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同學的同學我只陪送過一次,後來聽說他們直接坐火車去了別的地方遊玩。"小招"女處長後來說,吳市長這人太認真,公私分明。看來,我還是沒能讓她破戒,人家不願意占公家便宜,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蕭大秘的兩全之美策略沒用上,我和小吳市長的膠著狀態因她同學的到來而化解,胖妞小歐自然也就免去了檢查。可老頭子還是聽到了耳朵裡,給我一個電話說:要尊重領導嘛,下不為例啊,你還真想來人大呀。實在不想幹,就去開出租車。你好自為之吧。
老頭子的話說得很重,意思是除了給吳市長開車,你小余別無選擇,別指望我一個糟老頭子再給指點退路。我感覺衝撞了小吳市長就等於把那輛奧迪開進了泥坑裡,妨礙了老頭子的行程。他的行程就快接近終點了,還有啥盼頭的?難道有岔道,可以加大油門繼續往前衝?老頭子一向老謀深算,跟他開車這麼些年,我是無法預測前進的方向,只求一路上四通八達,跑出多遠,都能安穩開回來。
小歐叫車原本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就因為蕭大秘伸手一攪和,問題越發複雜化了。雖說小吳市長及時出面給化解了,主管市府辦的副市長卻要再次小題大做,繼續做文章,當然矛頭不是指向一個司機,而是習慣給別人做文章的蕭大秘。這位副市長姓姚,跟蕭大秘本是一對官場夙敵,過去在一個局級單位是正副搭檔,蕭大秘當時是副手,那時候蕭大秘充分發揮筆桿子優勢,聽老頭子說過,當時蕭大秘有篇關於農民拋荒現象的文章上了省黨報,受到省裡主管農業的副省長關注,特意批示下來,要見見文章作者。從省政府回來後不久,老頭子就把他扶正了,而姚局被放到一個清水衙門裡冷凍。讓一個老九出身的副手踢出去,姚局覺得太沒面子了,認為是蕭大秘背後做了手腳,自此結下瓜葛。所謂條條大道通羅馬,東風不吹,西風刮,不甘落敗的姚局也不知通過什麼手段力挽狂瀾,搖身一變進了一個區的黨委班子,之後便青雲直上了。蕭大秘在秘書長的位置上屁股還沒坐熱,姚同志成了副市長,當然,那時候不是主管政府辦,可也是上司了。兩個冤家最終又回到起點,針鋒相對。過去有老頭子罩著,姚市長也沒能把夙敵怎麼樣,明裡兩個人熱情洋溢,實則是笑裡藏刀。為此,老頭子曾在車裡說過一句話:我退二線後,首當其衝的就是小蕭了。
沒想到這麼快就印證了,而點燃導火索的是老余,一場紛爭僅為一輛小車。
真是罪過啊,老余我!
辦公室裡的那些事一般跟司機室不相干的,大小書記們往往充耳不聞,我們平常只關心誰誰又上哪了,這個月的報銷單咋那麼厚,什麼什麼車跑起來費油,哪個哪個單位出手比較大方,啥地方的特產比較多。我們最留意的是彼此穿過鼻孔飄散出的煙味牌號,我們只在煙事上攀比,在我們眼裡,硝煙瀰漫的煙場比明爭暗鬥的官場顯得清晰明朗。我們在一起最多的話題是切磋麻台心得,交流經驗教訓,防備可能遇到的高手,相互提個醒,別被老千了。當然,我們也關心社會上流傳的熱門話題,我們屬於學習流言的,而不是文件機關成員。每年我們所參加的政務會議也就在歲末年初,大大小小的,不分紅磚黑石,都聚集在一塊扯淡兒。與其說是小歐要車破戒,不如說是蕭大秘自身犯規,他破例召開了大小"書記"們會議,這不是打狗沒看主人嗎?將會議精神上報給姚副市長的,肯定是為姚大人抬轎子的御前傭人"小杯"書記。"小杯"是綽號,取自於他過去的領導"大杯",意思是酒桌上要換大杯,於是司機也跟著私下叫成了"小杯"。"大杯"最終在政協副主席的位置上光榮退休,就把"小杯"安置給了姚大人。"小杯"歲數已不小,再過幾年,可能就再沒人敢叫他把握方向盤了,在我們那堆裡,他是老字輩"書記",所以尊稱為"老杯"。老杯年紀不小,話卻很多。也許是沒幾個年頭混機關了,不像我們還有所顧忌,嚴守嘴巴,老杯基本是我們司機室裡的新聞發言人,從他口頭經常透露出那頭發生的事兒。好在這新聞只在司機室裡內部傳播,如果流到外頭,就直接影響到紅頭文件的威信了。
蕭大秘整頓內務會議一散會,老杯回到司機室就開講了,說這事本來芝麻點大,我過去也碰到過,基本是下不為例,可蕭秘書長一召開會議,問題就大了,你們瞧著吧,要牽動高層的。大家都能聽出弦外之音,矛頭顯然是姚副市長要挑起的。蕭大秘這回吃了個啞巴虧,沒考慮到頭上面一直豎著一根刺,只想到吳副市長的"車禍"他得讓老頭子出面擺平,經驗主義作亂啊,你就沒想到舊主換新顏了,手腕也短了,夠不上這裡了。問題是吳副市長開門見山地給"車禍"下達了責任認定。我老余負全責,胖妞小歐屬無責任方。還檢查個鳥蛋啊?
