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柳敏感地注意到了北柴股價的持續暴跌。昨天,整個機械裝備板塊強勢盤整,北方重工高收於五十六元三角,北柴竟全天跌停,收盤價只有四十一元多。更蹊蹺的是,今天開盤又是一個跌停板,跌到了三十七元五角,集合競價一下子成交了近四百萬股。楊柳覺得哪裡不太對頭,打了個電話給集團證券部總監,要他們瞭解一下,是不是正大重機的股權真要被K省國資委收回了?同時,認真做個分析,在假定正大重機股權被收回,但沒有其它新利空的情況下,北柴股份的合理市價應該是多少?要求證券部馬上再給他一個報告,越快越好。
電話剛打完,裴小軍就到了,見他電腦熒屏上是北柴的分時走勢圖,伸過頭看了看,幸災樂禍說,喲,又是一個跌停板啊?這下子孫猴子慘了,北柴猴山上的火災看來很嚴重嘛,還沒有熄滅的跡象啊!
楊柳頗為愉快地和裴小軍討論起來,哎,你說《財經早報》和網上的文章會不會是K省國資委授意的?對了,K省有沒有新消息?
裴小軍說,這兩天事多,沒顧上和K省那邊聯繫,但應該有K省國資委的背景。否則,齊鳴和那兩個著名股評家敢這麼亂說啊?楊老師,你別煩了,孫猴子是自作自受,反正咱們手上沒他的北柴了!
楊柳笑道,小裴,你不夠意思啊,也孫猴子了?就沒想過幫著人家救救災?北柴從六十多元跌到今天的三十七元多,還沒跌透啊?就算正大重機轉讓真的無效,北柴也不該這麼暴跌呀!別人不瞭解,我們作為重卡機械的從業者,也不清楚業內的情況嗎?北柴的業績一直在大幅增長,增速高於北方重工二十多個百分點,股價不應低於我們嘛!
裴小軍一怔,也是啊!忙從電腦裡調出北方重工走勢圖。邊看邊說,哦,我們北方重工也跌了點兒,目前在五十五元盤整。楊老師,聽你的意思,是不是想來次短平快的出擊,趁機抄一把北柴的底啊?
楊柳思索著,為什麼不呢?我們高位賣掉的北柴好像該買些回來了。不過,風險必須充分考慮,我剛下了個指令,讓證券部緊急研究。
裴小軍反應機敏而及時,那我現在就找王汝成的大秘,看看K省有啥新情況吧?說著,掏出手機撥了起來。手機通了,對方卻沒人接聽,裴小軍便又發了個信息,說是有要事請教,讓對方方便時復機。
這時,已是十點十五分。北柴的跌停有所鬆動,時不時有四位數的大單進場吃貨。從分時圖看,多空爭奪相當激烈,開盤才四十五分鐘,成交量已達一千四百多萬股,壓在跌停位置上的賣盤已不到二百萬股了。畢竟是大牛市,北柴的股價又經歷了大幅下跌,應該是最後探底了。楊柳心裡癢癢的,真想操起電話,讓證券部立即吃進。但猶豫半天,還是沒敢下這個命令。有道是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除非他能證明,危牆已獲得了支撐。但證券部的研究報告還沒傳過來,裴小軍發了信息過去,K省那邊也沒回話,出於謹慎的考慮,他只能等待。
裴小軍是約好來談集團戰略規劃的,為此準備了好幾天,見他一直盯著電腦看,估計心裡不太舒服。小伙子卻又沒明說,只道,楊老師,別看盤了,北柴今天這種跌法肯定沒啥好事,咱能抄底出擊一把當然好,不行就算了,市場機會多的是,我們還是研究一下大事吧!
楊柳心裡沒把裴小軍的所謂「大事」當回事,尤其是涉及集團戰略規劃的大事。這種大事本來就不該這位總裁多操心,主要是他和董事局的事,可裴小軍非要談,不應付也不行。楊柳便把目光從電腦上移開,笑瞇瞇地看著裴小軍說,小裴,那就開始吧,我交代了,今天誰都不見,就聽你說!哦,要喝茶自己倒,茶葉在飲水機旁的櫃子裡。
裴小軍從對面的高背沙發上站了起來,楊柳以為裴小軍要去泡茶。不料,裴小軍卻伸手將他桌上的電腦顯示屏掉轉了個方向。還半真半假說,我敬愛的楊老師呀,您老能不能暫時放下北柴這粒掉進泥裡的小芝麻,聽我給你談談未來的大西瓜?這可是我的智慧結晶啊!
楊柳心裡不悅,可臉上仍在笑,好,好,小裴,你談,你談吧!
裴小軍談了起來,從近年來資本市場的積極變化,談到集團原規劃的局限性;從孫和平和北柴利用資本運作實現的跨越式發展,到北重此次趁火打劫一舉拿下平州鋼鐵控股權的經典戰例。他雄心勃勃地提出,趁著現在市場火暴,牛氣沖天,北方重工股價高昂,增發八至十億股,把除寧川路機之外的全部集團資產都裝入北方重工整體上市。
楊老師,這麼好的市場機會,你想,我們不及時抓住是不是太可惜?集團原定戰略規劃的基本思路是產業資本的自我發展,這沒啥不對,當時沒這麼好的資本市場。現在情況變了,金融資本把明天看得這麼美好,願意以幾十倍甚至上百倍的市盈率購買我們企業,我們為啥不馬上賣掉呢?幾十年甚至上百年以後才可能實現的產業價值,我們今天就能在金融資本的瘋狂中一舉實現,簡直匪夷所思啊!
