的位置和樓棟、單元。」

    「那好吧。」

    開車把陳一卉送到醫院,看她進了住院部大樓,劉庚旺坐在車子裡面等。他好像也不著急,放著輕音樂,閉了眼睛隨著音樂搖頭晃腦,有一搭沒一搭抽著煙。估摸陳一卉快返回了,他把車窗打開,用車內空調吹風,要把香煙味道完全排放出去,唯恐這女人回來對車裡的空氣皺眉頭。

    陳一卉很快出來了,劉庚旺把她拉到一家環境幽雅的茶館。大白天這裡沒有多少顧客,劉庚旺要開包間,陳一卉說:「在大廳坐一會兒得啦。」劉庚旺依她,找個靠窗戶的雙人位子坐下。

    「喝點兒啥?」劉庚旺問。

    「冰水。我這幾天心裡火燒火燎。」陳一卉說。

    「別喝冰水了,天涼,對腸胃不好。」劉庚旺說罷叫服務小姐,「來兩杯菊花茶,再來點小食品、小點心,隨意上吧。」

    陳一卉的臉色有點兒沉,不滿意劉庚旺自以為是自作主張,但她還是忍住了,沒說什麼。

    「我也陪你喝菊花茶,菊花敗火,你最近肯定心理壓力大。你家的情況劉遠航跟我說了——他聽你家楊帆說的。我看,這兩個孩子倒成朋友了。上次要不是你們母女幫忙,我兒子進奧賽班沒門兒。可我聽說了,你家女兒反倒沒進去——我本來不想提這件事,怕給你添堵,可我忍不住想說——市一中的奧賽班還是有貓膩,你這人太誠實。」

    「在我面前說這事,是炫耀你本事大,還是嘲笑我任人宰割?明知我不愛聽,還要說。」陳一卉嗔怪道。她端起茶杯輕輕吹著浮在上面的菊花,急著想喝,臉上卻波瀾不驚:「你找我還有什麼事兒?」

    「是這樣的,一卉,我說出來也許冒昧,但我的確認真想過,不是心血來潮。你聽了要是覺得不合適,咱再商量。總歸這件事也是我求你幫忙……」劉庚旺字斟句酌,唯恐說得不得體。

    「你又求我幫忙?劉老闆,我納悶兒,你這麼個神通廣大的人,除了上次你兒子考奧賽班有點兒特殊,我想不出,你還有什麼事情需要我幫忙?你最好直截了當,醫院的病人還等著我呢。」陳一卉心中不快,覺得劉庚旺很可能又在涮她。

    「好好好,我直截了當說吧。我的公司有一個崗位,空缺很長時間了,因為沒有合適的人。我是想,你能不能到我那兒去上班,算是幫我,給我解決燃眉之急。你看行不行?」

    「我沒有聽錯吧?有這樣的好事,還說求我幫忙?劉老闆你真會說話!說說吧,什麼崗位?我對你那個行業一竅不通。」

    「總經理助理。我那個公司說到底是個民營建築安裝隊,掛公司的牌子蒙人,我就是董事長兼總經理。」劉庚旺在陳一卉跟前實話實說。

    「呵呵,劉老闆挺能看得起我,不過,那麼重要的崗位我能適應嗎?還有,許多老闆的助理呀,秘書呀,都弄個漂亮的小姑娘,好看而且好使,你竟然琢磨我這麼個半老徐娘?你挺有意思。」

    「不不不,一卉,我都打聽過了,你當老師出身,個人素質挺高,跟你打交道也能感覺得到。我還聽說你正在攻讀工商管理碩士課程,我那麼個規模不大的公司,你要是答應去,還不得蓬蓽生輝?弄個漂亮妞當秘書、當助理,的確是一種時髦,不過,我不好這個。怎麼樣,一卉,答應我吧?」

    「你厲害。我服你啦,劉老闆。我能感覺到,你基本上是個好心腸的人,看我困難,想幫我,還要千方百計找理由,唯恐我心理上不平衡。好啦,你的意見我會認真考慮,考慮好了給你答覆。不過,眼下我根本不可能找工作,因為我家楊帆的爸爸,我的前夫楊玉泉肝癌晚期,已經到最後階段了,我需要幫助他走完人生最後的路程。他的路不長了,我們畢竟曾經做過夫妻。」陳一卉說。

    「這個情況我知道。我尊重你的選擇,願意再等等,讓你把楊帆爸爸的事情處理完。等著你終有一天可以到我的公司上班,我隨時迎候你。」

    「謝謝啦,劉老闆。那麼,我該回醫院了。」

    「一卉,好不容易跟你坐在一起,別太著急好不好?我的話還沒說完呢。」

    「怎麼,還有附加條件?」眼見得陳一卉臉上又有一絲不快。

    「哪兒跟哪兒呀!我是說,你再喝口茶,吃點兒東西,這麼好的菊花茶。」

    「劉老闆,你明明知道我伺候一個危重病人,哪兒有心思慢慢品茶?我該走啦。」

    「好好好,一卉,我不再留你。不過,我還有最後一句話,這是一張卡,裡面有點兒錢,過段時間你要是去我那兒上班,這就是你的工資卡,裡面的錢算我給你預付工資。你收下吧,一卉。」