有會議就有記錄,有記錄領導就要審閱,有審閱就有意見,因為人家吳副市長態度已挑明,姚副市長便旗幟鮮明瞭。老杯說,姚市長的批示就四個字:畫蛇添足。為此姚副市長親自主持召開了市府辦會議,跟蕭大秘不同的是,會議照常將司機剔除在外,完全是針對管理層的。老杯的新聞發佈會是這樣講的:會議嚴肅批評了某些領導幹部的官僚主義作風,打擊了一個新同志的工作熱情,有損上下級關係……反正就差點名道姓要他蕭某人寫檢查了。士可殺不可辱啊,蕭大秘當場就跟姚大人叫板了,意思是我一個秘書長連這點小事也無權處理,有能耐把我降職處理算了。然後直接找一把手告御狀。最後一道程序老杯也無法瞭解到細節,新市長是從外地調來的,才上任,根本不瞭解姚蕭之間的歷史遺留問題,充當了調和角色,這事才算了結。新市長的"書記"對此保持沉默,人家跟新市長一樣,也是從外地一路跟過來的,格調自然要跟主人保持一致,老杯向他也打聽不出什麼公母來。
這事因我而起,蕭大秘也是好意想給我挽回點面子,結果適得其反,弄巧成拙。我很是過意不去,想請他吃頓飯給他消消火。他說哪有心情吃飯啊,我已打了調職報告,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老子不幹了。接著就將滿腔怨氣噴向了小吳市長:裝啥大鼻蒜啊,表面上姿態很高,實際還不是針眼孔,袖裡藏針,扎人不眨眼,把我老蕭當擋箭牌,我真他媽有眼無珠小看這娘兒們了。這話聽著是牢騷之言,其實是有道理的。只要你小吳市長保持沉默不吭聲,那姚大人就不會大動干戈的,不看僧面看佛面啊,這也是同級別官場上約定俗成的規矩:安定才能團結。同樣是副市長,分管部門不同,權力大小就不一樣,從分工上看,分管內務的副手一般屬於弱權地位,雖妒忌別人掌管肥水衙門,也只能在心裡窩囊著,不能發洩,所以,內務管理成了洩洪壩口,這樣的副手大都在內務成員中尋找失落的威嚴:撿來芝麻當黃豆嚼,能不解氣嗎?這會姚大人不光嚼了粒黃豆,還連帶著回味出蠶豆的滋味。那蠶豆是誰啊?蕭某人過去的保護傘啊,老頭子是也。這叫一箭雙鵰,既讓黃豆感覺到痛,也讓蠶豆炸開了皮,姚大人自然是很得意了。
這事老頭子好像也能沉住氣,從他給我的電話裡,已清楚自己的位置,也只能交代一句過去的司機:知足吧,別老懷念過去的風光日子,老子也懷念,有甚用啊?
反正,一場胖妞坐本田的事,就這麼過去了,受打擊的是蕭大秘,當然他的調職報告是退回了。你是一支鋒利無比的筆啊,你走了,那些報告誰來起草呀?繼續給公文把關吧,你就是特殊材料打造成的公關先生。
今天吳副市長忽然要車,說要下鄉,而且比較偏遠,我覺得很意外。那晚宴席過後,吳同學完全恢復了市長本色:旗袍飄飄,香水陣陣。我冒出了一個殘忍的念頭:這吳同學是不是跟我老婆一樣,有先天性狐臭啊?
我跟老婆談對像時,她還是個小丫頭片子,那時候在電視台當記者,新聞鏡頭上常出現她尾隨在領導後面的身影。老頭子當時還在局裡,偶然也有機會跟在上級領導後面,這給了我親近記者的機遇。當時可沒想過摳上她,咱自卑啊,人家是堂堂大學生,又是電視台炙手可熱的人物,我一個小小的司機怎敢奢望啊,只能暗自欣賞。那時候老婆年輕,丰姿也不錯,短髮顯得很幹練,在我眼裡比部隊女兵強多了。有一次記得也是下鄉,檢查農村水利工程,在一個水庫大堤上停靠了一大溜車輛,老頭子也去了,天氣炎熱,官員們在防洪堤上指手劃腳的,我們司機靠在一邊抽煙。大傢伙的目光不自覺地瞥向拿著話筒,站在最高領導嘴巴下的女記者,無聊中便將話題轉移到她身上,其中的最高"書記"透露出女記者身上的秘密:你們肯定想不到,她身上有狐臭味兒。大家都搖頭不信,有人小聲笑道:真是有狐臭,老闆還能跟沒事一樣站在那裡,早把話筒撥弄開了。"書記"繼續說:塗藥啦。我先前也不知道,有一次老闆上山區視察工作,車上不去,只好半途停車,老闆徒步上了山,等他們一行人下來時,個個滿頭大汗的,奇怪的是,向來尾隨老闆左右的女記者落在隊伍最後面,只有攝像的一個人跟在領導屁股後頭,等他們走過了車旁,在一處林子裡休息時,我忽然聞到一股臭味來,真他媽的噁心啊。再看女記者,不停地用手紙擦汗,地下丟了一大片紙巾,然後獨自進了另一片林子裡,很久也沒出來。我覺得很是奇怪,偷偷從地上拾了一張紙,奶奶的熊啊,臭味就在那紙上……
一陣大笑,笑得讓目光投擲在水面上憂心忡忡的大老闆回頭望了一眼,當即又鴉雀無聲了。完美無瑕的女記者竟然有狐臭,這叫我很失望,湧動內心的美感大打折扣了。可後來還是做了我老婆,咱也習慣了那股味兒。不習慣能成嗎?除非你不同房!
