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班,我無精打采,原因是昨天晚上又失眠了。
"趙主任,這是昨天下班之前來的文件,請您簽一下。"我們辦公室的文書小柳拿來一個文件夾,裡面是厚厚一沓文件,放在我的桌上,然後就退出去了。
小柳在辦公室走動,你連一點兒腳步聲都聽不見,她是那種訓練有素的機關文員,言行規範,舉止有度,穿的衣服也是十分板正的職業裝。好多人都說我:趙主任有艷福,你手下的小柳面若桃花眉清目秀長得那叫一個端莊,走起路來風擺楊柳婀娜多姿那叫一個嫵媚,你要是不把她及時收編了那你就是窩囊廢、性無能!這種話我也就是聽聽而已,人家小柳辦事嚴謹、言語謹慎,除了工作上必須要說的話以外,她在我面前連一個多餘的字兒都不往外蹦,站在你面前低眉順眼但又凜然不可侵犯,時間長了給我的感覺這美女乾脆就是一個中性人,我早把她的性別都忽略了,更別說會去找她演繹出什麼桃色故事來。我在單位生活態度嚴謹、十足正人君子的形象來得也不容易呢,這樣的形象對仕途進步大有好處,絕不能輕易放棄。
看看小柳送來的這一堆文件,那叫一個多!行政機關整天說要糾正文山會海,實際上也是干打雷不下雨,一個處級單位,經常會接到來自直接上級、間接上級以及相關上級的大量文件,有一些相干的,更有許多不相干的,作為辦公室主任,我一般都要簽上"請曹局長閱示"的字眼,然後再由文書交給領導,領導批示後再按照一定的流程傳閱,需要辦理的由相關部門或人員具體落實,最後回到我們這裡歸檔。
按理說現在已經進入電子時代了,也有許多領導同志講過要逐步實現無紙辦公,但是文件仍然沒有減少的跡象。看著紙張和印裝質量均為上乘的一沓一沓文件,我知道製造它們的過程所耗費的人力物力價值不菲,但其作用到底多大,只有天知道。
機關許多工作過程最大的作用就是把好端端的白紙變為廢紙。
按部就班地在文件處理單上簽字,是機器人都會幹的活兒,但是今天我簽得特別認真,字跡清晰工整。簽好了,我沒有叫小柳,而是親自送給了曹局長。我想趁機看看我們一把手的臉色,看看他的眼神裡面能不能給我傳遞一點點什麼信息。
"曹局長,文件。"我小心翼翼地敲門,輕手輕腳來到領導面前。
"啊呀,這麼多!老趙你親自送來了?叫文書送來就成了嘛。你放下,我看完了給小柳。"曹局長語氣很親切,但是我卻有些失望,因為從他的表情語氣上我一無所獲,彷彿昨天晚上的事兒根本沒有發生一樣。我在心裡暗暗佩服曹局長的城府。難怪人家當局長呢,要擱我這,非說說昨天晚上的事情不可。
我悻悻而退,心有不甘。
"哎,老趙,你等等,我想起一件事。"還好,曹局在身後把我叫住了,"××區的單局長給我打了好幾回電話,非說要跟咱們局裡的人坐一坐。下級單位提這種要求,有時候還不好拒絕。他們上半年工作完成得好,拿了獎金,高興唄,吃一頓飯也不算啥。你跟他聯繫一下,要麼就今天晚上安排一下。你說呢?"
我心想我還說個啥,你說吃就吃唄。××區的單局長和××縣的仇局長比,人要聰明一些,會來事兒,和曹局長個人關係也不錯。吃飯是他和上級領導套近乎常用的方式之一,也算不上有創意。
"成。按你的吩咐辦。"我嘴上依舊唯唯諾諾,"那你說,咱們局裡都去哪些人?"
