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萬?」董明強聽了王金龍的報價後,暗自吃了一驚,他沒想到對方的胃口這麼大。應紅也覺得這個價格有點離譜。董明強說:「王站長,您看這樣行不行,出書的事兒咱們就說定了,至於費用呢,我和應副部長和縣裡領導匯報一下,明天上午十點前給您答覆,您看行嗎?」
「可以。」王金龍本以為對方會討價還價,所以他就故意報得高了一些。「那篇文章您看是不是就先別發了?」董明強此刻最關心的還是那篇文章,那可是關係到朱縣長和他們很多人仕途的大事。「這個嘛……」王金龍想了想,說:「這樣吧,我盡量和分管的副總編輯把你們的情況說說,但是結果怎麼樣我可不敢保證啊。」應紅覺得王金龍這個人有點不通情理,她說:「王站長,我們之間的合作才剛開始,大家應該相互體諒和相互支持,這樣日後也好有個相互照應。」吳悅怕把事情弄僵了,她插話說:「對,我們今後還要相互照應。」
王金龍知道,現在決不能鬆口,一鬆口對方就會大幅度殺價,他非常不滿地瞪了吳悅一眼,說:「董主任,應副部長,我也不瞞你們,我們社很重視這個選題,是準備追逐報道的,我已經寫好了第三篇文章——《「石嘴溝子礦難」幕後的利益黑鏈條》,而且深度調查性文章還會繼續,我剛才說的『盡量』不是推諉,是確實需要協調分管領導,所以你們也應該理解我的難處。」
應紅覺得王金龍有些得寸進尺,她的表情有些不悅,說;「王站長,我聽省新聞出版局期刊處的劉處長說,你們記者站在省新聞出版局的手續好像還沒有辦是吧?」「是還沒有辦完。」吳悅說。王金龍覺得應紅這是在威脅自己,「您是說我們這個站是黑站是吧?」王金龍冷笑了一聲,說:「您完全可以向省新聞出版局舉報我們,或者還可以找關係取締我們;不過有一點我必須要說清楚,即便是我們記者站被取締了,並不會影響我們繼續深入地追蹤報道『石嘴溝子礦難』,也許力度會更大!」「你——!」應紅被激怒了,有點惱羞成怒。
「誤會!誤會!」董明強怕把事情鬧僵,他笑著說:「王站長,您誤會應副部長的意思啦,她的意思是,我們和省新聞出版局很熟悉,如果您這邊需要幫忙的話,我們可以幫著找找人。」大家看見了沒有,這就是一個優秀辦公室主任的素質,任何時候都能夠把話接過來,而且圓過來。王金龍說:「既然這樣,那咱們今天就到這兒?」董明強說:「時間不早啦,要不一起大家吃個便飯?」「對,一起吃個便飯吧?」應紅穩定了一下情緒,笑著對王金龍和吳悅說。
王金龍機械地笑了笑,說:「改天吧,以後還有機會,今天我們確實有事兒。」董明強起身和王金龍、吳悅邊握手邊笑著說:「那好,那您明天上午就等我的電話,咱們明天見。」王金龍說:「好,明天見。」應紅也起身握手告辭。
山海省人民政府。
「姜省長,這是省煤炭工業廳剛送過來的上半年我省『礦難』調查報告。」姜軍放下手裡的文件,接過秦正民遞過來的報告。姜軍看了一眼報告,他看到「石嘴溝子礦難」後,想起一個人,他問秦正民:「上次來上訪的那個遇難礦工家屬你們安置了沒?」秦正民說:「上次您問完她之後,省信訪局讓臨海市信訪局把人先接到臨海了,等待省調查組和警方的進一步調查。」
「哦,」姜軍想了想,說:「正民,一會兒你親自給臨海市市政府辦公廳和信訪局去個電話,讓他們一定要安置好這名礦工家屬,不要再出什麼意外。」「好,我馬上就去落實。」秦正民轉身走了。