至於吳同學為什麼鍾愛旗袍,我就冒不出什麼念頭了。身材正啊,開茬口雪白雪白的,玉筍一般,叫你很想啃上一口解饞。單就她花樣翻新、款式各異的旗袍,大院裡的故事就有不同的版本,有說她過去是演員,有說她從過商,更有偏激的說她做過三陪。真不知那香水裡的故事會不會傳出國門以外了:參加過白宮晚宴。
下鄉對我來說,已經是遙遠的過去了,以前老頭子實在悶得慌才下去一趟,自當是呼吸一下鄉間新鮮空氣。作為市級領導跟縣級是有區別的,基層政府主要對象就是基層,我跟那些縣級"書記"們也交流過,他們倒挺樂意跑鄉下,總覺得塞進車尾裡的農產品比香煙來得實惠,香煙只優待了自己,而米油能幸福一大家,而且是純粹綠色食物,不帶顏料深加工,吃起來放心。鄉鎮是不能跟城市相比的,席間能孝敬你一盒硬中華,那已是擠奶牛的勁頭了,但最終讓你滿載而歸的農產品一折算,遠高於軟中華包裝。在農民眼裡,往往忽視自耕自種的糧食價格,在鄉鎮幹部眼裡也一樣,他們也同樣不會變換思維掂量那農產品的價格與香煙是否對等,總覺得農產品是現成的,好像就跌價了。
跟小吳市長跑市裡機會不多,偶然能在食堂蹭頓飯吃,然後空手而歸,這種失落對於一個曾經不可一世的"書記"來說,是極其沉重的,別的不說,夾在指間的煙頭是越發短小精悍了,無法做到過去的奢侈,剩下大半截就瀟灑地彈出指間。好在現在我不能在車裡抽煙,小吳市長的禁令也是件好事,讓我學會了節省糧食,也深刻領會到"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的古訓。
興許剛參加過吳同學的私人宴會,也窺探到吳同學過去校園裡的丰姿,我們在車上的距離感無形中拉近了點。儘管她仍舊坐在後面,我仍感受到身後的香氣越發濃厚,卻不再有先前的噁心,居然能當煙霧吸進肺腑裡,打通封閉的煙道,拿捏方向盤比過去增添了點信心,小車跑起來飛快。
等車開出市區,我才放慢速度。通往鄉鎮的公路一般車輛不大遵守交通規則,作為領導司機只能用速度告誡自己已上雷區,所以,來不得絲毫大意,料不定有什麼牛啊驢的橫衝到路中央充當交警攔下你。
速度一慢下來,小吳市長開口說話了,問我兒子多大了。女領導跟男領導就是不一樣,我給老頭子開車這麼些年,老頭子從沒過問我什麼家事,只記得當年我泡上女記者時,老頭子說了句:嗯,不錯,給我長了臉。一副家長式口吻,不冷也不熱。當然,老頭子在家受了夫人氣,經常在車子裡發怨氣,可那也是他的家事。有一個春節,我帶著老婆孩子上他家拜年,老頭子一見我兒子,給壓歲錢時問道:該上幼兒園了吧?我兒子的回答讓老頭子的笑容立刻僵硬了:我個頭沒那麼矮吧,快小學畢業了。
看來,女領導級別再高,政事再忙,也始終忘卻不了自己的性別,家事也始終是她們關注的。
我忙說:上初中了,明年中考。於是,我和小吳市長的話題從孩子身上展開了,她說話的口氣越來越隨和了,拉家常似的,毫無官方語言。我才知道她也有個上初中的兒子,遠在北京,現在沒過去聽話了,性格有些反叛,好好的電話不接,非得跟她這個當媽的QQ聊天,為此她特意註冊了QQ號碼,還安裝了視頻,在網上面對面跟兒子交流才發現,兒子的個頭隔一段時間就冒出一大截來……小吳市長徹底摘下了官方臉譜,陶醉在為人母的親情裡,享受著一種天倫之樂。
