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高利益 正文 第一章 興師問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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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0年3月6日,是個兆頭不錯的星期一。市政府門前沒有像前兩個星期一那樣被群訪人員圍堵。錢凡興的專車從解放路正門長驅直入地馳入了市政府大院。大院內的氣氛也很正常,下屬官員們的小車和各部門工作人員的自行車魚貫而入,該進車庫的進車庫,該進自行車棚的進自行車棚,秩序井然。那座建於九十年代末期的頗有現代氣息的主樓四扇大門大開著,把一撥撥踩著鐘點趕來上班的人們吞進去。正對著主樓門廳的旗桿上,鮮艷的國旗高高飄揚,雲絲浮動的藍天下,幾隻潔白的鴿子在自由地飛翔。

    錢凡興在門廳前下了車,帶著一副難得的好心情,抬頭看了看空中那幾隻碎雲般的白鴿,夾著公文包走進了花崗岩鋪就的寬敞門廳。

    這時,市政府值班室的碩大電子鐘正清脆地報著北京時間八時整。

    經過值班室門口,錢凡興照例問了問昨夜的情況,有沒有什麼大事?值班的副秘書長兼接待處處長徐小可匯報說,錢市長,還真有件大事哩!夜裡沙塵暴刮壞了城西一路高壓電線,省委、省政府停了電,目前正搶修,省委辦公廳剛才還來電話催問過,都把人急死了。錢凡興一聽也有點著急了,省委、省政府停電可不是小事,當即用值班電話瞭解了一下情況,還把正在現場組織搶修的一位副局長訓了一通,批評市電業局行動遲緩。

    到了二樓辦公室,市長熱線的同志又來匯報,說昨夜九時許,城中區幸福路一名兩歲女童掉進無蓋窨井裡,至今下落不明,估計已無生還的希望。這個匯報把錢凡興的好情緒徹底破壞了:簡直荒唐透頂!就在上個月省委書記鍾明仁還專門就青湖市無蓋窨井吞噬人命的事件做過嚴厲批示,峽江市今天又來了一次!讓他怎麼向省委交待?鍾明仁的批示他不但認真傳達過,還親自帶人下去進行了檢查,是上了電視,上了報的,現在豈不成了絕妙的諷刺。他越想越生氣,抓起電話接連下了幾道命令:務必要找到女童的下落,活要見人,死要見屍;要求有關部門追查事故責任者,予以嚴肅處理;做好女童家庭的撫恤和慰問工作;讓市委宣傳部向全市新聞單位打招呼,在查處結果出來之前,暫且不要公開報道。

    撂下電話,趕到樓上第一會議室主持召開的市長辦公會時,已經是八時四十分了。和本次會議議題關係不太大的副市長和秘書長們全到了,包括昨夜值班的副秘書長徐小可,偏偏主角———主管城建的副市長趙寶文沒到。正發急時,趙寶文的電話來了,說他的車在中山路出了意外車禍,手被車窗破碎的玻璃片扎傷了,正在市級機關醫院包紮處理,請錢凡興先把會開起來。錢凡興覺得窩囊透了,沒好氣地說,老趙,我開什麼開?今天是研究時代大道工程建設,你主角不到,我這台戲怎麼唱呀?!發過火,又後悔了:人家趙副市長出了車禍就夠倒霉的了,你這同志怎麼還這麼不講道理!正想著要以市長的身份關心幾句,趙寶文那邊已掛了電話。十幾分鐘過後,趙寶文吊著一隻繃帶纏繞的白胳膊匆匆趕來了,錢凡興這才詢問了一下車禍情況,向趙寶文表示了些親切的慰問。與會的同志們也紛紛向趙寶文表示了自己的關切。

    這時,已是九點鐘了,就是說,因為這一連串麻煩事,市長辦公會已經耽誤了快一個小時。錢凡興瞪起眼睛,宣佈開會,一連說了兩遍,還用粗大的指節敲了敲桌子。偏在這當兒,不知誰的手機又不識趣地響了起來。錢凡興急速巡察了一下,發現竟是自己的手機———他的手機開會時一般都擺在秘書那裡。秘書舉著手機請錢凡興接電話。錢凡興想趕快把會開起來,不願接任何電話,連連擺著手,明確命令秘書關機。秘書看著錢凡興,遲遲疑疑地說,是青湖市委書記呂成薇的電話。

    錢凡興略一躊躇,還是把遞到面前的手機接了過來。

    呂成薇是西川省最年輕的地市一把手,也是省裡惟一一位女市委書記,又是錢凡興中央黨校的老同學,她的電話錢凡興不接不太好。

    錢凡興開口就抱怨道:「呂書記,你搗什麼亂?我這正要開市長辦公會哩!」

    呂成薇在電話裡說:「錢大市長,我敢和你搗亂呀?是想你了!現在正以每小時一百公里的速度向峽江市前進呢,我要專程拜會你們峽江市政府,一併也和你敘敘友情!」

    錢凡興開玩笑說:「呂書記,咱們有多少友情可敘?談愛情我還有點興趣。」

    呂成薇說:「談愛情也成———要問我愛你有多深,江水代表我的心……」

    如果不是當著這麼多下屬同志的面,錢凡興還會繼續和這位女市委書記逗幾句的,因為場合不對,也就沒敢放肆下去,又胡亂打了幾句哈哈,合上了手機。

    合上手機時,錢凡興並沒有意識到青湖市委這位女書記突然到來會有什麼麻煩,還交代坐在對面的徐小可中午在峽江賓館安排一桌,準備熱情接待呂成薇。交代完這事,正式開起了會,先講話定調子:時代大道已經不是上不上的問題了,而是怎麼上的問題,一講就是一小時,講得口乾舌燥。

    結束講話時,錢凡興有些激動,沙啞著嗓門說:「……同志們,市人代會剛開過,我們這屆政府班子算是正式登台亮相了,我這個市長不喜歡空談,就喜歡干實事幹大事。不幹大事實事,省委領導不會答應,峽江市二百萬人民也不會答應。所以,同志們,今天咱們就別再務虛了,一口吐沫一個坑,就說怎麼幹吧!請各位多給我想辦法,少給我談些困難,沒困難還要我們這幫官僚幹什麼!」

    調子這麼一定,以往對時代大道上馬表示過不同意見的同志都不怎麼說話了。

    主管城建的趙寶文副市長按錢凡興的事先安排,談起了時代大道的規劃論證。

    就在趙寶文副市長談規劃時,錢凡興走了神,突然覺得什麼地方不太對頭:青湖市委書記呂成薇怎麼招呼都不打,就跑到省城專程拜會他呢?專程拜會不可能,最多是來開會,順便看看他。可最近省裡好像沒說要開什麼會呀?省委書記鍾明仁和省委主要領導同志都不在家。鍾書記和他們市委書記李東方今天一早去了秀山,考察研究秀山地區的移民問題,省長白治文也在北京開會沒回來。

    「要問我愛你有多深,江水代表我的心。」立刻,他想到了電話裡那句挺關鍵的話,心裡不由一驚:別他媽是峽江又被國際工業園的工業廢水污染了吧?錢凡興忙叫過秘書,悄聲吩咐秘書馬上打個電話去詢問一下國際工業園管委會主任方中平。