    劉庚旺沒有料到,陳一卉站起身來,拉下臉:「劉老闆,我答應去你那裡上班了嗎?我只是說考慮考慮。我用不著誰來可憐,也不需要接受誰的恩賜。你怎麼知道我會接受你這種居高臨下的賞賜?你的錢太多了吧?你的自我感覺咋就那麼好呢?」

    陳一卉說罷扭身就走,劉庚旺趕忙追出來:「一卉,一卉,你生什麼氣呢?我只不過跟你商量商量嘛,你不願意要,我也不會勉強你。一卉,走慢點,等等我呀……」

    劉庚旺追到外面,拽著陳一卉的胳膊讓她上車,送她去醫院。他發現女人眼裡含淚,自己心裡也有點兒惶恐不安,對無意中傷害陳一卉的自尊後悔不迭。

    陳一卉最終上了劉庚旺的車。她心裡明白,這男人的確沒有任何惡意,只是想方設法要幫助她。等車子發動起來,陳一卉歪過頭去看了劉庚旺一眼,眼神裡有一絲柔情和一絲歉疚。畢竟是不幸的生活閱歷造成了陳一卉過分的自尊和超強的自我保護意識,有時候對於來自外界,尤其是男人的紛擾,她的反應過分激烈。這一點陳一卉對自己有清醒的認識。

    車子駛進市第一人民醫院,劉庚旺看見住院部大樓下面聚集了一群人,警察也來了許多,好像出事了。陳一卉忽然失聲大叫:「停車!」

    陳一卉對人群聚集的位置很敏感,她看見五樓楊玉泉所在病室的窗戶打開了。

    陳一卉跳下車,發瘋似的衝向出事地點。

    出大事了。有一個病人從住院部五樓墜落下來,當場死亡。

    陳一卉擠進圈子中央一看,仰臥在水泥地上無聲無息的人果然是楊玉泉,他雙眼圓睜,看著太陽,看著藍天,彷彿放不下這個世界,彷彿心有不甘……9章

    儘管在下屬面前一如既往地頤使氣指,但程元復感覺焦頭爛額。市一中奧賽班風波鬧成了負面影響極大的社會事件,雖然在一般人的觀感上此事由學校引起,但程元復心裡明白自己難脫干係。他不僅干預了學校的具體方略,而且假他之手塞進去的後門學生不在少數,所以,就這件事而言,他根本沒有權利指責市一中領導,阮克剛、方知行反倒對他心有怨懟。經過努力,事件總算趨於平息,誰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發生在身邊的規模化高考作弊案被揭露,龍川市教育系統沒有安寧日子了!這幾天,程元復盡了最大努力,想把事態控制到範圍最小、影響最小,甚至不惜採取冒風險的做法封口焊眼。他之所以這樣做,一方面是自保,另一方面也是秉承頂頭上司卜義仁的旨意。接下來事態究竟會怎樣發展,最終能不能全身而退,恐怕要看老天爺了,程元復無能為力。

    程元復突然想起那天在家長鬧事現場,他以教育局長的身份站在椅子上喊話,有一瞬間目光曾和一個女人交會,讓他心頭掠過一道閃電。

    十多年了,這個女人在程元復心中留下的印痕逐漸淡漠,但是,想要徹底抹平又談何容易?