在她傾訴母子之情時,我沒插話,只聽著小心開車。後來在她說到兒子學會了抽煙,語氣凝重時,我才回頭說:我兒子也偷抽過,被我一頓胖揍。"現在的孩子怎麼會這樣?"小吳市長憂心忡忡地歎了口氣。我大大咧咧地說:讓他爸揍一頓唄,男孩子嘛,不打不識相。此後便是長久的沉默,她不主動說話,我就保持緘默,這是開車的習慣性思維,甭管跟領導如何近乎,開車時要分清主次,況且開車時聊天是最大的忌諱。
直到快到目的地時,她才說上鎮子裡的農信社。我問:不到鎮政府嗎?她說不用了,到了那裡又要耽擱時間,辦完事我們直接回城。沒有鎮政府出面,找個信用社都費事,只好邊開車邊向路人打聽,最後在街面的拐角處找到了,很簡陋的鋪面,人也不多。小吳市長下車時,我也懶得跟著進去,在旁邊一個煙酒店坐下,喝水抽煙。
這時候從裡面出來一個胖墩墩的男子,圍著小車轉悠,像是在找人。我叫了一聲,他急忙湊到跟前說:怎麼能待在外面啊,快進去喝杯茶,外頭多熱啊。說完直接塞給我一包香煙,連聲說辛苦了。我覺得這傢伙太冒失了,一包香煙是小事,可你也不能當著人民群眾的面塞給我啊,再者說了,瞟那包裝一眼,也不是我習慣的口味,就算進去了也喝不上啥好茶水。於是,我裝出一副正義的口吻道:我自己有煙,你就別破費了。然後將煙擱在他手上,男子發窘地摸著煙盒,僵硬在那裡沒動地兒。我又說,我只是個司機,你們該忙啥忙啥去,我等會兒上車子裡睡覺去。男子這才笑呵呵地離去,臨走還跟我豎起拇指贊口道:市裡來的,素質就是不一樣。在他走後,店老闆愣愣地望著我,好像從飛盤裡冒出個三隻眼的小人豎立在他面前,衝我說了句:昨天可在我這裡拿了好幾條上等好煙啊,再賒下去,我只好挪地方了。意思是,你不進去,損失大了。
老實說,我沒進去是衝著信用社那寒磣的鋪面,店主這麼一說,反叫我有眼不識泰山了,沒想到破廟也有金佛像啊!
我只好鬱悶地進了車子,打開冷氣,放平車座,打發這無聊的時光。
在我閉目養神時,車窗被人敲響,睜眼一看,還是剛才那胖子,滿臉堆笑。我搖下窗子,以為他是二次邀請,那我就不客氣了,總不能跑這麼遠的地方,還讓我兩手空空吧。他倒沒有叫我進去,而是讓我把車拐進後面的小院子裡。現在想來,還是我下鄉經驗不足,習慣性地將車停靠在下訪單位前方,市裡的機關樓前都有開闊的停車場,到了鄉鎮,我這小車一擠兌在門前,太扎眼了。在他的指引下,我將車停靠到後院,剛一下車,就見胖子一招手,過來兩個年輕男子,每人手裡拎著一袋米和一桶油,胖子自己手裡拿著一個大塑料袋子,從形狀上看,一眼就能識別出是兩條香煙。我才明白讓我開進後院的原因,避人耳目,好往車肚子裡喂東西。因為一開始演過戲,我這戲還得往下演,表演起來連我自己都覺得噁心。若是給老頭子開車,我早理所當然地掀開車肚子,接受到口的糧食,可現在主人不一樣了,又是第一次跟她下鄉,沒有她的准許,我還不敢擅作主張,以免污染她潔然一身的清官形象。此類糧食在一般領導眼裡,就好像老頭子春節內部茶話會的調侃:煙酒沒什麼大不了的,不能收錢。所以,領導們大都默許自己的司機接受這類糧食,非原則性問題,無須上綱上線。可偏偏小吳市長屬於另類人物,默許總是在第一次之後,而眼下正是這第一次,好比洞房,你新郎鑽探入內後才知道新娘是不是真品,未進去前,你是拿捏不準的。
人的本性決定了貪婪,決定了不勞而獲,信手拈來的東西往往比血汗換來的更容易讓人產生成就感,"書記"們的成就感不同於官場:車位不在高,車肚飽了就成。
我的造作推讓讓胖子投出一種藐視的神色,彷彿在說:矯情了不是?推一次正常,推兩次虛偽,推三次了,你是在登台演戲啊?這裡沒有觀眾!