    沒一會功夫,秘書回來了,衝著錢凡興做了個鬼臉,悄聲匯報說:「錢市長,還真讓你猜準了!咱國際工業園果然出事了,據方主任說,昨夜排污管發生洩漏,有些未經處理的廢水直接排入了峽江,人家下游的青湖市一大早就打上門來了!」

    錢凡興嘟囔道:「我說嘛,呂書記無緣無故找我來敘友情!」想了想,站了起來,拍拍手,打斷了副市長趙寶文的發言,「———哎,哎,同志們,同志們,咱們的國際工業園又添亂了,人家青湖市委呂書記殺上門來問罪了,為了保證會議的順利進行,咱們得轉移會場,馬上轉移!動作還要快!」

    趙寶文副市長覺得有點突然:「錢市長,呂書記不是還要和你談愛情嗎?」

    錢凡興道:「就算有那麼點愛情也讓一江臭水沖沒了!快走吧,咱這會到你們建委會議室接著開!手機、傳呼全關了,別給呂書記留下追擊的線索!」

    徐小可請示說:「錢市長,中午不是說安排一桌的麼?這……」

    錢凡興說:「你照樣熱情接待呂書記,上五糧液,上翅上參,我們市領導就不出面了!」

    徐小可有些為難:「我怎麼和人家呂書記說呀?呂書記要是問起您……」

    錢凡興已走到了門口,揮揮手說:「就說我臨時出差了,哦,去了北京,為時代大道找資金,就這麼說!」說罷,引著手下的副市長、秘書長們下了樓。

    在主樓門廳等車時,趙寶文副市長吊著白胳膊挺惋惜地說:「錢市長,你看看,好不容易才結束了務虛,剛談到點實際問題,這會就開不下去了……」

    管財經的副市長曾凡說:「這也正常,我黨成立大會不也是從上海開到南湖嘛!」

    錢凡興有些不悅地看了曾凡一眼:「老曾,你什麼意思?!」

    曾凡咕噥道:「什麼意思?開個會都東躲西藏,也太影響我們市政府形象了吧?!」

    這時,錢凡興的專車第一個駛上了門廳,錢凡興夾著公文包一邊往車裡鑽,一邊反問曾副市長:「那你說怎麼辦?等著呂書記給咱上環保課?那形象就好?」

    曾凡說:「要我說,咱這國際工業園就該關掉!早關早好!」

    錢凡興從車裡伸出頭:「行啊,曾市長,有能耐你就去關!」

    坐在車裡,一路往市建委會議室去時,錢凡興在手機裡把國際工業園管委會主任方中平罵了個狗血噴頭。方中平再三解釋說是昨夜污染純屬意外,目前一切已恢復正常,且說剛才省市環保局突擊檢查的結果證明,整個國際工業園區的排污已完全達標。

    錢凡興根本不信,火氣很大地說:「方中平,你少給我來這一套!污染不嚴重到一定的程度,人家青湖市委呂書記會找到我門上來嗎?害得我連市長辦公會都開不安生!你們配合省市環保局給我認真查,徹底查,查出昨夜排污的企業要重罰,得罰得他們吐血才行!」

    方中平那邊連連應著,掛了線。

    錢凡興這邊正要關機,呂成薇的電話又打了過來。

    遲疑了一下,錢凡興還是接了,開口就說:「呂書記,真對不起……」

    呂成薇說:「別道歉,錢市長,你們對不起我們也不是第一次了。」

    錢凡興知道呂成薇要說什麼,信口開河道:「呂書記,這次我恐怕要失約了,愛情和友情可能都談不成了。北京剛來了個電話,要我和我們市委李書記立即去北京談時代大道的資金安排問題,我和李書記現在正在去機場的路上……」

    呂成薇顯然很意外,口氣也變了,既驚訝,又氣憤:「錢市長,你想逃,是不是?昨夜峽江又被你們污染了,我們自來水公司都關門了,青湖市167萬老百姓又喝不上水了,這麼嚴重的情況你們知道嗎?」

    錢凡興只好跟著也驚訝起來:「哦,有這種事嗎?呂書記,你不要急,我讓市環保局馬上去查處!另外,也採取些應急措施,派車給你們送水,現在就派!」

    呂成薇叫了起來:「錢凡興同志,請別再這麼應付我們了行不行!青湖167萬人民早受夠了,這次一定要有個徹底解決問題的辦法!請你和李書記先不要去北京,我們坐下來,研究一下根治污染問題,算我老朋友求你了好不好?」

    錢凡興沉吟片刻,歎息著說:「我的書記妹妹,這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啊!幸福的城市是同樣的幸福,不幸的城市有各自的不幸,峽江市是省會,是我們西川的門面,不幸的是,我們的門面不漂亮啊,時代大道設想了十年,一直未能上馬……」

    呂成薇說:「那你們真是太不幸了!要不要我們給你們時代大道捐兩個?」

    錢凡興來了興趣:「捐款倒不必,呂書記,你們真捐我們也不好意思收。你們青湖也是欠發達地區嘛。不過,你們倒可以考慮為時代大道投點資,先透露一下:我們正準備出台優惠政策哩,凡投資修建時代大道的,都可以優先獲得大道兩旁的土地使用權,還有稅收方面的優惠,我錢凡興保證你們有錢可賺……」

    呂成薇火透了:「錢凡興,你還當真了?啊?請你們不要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我們的痛苦之上好不好?拜託你先給我解決好167萬青湖市民的生存問題吧!好了,我不和你?嗦了,我們峽江機場見!我在機場恭候你和李書記!」說罷,掛了電話。

    見呂成薇上了當,真的要去機場堵他,錢凡興又覺得有點過意不去了:大家都很忙,讓人家青湖市的一把手白白跑到機場空等一場似乎太過分了。有心想打個電話給呂成薇,說明真實情況,轉念一想,又否定了,這善心不能發。他發了善心,今天就甭想安生了,市長辦公會肯定開不成了,下午的工作也要受影響———下午約好要和市委書記李東方碰頭的。

    想到了下午的碰頭,遂給市委值班室打了個電話,讓值班人員告訴李東方,碰頭地點改一下,不在原訂的市委會議室了,改在亞洲大酒店,以免被呂成薇干擾。順便又問了一下省委、省政府那邊是否恢復了供電?值班人員匯報說,搶修工作四十分鐘前已經完成,錢凡興這才放心了。

    後來,錢凡興坐在自己的專車裡,看著車窗外的美麗景色,漸漸把呂成薇和今天碰到的倒霉事全忘了,情緒又一點點好了起來。

    三月的峽江,風景這邊獨好,頗能激發人們的好心情。

    濱江公園裡的梅花大都開了,遠遠望去,一派讓人心動的生機盎然。中山大道兩旁的老樹再現新綠,很有些萬象更新的意思。中山大道路口,台商趙老闆的三十六層西川國際廣場到底建起來了,一色的巧克力玻璃幕牆,很巍峨的樣子。和對過二十八層的交通銀行大廈。三十二層的羅馬廣場相互襯托,輝映出省城峽江的現代化光彩來。