    他就是當年在寧灣鎮中心小學當校長、曾一度和陳一卉發生戀情的男子。

    程元復參加工作的學歷是中等師範,他的同齡人中,初中畢業直接上中專、中師的都是優秀生。那時候家長並不重視孩子未來學歷層次的高低和所上學校是不是名牌,關鍵是抓緊完成學業然後參加工作,馬上有錢可掙,農村生活貧困的家長尤其會這樣想。程元復的家也在龍川市郊區,他中師畢業只能到鄉村小學當老師。好在程元復聰明能幹,特別善於和領導搞好關係,所以參加工作沒幾年就當了鎮中心小學校長。那時候,風華正茂的程元復瀟灑倜儻,精力旺盛,除了工作、事業順風順水,在男女感情上也不願意閒著。在當時所處的環境中舉目四望,程元復不得不承認寧灣鎮中心小學剛剛參加工作的陳一卉是身邊最漂亮的女子。儘管小家碧玉,儘管羞澀如青杏,但畢竟年輕,五官又那麼精巧,皮膚彈性十足,程元復難免對她怦然心動。程元復做事情從不猶猶豫豫,有了想法緊接著就有行動,立即向陳一卉發動猛烈進攻。因為家教嚴格,成長環境又是相對保守封閉的鄉村,陳一卉和異性交往很謹慎,上了一回中等師範,竟然沒有和任何一個男生走得親近些,更不要說談戀愛搞對象了。程元復開始向她進攻,陳一卉很自然的反應就是躲避和排斥,她的封閉和退卻恰恰在某種程度上激勵了程元復的進攻性,他想得到她的慾望更加強烈更加瘋狂。鄉村小學的環境很特殊,每個老師一間屋子,宿辦合一,特別到了晚上,學生不住校,離家近的老師一般都回家去住,校園裡靜悄悄的。本來陳一卉晚上也可以回家住,她家所在的自然村距離中心小學不過三里地,可是因為幾年前母親病故,父親續絃另外找了老婆,陳一卉對後媽有一種天然的排斥,所以寧可住校。這樣,個別情況下一到晚上,整個校園除了半聾的木訥的守門人,就剩下程元復和陳一卉。有一天晚上,程元復慾火中燒,在陳一卉房子裡延宕至夜深,竟然很暴力地直接沒收了小女子的貞操。很奇怪,他這種極不道德的行為竟然沒有惹出大亂子,一夜過後,他和陳一卉儼然成了戀人關係。其實只有陳一卉知道,那天晚上,程元復剛開始完全是一副無賴嘴臉,後來又從無賴演變成強姦犯,但是把生米做成熟飯後,程元復開始裝可憐。他痛哭流涕檢討,說他之所以這樣完全因為太愛陳一卉了,情到濃處,難以自制,所以釀成大錯,還狠狠扇了自己好幾個嘴巴。那天晚上,程元復竟然在陳一卉床前跪了一整夜,天亮時候站都站不起來。在這之前,陳一卉根本沒有品嚐過男人的滋味,程元復成為她生理意義上的第一個男人,陳一卉感覺命運已經無可選擇地和這個男人聯繫到一起了。奇怪的是她受到侮辱卻沒有很強烈的羞恥感,對施暴的男人也恨不起來,後來她看程元復的悔恨自責很真誠,能雙膝跪地一夜不完全是作秀,於是心中對程元復的防線完全崩塌了。

    陳一卉這種女子,一旦動情就會全身心投入。況且當時程元復參加工作時間不長,也沒有女朋友,她和他戀愛再正常不過,學校老師雖有議論,但基本上持肯定態度。乾柴烈火般的青年男女一旦嘗到性愛的滋味,順理成章一而再再而三,一發而不可收。於是,在寧灣鎮中心小學的最後兩年,程元復一點不寂寞,常有來自異性的滋潤,生活不能說不幸福。

    問題在於雄心勃勃的程元復不會心甘情願永久呆在鄉村小學。從分配到寧灣鎮開始,他一方面認真工作,努力爭取進步,沒幾年就當了中心小學校長,證明他的努力頗有成效。另一方面,從來到鄉下的第一天起,他就開始做將來某一天到城市工作的準備,想方設法尋找機會。就在他和陳一卉熱戀兩年,女方家長構想要給他們成婚的時候,程元復進城的機會突然降臨。他有個叔父在龍川市政府工作,行政級別是副處,叔父有個正處級的表兄中學教師出身,突然從市總工會副主席的位置調任教育局長。拐彎親戚當了教育局長,程元復進城就有了階梯和通道。得到這樣的信息,他興奮得幾乎跳起來,覺得進龍川市工作指日可待了。程元復是那種想要達到目的不擇手段的人,有了機會絕不會錯過。新任教育局長寒假前到任,寒假和春節給程元復提供了打通關節的時機。儘管有親戚關係,他仍然不惜血本幾乎將在寧灣鎮工作幾年的積蓄全部拿出來,採用送過年禮品加紅包的方式,一股腦兒貢獻給了局長。重磅炸彈的效果立竿見影,新學期開學之前,程元復拿到了調進市區一所初級中學的調令,而且給了個「校長助理」的位置。明眼人一看,這只是個過渡,下一步就該提拔程元復成為副科級幹部了。

    程元復到市區工作,調動過程根本沒有和熱戀女友商量,事情辦成了,他才向陳一卉口頭通報。陳一卉聽完就哭:「這麼大的事你怎麼不跟我商量?你是不是想一個人進城,然後不要我了?」程元復趕緊把女友緊緊擁抱,揩去她臉上的淚珠,沒頭沒臉地熱吻,然後信誓旦旦地表態:「我想方設法調到城裡,還不是為了咱倆?我先行一步,等站穩腳跟就想辦法把你也調進龍川市。那時候咱倆就結婚。」

    總歸進城是好事,陳一卉沒有反對的理由,只好同意程元復去了。

    程元復進城後才發現,叔父對他的前途做了周密安排,其中一項內容是給他介紹一位權貴的女兒做女朋友。「元復,這個女孩挺好的,因為太挑剔,高不成低不就,耽誤得年齡大點兒。你不也在寧灣鎮耽擱好幾年嘛,人家只比你大兩歲,沒關係。關鍵是她爸爸身居高位,你要是做了這家的女婿,以後的事情就好辦了。還不知道人家能不能看上你呢。」叔父說。