姜軍看著這份上半年山海「礦難」調查報告,當他看到「大屯灣礦難」因瓦斯爆炸造成二百八十五名礦工遇難的消息後,姜軍的心情是異常複雜的。大屯灣煤礦在雲州市境內,隸屬於山海基本煤業有限公司。大屯灣煤礦就在雲州礦務局一個下屬礦的附近,姜軍在擔任雲州礦務局局長的時候,這兩個礦為了爭奪煤炭資源還發生過械鬥。這麼多年過去了,煤炭安全生產還沒有得到根本性的改變,如果再不徹底整頓的話,不知道還要有多少礦工遇難。
姜軍撥了個內線電話,他對秘書秦正民說:「正民,你通知陳副省長、丁秘書長和趙廳長馬上來我這裡開個會。」秦正民說:「丁秘書長在省行政學院出席全省機關事務管理會議呢,下午才能回來;要不我先通知陳副省長和趙廳長?」「讓他們三十分鐘後來我辦公室。」姜軍說。秦正民說:「好。」
三十分鐘後,副省長陳志剛和煤炭工業廳廳長趙新民來到姜軍辦公室外間的小會議室。姜軍說:「上半年的『礦難』調查報告你們都看了吧?」「看了」「看了」。姜軍臉色沉重地看著他們,說:「你們都說說,有什麼打算?」陳志剛和趙新民相互看了看,誰也沒有說話。「志剛,你先說說。」姜軍說。
煤礦頻繁出事,陳志剛作為分管全省的安全生產副省長,他正為這事著急上火呢。聽到姜軍讓他說說,陳志剛說:「我打算下去親自到煤礦上跑一跑,然後再提出解決方案。」姜軍沒說話。趙新民自從上次和姜軍推心置腹的溝通完之後,他一邊組織人在弄「煤改」方案,一邊抽調了很多人在統計排查全省範圍內手續不全的小煤窯,或者乾脆沒有手續的黑口子。趙新民說:「通過這段時間對手續齊全煤礦的安全檢查發現,不按照安全生產標準生產的佔百分之七十八,安全生產設施不配套、不完善的佔百分之四十九;小煤窯、黑口子的安全生產隱患達到了百分之一百三十四,隨時都可能發生新的『礦難』。」
陳志剛聽趙新民這麼說,臉上有些掛不住,明顯不高興,他說:「我不是再三強調過嗎,你們只要發現手續不全的,立刻讓他停產整頓;發現黑口子,就地沒收生產設備,炸掉井口嗎?」「這根本不管用!」趙新民說。「你說說,怎麼不管用?」陳志剛很惱火。趙新民說:「手續不全的小煤窯,你這邊剛封完,他等你走了撕開封條繼續干,地方保護太嚴重,我們的執法根本不起作用;黑口子有的我們把設備沒收了,把井口炸了,有的根本動不了。」「動不了?」陳志剛真生氣了,他提高了嗓門說:「我還真就不信這個邪!」趙新民說:「我們的稽查人員已經好幾次被黑口子僱傭的人打傷,或者襲擊。」
姜軍說:「從新民談的情況看,全省煤炭安全生產形勢還是非常嚴峻,『大屯灣礦難』一次性就有二百八十五名礦工遇難,所以我提議,這個星期五在雲州召開全省煤炭工作會議,全省縣級分管領導和煤監局一把手都要參加。」「我同意!」陳志剛說,「我也同意!」趙新民說。姜軍說:「那咱們就這麼定了。」姜軍對在一旁做會議紀要的秦正民說:「正民,你負責向丁秘書長傳達今天的會議內容。」「好。」秦正民說。
省政府秘書長丁華清回來之後,秦正民向他傳達了當天上午的會議內容。丁華清隨後讓省政府辦公廳會議處處長張文成準備星期五的會議內容。
張升旺覺得陳航說的有道理,自己見湯副市長之前是應該先去拜見一下臨海縣縣長朱海濤,畢竟縣官不如現管嘛。「朱縣長,您休息了嗎?我是阿旺。」朱海濤見手機號碼顯示的是張升旺,他感到有些意外,他說:「阿旺,你跑哪兒去了?出了這麼大的事,你說你也不照面……」