    這一切都「俱往矣」了,錢凡興想,下面要看他和李東方這屆班子的了。

    時代大道在省委書記鍾明仁任峽江市委書記時就規劃過,限於客觀條件沒能上馬。副省長兼省委常委趙啟功做峽江市委書記時,一門心思建新區,把來自全國各地的三百多億資金全套在了新區,真正造福省城的時代大道仍是紙上談兵。這三百多億如果用在時代大道上多好,大老闆鍾明仁的歷史心願就一舉實現了。

    到了市建委小會議室一落座,錢凡興又做了一番即興發言,把這些關乎歷史和現實的斷想說了說,才讓趙寶文副市長接著談。趙副市長便又有板有眼地談了起來,勁頭很足,把鍾明仁書記當年的規劃和現在的規劃進行了一番對比,得出的結論是:鍾書記當年的規劃現在實際上已經落後了,新規劃可以保證在新世紀三十至五十年內不落後。

    於是,會議的氣氛在三月和煦的陽光和春風中漸漸熱烈起來……

    2

    在秀山二道梁子下車時,李東方注意到,省委書記鍾明仁臉色不太對頭,蒼白如紙,謝頂的腦門和額頭上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一隻手老撐在左肋下,步子也顯得遲緩沉重。鍾明仁戴著副方框墨鏡,眼神中的痛苦誰也看不出來,可李東方分明感到這位五十八歲的封疆大吏正經受著某種病痛的折磨。

    身邊的大小幹部們沒誰敢提這個茬兒,大老闆不喜歡人們特別關注他的健康。

    在二道梁子的山樑上,鍾明仁摘下墨鏡,居高臨下眺望著遠方寸草不生的荒涼景致,看了足有四五分鐘,才回轉身對站在身後的李東方說:「東方同志呀,你看看,啊?我們這秀山是不是有點『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的意境啊?」

    李東方說:「鍾書記,這意境作為生存環境來說,可不是那麼美妙啊。」

    鍾明仁輕聲歎息著:「是啊,是啊,降水量本來就小,這幾十年又沒注意保護植被,土地全沙化了,讓老百姓怎麼活呀!所以,要根本解決秀山問題,非移民不可,樹挪死,人挪活嘛!」停頓了一下,又指示說,「回去後,要好好總結一下以往的移民經驗,這次無論如何不能再出現倒流現象。要遷得動,安得穩,住得牢,爭取在三到五年內把秀山地區十八萬貧困人口都遷到峽江市近郊去!」

    李東方連連應著:「好,好,鍾書記,我們一定按您和省委的指示辦!」

    鍾明仁四處看了看,發現錢凡興沒來:「哎,你們錢市長呢?怎麼沒來?」

    李東方賠著小心說:「鍾書記,錢市長正在家研究時代大道規劃方案哩。」

    鍾明仁「哦」了一聲,把話題轉到了時代大道上:「你們上時代大道是好事,有條件一定要上,總要出政績做實事嘛。不過,我也給你們提個醒:攤子不要鋪得太大,也別瞎吹什麼幾十年不落後!你們說不落後就不落後了?決策的依據在哪裡呀?搞這麼大的規模,資金又在哪裡呀?民力不可使用過度,一定要量力而行!」

    李東方聽出了鍾明仁話中的不滿,心裡不禁暗暗叫苦:這個錢凡興,簡直是自找麻煩!這陣子走到哪裡都抱著時代大道猛吹,新方案肯定早傳到鍾明仁耳朵裡去了。人家鍾書記是西川省的大老闆,早在十年前就為時代大道定過規劃了,你另搞一套,大老闆能高興?!便想向鍾明仁解釋一下:他們的新方案是在老規劃的基礎上搞的,還在務虛論證階段,啥都沒定。然而,卻插不上話了。在李東方片刻遲疑之際,鍾明仁已甩開李東方五步開外,和秀山地委書記陳秀唐聊了起來。

    鍾明仁說:「秀唐啊,這幾年你吃苦了,窮地方的一把手不好當吧?」

    陳秀唐笑道:「大老闆,移民工作完成以後就好了,現在總算是看到亮了。」

    鍾明仁也笑了:「哦,這麼說,以前你們是生活在黑暗中啊?」

    陳秀唐遲疑地看著鍾明仁:「大老闆,你想不想聽我說真話?」

    鍾明仁站住了:「咦,你這同志問得怪,當然要你說真話嘛!」

    陳秀唐道:「說真話,我們就是生活在黑暗中!大老闆,一路上您都看到了,這沙化的土地上連草都不長,人畜吃水都困難,根本不具備起碼的生存條件,早就該移民了,可直到今天移民工程才正式提上日程……」

    李東方笑呵呵地插了上來:「哎,秀唐同志,你這話說得不憑良心了吧?省委可沒為你們秀山少操心啊,移民試點工作早在八年前就啟動過,我記得就是大老闆剛當省委書記時的事嘛!那次試點遷移了兩個鄉一萬三千多人,結果倒好,不到兩年就跑回去九千多,我們助建的移民村裡長滿荒草,連房上的瓦和門窗都拆走了!」

    陳秀唐看了李東方一眼:「李書記,你說的這情況我不太清楚,八年前我還在省委研究室呢。後來聽班子裡的老同志說,這裡面的情況比較複雜,既有鄉親們故土難離的因素,也有安置上的問題。劃撥給我們幾個移民村的耕地大部分沒落實,扯皮現象嚴重,鄉親們無地可種,不倒流回去怎麼辦呀?!」

    鍾明仁挺吃驚:「秀唐同志,這個情況,你們秀山為什麼早不反映?」

    陳秀唐苦笑道:「據說反映了不知多少次,連我都以為您大老闆知道了呢!」

    鍾明仁哼了一聲,自嘲道:「我知道什麼?那些好心的同志關心我啊,能推的還不都替我推了?」手一揮,「現在說定:再有這種情況你們直接找我!」

    李東方知道,陳秀唐真的遇事就找大老闆,他和錢凡興就沒好日子過了,忙搶過話頭:「鍾書記,這種情況決不會再發生了,秀唐同志,以後碰到不好解決的問題,你只管找我和錢市長好了,我們都不會推,我們這屆班子是負責任的。」

    鍾明仁沉著臉,指了指李東方:「東方同志,你這話我可記下了,啊?!」

    說這話時,鍾明仁的身子不由自主歪到了一邊,支撐在左肋下的手抖了起來。

    陳秀唐問:「鍾書記,你……你這是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鍾明仁笑了笑,勉強挺直身子,打起精神:「沒什麼,沒什麼,老毛病了。」

    一路說著,便到了二道梁子村裡。許多灰頭土臉的大人孩子圍了過來,跟前跟後地看著他們發呆。這些大人孩子個個衣衫襤褸,目光呆滯,沒有哪雙眼睛透出對官員們的敬畏來。陳秀唐向鍾明仁解釋說,村裡沒有電,鄉親們都看不上電視,國家主席來了他們也未必認識。李東方被這些人看得直發毛,便想,老天爺,這十八萬貧困人口全遷到他峽江地界上可怎麼辦啊?!