    「三爸,我在寧灣鎮談了一個。」程元復說。

    「談了一個?談到啥程度?總該沒領結婚證吧?……沒領證就好,沒領證說明你還有重新選擇的自由。三爸給你介紹對像考慮你一輩子的事情,你必須聽我的,先和這個女孩處一處。鄉下那個別理她了,即使這個不行,我再另外給你介紹。」叔父說。

    程元復於是按照叔父的要求和權貴的千金約會。一方面他不能也不敢駁叔父的面子,另一方面對於結交權貴自己心裡也有抑制不住的渴望。程元覆沒想到,那個出身高貴的女子——他後來明媒正娶的老婆僅僅見了一面,就認定程元復是她老公,緊纏著不放,讓他再沒有脫身的機會。程元復對這個長相富態的大齡女青年說不上喜歡,但也不反感,一開始稍顯被動,後來就全身心投入,開始了一場新的、以婚姻為終極目標的戀愛。

    陳一卉在鄉下很快體味到被遺棄的感覺。自從進城以後,程元復不但不回寧灣鎮來看她,而且不打電話——那時候打電話不方便,但中心小學有一部轉著圈撥號的電話——不寫信。畢竟對陳一卉來說,程元復是她的初戀,儘管事情的開端有幾分不堪,但後來她全身心地投入進去了。在這個思想單純的鄉村女教師心目中,程元復是她終身依托的男人,這一點毋庸置疑。

    感受到程元復背叛逃逸的傾向之後,陳一卉主動找到城裡去了。

    「程元復,你不是說要把我也調到城裡來嗎?我家人催我結婚呢。」陳一卉說。

    「一卉,事情要從長計議。我自己還沒有站穩腳跟,調你進城只能再等等。我剛剛到新單位,打開局面必須有個過程,這時候結婚不合適。」程元復說。

    這次陳一卉進城,程元復見了她仍然雄性勃發,與她發生了關係。也就是這次進城過後,陳一卉接到程元複寫給她的一封信,信上說:「陳一卉同志,經過慎重考慮,我決定終止和你的戀愛關係。不要問我為什麼,這裡面原因很複雜。總的來說,你我分道揚鑣,不僅對我有好處,對你也有好處。和你談戀愛我是真心的,男女青年激情燃燒的時候行為有不當,請你原諒。如果你覺得我對你有經濟補償之必要,我會答應你的要求……」讀完這封信,陳一卉哭了三天三夜,睡了三天三夜,然後變成了一個沉默寡言的人。她沒有給程元復回信,更不會向他提出「經濟補償」的要求。要命的是陳一卉很快發現她懷孕了,應該是到龍川市找程元復那次種下的孽果。女人猶疑再三,最終沒捨得把孩子打掉。再後來楊玉泉乘虛而入成了陳一卉的老公。

    程元復很快和名門貴族的大齡女青年結為夫婦,因為有了後台,他的仕途一帆風順,在那所初級中學由校長助理到副校長,再到校長,然後轉到市委機關做宣傳部副部長,再到政府機關當局長,轉了一圈又回到教育系統當了教育局長。

    這些年在官場仕途打拼,程元復也不容易,總是覺得忙。他也並非從來不想曾經的戀人,而是沒有時間和精力再與陳一卉聯絡,況且多少年來他老婆在男女交往方面一直把程元復盯得很緊,他幾乎沒有在婚外尋求性愛補充的條件。好在一封信宣佈斷絕關係之後,陳一卉自始至終沒來找過他,更不要說給他製造麻煩。從這個意義上講,程元復對陳一卉不僅懷有一份愧疚,而且對她心存感激。陳一卉嫁給楊玉泉,並且辭掉工作進城,以及楊玉泉因為吸毒販毒鋃鐺入獄,程元復都隱約聽說過,雖然心裡同情陳一卉的遭遇,但從來沒有和她聯繫過。

    陳一卉出現在家長鬧事現場,是不是她的孩子也被擋在奧賽班門外?按理說,這件事我程元復應該關注一下,可能的話給她提供點幫助。可惜這幾天事情太多,高考作弊案爆發弄得人腦子亂了,竟然沒想起關心一下陳一卉孩子上學的問題。

    唉!程元復拍了拍自己的腦袋。

    楊玉泉自殺之前,在病房給陳一卉留下遺書。

    和楊玉泉同住一室的病友也是肝癌患者,兩天前死掉了,這個屋子暫時沒有別的病人住進來。方才陳一卉離開的時候,楊玉泉剛剛喝過魚湯,臉色難得顯現出一點兒紅潤,精神特別好。陳一卉說別人找她談事情,需要暫時離開,楊玉泉還和她開玩笑:「該不會是見男友吧?一卉,你真該找個老公,一定要找個好人,起碼比我楊玉泉好一百倍。」陳一卉嗔怪說:「無聊!」