一般出席公務交往性的宴會,局裡當然不能傾巢出動,至於哪些人去,按慣例都要由曹局長親自圈定,這也是規矩,我懂。
"我,你,焦副局長,還有業務科長。司機嘛,今天讓老劉去吧,總是小詹跟去吃飯,怕老劉會有想法。"曹局長一邊想一邊扳指頭一邊說。出席宴會的人選似乎也是大事情,看上去領導很慎重。曹局長說小車司機讓老劉去倒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因為老劉屬於不會來事兒的那種人,不討領導喜歡,而且他還有一個不好的習慣,開著車拉著領導,但凡看見街道上有了身材或相貌出眾的女人,就將頭伸出車窗去看,車子就開得歪歪扭扭的。每當遇到這種情況,曹局長就皺著眉頭提醒老劉:"好好開你的車!"老劉就嘟囔:"車我就好好開著呢嘛。我就是想不通,滿街道好看的女人,為啥都叫別人弄去了……"
"老趙你等等。"我就要出門,曹局長又把我叫住了,"再嘛,你把小柳也喊上,有個女同志能活躍氣氛。"我趕緊雞啄米一般點頭。
從曹局長那裡出來,我奉命與××區的單局長聯繫,安排好了晚上的活動。單局長在電話裡興高采烈,好不容易有了挨宰的機會就像買彩票中了大獎一樣。
讓我沒有想到的是,這次不相干的飯局,竟是我一次艷遇的開端。
這天晚上的酒宴,因為是下級機關請客,我們那位好與人鬥酒的焦副局長並沒有太為難我這個辦公室主任,原因是他在酒桌上找到了別的對手。
××區與我們對應的科級業務局來了三位局長副局長,另有一位業務主辦和一位負責文秘的都是女同志,長相也都不賴。這樣正好湊夠一桌,有男有女,喝酒吃飯容易出氣氛。
"你是,是小楊?"焦副局長舉著酒杯向區局的業務主辦發問,儘管剛入座的時候那邊的單局長已經作過介紹,他不知是沒記住還是故意要找個與女同志搭茬的由頭。
"是,焦局長,我是小楊。嘻嘻。"那業務主辦掩嘴一笑,甚是嫵媚。
"好好好,小楊。我們市局來了一小柳,你是小楊,一楊一柳,一個亭亭玉立,一個婀娜多姿。我得把你們這些女同志記牢呢。不像你們這幾個局長副局長,我跟他們都太熟了,哪個愛打嗝兒,哪個愛放屁,我都清楚。女同志一般都不公開打嗝兒放屁,我得另外找特徵,比如你這個小楊呢,兩個大大的酒窩就是特徵。哈哈哈……"
一桌人也都笑了,有的是由衷的,有的是盲目從眾,只有我沒有笑。我內心對焦副局長的粗俗是很反感的,只是不好流露出來。我觀察到還有一人笑得含蓄,也笑得勉強,就是區局做文秘工作的那個女同志。
焦副局長下一個進攻的目標自然就輪到她了:"你,姓啥來著?"
"姓梅。梅潔。"區局的單局長提示說。
"你咋這麼多嘴?你以為我沒記住?小梅,梅潔,梅花高潔。哈哈,梅也是一棵樹,加上她倆,一楊一柳,今天你們三個女的是三棵樹。你的特徵呢,多,比如眼窩很大,睫毛很長,還有鼻子很挺,有點兒像西洋女人。哈哈。其他就不說了。以後無論在哪裡,只要看見你,我都能認出來,肯定能。一言以蔽之,你是一個美女,美女!哦哦,小楊也是美女。我跟兩位美女乾一杯。來來來,干……"
焦副局長到了飯桌上,一般都能以自我為中心,製造焦點,假如有女人在場,他就尤其擅長表現,倒是有利於活躍氣氛。
小楊很給焦副局長面子,趕緊舉起酒杯,梅潔卻說:"焦局長,我不能喝烈性酒,我來點兒飲料,意思是一樣的。"
焦副局長堅決不干:"那不行。你這個同志!你要是能看得起我老焦,你就先喝一杯白酒。一杯又能咋的?女同志個個天生四兩酒,沒問題的。你一定要喝。"
梅潔很無奈地端起小高腳杯,那裡面可是52度的五糧液。她只抿了半杯,就嗆得直咳嗽,臉上流露出痛苦的神情。看來她不能喝白酒是真的。我不知怎的就心裡咯登一下。那個小楊倒是一飲而盡。
"哎,這不對。小梅同志,應該幹掉的。你跟我碰杯了,就不能剩。來來來,幹掉幹掉。"焦副局長繼續向梅潔發難。
"焦局長,我喝白酒真的很難受。"梅潔臉上很平和,不卑不亢地說。
"算了算了,老焦你就不要難為女同志了。"曹局長圓場說。
"不成不成,還沒開始喝酒呢,你曹局長就憐香惜玉,也太那個了!小梅,給我點兒面子,把這第一杯乾了,必須干。"姓焦的這混蛋就這德行,經常在酒桌上欺男霸女,這陣兒我儘管可以作壁上觀,但也難免對他心生厭惡。
梅潔沒再說什麼,端起酒杯就喝乾了。我的心裡就又咯登一下,突然就覺得自己在心疼梅潔。以前跟這位女同志也見過面,有過業務上的來往,但是從沒有今天這樣的感覺。這感覺是啥?來電了?怪事情!