張升旺一直耐心地聽朱海濤發完牢騷之後,他說:「朱縣長,你瞭解我,我這個人最大的優點就是能夠為朋友著想,特別是像您這樣的朋友;我前段時間去北京活動活動,我昨天剛從省裡回來,省領導讓我找湯副市長,這不,我想明天先和您碰完面之後再見湯副市長,不知道您明天上午有時間嗎?」
「有時間。」朱海濤聽張升旺這口氣不小,這小子好像胸有成竹,朱海濤說:「阿旺,你說你這麼些天不露面,外面說什麼的都有,這讓我多為難?這樣吧:你明天上午八點來我辦公室。」張升旺心裡多少還是有些擔心,朱海濤這話裡話外聽不出他對這事的態度,也不知道是福還是禍。
第二天早上,張升旺和李豫菲一起回臨海縣。在路上張升旺給副市長湯雁軍去了個電話,他和湯雁軍約定晚上六點半在愷撒國際大酒店北京廳見面。張升旺安排李豫菲先給李寶民和呂二嘎子找律師,然後約縣公安局局長陳浩民中午一起吃飯。
陳浩民在電話裡聽李豫菲說張升旺約他中午一起吃飯,他沒好氣地搶白道:「我哪有那時間和他一起吃飯?你轉告阿旺,讓他馬上來縣公安局,我有事兒找他。」李豫菲聽陳浩民這口氣有點六親不認的架勢,她說:「朱縣長讓阿旺八點先去他辦公室,您那邊事兒如果著急的話,那我就讓阿旺把朱縣長那邊推了。」
陳浩民覺得有些蹊蹺,張升旺這小子這麼多天沒露面,露面之後不但主動約自己,還親自去見朱縣長,也不知道這葫蘆裡面賣的什麼藥。陳浩民說:「這樣,你讓阿旺先去朱縣長那邊,我確定一下時間再和你訂見面時間。」陳浩民怕李豫菲的話裡有詐,他給縣長朱海濤去了個電話:「朱縣長,阿旺露面了,說是上午去見你?」「對,他昨天晚上跟我聯繫的,一會兒就過來;你那邊先別動他,我先摸摸他的底。」朱海濤說。「那好,我知道了。」陳浩民說。
陳浩民確認了張升旺的行蹤之後,他給李豫菲去了個電話:「你轉告阿旺,我中午已經安排事啦,要見就晚上見吧。」「實在抱歉!」李豫菲說,「陳局,阿旺和湯副市長約好了今天晚上六點半在愷撒國際大酒店北京廳見面,恐怕趕不回去,要不您一起過來?」陳浩民聽李豫菲這麼說,他說:「我過去恐怕談事不方便,那我把中午的事推了,中午十二點,你讓阿旺到郭家菜大酒店。」「那好,陳局,咱們中午見。」李豫菲說。
陳浩民放下電話,搖了搖頭,他覺得,這年月真是誰也不能瞎得罪,你不知道誰背後站著哪位「神仙」,這一不留神很可能就把哪位「神仙」給得罪了。你要是得罪哪位「神仙」,他隨便在背後捅咕你一下就夠你喝一壺的。
「朱縣長,張升旺來了,說要見您,您看……」陳航早早就在辦公室等著張升旺,張升旺一來,他就進朱海濤辦公室通報。「讓他進來!」朱海濤說:「小陳,你和辦公室說一下,說我這邊有重要的事情需要處理,把上午的經濟運行會議改在下午。」「好。」陳航暗自發笑,他覺得,你別管多大的官,只要一關係到自己的仕途走向,多大的官都一樣,都是頭等大事。
「您好,朱縣長。」張升旺故意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唉——!」朱海濤看見張升旺進來,裝出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用手指著張升旺說:「阿旺呀阿旺,一天到晚就給我捅婁子!」張升旺裝出一副很虔誠的樣子說:「朱縣長,我也不是故意的,您還要多包涵呀!」