    陳一卉沒想到,楊玉泉在生命之火還算旺盛、心理素質顯現出堅強、心境頗為陽光的情況下自尋短見!現在回想起來,在她離開病室的那一瞬,楊玉泉曾在身後喊了一聲:「一卉!」聽上去有些淒慘。不過當她回頭看時,前老公臉上笑容燦爛,竟然騙過了她。陳一卉沒有讀懂這燦爛背後隱藏著的東西。

    陳一卉離開醫院去和劉庚旺會面,楊玉泉哄騙給他量體溫的護士:「姑娘,你能不能給我找一支筆,再找幾張紙來?我昨天晚上做了個奇怪的夢,夢見去世多年的老爹給我出了一道算術題——我老爹當年也是鄉村的知識分子呢——那道題看上去簡單,算起來很複雜。老爹在夢中說,這道題要是能算出來,我就成神仙了。我老媽站在旁邊笑——我媽也去世多年了——她說:兒啊,這道題算出來,你真就不得了啦!你說說,我現在能把那道題很完整地寫出來,要是不算一算,怎麼能甘心?你幫幫我吧。」護士小姐看楊玉泉臉色和精神都很好,笑容滿面,哪裡能想到他會出事?於是給楊玉泉拿來她們做醫療記錄用的中性圓珠筆,還有幾張醫用處方紙。護士小姐離開以後,楊玉泉用這姑娘提供的紙筆寫了遺書。

    一卉——我親愛的妻:

    我決定提前終結我的生命。

    我知道,有醫生護士的精心治療,有你不遺餘力的關心和照顧,我還能在這個世界苟延殘喘一段時間,問題在於我繼續存活下去有什麼意義呢?前天,與我同病室的病友被抬進了太平間,我親眼看到了肝癌病人最後階段的痛苦,那是一種沒有藥物可以遏止的痛苦,是與絕望始終相伴的痛苦,而這種痛苦正快步向我走來。對你和孩子來說,我本來就是十惡不赦的魔鬼。是我當年的錯誤和惡行,斷送了你一生的幸福。也是因為我的罪過,讓我們的女兒(我始終把她當成親骨肉)人生道路的初始階段就有難以彌補的缺陷,這對一個孩子來講何嘗不是殘酷和磨難?要論我的罪惡,楊玉泉早就該死。其實,我本來該客死異鄉,成為孤魂野鬼,可是,我太沒出息,思戀家鄉故土,更想念你和孩子,我死皮賴臉給你添麻煩,沒羞沒臊硬著頭皮回到這個地方。一卉呀,十五年沒見了,你還是那麼美麗,那麼寬容,那麼善良,那麼一顆菩薩心。你收留了我,還讓我們已經長大成人、和你一樣美麗善良的女兒認我做爸爸!在我生命歷程的最後階段,我成了一個擁有完整家庭、擁有親人疼愛、擁有天倫之樂的男人……可是,只要我卑賤的生命延續一天,你的苦和累、你的精神折磨也就隨之而延續。這樣的現狀對我來說該是多麼大的精神折磨呀?還有,我住院一天,就有數百元乃至更多你的血汗錢,養家餬口的錢,供女兒上學讀書的錢白白扔了——用在我身上的一切醫療措施根本沒有終極意義,這一點我比誰都清楚……

    一卉,我還想給我們的女兒說幾句話。楊帆,我親愛的女兒,你罪惡的、十惡不赦的爸爸簡直不知道要怎樣表達我心中無盡的愧疚和對你由衷的感謝!我讓你自小缺乏父愛生命歷程中有無法彌補的缺憾。可是,這次我厚顏無恥回到咱們的家,你竟然接受了我,無條件地認我做爸爸,給了我最大的精神安慰。孩子,我是多麼捨不得離開你和你的媽媽呀,但是,我繼續存活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對你和你媽媽的犯罪。我決定立即終結自己的生命,這是向你媽媽謝罪、向你致歉的唯一方式,也是最佳方式。別了,女兒。我會在天國看著你健康成長,永遠為你祝福。你要好好讀書,將來要有出息,要好好報答你母親的養育之恩,千萬不要辜負了她。

    一卉,忘掉我吧,一個對你曾犯下過不可饒恕的罪過的人。我死了你不要悲傷,告訴女兒也不要悲傷。我解脫了,你和女兒也解脫了。再別為給我操辦後事浪費一分錢,省下錢供養我們的女兒吧。我在另一個世界永遠為你、為我們的女兒祝禱……