"實踐證明,在座的所有革命同志都能喝白酒。所以,今天一律五糧液,再不許上別的酒。單局長,你聽見了沒有?就按我說的辦。曹局長,你說呢?"焦副局長滿臉得意,頤使氣指。
"行行行,酒桌上你是老大。"曹局長抹稀泥說。
真不是男人!我心裡憤憤不平。
酒桌上的氣氛歡樂喜慶,彬彬有禮,但是也暗藏殺機,因為鬥酒是男人們的一種樂趣,能夠參與其中享受樂趣的女性並非沒有,但不多見。在接下來相互敬酒以及猜拳行令的過程中,區局那個小楊似乎是如魚得水,她不僅能夠和男人們一樣豪飲,酒令上也花樣百出。除了傳統的猜拳、大壓小、老虎槓子雞以外,她還和焦副局長玩一種相互擊掌的"小蜜蜂嗡嗡嗡"、"英雄小姐狗熊"等等,弄得姓焦的興奮異常,整個酒桌上氣氛很火暴。區局的小局長對他的這位女下屬不時投去讚許的目光。而另外的兩個女人就沒有那麼愜意了,她們雖然盡量逃避,但仍然免不了要喝進去一些烈性白酒,於是經常流露出痛苦的表情,把本來搭配精巧的漂亮五官時不時扭曲得變形。那個梅潔每喝進一杯酒,我也隨著她的痛苦而備受煎熬。
我也不知道我是咋的了。當然,在喝酒的問題上我比她倆更痛苦,焦副局長喝著喝著就把他自己應當喝的酒遞給我一杯,嘴上說先借用一下你的肚子,其實只借不還,他心裡本來就認為辦公室主任給領導代酒是天經地義的,這種沒人性的東西才不會考慮我年齡比他還大呢。我們敬愛的一把手曹局長飲酒也有難以下嚥的時候,我往往就主動拿過來代飲。我怕他看見我給焦副局長代酒而不給他代會對我不滿。我知道我這樣做有點兒犯賤,但也是被逼無奈。我每喝下去一杯酒就在心裡罵一句我為之代酒的人,無法控制。
喝到後來,我明顯感覺到有點兒頭暈。就在醉眼矇矓中,我先後發現了兩個秘密。
首先是發現了我的下屬小柳在暗自關照她上司的上司。宴席還沒開始的時候,服務小姐上茶,小柳就說她只喝白開水。後來酒酣,我才發現她面前的白開水還有一個重要作用,就是趁別人不注意的時候,她就把無色無味的白開水加進曹局長的酒杯冒充白酒。她就坐在我和曹局長之間,這是我為了討曹局長歡心故意安排的。但是明明我喝的白酒要比曹局長多得多,這小女子卻沒有給我置換過一次白開水。有了這個發現我心裡一陣兒淒涼。曹局長不動聲色就博得了這漂亮小娘們兒的青睞,而且他們之間配合默契彷彿心有靈犀,而我論級別正好夾在他們之間卻沒有給他們形成任何障礙,那小柳行事心無旁騖直指目標,我是她的直接領導,對她來說在某些時候卻像是空氣、是西北風、是狗屁、是可以忽略不計。我們三人之間這種微妙的關係反映出曹局長大智若愚、小柳特別聰明,而我呢?我恐怕只是一個大傻瓜!這麼一想,我的心裡越來越不是滋味了。
第二個秘密對我來說更重要,那就是,我發現來自區局的漂亮女士梅潔一直也在關注我。在酒宴進行過程中,焦副局長再沒有故意和她過不去,好像多少還有些憐香惜玉,但是對於送到面前的酒,她也不再推辭和拒絕,而是端起來就一飲而盡,反倒是我,每看到她喝一杯酒,仍然要關注一下,眼見得她的臉蛋越來越紅潤了。正因為我總是耐不住性子往她臉上看,所以我們就有了更多四目相對的機會。每當和她的目光相遇,我就會有觸電一樣的感覺,我也很容易就發現了每當我嚥下一杯五糧液時,這個漂亮女人也都要痛苦得皺一下眉頭。我忙裡偷閒,在思想深處感歎人真是十分複雜的高級動物,男男女女不經意間就相互放電,所謂眉目傳情是也。我最直接的體會是這種觸電的感覺真好,被電一下再一下,搞得我心旌搖蕩,耐不住一陣陣激動,感覺生活真美好,世界真奇妙,酒量不知不覺也就更大了,豪飲不醉。
今天的酒宴有點兒短!這是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感覺。
酒宴結束,臨分別的時候,我們和區局的同志相互握手道別。梅潔在和我握手的時候特別用力,像是故意傳遞某種信息。當時在飯館門外,光線有些暗,但她眼睛裡放射的電光還是讓我打了一個激靈,我馬上就有了要小便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