「說說吧,阿旺,你打算怎麼處理這些事?」朱海濤這些天確實為這事頭疼。張升旺說:「朱縣長,我來臨海您一直支持我,這次的事純屬天災人禍,絕不是我故意給您找麻煩。」朱海濤覺得張升旺平時還真沒給他惹什麼事,他說:「阿旺呀阿旺,出了事兒也不怕,好好處理就行了,誰讓你們把遇難礦工屍體都私自燒啦?難道這也是天災人禍?」張升旺說:「這事兒我真不知道,都是老齊和二海他們的意思;他們這也是怕事情鬧大了影響您。」
「你還知道會影響到我?!」朱海濤越想這事越生氣,他說:「這回倒好,事情鬧得更大,你說你們怎麼就能這麼干呢?」張升旺觀察了一下,他覺得朱海濤沒有真心要「收拾」自己的意思,他說:「朱縣長,不管咋說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現在事情已經出了,您就是把我拉出去槍斃了,那些遇難的礦工也活不過來啦!現在也不是埋怨我的時候,我覺得我還是全力以赴把眼前的事情處理好,只要別影響到您的前程,您讓我幹什麼都行!」
「我一想到那些被你們焚燒的礦工,我恨不得親手把你們都槍斃了!」朱海濤心裡確實是這麼想的,作為一縣之長,你要說朱海濤不想幹事,還真冤枉他;想到這事如果真的公事公辦,把張升旺這些人處理了是小事,關鍵是自己也要被處理,那樣自己的前途就都完蛋了。想到這些,朱海濤一臉無奈,他說:「阿旺,你去找小陳,讓他協助你處理處理;另外,你去找李副縣長,他是老煤礦了,他知道該怎麼處理這種事,你去問問他。」
「好。」張升旺哀求著說,「朱縣長,公安局那邊您還是要打打招呼,要不陳局長那邊不通融的話,我下面的事不好處理啊!」朱海濤心煩意亂地說:「我會的,你去忙吧!」張升旺轉身剛要走,朱海濤說:「阿旺,這事市裡可能還要調查,所以湯副市長那邊你知道該怎麼說吧?」「知道!知道!您放心。」張升旺說。
「小陳,你進來一下!」張升旺見朱海濤喊陳航,他推開辦公室的門叫坐在外面辦公室的陳航:「陳秘書,朱縣長叫你。」陳航起身來到裡間的辦公室。
「小陳,你去幫著阿旺把事情處理一下。」朱海濤說。「好,我知道啦。」陳航說。
陳航和張升旺出去之後,朱海濤冷靜了一會兒,然後拿起電話給縣公安局局長陳浩民去了個電話。
「朱縣長,您說。」陳浩民見是朱海濤的電話,立刻條件反射似的從椅子上坐直了身子。朱海濤說:「張升旺剛從我這裡走了,他表示要把這件事處理好了。」陳浩民還沒有明白朱海濤話裡的意思,他問:「那您的意思是……」朱海濤說:「現在咱們也不能把他逼到絕路上,那樣對誰都不利,所以你知道下面的事該怎麼辦了嗎?」「知道!」陳浩民說。朱海濤還是有些不太放心,他又叮囑道:「浩民,在這件事情上你一定要掌握好原則,一定要在法律範圍內去處理,不要給別人留下什麼把柄。」「知道。」陳浩民說。
放下電話之後,朱海濤還是覺得不踏實,他又給陳浩民去了個電話:「浩民,有件事我剛才忘了告訴你了:在這次『兩會』上我準備提名你當副縣長,所以最近你做事一定要小心,一定要低調,明白嗎?」陳浩民有些喜出望外,激動地說:「我知道!我知道!」
董明強和應紅從新聞大廈出來之後,他們住到了臨煤大廈。