再這樣推卻下去,我絕對會當場惡吐暈場,我終於豁出去了,打開了車箱。
胖子終於如釋重負地拍了拍手,讓兩個年輕人走了,自己靠近我遞上一根煙來,煙盒剛開封,顯然就是剛才我退回的那盒。點上煙後,我笑著問:你是辦公室主任?胖子乾笑兩聲說:逃不過你們書記眼光的,瞧我這身子,都是酒撐的。然後詭秘地湊到我耳旁問:我們社裡的問題大嗎?其實司機是很少過問領導政事的,可外人總以為領導稍有風吹草動,開車的司機都能捕捉到,這完全是誤解,司機頂多能瞭解點幹部提拔的事,具體政事那是高層決策所考慮的。所以,別指望開車送領導下來指導工作的司機能給你什麼參考意見。但在外人揣摩領導意圖,想通過領導司機透露點風聲時,你這時候千萬別搖頭,一問三不知,那有損你身為書記的光輝形象。你得道出一句不疼不癢的話來,能讓對方抓耳撓腮沉思你話裡的玄機,其實是空彈。這類辦公室主任角色可能是我打交道最多的小官僚,個個滑得像泥鰍,鑽進自己領導的肚皮裡挖掘上司的回迴腸,溜鬚拍馬,一拍就響。這樣的貨色大多沒實質本事,靠嘴皮子吃飯,能吃能喝也能說,只要能取悅領導,往往不擇手段,而正是此類嘴臉能在機關呼風喚雨,有時候一個副職的嗓音都蓋不住他的囂張,原因跟我們司機差不多,跟領導貼得近唄,瞧不上你,我隨便吭哧兩聲,領導就可能給你定性了。崗位提拔往往是辦公室首腦優先考慮的,而非業務科室的骨幹分子,於是才有了外行領導內行之說。
我只回了句:你見到過市級領導直接上鄉鎮信用社嗎?胖主任小眼睛轉動著,開始惶恐起來。他老人家沒見識過,我也是頭一遭啊,問題大小跟我無關,但我知道小吳市長的行為時常違背官場規則,小事她也事必躬親,如同她的香水旗袍,也是她的特色吧。可這話聽到胖主任耳朵裡,自然就遵從慣例了,小問題能驚動大市長親自趨身來過問嗎?這樣一想,那小問題也成大問題了。胖主任心不在焉地跟我聊了幾句,匆匆離去,邊走還邊撥著電話,顯得很緊張。
小吳市長還是按照自己的規律行事,在信用社的頭頭們誠惶誠恐地挽留不住一頓午餐時,幾個人的寬腦門上都汗津津的。小吳市長一貓進車,我也不踏實了,老想著車肚子裡的貢品,先斬後奏的結果始料不及啊,我只能先保持沉默,見機行事了。那心懷鬼胎的緊張氣氛,活像是我在反光鏡裡窺探出市長的旗袍裂縫了,有種犯罪感。
小吳市長上車後,神色有所放鬆,不再板著臉孔,居然和顏悅色地跟我說:咱找個地方吃飯去,我請客。
看到這,你肯定會說這市長有病,哪有領導下來不赴飯局,自己掏腰包請司機吃飯的?自己也把司機當書記孝敬啦?這想法很正確,我早思考過,從她同學"小招"接待一事上,我就發現吳同學很另類了。這另類是故意裝扮出來的,還是一個外調幹部本身自我保護意識在支配,就算這地盤是別人的天下,也不至於如此步履寒戰,寸步小心啊?這樣的官員我也見到過,能力是有的,不管你把他放在什麼崗位上,都能發光發熱,就是為人過於小心,做什麼事都得經過深思熟慮,給自己留條後路,也從不拉幫結派,屬於明哲保身類的清官形象,在老百姓口裡都能道出"好"字來。而這樣的謹慎性格決定了其仕途不會寬敞的,上司會評價一句:你辦事我放心,但你總是創造不出奇跡來,屬於臥槽馬。於是,這樣的官員因為太中庸,失去進取心,只能原地踏步,直到告老歸野。不結盟等於不同流合污,所以在官場上你是另類怪物,你謙虛謹慎,人家自當退避三舍,遠而敬之,以防一套上近乎就時刻戒備有朝一日可能被你出賣了。
根據我多年跟大小官員們打交道的經驗看,小吳市長的另類還不是"臥槽馬",總感覺出靜中有動,蘊涵著能量,像個休眠火山口,指不定哪天就噴發了,一發不可收拾了。"小招"傳出的小道消息,以及"司機室"裡的新聞發佈會,常是紅頭文件的鋪墊。老杯在跟我提到"本田風波"時,有意無意地說了句:你啊,賴在這裡不走,是要接班啊。明著是說我,其實暗指小吳市長。再加上老頭子二退前跟我點到的話外音,我有理由推斷:小吳市長之所以夾起尾巴來,是先隱匿起來,有待日後宣揚。