    永別了,我親愛的妻!永別了,我親愛的女兒!我愛你們……

    我扔下手中的筆就會向那個窗口進發,那裡有陽光,那裡通向天堂……

    ×年×月×日楊玉泉

    陳一卉看完楊玉泉的遺書,愣怔了半天,眼睛一眨不眨,把圍在跟前的人嚇壞了。後來她終於微閉上眼睛,淚如泉湧,「哇」地哭出了半聲,朝後便倒,一下子暈死過去了。好在醫生護士相距不遠,簡單搶救了一下她就清醒過來了。

    「我沒事兒。對不起大家了。」陳一卉擦掉臉上的淚痕,神情自若地說。

    等到女兒楊帆趕到,她名義上的爸爸已經被安頓到太平間。楊玉泉頭部經過整容,神情看上去還算安詳,眼睛也閉上了。楊帆第一眼看到身上蓋著白布單的楊玉泉,也是愣怔半天,然後輕輕搖頭,並沒有掉眼淚:「老爸,你終於解脫了。你病成那樣,我看見都替你難受。這下好了,好了……」可是當楊帆看到媽媽的時候,她一下子撲到陳一卉懷裡:「媽媽,哇……」然後哭得聲嚥氣凝。

    陳一卉按照龍川市流行的習俗,很認真地給楊玉泉操辦後事。楊玉泉身上的衣物裡裡外外全換成新的,從壽衣店買來的全套衣服把他裝扮得像個老地主。請來了若干親朋,也叫來了楊玉泉老家的弟弟妹妹,讓女兒楊帆披麻戴孝。舉行了簡單的告別儀式,然後將楊玉泉送去火化,給他用了價格不菲的骨灰盒。對於楊玉泉遺骨的處理,他家的弟弟妹妹想拿回去安葬在楊家祖墳,陳一卉堅持在殯儀館附近的公墓買了千篇一律的、石砌的墓穴安葬,還給楊玉泉立了碑,上面的銘文赫然寫著:「亡夫楊玉泉之墓」「妻陳一卉、女楊帆泣血」。

    辦完楊玉泉的喪事,陳一卉累得像要虛脫一般,休整了好幾天才緩過勁兒來。

    好不容易有了一個爸爸,然後這個爸爸又閃電般地從世界上消失了。在給楊玉泉送葬的過程中,中學生楊帆像木偶人,在大人的人指使下扮演了死者至親的角色。完事以後,她對媽媽說:「媽呀,我像做夢。突然天上掉下來個爸爸,不管他是好爸爸壞爸爸,反正是看得見摸得著的爸爸。誰知道突然間又沒了,活人變成遺體,變成骨灰盒,變成了方方正正的墓穴和冷冰冰的石碑。人生簡直是一種遊戲啊!」

    知道陳一卉從伺候重病前夫的羈絆中解脫了,劉庚旺很適時地出現在她面前,請陳一卉去他的公司上班。

    陳一卉態度冰冷,說:「劉老闆,我恨你。那天要不是你把我叫走,楊玉泉不會死,你是我生命中的災星!我不會去你那裡上班,你再不要想了。」

    劉庚旺誠惶誠恐:「我也不知道會發生那樣的事情!對不起,一卉,給我個贖罪的機會行不行?」

    陳一卉臉上掛著冷漠,不再搭理劉庚旺。

    劉庚旺在腦子裡分析判斷,看來當下請陳一卉去他那裡,簡直難於上青天,只好悻悻告退,準備徐緩圖之。不料他出門的時候,陳一卉在身後冷冷地說:「給楊玉泉辦喪事,你隨禮的錢多了點兒。咱倆的交情不值一萬塊錢,算我借你的。」

    這幾句話讓劉庚旺後脊背發涼。

    奧賽班總是容易吸引眼球。高一(2)班班主任宋怡心管理教育學生的方式方法不斷引起爭議。

    首先是宋老師每天早上帶領本班學生長跑惹出事端。有一次升國旗儀式,高一(2)班發生了學生現場暈厥的情形。其中劉遠航因為沒吃早餐參加劇烈運動,導致類似低血糖的症狀,另外一個學生因為重感冒,帶病堅持長跑,體力透支,參加升旗儀式時精神高度集中,不知不覺倒了下去。兩個學生相繼暈倒,對升旗儀式的秩序造成影響,而且暈倒的學生在同一個班級,又是引人矚目的奧賽班。阮克剛校長親自過問了這件事。

    「學生體質真這麼差?是不是有別的原因?怎麼暈倒的學生都是宋怡心班的?查一查,到底怎麼回事兒。」升旗儀式結束後阮克剛給水立鴻和匡小峰交代說。

    校辦室和學生處兩位主任立即執行校長指令,很快弄明白了事情真相。除了學生身體狀況有特殊性,主要原因是宋怡心帶領學生在升旗儀式前跑步兩千米,兩個孩子暈倒都和體能過度消耗有關。這種現象本可以避免,宋老師對可能出現的狀況缺少預見性和防範措施。