應紅一肚子火沒處發洩,董明強帶著她來到賓館二樓的「浩沙健身」。「應部長,別和他一般見識,不值得!」董明強先給應紅打開了一台跑步機,然後自己上了旁邊一台。「不是我非要生氣,是他也太登鼻子上臉啦。」董明強也不爽,但是他做辦公室主任久了,性子磨煉出來了,看得開,他說:「應部長,錢雖然多了點,事情畢竟還是壓住了;如果這小子是個油鹽不進的主,那現在咱倆更窩心。」「那咱們就真給他五十萬?」應紅還是有些不甘心。董明強笑了笑,說:「羊毛出在羊身上!」「出在羊身上?」應紅沒理解董明強的意思。
董明強笑了笑,說:「這事兒為什麼而起啊?」應紅說:「『石嘴溝子礦難』啊!」董明強說:「既然是因為『石嘴溝子礦難』而起,那你說這錢該誰出啊?」「你是說……」應紅也笑了。董明強說:「政府出面幫張升旺擺平的這件事,這錢自然得他張升旺出啦!」「對!」應紅心情終於舒暢了。
吃完晚飯後,董明強回到房間,他把今天與王金龍談判的事一五一十地向縣長朱海濤匯報了。談到錢,董明強說:「我覺得這小子有點獅子大開口,要不我明天和他再探討一下價格?」朱海濤說:「能談下來就談,談不下來就這麼著吧。」現在朱海濤關心的不是錢的問題,是必須把這篇文章壓下來,要不那會直接影響到自己的前程。
董明強說:「您看我是不是給張升旺打個電話?」「你給張升旺打電話幹什麼?」朱海濤問。「讓他出錢呀!這事兒是因為他才鬧起來的。」董明強並不是真心想為公家省錢,他是看不慣張升旺。朱海濤想了想,說:「算了吧,張升旺那頭給那麼多遇難礦工家屬賠現錢,後面還要處理很多事,他那邊我估計夠嗆;你讓應紅以出書的名義給政府這邊打個報告,我批完之後讓財政局直接撥給宣傳部。」董明強覺得這事兒辦得有點窩囊,就這麼讓王金龍得了五十萬。
第二天,董明強和應紅吃完早點後,他把朱縣長的意思和應紅說了,應紅什麼話也沒說。因為她什麼也不能說,更不能對董明強說。十點左右,董明強和應紅再次來到新聞大廈。
吳悅和王金龍都在。董明強說:「昨天我把咱們出書的事兒和我們縣裡領導都匯報了,朱縣長對您幫助我們宣傳出書的事很支持,不過朱縣長說,縣裡財政確實緊張,能不能壓縮一些費用?」王金龍說:「董主任,我是這麼想的,既然咱要出,那就把書出好,要不就乾脆不出;如果要是出的話,你看我怎麼也得帶幾個人去縣裡住一段時間,到時候你又少不了得陪我,應紅副部長也得幫我找各種資料、聯繫採訪對象,我想既然大家為出這本書都付出了勞動,那大家就都應該得到相應的報酬,所以這錢要是壓縮了恐怕有些事我還真不太好處理。」
「您不用考慮我這邊,這都是我們應該做的!」應紅可不願意和王金龍這種人有什麼金錢上的往來。董明強沒想到王金龍這小子挺懂遊戲規則,來了這麼一手,這倒是讓他有些為難;你要是推辭了吧,這到手的錢就沒了,你要是不推辭吧,應紅剛才又把話給說絕了。董明強琢磨了又琢磨,他說:「應部長,這事兒你還真不能推辭,昨天朱縣長說啦,這書是以你們宣傳部的名義出,總得有個編委會吧,到時候有關領導也得是編委會成員,你總得為領導和其他同志著想吧,王站長既然有這份心,咱們也不能拒絕,要不大家就不好合作啦,你說是吧,王站長?」
「對對對!」王金龍急忙表示,「董主任說得對,要不咱們今後就不好合作啦!」應紅雖然有些不悅,可又說不出來什麼,也就只好默許了。他們又現場起草了一份委託出書合同,雙方商定,在本合同簽署五個工作日內,甲方支付乙方,也就是支付給王金龍定金二十五萬元,剩下的錢待書成稿之後,在甲方負責人簽字認可後的三個工作日內支付給乙方;甲方和乙方聯合成立編委會,編委會成員稿費由乙方支付。應紅代表甲方簽字,王金龍代表乙方簽字。董明強說他們先把合同帶回去,等蓋好章之後再快遞給他一份。