    鍾明仁好像沒這種擔心,情緒倒還好,在鄉親們麻木目光的注視下,四處看著,時不時地衝著人多的地方揮揮手,一副成熟政治家的派頭。

    在村北頭一排蓄水的水窖旁,鍾明仁駐腳停住了,指著其中的一個水窖,問身邊的陳秀唐:「秀唐同志,這個,是糧窖還是菜窖呀?」

    陳秀唐匯報說:「哦,大老闆,這既不是糧窖,也不是菜窖,是水窖。家家都有一個,冬天的冰雪蓄起來,人畜要喝一年哩。」

    鍾明仁皺起了眉頭:「若是哪個冬天降雪量少,或者不降雪,又怎麼辦呢?」

    陳秀唐道:「那我們就從秀山城裡派油罐車、消防車一個村一個村送水。大老闆,這還鬧出過笑話哩:連這裡的毛驢都認識我們的油罐車,渴急了,能追著油罐車跑上好幾里地!村上誰家的毛驢要丟了,鄉親們就說:追油車去了!」

    隨行的大小官員們轟然笑開了,李東方也禁不住笑出了聲。

    鍾明仁卻笑不出來,一聲歎息,搖搖頭,又步履沉重地向前走。

    這時,一個穿軍大衣的中年人湊到了李東方面前:「同志,你們是哪來的?」

    李東方注意到,中年人的軍大衣並不怎麼破舊,卻骯髒不堪,袖子和前襟猶如老式理髮店的磨刀布,大衣裡的棉絮也掏空了。李東方沒回答中年人的問話,反問中年人道:「老鄉啊,你身上這軍大衣是救濟來的吧?」

    中年人點點頭:「是去年秋天救濟的,每家都發了一件,過冬嘛!」

    李東方說:「軍大衣裡的棉花呢?過了冬,肯定換酒喝了吧?」

    中年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兩斤多新棉花才換了一瓶高粱燒,上當了,前頭老劉家換了兩瓶,哎,同志,你們這幫人到底是從哪來的?是不是來瞭解情況,給我們發救濟的?」

    李東方擺擺手,追著鍾明仁向前走:「別問了,我們不是來發救濟的!」

    中年人有些意外:「哎,同志,你別瞞我呀!我們這裡可是國家級貧困地區,每年春上都要發救濟的,連聯合國的人都來看過!我們窮得連吃飯的筷子都沒有!」

    李東方哼了一聲,譏諷說:「那就用手抓嘛,你們這裡是西川古王國的發跡地嘛,歷史上就有抓飯吃的傳統,這情況我知道!」

    追上鍾明仁,到得一間破窯洞,比抓飯還嚴重的情形竟然看到了:這家老鄉正在吃飯,四個光屁股的孩子像小豬似的扒在土炕沿上喝著黑乎乎的糊糊。不但沒筷子,連碗也沒有,土炕沿上做了一道食槽,天長日久,食槽變得又黑又亮,像上了一層釉。孩子們當著眾人的面,食慾絲毫不受影響,吃得歡快,「咂咂」有聲,吃完後,小腦袋一陣亂動,把食槽裡的殘汁也舔得一乾二淨。

    讓李東方想不到的是,四個孩子竟都很健康,一個個肉嘟嘟的。

    李東方話裡有話地對陳秀唐說:「秀唐同志呀,你們這裡的貧困和人家非洲的貧困不太一樣嘛,很有點中國特色哩!窮雖窮,個個喝得臉通紅,連軍大衣裡的棉花都能掏出來換酒喝!這幾個孩子也不錯嘛,身上無衣,肚裡有油呀!」

    陳秀唐還沒反應過來,鍾明仁先說話了,看著李東方,語氣頗為嚴厲:「你這個同志怎麼這麼說話?啊?!改革開放二十多年了,我們西川和整個中國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秀山地區卻還沒解決溫飽問題,我們都有不可推脫的責任!從現在開始,第一個要負責的是我,第二個就是你李東方!十八萬人遷移到峽江,他們的脫貧工作就得你和峽江市委努力來做!」目光從李東方身上移開,掃視著空空如也牆無皮炕無席的破窯洞,口氣多少緩和了一些,「情況嚴重到這種程度,我真沒想到!東方同志啊,我看移民的速度還要加快,力度也要加大!你們考慮一下,今年移民是不是可以從五萬增加到八萬?盡快拿出個意見向省委匯報!」

    真是倒霉透了。李東方沒想到,針對陳秀唐的幾句譏諷話,竟又惹得大老闆發了脾氣,而且是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更要命的是,今年一期移民五萬人已經夠他受的了,這一下子又變成了八萬人,真不知將來的日子該怎麼過。

    李東方是敢怒不敢言。大老闆在省內省外威望極高,他的話在西川就是最高指示,理解要執行,不理解也要執行。旋即,他又埋怨自己太輕狂,剛坐到峽江一把手的位置上就有點不知所以了:這種場合怎麼能發表這種不合時宜的言論?!在這種訪貧問苦的時候,你得痛心疾首,顯得比大老闆的心情還沉重。心裡便自嘲道,東方同志,就你這水平,還想按歷史慣例以峽江市委書記的身份晉陞省委常委?您歇歇吧!

    這時,隨行的省電視台記者正扛著攝像機衝著破窯洞不停地拍。鍾明仁扯著那位男主人的手,極其和氣地要男主人注意計劃生育問題。鍾明仁說,不能越窮越生啊,越窮越生,那就越生越窮嘛!說罷,還親切地拍了拍男主人的肩頭。男主人也說起了真心話,道出許多救濟都是按人頭算的,人多點,領救濟時就不吃虧。

    鍾明仁馬上批評起了陳秀唐:「看看,你們的工作思路有問題嘛!」

    陳秀唐叫苦說:「大老闆,你說怎麼辦呢?總不能把這些超生人口都餓死吧?我們秀山情況又比較特殊,少數民族人口佔了小一半。國際上呢,一直也很關注,有些國際救濟組織動不動就和你談人權,老說我們的計劃生育政策侵犯人權。」

    鍾明仁起身向門外走:「不要睬他們,我們的立場很清楚,人權首先是生存權和發展權嘛!」在門口,從幾個光屁股孩子面前走過時,鍾明仁彎下腰,摸了摸其中一個孩子的光腦袋,親切地問,「小傢伙,長大以後幹什麼呀?啊?」小傢伙想都沒想,便口齒清楚地道,「吃救濟。」弄得鍾明仁愕然一怔,好生尷尬。

    這一回,身邊的人誰也不敢笑了,包括最想笑的李東方。

    回去的時候,鍾明仁招招手,示意李東方上他的車,和他一路同行。

    李東方知道大老闆可能有什麼話要和他說,忐忑不安地上了鍾明仁的車。

    大老闆身體顯然很不好,一上車,人就像癱了似的,一句話不說,仰靠在椅背上喘息著閉目養神。李東方想勸大老闆注意點身體,話到嘴邊,還是沒敢說。他可不是陳秀唐,沒給大老闆當過秘書,怎麼說都不好。前一陣子有過謠言,說是大老闆身體不好,要退二線,大老闆很生氣,在省裡的一次會上發了大脾氣。