    「宋怡心幹嘛要天天領上學生跑步?是不是要長期堅持?這樣做究竟是體現一種教育方式教育思想,還是別出心裁心血來潮?方老師,您抽時間過問一下,看看她這樣做還會不會發生別的問題。奧賽班的孩子個個是寶貝疙瘩,真出了問題我們給家長沒法交待。全校集會學生接二連三倒下去,也不好看哪。您說呢?」阮克剛聽完匯報,對方知行說。

    「哦,克剛你不知道啊?也難怪,宋怡心這兩三年身體不好,沒有擔任班主任。她過去帶班,就有每天領學生跑步的習慣。小宋說她這樣做是跟著名特級教師魏書生學的,她認為培養學生成才不僅僅要抓學習,更要培養學生良好的道德素養和意志品質,非智力因素在一個人成長過程中往往會起決定性作用。每天堅持跑步,的確能鍛煉學生的身體,更能磨煉意志和毅力。長期堅持也不是容易的事。」方知行說。

    「哦。宋老師這樣做用意是好的,不過也要從實際出發。咱們現行的作息時間,學生本來早出晚歸,晚上回去還有家庭作業,一般來講奧賽班的學生家長期望值也高,還會給孩子增加負擔。宋老師再讓學生提前到校,組織長跑,睡眠時間能不能保證?再說,除了星期一升國旗,從週二到週末,全校學生都跑步,她再給本班學生加碼有沒有必要?這是我的看法,方老師您可以把我的意見向宋怡心轉達,供她參考。」阮克剛說。

    「校長的指示,她執行就是了。不用方校長出馬,我去通知宋老師,讓她不要再組織學生跑步。」匡小峰說。

    「小匡,你想問題太簡單了。」方知行反駁學生處主任,「宋怡心有思想,是學者型、教育家型的老師,她對學生採用的教育手段和措施,往往都有根據,而且很有計劃性,是先進教育理論和教育思想的具體實踐。對這種老師,你可以與之探討,但不能貿然行事,更不能簡單採用行政命令的方式,那樣解決不了問題,而且她有可能讓你下不來台。宋怡心很有個性呀。」

    匡小峰點點頭。

    「這事情交給我吧,抽時間找她談談。對宋怡心的工作積極性當然不能潑冷水,對她在教育思想、教育方式上的探索,應該理解和支持。我們不缺少教書匠,但缺少學者型、教育家型的老師。這方面我看好宋怡心。」方知行說。

    「行啊,方老師。對老師在教育教學方面的思考和探索當然應該支持,也應該寬容,但要把握一個度,研究和探索不能失之偏頗,更不能鬧出亂子來。」阮克剛說。

    方知行找宋怡心談話,卻沒有任何批評的意思:「小宋,你們班學生出狀況,也算正常現象,好在沒有出大的意外。讓你帶奧賽班,證明了學校領導班子對你的信任。你放手按照自己的思路去做吧,我對你寄予厚望。我們不僅要培養學生全面發展,不僅要三年以後高考的好成績,我們還要出經驗,出理論,出研究成果。有什麼困難儘管跟我說,凡是能做到的,我都會努力協調,積極支持。萬一你的做法有人不理解,有壓力,我也願意替你分擔。」

    「謝謝您,方校長。有您這番話,我心裡有底了。」方知行幾句話竟然讓宋怡心眼圈紅了,「我肯定不會辜負您,也不會辜負學校,更不會辜負家長和孩子們,您放心。升國旗儀式學生暈倒我很內疚,畢竟影響了整個的氣氛和秩序。都怪我考慮事情不夠嚴謹,各方面準備不充分。我願意向學校檢討,當面向阮校長認錯。」

    「不用啦。阮校長很理解你,是他讓我來跟你談談,我的意見代表學校領導班子。」

    「謝謝!」

    宋怡心堅持帶學生跑步。她對同學們講:「貴在堅持。身體狀況不是很好的同學可以量力而行,可以少跑一圈兩圈,甚至可以離開隊列慢跑,我還是希望每個同學都堅持。長期堅持成為習慣,既鍛煉身體,又磨煉意志,對你的一生都有好處。」她的觀點得到學生擁護,全班都堅持下來了。家長儘管有人心存疑慮,但一般情況下他們都尊重老師,沒有人輕易對孩子的班主任說三道四。

    眼看小半個學期過去了,距離期中考試不遠,利用一個星期天,宋怡心聯繫好龍川市著名的銅鎳集團公司下屬的一家礦山,要帶領高一(2)班學生去井下參觀。她預先向學校報告這件事,不料又引起爭議。

    學生處主任首先持反對意見。匡小峰不否認讓學生去現代化工業生產一線參觀的教育意義,他主要擔心安全。匡主任拿著宋怡心送審的《關於高一(2)班學生參觀礦山井下的申請報告》直接找到阮克剛:「校長,宋老師又給我們出難題了。奧賽班最重要的是把學習成績搞上去,她總要幹些別出心裁的事。您看看,這報告能批嗎?最終要您簽字呢。」