董明強說啥也要請王金龍和吳悅吃午飯,王金龍覺得今後興許和董明強還能在別的地方合作,就答應了。那頓飯董明強和王金龍都喝了不少酒,吳悅也很高興,就是應紅心裡多少有些彆扭。
張升旺和陳航從朱海濤的辦公室出來之後,張升旺剛要說話,陳航做了個「噓」的手勢,然後用手指了指裡面,示意張升旺到外面。張升旺點了點頭,跟著陳航走了出來。
陳航一直把張升旺送到停車場,他說:「張哥,你趕緊聯繫陳浩民,現在你的那幾個人都在刑警隊手裡,所以你必須做通他的工作。」張升旺說:「我已經讓菲菲跟他聯繫了。」張升旺掏出手機給李豫菲打了個電話:「菲菲,陳局那邊聯繫得怎麼樣了?」「搞定了,十二點在郭家菜大酒店。」李豫菲說。
「十二點,郭家菜。」張升旺又問:「菲菲,給陳航的事兒辦好了嗎?」李豫菲說:「已經提出來啦,在我車上。」張升旺說:「兄弟,中午你過來一下,我把東西給你。」陳航說:「市委組織部馬明副部長來縣裡考察幹部,我中午得陪朱縣長出席。」「那怎麼辦?」張升旺問。
陳航說:「這樣,十一點你來接我,我陪你去一趟公安局,然後你把我送到縣政府賓館。」「那東西怎麼辦?」張升旺問。陳航說:「先放你那兒吧,明天中午你再給我。」張升旺說:「那好,咱就這麼說定啦。」
吃完飯,王金龍和吳悅回到記者站。
吳悅見王金龍喝得有點多,給他沏了杯濃茶。此刻辦公室只有王金龍和吳悅,王金龍也用不著裝了,他對吳悅說:「親愛的,怎麼樣,買房子的首付款有了吧?」吳悅喜形於色地說:「可不是,小龍,咱們馬上就要有自己的房子啦!」王金龍說:「咱連裝修的錢也有啦!」吳悅說:「小龍,你估計這次咱們能賺多少錢?」王金龍蹺著二郎腿說:「出書,連書號、印刷費、裝幀設計等算上,十萬左右;咱們給董主任、應副部長他們那邊編委十萬的稿費,我估計咱們怎麼也能賺二十五萬到三十萬吧。」吳悅說:「小龍,我真沒想到,你會主動提出給董主任他們稿費。」王金龍說:「不給也不行!你要是不給他們,指不定他們還要憋什麼壞呢,給他們點錢,咱們買個消停。」「對,有錢大家賺嘛。」吳悅說。
「這叫財富重新分配!」王金龍覺得自己早就應該出來闖一闖了,他說:「親愛的,你看著吧,早晚有一天我把《山海商報》承包下來自己幹!」吳悅說:「小龍,我覺得董主任那邊把錢打過來之後,留出十五萬,再加上那十五萬,咱們先把房買了,然後我打算給你分期付款買輛車。」
「買輛車?」王金龍自從工作之後,一直省吃儉用,上下班和外出採訪一般都是公交車,打車都很少,王金龍的腦子裡壓根就沒有買車的概念。吳悅說:「《北方煤炭報》是大報,咱們山海記者站也不能不注重形象;最主要的:你去採訪煤礦,沒有交通工具太不方便!」王金龍說:「有了車我也不會開呀!」「你看這是什麼?」吳悅從包裡拿出駕駛證一晃,說:「我給你開呀!我都有本兩年了,就是沒有車。」王金龍說:「親愛的,那咱們很快也是有房有車一族啦?」吳悅興奮地一揮手,說:「好日子,馬上就要來啦——!」王金龍站起來,誇張地說:「讓好日子來得再快一些吧——!」