    倒是大老闆自己說了,語氣沉重,透著某種無奈:「東方同志啊,我這身體可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這跑了趟秀山,也沒走多少路嘛,就累成了這個樣子!」

    李東方故作輕鬆地笑道:「還說沒跑多少路,從峽江到秀山二百四十公里,又去了三個點,連我都吃不消了,大老闆,我看你這身體還就不錯哩!」

    鍾明仁擺擺手:「不說我的身體了,還是說移民。東方啊,我們是一個班子的老同志了,我在峽江主持工作時,你就是副市長了吧?好像是最年輕的一個吧?」

    李東方淡然道:「當時年輕,現在也不年輕了,老了,也五十二了。」

    鍾明仁說:「老什麼?五十二到六十,還有八年好幹嘛,這八年幹什麼呢?你有你的工作思路,我不干涉,可有一條:前三年要下大決心幫我解決好秀山的移民問題。東方同志啊,這可是我的一塊心病啊,去年我代表省委向中央做了保證,一定要在三到五年內解決秀山問題!不把秀山問題解決掉,我死不瞑目啊!」

    李東方忙說:「大老闆,你這心願我和錢市長他們都知道,我們會努力的!」

    鍾明仁目視著窗外,像沒聽到李東方的話,自顧自地說:「今天這麼跑了跑,看了看,心裡也真不是滋味!情況看來比原來的想像要嚴重許多!最嚴重的,我看還不是貧窮,而是人的精神!怎麼得了啊?啊?牙牙學語的孩子長大後只知道吃救濟!你們不但要做好移民工作,還要重塑他們的精神!當年的秀山可是西川古王國的發跡地呀,秀山人的祖先金戈鐵馬下洛陽的精神哪去了?要給我找回來!」

    李東方心中一熱:「大老闆,您這指示太及時了,這也正是我想說的!」

    鍾明仁又瞇起了眼:「金戈鐵馬入夢來啊,站在二道梁,東方啊,你猜我想起了誰?不知怎麼就想起了家國同志的父親賀夢強教授。賀教授『文革』前寫過一本《西川古王國史稿》,沒有出版就被整死了。現在這部書稿不知在哪裡?找一找,盡快安排出版,讓我們的同志都好好看一看!這對瞭解我們西川人文歷史,振奮精神,開拓進取,都會有好處。」睜開眼,又特別交代了一句,「哦,這個工作我看可以請賀家國同志來做,子承父業嘛,告訴這個狂徒:別忘了祖宗,老祖宗不能丟!」

    李東方連連應著:「好,好,我回去就轉告家國同志,請他把這事抓起來。」

    鍾明仁順著這話題,談到了賀家國的任用問題,口氣益發隨和了:「東方同志,順便說一下:你們市委的報告我看過了,在省委常委會上請大家議了議,同意你們的意見:在用人問題上進一步解放思想,就聘賀家國做這個市長助理了,聘期三年,文已經發下去了。不過,東方同志,我也把醜話說在前面:你和凡興同志別被這狂徒牽著鼻子走,這裡是中國的西川,不是美國的哈佛,也不是英國的劍橋,事事處處都要注意國情,注意我們中國的特色!」

    李東方壓抑著心中的欣喜:「大老闆,您放心,我們會把握好這些分寸的!」

    鍾明仁想了想,又以商量的口氣道:「東方啊,你和凡興同志考慮一下,是不是就讓賀家國到任後負責移民工作呀?他老子一輩子研究西川古王國,家國先抓移民,後搞古王國的旅遊開發,我看還是很合適的嘛!啊?」

    李東方笑道:「大老闆,您真是知人善任,可我哪敢放心呀?您連死不瞑目的話都說出來了,移民我就得親自抓了!家國同志還是先讓他打打雜,熟悉情況吧!」

    鍾明仁沒堅持:「先打打雜也好,多跑跑,幹點實事,別看人挑擔不吃力!」

    嗣後,大老闆不再說什麼了,就著礦泉水吃了幾片藥,一路睡了過去。

    李東方也瞇著眼打盹,卻連片刻的迷糊都沒有。多年的媳婦熬成了婆啊,現在,他終於成了峽江這個省會城市的一把手。然而,權力帶來的短暫滿足過後,竟是無窮無盡的煩惱。這煩惱還說不清道不明,就是說出來,只怕別人也不會理解。真正能理解的也許只有一個人,就是那個賀家國,儘管他是狂徒。

    正這麼胡亂想著,市委值班室的電話打到了手機上,說是國際工業園又出事了,青湖市委書記呂成薇找上了門,錢凡興建議將下午碰頭地點改一下。李東方沒介意碰頭地點的更改,倒是擔心污染造成的嚴重後果,壓著嗓門一再追問有關情況。

    儘管壓著嗓門,鍾明仁還是被驚醒了,問了句:「東方同志,出什麼事了?」

    李東方見驚動了鍾明仁,不敢問下去了,關了手機,掩飾道:「鍾書記,沒什麼,真沒什麼,碰到了點小麻煩,———這麼大個市,總免不了有點麻煩事……」

    這時,車外的沙化地上驟起一陣塵暴。撲面而來的風沙打得擋風玻璃「啪啪」直響。天地蒼黃,前面的道路變得一片迷濛。為安全起見,司機先是減速,後來,乾脆把車停了下來。李東方掛記著峽江被污染的事,心急如焚,恨不得插翅飛回去,臉面上卻不敢露出來,還違心地扮著笑臉,不時地陪著鍾明仁於肆虐的塵暴中說些沒油沒鹽的寡話。

    3

    三月六日上午九時,賀家國應省委組織部之命,到省委接受談話時,卻出不了柳陰路口了。那天,柳陰路口突然出現了許多警察,通往省委、省政府門前的近兩百米路段被警力封鎖了。賀家國不知發生了什麼,仍駕著華美國際公司的寶馬車往前擠。擠到警戒線前才發現:省委、省政府門前有幾百號人在群訪,大多是中老年婦女。

    賀家國停下車,搖下車窗,伸頭向遠處群訪的人群張望著。

    一個年輕交警發現了,從警戒線內衝了過來:「你怎麼回事?這裡不許停車!」

    賀家國這才發現自己犯了忌,忙把頭縮回車裡,把車緩緩倒了回去。

    年輕交警走近後,才認出了賀家國:「喲,是賀總呀,對不起,對不起!」

    賀家國把車停在路邊,隨口問道:「那邊是怎麼回事?」

    年輕交警四處看看,見沒人注意,小聲發牢騷說:「來這麼多人能有啥好事?還不是要工資麼?聽說是市紅峰服裝公司的人,千把號人兩年沒發工資了,一場什麼官司又打輸了,就跑來鬧了,鬧一鬧興許就能發點生活費了!」

    看得出,這位交警同志對群訪人員挺同情的,保不準家裡也有下崗親屬。

    時至今日,省市發不出工資的已不是紅峰服裝公司一家了。煤炭系統、冶金系統、軍工系統早在前年就發不出工資了,只在逢年過節發點生活費。到去年下半年,能發出工資的單位也開始拖欠工資了。賀家國按李東方的安排,私下裡做過一番調查,發現這其中一些單位不是發不出工資,而是不願意露富,怕窮單位來借錢。