人家市長請客,你是無理由拒絕的,我也很想利用這兩個人面對面的餐桌跟她貼近點,趁機說說那車肚子裡的糧油。在那樣的餐桌氣氛下,吃客往往是平等的,她不至於跟我擺官相訓斥我給我小鞋穿的。我痛快地道聲謝,開始尋找吃飯的地方。就在這時候,電話響了,不用猜我就想到了是鎮政府來的。小吳市長應付兩句就說:不了,車已在回城路上。然後埋怨道:他們怎麼還是告訴鎮子裡了,最反感跟那些鎮幹部一起吃飯。這倒是大實話,這鎮幹部酒一上臉,管你多大的官,也不問青紅皂白了,不喝你就是看不起咱小地方,不把咱芝麻粒的官兒當回事,喝了你才是關心下屬的好領導,我扎根在這裡,再苦再累也心甘情願。老頭子偶然下鄉也害怕這樣的酒令,有時候喝多了就當場開罵那些醉醺醺的鄉鎮幹部:想想你們的草包肚子裡灌下了多少噸農民糧食!碰上個女領導,可別以為就酒下留情了,人家有後備女幹部庫存,這女的跟女的叫勁,就別說咱鄉鎮幹部有著典型性別歧視的小農意識了。那樣的鄉鎮女幹部大都是性格豪爽類的,估計都是計生口的,嘴動手到,老娘直接給你餵上打胎藥了,不信你還想著留種要超生,以一罰十,瞧你能撐多久,由不得你不倒塌如泥。
這個鎮子不太富裕,想找個像樣的酒店真是不容易,轉來轉去,終於發現有一家還不錯,可偏偏就在鎮政府辦公樓對面。店前停靠著不少車輛,還有警字號的,看來生意挺好,地域優勢明顯。我下鄉機會不多,跟縣級"書記"們交流的心得是:縣裡二退領導最中意跑鄉鎮,既能品嚐到地道的山珍野味,又能帶回綠色食品。也符合常理,都身居二線了,最關心自己身體了,革命本錢的存折也該拿到野外曬晾一番,防止發霉報銷啊。順口溜是:一線圈局級,二線跑鄉里;局座掏中華,鄉長上野雞。各得其所,各取所需,形象又貼切。
小吳市長皺皺眉頭說:算了,咱隨便找個小飯館湊合一下吧。
我剛將車掉轉過來,猛然發現正前方跑過來一個大高個子,一邊跑著一邊在叫嚷,張牙舞爪的,難道我沒小心壓著一隻貓兒狗的了?瞅那大高個有些眼熟,卻想不起來在哪見過,就在我愣神的工夫,他已到車前,攔住了去路。
我只好停車,這個鎮子我過去只來過一次,還是老頭子在局長位子時,應該沒熟人的。大高個見車停下了,也斯文多了,敲了敲車門,畢恭畢敬地立在一旁。不一會兒,他身旁就圍攏過來一些夾著小皮包的人,胖瘦高矮不等,有的是從酒店裡出來的。"誰啊?"小吳市長沒下車,問我。我回頭笑道:肯定是鎮政府的人,誰叫咱把車開到人家眼皮底下了。她叫我出去應付幾句趕緊走人。我領命下車,大高個立刻把我拽到一邊,遞過一根煙小聲問:余哥啊,吳市長是不是對我們有意見?咋到了門檻就是不進呀?靠近了,我發現他鼻樑上有塊疤痕,恍然想起來他是誰了。你是毛委員?我試探性地問到。大高個猛地一拍我肩膀,咋呼道:誰說貴人多忘事啊,余書記還能記得當年"井岡山",哈哈!這傢伙姓毛,也是個兵蛋油子,退伍後混進一個鄉的武裝部裡頭。那個鄉有道嶺子,飛禽走獸不少,老頭子去過幾回,過把狩獵槍癮,那時候小毛同志很精幹,還像個小兵蛋子,沒長成現在的"將軍"肚。那天飯局後,鄉里黨政軍頭頭們領著一大群隨從,給領導保駕護航,鑽進悶熱的林子裡,一悶就好半天,累得氣喘吁吁,呼哧成聲。喝了點酒的老頭子不幹了,說你們這是在給獵物拉警報器啊,難怪一個個驚弓之鳥,都歇著去吧。其實是酒精揮發影響了准心,都脫靶了。黨政軍頭頭們一合計,跟著也確實是累贅,干擾首長瞄靶,可也擔心首長安全,老虎早滅絕了,可山貓不少,萬一從林子裡冒出來在領導臉上撓上一爪子呢?於是跟領導請示,留幾個年輕人充當保鏢。老頭子瞥了那幫隨從之後的隨從一眼,有點當年在南疆挑選敢死隊的氣氛,繼而搖頭說:一群散兵游勇。揮揮手,沒看上。碰巧有只野兔這時候蹦跳出來,像是有意來沖淡獵人的惆悵,老頭子連放三槍也沒射中。就在老頭子收槍擦汗時,隨從的隨從裡忽然閃出一個影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首長手裡奪過槍桿,隨後"砰"的一聲,那穿梭在草叢裡的野兔四腳蹬天了。剎那間空氣凝固了,人們都驚得目瞪口呆,彷彿上演了一場驚心動魄的刺殺行動,目標不是野兔,而是首長,儘管槍口是朝向野兔的。黨政軍頭頭嘍囉們個個面成死灰,汗津津,顫巍巍,焦灼的目光能點燃這道嶺子,投射在那冒失的火槍手身上。
"哈哈哈!好身手,我是老昏眼花了,咋就沒看出來這樣的標兵啊!"首長爆發出的爽朗大笑,迴盪在嶺子上空,帶動了一陣附和獻媚的笑聲,震飛了林子裡的鳥兒。氣氛由冰川時代融化成了奔騰的海洋。火槍手提著野兔回到首長面前,鼻樑上有塊疤,一個標準軍禮,又一個完美的端槍姿勢,把槍還到首長手上。首長接槍時也威嚴地還了軍禮,隨後問:當過兵?"啪"的一聲立正:是,首長。旁邊的鄉領導趕緊介紹說:小毛是武裝部的,部隊出來的就是素質高。聽這一介紹,首長這老兵油子開始冒渾了:也姓毛,嗯,叫你毛委員吧,井岡山下來的。老頭子一句戲謔之言在第二次上嶺狩獵時,變成了現實:毛委員成了名副其實的黨委委員。綽號:井岡山。