「陳局!」陳浩民的辦公室習慣性地敞開著,陳航敲了敲門。「哎喲,什麼風把大秘書給吹來啦?快請坐、快請坐!」陳浩民抬頭一看是陳航,趕緊迎了出來。「陳局——!」張升旺等陳浩民和陳航握完手之後,主動伸出手來。「哎喲——!這不是張大老闆嗎?你這是又從哪兒冒出來啦?」陳浩民上下打量了張升旺,沒有和張升旺握手。張升旺尷尬地笑了笑,說:「去了趟北京。」陳浩民故意嚇唬張升旺:「你那礦上出了那麼大的事兒你不處理,你瞎跑什麼?這不,省公安廳讓我們控制承包人,你這正好來了,還省得我們去找你!」
張升旺臉色慘白,他說:「我弟弟是承包人,不是讓你們已經給抓了嗎?」陳浩民一本正經地說:「你弟弟已經交代啦,你是實際控制人,所以我們只能抓你啦。」張升旺用哀求的目光望著陳航,陳航一笑,衝著陳浩民說:「陳局,你要是真把他嚇出個好歹來,那可只能你自己來替他擦屁股了啊!」陳浩民哈哈一笑,說:「阿旺,男人嘛,平時不惹事兒,出事兒不怕事,你說你東躲西藏的,盡給縣裡惹事兒!」
陳航怕張升旺面子上下不來,趕緊接過話茬兒說:「別鬧了,我是代表朱縣長來的,朱縣長交代:『石嘴溝子礦難』一定要妥善處理好,趕快挽回不良影響,具體怎麼處理,一會兒你們倆好好商量;一定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把這件事處理好!」「一定!一定!」陳浩民拉著陳航的手說:「這都到吃飯點兒啦,中午一起吃唄?」陳航悄悄趴在陳浩民的耳邊說:「市委組織部馬明副部長來縣裡考察幹部,一會兒我得陪朱縣長過去。」「是嗎?」陳浩民一聽市委組織部來縣裡考察幹部,就小聲問陳航:「考察誰?」陳航小聲說:「可能是王書記去市裡,朱縣長接王書記。」「哦。」陳浩民大聲說,「那我就不留你了。」「好。」陳航走到門口又回頭叮囑道:「你們可要把事情處理好了啊!」陳浩民和張升旺齊聲說:「一定!」「一定!」
星期五上午,山海省煤炭安全生產工作會議在雲州市人民會堂召開。
省長姜軍是星期四下午到的雲州,他在省政府秘書長丁華清和雲州市市委書記袁周的陪同下視察了大屯灣煤礦。大屯灣煤礦正處於停產整頓,該礦法人代表張新華和礦長郝連波已經被雲州警方刑事拘留,大屯灣煤礦的上級單位山海基本煤業有限公司董事長吳春平也一併被刑事拘留,礦上只有部分留守人員。在姜軍的堅持下,他深入到礦工家裡進行了走訪。
會議是上午九點召開的,姜軍來到會場的時候,雲州市代市長任勇正在門口等候,分管安全生產的副省長陳志剛和省煤炭工業廳廳長趙新民已經在主席台了。
省政府秘書長丁華清主持會議,陳志剛和趙新民分別就全省上半年煤炭安全生產存在的問題,以及全省地市煤監局監督不到位等問題講話。「下面請姜軍省長做重要指示!」丁華清說。
姜軍扶了扶話筒,他說:「剛才陳副省長和趙廳長已經就存在的問題談了很多,我就不多說了;在座的各位都是全省分管煤炭安全生產的官員,我想請教各位一個問題:你們的子女中,有當礦工的嗎?」
台下鴉雀無聲,「那你們的直系親屬中有做礦工的嗎?」台下依然鴉雀無聲,「作為分管煤炭安全生產的官員,你們當中誰今年上半年下過井?下過井的人請舉手?」台下有一些人舉起了手。姜軍看了看,說:「請放下!也就是說,在場的絕大部分官員上半年都沒有下過井,你們知道總理今年上半年下過幾次井嗎?」台下鴉雀無聲,「我從媒體已經報道過的新聞中發現,我們的總理已經下過三次井了!三次!」姜軍站了起來,他說:「我上半年也沒有下過井;我們省上半年出過這麼多起轟動全國的『礦難』,我們作為分管煤炭安全生產的官員,總理都下過三次井,我們這些人竟然一次都沒有下過井!我們能對得起那麼多遇難的礦工和他們的家屬嗎?我們不感到羞愧嗎?」