    瀰漫在這市面上真真假假的窮氣,讓賀家國隱隱約約覺得不安。

    雖說市長助理的聘任至今還沒成為事實,賀家國卻在不知不覺中進入了角色。

    三年前,從美國哈佛大學拿到經濟學博士學位歸國以後,李東方就準備安排他做市政府副秘書長。出國之前他就是市委政策研究室正科級研究員了,以哈佛經濟學博士的身份提為副處級的副秘書長也不算出格。不曾想,當時的市委書記,他岳父趙啟功卻不同意。趙啟功大力鼓勵引進人才,私下裡卻按女兒趙慧珠的意思要他回美國,夫妻團聚共同發展。他不幹,一氣之下,調到了母校西川大學,替西川大學搞起了華美國際投資公司,以五十萬貸款起家,先上9999網站,繼而控股了峽江市一家以生產自行車為主業的上市公司「峽江機械」,為母校創造了一個神話。當時,「峽江機械」虧損纍纍,每股資產淨值只有六角一分錢,即將被證券管理部門「ST」。他代表公司找到市國資局,提出以每股一元的價格受讓國資局擁有的三千萬國有股股權。國資局求之不得,他便融資一百萬支付定金,和市國資局簽了合同,言明:其餘兩千九百萬受讓資金一年內付清。此後,關於「峽江機械」的新聞不斷,華美國際利用控股權,進行了力度很大的資產重組,將9999網站注入「峽江機械」,把「峽江機械」更名為「華美網絡」。股票價格便從六元左右一路攀升到四十七元。華美國際靠二級市場賺的錢,不但依約如期支付了國有股轉讓款,替西川大學淨賺了六千萬,還白撈了一個市值五個億的上市公司。西川大學由此認定他是個人才,準備讓他統一經營西川大學十六家公司的全部校產,下一步做主管三產的副校長。也恰在這時,峽江市班子變動,李東方做了市委書記,找了他幾次,請他到峽江市來干市長助理。一個大學和一個省會城市哪個舞台更大,哪個舞台更能體現他的人生價值他很清楚,況且,李東方對他又這麼器重。他沒多考慮就答應了李東方。

    也就是從那一天起,峽江的方方面面他都格外關心起來。

    在賀家國看來,眼下的峽江市像一盤走得很亂的棋局,一幫庸吏快把這盤棋下死了。全市市屬國有企業幾乎全部虧損,下崗失業人員近二十萬,遠遠超過了規定的警戒線;十五年前率先開發的峽江國際工業園簡直就是國際垃圾園,三天兩頭引發污染事件,已經嚴重影響了下游地區幾百萬人民的基本生存;岳父趙啟功搞的峽江新區更是一個美麗的泡沫,三百億套在一座空城上,壓得人們喘不過氣來,市投資公司老總田壯達還捲走了近三億港幣逃到了國外。賀家國估計,峽江市財政十有八九已經破產。就在這種情況下,還要移民十八萬,還要上什麼時代大道,真不知這幫官僚是怎麼想的?!

    今天省委門前這一幕應該說是民意的又一次警示。

    意味深長的是,這警示竟出現在他到省委組織部接受談話的時候。

    群訪事件一出,省委前門肯定進不去了,賀家國只好把車開到柳陰路44號省委招待所院內停下,從招待所後門來到了省委大院後門。因為前門不太肅靜,後門警備也頗為森嚴,省委組織部的同志打電話通知門衛,門衛仍不放行,非要組織部派人到門口接。

    代表省委和他進行這次重要談話的是省委常委、組織部部長林之泉,一個副部長陪同。談話進行了總共不到一小時,這期間,林之泉還接了北京中組部和山東省委組織部的兩個電話,整個談話像走過場,一點也不像他和李東方的一次次交談那樣讓人熱血沸騰。該說的原則話林之泉和那個副部長都說了,說得冷靜而嚴肅,兩位領導雖然再三強調了西川省委對這次破格聘任的重視。賀家國卻沒感到有多少重視的意思,心裡明白,真正重視他的只有李東方。沒有這個市委書記的一再堅持和長達幾個月的努力爭取,肯定不會有今天這場談話。

    從組織部小樓出來,經過省長辦公樓時,才十點多鐘,時間還早,賀家國便心血來潮,去了一趟岳父兼領導趙啟功的辦公室。岳父大人這次表現還不錯,明知他和趙慧珠的婚姻已瀕臨破裂,卻沒阻止他去做峽江市市長助理。又想,也許正是因為他這女婿快當不成了,身為副省長的岳父大人才不怎麼考慮避嫌問題了吧?!

    被秘書引進門時看到,趙啟功正在打電話,看樣子是打給峽江市哪個領導的,火氣挺大:「……先把紅峰公司的人給我勸走,怎麼做工作是你們的事!我再給你們一個小時時間,一個小時後省委門前再有一個人,我就拿你們是問!」放下電話,目光才轉到了賀家國身上,不無譏諷地問,「哦,是賀總嘛,怎麼突然跑我這兒來了?」

    賀家國賠著笑臉道:「來向省委領導請示工作嘛,多請示少犯錯誤!」

    趙啟功也笑了:「你還多請示?從把我家阿慧騙走到現在,你來請示過幾次啊?!」

    秘書知道趙啟功和賀家國的翁婿關係,給賀家國泡好了茶,識趣地退了出去。

    賀家國這才多少有些自在了,坐在沙發上,呷著茶說:「爸,早先我和阿慧都在國外,這三年又在西川大學忙著做生意,找你請示什麼?現在情況不同了,又歸你領導了,就得常來匯報了。」

    趙啟功坐在辦公桌前,批著一份文件:「林部長找你談話了?」

    賀家國歪在沙發上,努力坐得舒服些:「剛談過,差點沒把我談睡著。」

    趙啟功放下文件,臉上的譏諷意味更重:「這麼說,我得稱你賀市長了?」

    賀家國有了些警覺,忙又坐正道:「助理,趙省長,是賀助理!」

    趙啟功打量著賀家國,突然嚴肅起來:「家國,你看看你,啊?像個副市級政府幹部的樣子嗎?你給我站起來,向前三步走,對著鏡子先看看你的光輝形象!」

    賀家國自嘲道:「爸,我這形象剛尿過尿照過,就不必再照鏡子了吧?」

    趙啟功哭笑不得,離開自己的辦公桌,大步走到賀家國面前,拎了拎賀家國夾克衫的衣領:「你這一身行頭回去馬上換掉,太隨便了!只要當市長助理,就必須穿西裝,打領帶,正正經經像個樣子!這一點你得給我牢牢記住!」

    賀家國咕嚕道:「美國的那些議員、州長、市長我見得多了,只要不是什麼正式禮儀場合,著裝一般都很隨便……」

    趙啟功提醒說:「這裡是中國,不是美國。」審視著賀家國,又意味深長說,「你這位博士同志到底混上來了———今天到這裡來,是不是向我示威呀?」

    賀家國忙道:「趙省長,這我哪敢啊,是來感謝,真的,感謝你的支持!」

    趙啟功手一擺:「這你別感謝我,去感謝東方同志吧,是他非要你不可,好像離了你這盤狗肉就成不了席面似的!」說著,在賀家國對面的沙發上坐下了,「在省委常委會上我也沒反對,我不是峽江市委書記了,也用不著避嫌了,東方同志既然那麼看重你,那就請你賀博士試試看吧!不過,你要聽我的真心話,我還是不希望你到峽江去湊熱鬧,在西川大學發展不是很好嘛,非要到政府去做官!家國,你不要以為這政府的官就好做,你等著瞧好了,有你難受的時候!」