這都是好幾年前的事了,沒想到今天在這鎮子碰見了,而且從旁邊人的口裡得知過去的毛委員早高昇了,一鎮之長。跟他也就照面幾回,泛泛之交,所以我也拿不出多大熱情來,吹了口煙說:吳市長想直接回去。"那怎麼行,一年到頭,咱鎮子還很少能見到市領導,今天說什麼也要聽領導當面指示。"毛委員還是過去的炮筒子,能搶領導槍桿子的主兒能混上鎮長位置也真是他的造化。這不,井岡山露出了本色,又冒失了一次,直接拉開車門,非得一睹女領導躲藏在車裡的風采。
小吳市長甚感意外,一個小小鎮長居然拉開車門,要強行拜見,實在有失禮節。另類的市長碰上另類的鎮長,這台戲倒是好瞧了。實際上,說到官方禮節還是吳同學的不是了,你想啊,你微服私訪到了田間,卻不讓老農給你端口水喝,分明是瞧不起人,嫌棄那水不乾淨嘛。吳同學的骨子裡就是這樣的想法,藐視鄉鎮幹部,覺得那是官場上最粗俗的角色,她這香氣飄然的高貴之軀唯恐被泥土玷污了。
小吳市長再怎麼另類,此時此刻也只能遵從微服私訪的慣例了,前頭畢竟說過自己已在回城路上,現在又出現在鎮門口,只好裝扮下去,拿出長官體察民情的低姿態謙虛道:我過來只是隨便走走,不想驚動你們,知道基層工作忙。毛委員在市長面前,兩眼放光,很不謙虛地挺開"將軍"肚,回道:瞧您說的,我們再忙也不能不聽領導指示啊,沒有領導指示,咱還不是瞎忙活啊。說實話,我這鎮長想見您一面那都是在一年一次的人代會上,平常只能在電視新聞裡見到,現在您親自來指導工作,多好的機會啊,您要是不做指示,那就是不支持我們基層政府工作了。
過去那立正敬禮的兵蛋子影子早不復存在了,莫非男人的肚子一大,就變得老謀深算、油腔滑舌了?同樣是肚子大了,女人在孕育生命,然後拖著贅肉皮囊把自己蛻變成小女人,將寄托拴在了男人腰帶上;而男人卻用肚子包裹起生命中的靈丹妙藥,打造成百毒不侵之軀,用凸形抗拒一切的鋒利稜角,圓滑起來游刃有餘。
反正毛委員的慷慨陳詞好像在你背後設下了一口陷阱,讓你有來無回。小吳市長一時間沒轍了,打發鄉鎮幹部對一個女領導來說,本身就是個科研難題。以粗暴回擊粗俗,這套不好意思出手,性別決定了你必須充當細膩角色,換成是老頭子,你小小鎮長給老子擺官話,老子怒罵一聲:滾球球,有空你上莊稼地裡給農民捉蟲蟲玩去,老子沒空帶你玩!粗暴的方式最合鄉鎮幹部的口味,因為他們本身習慣了這種方式,他們時常對著耕牛吼:媽個把子,再偷懶晚上不給你喂草吃!
細膩的本性決定了市長此時也必須保持沉默,你沒有退路可選擇,好比發言講話的麥克風已豎在你面前,你咳嗽了幾聲說:不好意思,今天感冒了,就此散會!沒那麼隨便的。
吳同學的目光投向了我,有救援的意思。跟另類的女市長開車,我感覺自己一次次在充當處男之身,破例的機會實在太多啊,還以為這是同學聚會啊?咱愛莫能助,看你吳同學該如何發號施令了。
女人一旦選擇沉默,那對面的男人就會得寸進尺了,這點在官場上也符合民間常理。毛委員果然展開下一輪攻勢:吳市長該不會只關心您自己管轄的金融口子吧,那可就偏心了哦。這"哦"音拖沓得很長,收尾時絕對賽過李蓮英的尖細,把我噁心得狂吸進兩口濃煙去。官場向來是造作的場所,能把女官僚塑造成男中音,也能把大男人捏成太監腔。
吳同學終於歎了口氣,最終發出妥協的官腔:下午有個會,不能耽擱的。這種妥協既是借口,也是撒手鑭,就算你陷阱設置得深不可測,那也是白費工夫,浪費口水了。毛委員終於識相了,忙賠笑道:那就不敢耽誤吳市長時間了,有空一定要來我們這裡指導工作啊。
小吳市長終於跟毛委員握手道別了,一坐上車,就氣咻咻地罵道:魚肉百姓!
沒錯,剛才那隊人馬在和"本田"揮手致敬後,就直往酒店開拔而去。
我和吳同學最終在一家小飯館吃了兩碗麵解決了午餐,吳同學有點過意不去,到口的山珍野味讓她擋回去了,實在是委屈自己的司機了。你領導起早貪黑,日理萬機的,那司機也沒閒著蒙頭睡覺啊,眼睛睜得溜圓給你識別航道,一樣辛苦;你領導辛苦之後就有收穫,有了政績就能步步高陞,司機能得到什麼?還不是那點柴米油鹽嗎?工資是死的,補助是少的,全指望你領導的臉面能給車肚子塞點東西啊,沒功勞也有苦勞不是?
小吳市長歉意地對我一笑說:以前從沒有這樣過吧?下鄉吃麵條。
我只好言不由衷地回道:也不錯啊,素面能減肥。
她搖了搖頭,又說:我能看出你對我有意見,拿小歐用車的事來說,老蕭跟你都挺反感我的做法的,是不是覺得我這人有些虛偽呀?