    阮克剛把宋怡心的報告瞥了一眼,問匡小峰:「你的意思呢?學生校外活動、社會實踐活動由學生處管,你總得有個初步意見嘛。」

    「讓我說,這報告不能批。倒不是說活動本身有啥不好,關鍵是安全問題太重要了,萬一出點兒事,麻煩就大了。」

    「宋怡心的安全措施準備到位了沒有?她想讓學校做些什麼?」

    「她口頭跟我說了,學生到礦山,那邊對整個活動有一系列安全保障措施。比方說讓孩子們都穿防護服、雨靴,戴安全帽,要對他們進行安全注意事項的教育,礦山選派專業人員和負責安全的同志全程陪同。高一(2)班有個學生家長是這家礦山的一把手,人家倒是全力支持宋怡心。她報告裡對安全措施也有比較詳盡的說明。宋老師還約了她班上幾個任課老師一起去,幫著管理學生,她希望學校管理部門能派人帶隊。」匡小峰說。

    「看來宋怡心準備得很充分,我們想要否定這項活動反倒沒有多少理由啊。」

    「校長,我認為安全是最大的理由。儘管有安全措施,但誰也不能保證萬無一失。學生能受到多大教育不好說,但只要安全上出一丁點兒問題,不光宋怡心很麻煩,學校的麻煩更大。學生只要是在學校組織的活動中受傷,哪怕擦破點兒皮,家長都會不依不饒。誰家的孩子不是寶貝呀?這方面教訓多了,我看許多學校對組織校外活動的態度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的意思您不要簽字,我跟她說校長不同意,做做工作,讓宋怡心把這項活動取消算了。」

    「哈哈,你這種想法是因噎廢食。」

    「還有個問題,我怕宋怡心這樣做了,別的班都來效仿,這種事情多了,出現安全事故的幾率就高。咱還可以拿學生社會實踐活動需要學校統一組織安排做理由,說服宋怡心放棄。」

    「我看,簡單否定總是不好,況且宋老師出發點是好的。她讓學生參觀的礦山井下我去過,簡直是一個地下城,巷道四通八達,看上去十分壯觀,現代化的採礦設備具有世界先進水平,管理水平特別高。學生去了不但能感受到現代化採礦業的神奇,還能親眼看到一線工人勞動的場面,教育意義非凡。要是不考慮安全因素,我會第一個支持她。」阮克剛說。

    「校長,您的意思是批准了?」

    「我沒這樣說啊。你把方校長、沈校長都叫來,讓水立鴻也來,用校長辦公會的方式定一下。即使將來有問題,學校領導班子負責,我負責。我覺得既然宋老師出發點是正確的,準備工作也充分,我們沒有理由反對。安全很重要,但也不能因為顧忌安全,該幹的事情都不敢幹。」

    學校領導班子研究的結果是給宋怡心開綠燈,同意她帶領學生去礦山井下參觀,並且指派學生處匡小峰主任帶隊,讓活動提高規格,增加了合法性。領導班子對宋怡心報告中的安全措施仔仔細細研究了一遍,進一步落實了安全責任,完善了處理意外情況的預案,保證做到萬無一失。開完會,阮克剛以市一中校長的名義給礦長打了電話,對他們支持學校開展活動表示感謝,強調讓對方協助做好安全工作,確保萬無一失。最後阮克剛用調侃的口氣說:「礦長同志,你是我們的學生家長,不能光給你孩子的班主任開綠燈,再有機會,我組織全校學生到你那兒參觀呢,同樣要支持啊。」礦長趕忙說:「沒問題沒問題。」

    宋怡心組織學生參觀礦山井下的活動一切順利。回來以後,同去的語文老師安排學生寫觀感,結果全班學生幾乎每個人都寫出了有真情實感的好文章,有的寫「燈火輝煌十里地下城」,有的寫「採礦工人鋼鐵漢」,有的寫「井下的女人最美麗」,還有寫「七百米地下飯菜飄香」、「現代化的鑿巖機」,甚至連很專業的、該礦山獨創的「六角形下向膠結充填採礦法」在學生的作文中都有反映。學生的作文不僅有紀實,很多人還抒發了對現代工業的感悟,對地下礦藏豐富的家鄉的熱愛,對產業工人的崇拜等等,反映出學生通過這次活動受到了很深刻的教育。語文老師說:「很少看到這幫『傢伙』能寫出如此有真情實感的好文章!」宋怡心組織班會讓學生交流了參觀心得,鞏固了活動成果。方知行副校長事後感慨地說:「以後類似的活動應該多搞幾次。」阮克剛說:「活動好是好,不過也讓人提心吊膽。要是安全出一點點問題,效果就不是這樣了。」

    參觀活動過後不久,宋怡心的班級又有個學生在長跑中暈倒,弄到醫院大夫不讓走,說這個學生有大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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