    賀家國笑道:「趙省長,受苦受難的思想準備我有,我根本沒打算去峽江作威作福。就峽江目前這狀況,不光是我,我看恐怕一大批幹部要脫層皮了……」

    趙啟功警覺了:「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峽江的狀況怎麼會讓你們脫層皮?」

    賀家國這才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趙啟功可是前任峽江市委書記!忙把話題往自己身上引,可已經晚了,還是被趙啟功毫不客氣地教訓了一番。說是峽江市的改革形勢還是好的,困難和問題都是局部的,暫時的,和已取得的成就是不成比例的。賀家國心裡不服,嘴上卻不得不連連稱是,直後悔抽了哪根筋,非要到這裡來聽訓。

    說到最後,趙啟功話頭突然一轉,問:「家國,怎麼,聽說你和阿慧要離婚?」

    賀家國愈發窘迫:「爸,不是我要和阿慧離婚,是……是阿慧甩我,人家不喜歡我這種黑頭髮黑眼睛的中國人,喜歡黃頭髮藍眼睛的美國人,早看不上我了……」

    趙啟功氣道:「不是我護著阿慧,我看責任主要在你!三年前我就勸你和阿慧一起在美國發展,你不聽嘛!今天更好,要到峽江來力挽狂瀾了!家國,我實話告訴你:前天接到阿慧的電話,我連著兩夜沒睡好。你再仔細想想看,是不是去美國和阿慧團聚?如果你有這個想法,我再做做阿慧的工作,能不離婚還是不要離!」

    賀家國裝模作樣地思索了一下:「爸,我還是想在峽江體現一下人生價值!」

    趙啟功顯然深知他們夫婦關係的內情,深深歎了口氣,搖搖頭,不做聲了。

    就在這時,手機突然響起,這個電話來得美妙,救了賀家國的駕。

    是市政府接待處處長徐小可的電話。徐小可和賀家國從小在一起長大,關係不一般,說起話來沒輕沒重,一口一個「賀市長」地叫著,要敬愛的「賀市長」別光忙著自己發財,也稍微關心一下廣大人民群眾的疾苦。

    賀家國說:「群眾的疾苦不有你們這幫公僕關心著嗎?還用得著我操心?」

    徐小可看樣子挺著急:「賀市長,你快到峽江賓館來吧,幫幫我的忙!」

    賀家國說:「要我幫什麼忙?你那裡不就是些吃吃喝喝的事麼?」

    徐小可說:「賀市長,我就是請你共進午餐嘛,你快奮勇前進吧,手腳並用!」

    賀家國答應了,合上手機,起身向趙啟功告辭。

    趙啟功覺得話不投機,也就沒再留,把賀家國送到門口,告誡說:「家國,和阿慧不離婚,你是我女婿,就算日後離了婚,我們還是同事,所以,該說的話我還要說:你既然下決心要在峽江體現自己人生的價值,要當這個市長助理,就要當好,今後事事處處就要講規矩,比如,和領導見面談話時一定要注意關手機!」

    賀家國知道趙啟功是一番好意,便說:「爸,我這不是在你面前嘛,你放心,在別的領導面前,我一定會注意的!」說罷,再次和趙啟功道了別,出門走了。

    驅車到了峽江賓館,便在大廳門口見了等在那裡的徐小可。徐小可見了他,像見到救星似的,一定要他以市長助理的身份去陪同青湖市委書記呂成薇吃頓中飯。

    賀家國嚇了一跳,說:「小可,你開什麼玩笑?我現在是市長助理了麼?省裡的任職文件發到市裡了麼?省委、市委宣佈了麼?你別拿我招搖撞騙好不好!」

    徐小可說:「哎呀,賀市長,你臭講究啥?這早一天晚一天,你不都是市長助理麼?誰不知道?!就幫我救救急吧!人家呂書記和青湖環保局局長氣得臉都歪了,正坐在樓上牡丹廳大罵咱錢市長和李書記呢!非要我找個市領導來和他們對話!」

    賀家國不問也知道,肯定又是峽江被污染了,心裡也急,可仍硬著心腸不為所動:「小可,你別和我說這些,我不是三年前剛回國了,早知道啥叫中國特色了,省裡的文不宣佈,就決不會做不合身份的事!你還是找錢市長或者李書記吧!」

    徐小可可憐巴巴地說:「錢市長在開辦公會,故意躲著,找李書記我又不敢……」

    賀家國大大咧咧說:「我替你找李書記!」

    不承想,李東方關了機,電話怎麼也撥不通。

    徐小可又糾纏賀家國,說他賀市長既然知道了這麼個嚴重情況,而且又到了賓館,不出一下面就很不好了,那就是見死不救,就是臨陣脫逃,得執行戰場紀律,拉出去就地正法!賀家國被徐小可弄得哭笑不得,只得振作精神去「招搖撞騙」。徐小可卻說,這不是招搖撞騙,而是挽救瀕臨破裂的峽江和青湖兩市關係。

    4

    青湖市委書記呂成薇明明看見徐小可陪著賀家國走進門,卻像沒賀家國這個人似的,一連聲地責問徐小可:「徐處長,你們市領導呢?還有能喘氣的嗎?都躲著不見我是不是?也不想想,這種事躲得了嗎?躲得了今天,躲得了明天嗎?你替我轉告錢凡興和李東方,我跟他們沒完!峽江被污染成這樣子,167萬人喝不上水了,還敢騙我,還說是去了北京!我看是做賊心虛,全躲到陰暗角落去了!」

    徐小可直賠笑臉:「呂書記,您消消氣,消消氣,這……這,我們市領導這不來了一位嗎?我介紹一下,這位是我們剛到任的市長助理賀家國同志……」

    賀家國稍一遲疑,馬上做了必要的解釋:「呂書記,現在我並沒正式到任,不過,關於峽江污染的事,您完全可以和我談,我負責把您和青湖方面的意見轉告我們李書記、錢市長。」

    呂成薇立即把矛頭指向賀家國:「和你談?你來轉告?你以為是什麼事?!」

    賀家國苦笑著說:「我知道,都知道!我們的國際垃圾園又向江裡排污了,不但是你們青湖市,恐怕下游地區好多縣市都出問題了,情況肯定很嚴重!而且,發生這種惡性事件也不是第一次了,前年發生了一次,去年發生了一次。」