「我們這些人在教育別人的時候都曾經說過,工作不分高低貴賤,那為什麼我們這些人都不願意讓我們的子女,或者我們的直系親屬當礦工呢?道理其實很簡單,就是因為這份工作的危險係數太高,確切地說,會死人!我們這些公僕們把最危險的工作留給了人民的孩子,把死亡的機會留給了人民的孩子!我不知道你們還記得你們入黨時候宣誓的誓言了嗎?我們還配稱是一名共產黨員嗎?」
秦正民悄悄地繞到姜軍的身後,給他的杯子裡加了點水。姜軍端起杯子喝了口水,穩定了一下情緒,說:「就算我們不願意我們的子女從事這份危險的職業,那我們能不能盡可能地為從事這份職業的人提供一個安全的工作環境呢?腦袋不是韭菜,割掉了還會長出來!每一位遇難的礦工和你我這些人都一樣,都有平等生存的權利,所以,從今天開始,我請全省主管安全生產的官員時刻牢記:我們都是有故事的人!」
「我前幾天和趙新民同志溝通了一次,他告訴我,現在全省手續不全的小煤窯,或者乾脆沒有手續的黑口子還有四五千,也就是說,還有四五千個隨時可能爆炸的定時炸彈,為什麼這些定時炸彈總是關不了、封不掉呢?不就是因為和我們某些官員有幕後交易嗎?新官上任三把火,大家可能都很關心我的第一把火怎麼燒,那好,今天我先燒第一把火:以縣為單位,必須在一個月之內關閉所在轄區手續不全的小煤窯,炸毀黑口子,然後由省煤監局驗收,只要發現還有小煤窯和黑口子存在的,所在轄區煤監局局長、分管副縣長、縣長由上級主管單位責令引咎辭職;所在市有兩個以上縣發現還有小煤窯和黑口子存在的,將由省政府責令分管副市長引咎辭職!」台下的官員們顯然沒有任何思想準備,他們被姜軍這個決定嚇壞了,大家紛紛議論著。
「請安靜!請安靜!」省政府秘書長丁華清說,「請大家注意會場紀律!」
姜軍看著台下,他一直等到台下鴉雀無聲了才繼續說:「一會兒請丁秘書長負責把今天沒有參加會議的分管副縣長和分管副市長的名單統計好交給我,這份名單將由《山海日報》、《山海晚報》和山海電視台向全省公佈,做通報批評;另外,在沒有參加今天會議的這些人中,其轄區今年上半年發生過兩次以上重大安全生產事故,或者一次以上特別重大安全生產事故的,從今天起,停職檢查,然後到省政府參加為期一個月的學習,學習不合格的將調離崗位。」台下響起了嘈雜聲,大家交頭接耳地小聲議論著。
「請肅靜!請肅靜!」丁華清大聲說。
姜軍說:「也許大家覺得這個決定有些不近人情,也許有人要罵娘,今天我可以明確告訴大家,當面罵我姜軍的,不撤職,不執行省政府決定的,那你就要考慮你的位置啦;我在開這個會之前已經下了決心:寧聽罵聲,不聽哭聲!我們再不痛下決心治理『礦難』的話,那我們就會成為歷史的罪人!我們就會被老百姓和子孫後代唾罵!我,和諸位都承擔不起這個責任!承擔不起!」
台下的官員被姜軍的氣勢震撼了,大家誰也沒有想到這位代省長上任的第一把火會這麼燒,力度會這麼大,牽扯的官員會這麼多。
姜軍說:「一會兒散會後,等丁秘書長統計完名單之後大家再走,今天早退的與沒來的享受同等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