看來,這頓面餐也能造就平民氣氛來,感覺這吳同學又恢復了那場同學聚餐時的身影,這叫我有點欣喜,何不就湯下面,把車肚子裡的糧食翻將出來。你不是自己也懷疑虛偽嗎?那我就給亮出真格的參照物,讓你自己評價是否虛偽。
想到這,我說是自己不好,沒端正態度,讓領導從中為難,自己文化不高,在部隊就是個粗人,遇到事沒啥主意,容易隨大流……
我剛想說,這不,信用社那邊瞞著你送了米油,我就不知道該怎樣打發了,也只好按照慣例暫且收下。
吳同學狡黠地盯了我一眼,打斷我的話,說:你的主意是帶四個輪子的,吞吞吐吐的,不光米油,還有香煙吧?
我只好裝傻了,說了句:原來你都知道了。
確實,這事不用猜,是明擺著的,只是跟她開車這些個日子,在市裡一無所獲,到了鄉鎮卻開苞結果了。越是基層,巴結上層領導的機會越少,不像市局單位,低頭不見抬頭見,老孝敬你,你就習以為常了,理所當然總不是好事兒,容易忽視對方。這次是高高在上的主管市長帶問題下訪的,再寒磣的破廟也要擠出點香火來叩拜,更何況哪座廟裡不暗供著金佛像啊。
吳同學沒說話,喝著麵湯,然後才感歎道:湯麵清水,難免渾濁!
這趟下鄉讓老婆頗感意外,原本準備上超市買米購油了,一下招來"雙豐收"。局座老婆為這次下鄉考察總結了兩點:一、吳市長的旗袍袖口被你的煙氣污染了;二、農副產品對單身吳副市長來說,無用武之地,司機拿雙份份量太重,你應該有所補償。第一點有輕蔑上司的意思,女人嫉妒女人,女官僚嫉妒女官僚更甚!至於第二點,是妒忌後的昇華,有點醋味在裡頭,吧嗒出的潛台詞是:無功不受祿,孤男寡女的在一個車子裡,雙手能安分守己只握著方向盤嗎?
真是知識越多越反動,當初我開車追逐這女記者時,早感受到那薄唇如刀的鋒利,再加上時不時冒騰出的狐臭,已然是一派女殺手形象,獨門暗器,賽過迷魂散。在我習慣了煙油味的鼻孔將狐臭納入嗅覺不敏感之列時,她終於褪去一身殺氣,敞開滿身狐狸氣息,癱倒在我懷裡。
當初一個局機關小車司機何故色膽膨脹地敢打起名記的主意來?原因很簡單,那個時候年輕女子很少留短髮,我喜歡短髮女人是在部隊養成的習性,那時候經常偷窺那些齊耳短髮下的細長脖頸,可惜喲,軍裝扣得死緊,大都靠想像了。老頭子見我對女記者躍躍欲試,罵道:癩蛤蟆吃天鵝肉,你小子比老子狠吶!我明白老頭子所說的狠是不自量力的嘲諷,他當年把野戰醫院漂亮女護士長搞到手,學的是戰爭年代裡老首長的那一套,強拉帶拽地就給上了,典型的暴力霸權式。漂亮的女護士長只有小學文化,漂亮的女記者是大學文化,從文化上衡量,我這個司機比當年他這個老兵痞子還要流氓,簡直是土著人強姦現代文明!
在我第一次向老頭子請示,動用"大眾"車馱上女記者私下去兜風時,老頭子的嘴角能撇出戰壕來:行啊,這就吹響衝鋒號了,當真能把紅旗插進去?老頭子始終不相信一個只會開車的小兵蛋子,一臉莊稼地相,那白裡透紅的女記者會在他粗糙的地表上刨幾鍬?豈不是浪費香汗?!物極必反,事實恰恰相反,人家名記看中的正是我週身莊稼地的味道,敦樸而結實,有股公牛精神。直到入了洞房我才明白過來,她的貞潔早讓另一個男人偷走了,她痛失處身後的教訓是:嫁人只嫁老實本分的男人。憨相對男人來說也不失為一件好事,在大多數職業選擇上,你屬於被淘汰者,就因為表裡如一,而不適合做"笑裡藏刀"的工種;但在特殊行業裡,憨厚之色往往帶來好運,從新兵連被挑選出給軍區首長開車,再到地方給局長開車,我的臉譜成了特別通行證,一路暢通,談不上事業,工作順利算得上。我這樣的人即便在官場開車,不管領導職位高低,也始終保持低調做人。近墨者黑,我的黑心只在乎車肚子裡的那點肥料,沒指望過改頭換面,徹底改造自己。性格決定命運,我的命運維繫在四個輪子上,輪子四平八穩,我便平安無事。同樣的命運在維繫著一個家庭,從戀愛到結婚再到生子,都在平淡中度過,老婆總背後跟人評價我說:老余不是那樣的人。所以,對我這個開小車的丈夫,她從沒有太多的想法,被窩裡的話倒是很殘忍:別以為自己哪兒哪都硬,捏不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