    隨呂成薇一起來的青湖環保局王局長問:「國際垃圾園這話可是從你嘴裡說的,那你們為什麼還不把垃圾園關掉?」

    賀家國自嘲道:「我們認為是垃圾園,有些領導同志卻不認為是垃圾園,還把它當做政績掛在嘴上說著,在我國現有國情條件下,問題就變得複雜起來了……」

    徐小可打岔道:「賀市長,還是邊吃邊談吧!」

    賀家國點點頭:「也好,也好,呂書記,李局長,我們就邊吃邊談,你們有什麼要求都可以說,不要忌諱什麼!實事求是嘛,實踐是檢驗真理的惟一標準嘛,經過這段歷史的實踐檢驗證明,峽江國際工業園就是造污的垃圾園,你們就要求它關閉嘛,你們是受害地區,完全有權力說『NO』嘛!」

    徐小可在桌下輕輕踢了賀家國一腳。

    賀家國這才意識到了什麼,不動聲色地繫著餐巾,暫時閉上了嘴。

    沒想到,賀家國這番話一說,呂成薇的態度在不經意中起了明顯的變化:「賀市長,我不知道誰指使你來和我說這種話的。不過,這話你既然說了,那我也把話說在明處:你們峽江別想把我們青湖當槍使!這『NO』我們不去說,我呂成薇和青湖市任何一個同志都沒說過要把峽江國際工業園關掉……」

    賀家國用筷頭指了指王局長:「哎,你們王局長就說過要關嘛!」

    王局長嗅出氣味不對,矢口否認道:「我……我這也是一時的氣話嘛!」

    呂成薇說:「王局長就是說了什麼,也不代表青湖市委、市政府的態度。我們的態度很明確:不是要你們關閉國際工業園,而是希望你們嚴格執行國家環保法,採取措施,加大執法力度,不能為了自己的利益,不管人家的死活。」

    賀家國墜入了雲裡霧裡,真不知這位女書記打的什麼主意了,只得賠著笑臉連連道:「是的,是的,呂書記,我們對國際垃圾園一定嚴格監管,嚴格執法!」

    呂成薇敲了敲桌子,又申明說:「還要聲明一下:賀市長,國際垃圾園這話也不是我說的,是你這同志自己說的,發明權屬於你本人,我不能掠你之美!」

    徐小可笑道:「呂書記,我們賀市長也是開玩笑,想替你們出出氣嘛!」

    呂成薇正經作色說:「這種玩笑我們最好都不要開,誰都別去開,這不可笑!國際工業園畢竟是我省第一個成功的開發區,它的歷史貢獻和歷史地位是誰也改變不了的。國際工業園出現的問題,完全是管理問題,是你們的失職造成的。」

    賀家國這才看出,呂成薇投鼠忌器,心裡不禁對呂成薇有些鄙夷,便說:「呂書記,不論是誰的失職,都是不能容忍的,我建議你一追到底,你們這次既然到了省城,就該找省委、省政府徹底解決問題嘛!」

    徐小可又在桌下踢了踢賀家國:「呂書記,賀市長,快吃吧,菜都涼了。」

    呂成薇象徵性地吃了口菜:「賀市長,你別給我耍手腕,我才不會去找省委、省政府呢,國際工業園又不歸省裡管,我找他們幹什麼?我就找你們解決!」

    賀家國說:「我們怎麼解決?呂書記,我和你打個賭:現在咱們就去檢查工業園的排污,我敢保證各項排放指標全合格,賭一瓶五糧液,你賭不賭?」

    呂成薇手一擺:「我不是賭徒,不和你賭———正因為是這種情況,所以,我今天才親自來找了你們:以後國際工業園的排污,我們要參與監管。我們市政府準備派一個水資源監測組常駐你們工業園,以免日後再發生這種惡性事件!」

    賀家國覺得女書記的要求合情合理,並不過分,嘴上卻不敢答應,自己現在是代表峽江市方面說話,身份又不明不白,說冒了沒人替他兜著,便打哈哈道:「呂書記啊,我們都是來自五湖四海的革命同志,改革開放的目標是共同的,為人民服務的宗旨是共同的,你們何必往我們這裡派維和部隊呀?這不是讓我們難堪嘛!」

    呂成薇氣道:「讓你們難堪?是你們的臉面要緊,還是老百姓的生存要緊?」

    賀家國馬上做投降狀:「好,好,呂書記,我不和您爭,不和您爭!您這要求我負責轉告李書記和錢市長,同意不同意就是他們的事了。」

    呂成薇說:「他們不同意不行!這是解決問題的惟一辦法!賀市長,你可以明確告訴錢凡興和李東方:只要我們青湖日子不好過,他們一個個也都別想安生!我呂成薇可不是古典淑女,我的脾氣錢凡興是知道的,今天這筆賬我給他記著哩!」

    徐小可這才解釋道:「呂書記,您今天也有點誤會我們李書記和錢市長了。李書記真不在家,和省委鍾書記去了秀山。錢市長在開市長辦公會,這會都拖了幾天了,老沒開成,錢市長心裡也急啊,再三交代,要我和賀市長招呼好您……」

    呂成薇擺擺手:「徐處長,你別解釋了,這不是你的事,你的難處我理解。」

    賀家國趁勢舉起酒杯:「呂書記,你能理解就好,來,來,我和徐處長代表李書記和錢市長向你們致以誠摯的歉意,也對青湖市老少爺兒們說聲對不起了!」

    呂成薇勉強舉起一杯礦泉水,在空中晃了晃,象徵性地抿了一口。

    後來的氣氛漸漸有了些融洽的意思。從徐小可嘴裡得知賀家國就是有名的華美國際和9999網站的創立者,呂成薇臉上更露出了難得一見的笑容。賀家國和徐小可同時發現,這女書記笑起來還是挺好看的,嘴角有一對小酒窩,怪古典淑女的。

    「淑女」書記當場挑撥賀家國:「賀老弟呀,你這麼個大能人替錢凡興當什麼助理呀?他配麼?到青湖市來吧,我們名正言順請你做副市長,專管經濟!」

    賀家國便也開玩笑說:「呂大姐,您真是太抬舉我了,我剛學著做官呀,能助理好就不錯了!要是以後李書記、錢市長不要我了,我就投奔你們。」

    呂成薇說:「那好,賀老弟,我們任何時候都伸開雙手歡迎你!」

    和徐小可一起,在峽江賓館門口恭恭敬敬送走了青湖市委的這位女書記,賀家國馬上把自己的官方身份忘記了,根本毫無顧忌大門口進進出出的客人,誇張地長長吁了口氣,學著英國首相張伯倫的口氣說:「我為峽江市贏得了寶貴的和平!」

    徐小可哼了一聲:「賀市長,是為你自己贏得了寶貴的愛情吧?」

    賀家國一怔,看著徐小可,挺茫然地問:「愛情?愛情在哪裡?」

    徐小可把賀家國往門外拖了拖:「愛情在青湖,人家都要伸開雙手擁抱你了!」

    賀家國笑了,指了指自己留著寸發的大腦袋:「呂書記愛的是我這經濟頭腦!知道麼?小可,我這腦子是出了名的好使,在西川大學上大學,在哈佛讀博士,只要和我一起混過的同學都說我腦子不是人腦子!」說罷,又搖頭歎息,「可惜了,以後得用這好腦子和你們這些豬腦子打交道了,也不知這智商會降低不?!」

    徐小可聽到這兒,狠狠瞪了賀家國一眼,氣得甩手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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