楊柳不得不承認,裴小軍有頭腦,把事情的本質看透了。同樣看透的還有馬義。馬義對產業資本和金融資本的關係有深刻認識,當股市陷入瘋狂後,馬義賣光了手上的股票,退出了這場非理性博弈。於是,便說,小裴啊,你想的這些,我也早想到了,否則不會有北方重工在香港和內地的兩地上市,也不會有寧川路機和文柴的捆綁上市嘛!
裴小軍樂了,楊老師,這我注意到了!北方重工兩地上市時,集團資產裝了不少進去,寧川路機又捆綁了文柴,幹得漂亮!所以我才順著你的這個大思路,提出了更進一步的建議。具體方案,我是這樣想的:這八至十億股的增發,一半以集團資產認購,一半公開對市場發行。北方重工股價目前是五十五元,以後甚至漲到七八十元,我們就算按五十元增發也賺瘋了。不但實現了集團整體上市,還一舉圈到了二百多億。有這二百多億,我們足以再造一個北重集團了。哦,對了,對了,楊老師,我剛得到一個信息:簡傑克的DMG在歐洲控股一家重機裝備公司,是法蘭克福的上市公司,正想轉讓控股權哩……
楊柳打斷了裴小軍的話頭,這事我知道,簡傑克和我提過,我沒理他。小裴,簡傑克和DMG是幹啥的,你也許不是太清楚。他們的做法就是在某個企業碰到困難、價值被大幅低估的時候吃進,收拾光鮮了、市場也好了,再高價轉手賣給別人,這個當我們可別去上啊!
裴小軍爭辯說,楊老師,但另一個問題你想過麼?DMG的這家公司在歐洲不少國家有市場,其份額比JOP少不了多少。如果價格比較合理,我們拿下了這家公司,也就順手拿下了這些市場份額嘛!
楊柳未置可否,只問,哎,小裴,你說完了嗎?沒說完繼續說!
裴小軍道,先說這麼多吧!又解釋了一下,DMG歐洲公司的事,我是順口一說,主要是國際化的問題得考慮了,你和董事局參考吧。
楊柳這才笑著,緩緩開了口,小裴,你不簡單,腦瓜好使!你說的都對,總體想法很好,但有一個毛病:就是太急躁了,想一口吃成個胖子。想今天晚上打衝鋒,明天一早就把蔣介石几百萬軍隊全消滅掉,這不可能,也不現實。請你回答我幾個問題:首先,我們看到的這種高價出賣明天的大好機會,其它產業資本就沒看到嗎?請回答。
裴小軍笑道,當然也看到了,不少上市公司都想高價增發嘛!孫和平的北柴不就發了公告,要增發一億股嗎?這年頭誰比誰傻呀?!
楊柳搖了搖頭,有傻的,就是非理性的金融資本,他們愚蠢地計算著幾十年甚至上百年以後的價值,這個不談了。第二個問題:都像我們這樣毫不掩飾地獅子大開口的話,目前這個市場能承受得了嗎?
裴小軍手一拍,當然承受不了。哎,楊老師,聲明一下,我從沒認為資本市場會這麼長期火暴下去,所以我們才得抓緊行動啊!得在市場垮下來、股市進入下一輪熊市之前,乾淨利索地狠狠圈它一把。
楊柳苦笑了一下,法國有位皇帝,叫路易十幾的,記不清了,曾說過這樣的話:我死後哪管它洪水滔天。你的想法和他頗為相似,圈完後哪管它市場崩潰。別忘了,真的搞到市場崩潰,大家都別玩了!
裴小軍怔住了,哎,楊老師,你……你啥意思?不準備出手嗎?
楊柳這才道,北方重工董事會已準備研究增發問題了,但不是你希望的八到十億股,而是八千萬股,所籌資金用於平州鋼鐵的收購。
裴小軍大失所望,楊老師,這……這,你也太沒氣魄了吧?!
楊柳不願再談下去了,把電腦顯示屏移正了,小裴啊,這不是氣魄問題,是戰略戰術問題,要審時度勢,一步步來嘛!說罷,看起了北柴的分時圖,這一看,不禁嚇了一跳:就在他和裴小軍談話的這一個多小時裡,北柴的股價被拉起來了,從跌停位置急速上攻,竟然一舉上漲了百分之八,收盤時達到了四十五元。於是便叫,小裴,快,再打個電話給K省,問問北柴有啥新情況?咋反跌為漲了,這麼異動!
裴小軍雄心勃勃的建議被否了,情緒不高,但電話還是打了,仍然沒打通。這時,證券部的電話過來了,給出了最新的研究結論:假定正大重機股權被K省國資委收回,相對目前的大盤指數點位和機械板塊的指數點位,北柴的合理市價應在四十三元至四十六元間。證券部總監也注意到了盤面異動,推測說,北柴股權危機可能已經消除。果真如此的話,則股價應重回北方重工之上,達到六十元左右。該總監建議,下午開盤時伺機吃進,待利好消息公開以後逢高出局。楊柳想了想,沒敢同意,要證券部先別盲動,耐心等他的下一步指令……
和裴小軍一起在食堂吃午飯時,王汝成大秘的電話回過來了。裴小軍問起了正大重機股權的事,對方說了半天,不知說了些啥。結束通話,裴小軍罵罵咧咧說,楊老師,孫猴子又他媽走狗屎運了!王汝成和K省政府根本就沒批國資委收回正大重機股權的報告,反而要國資委配合北柴集團澄清相關傳言,穩定市場,北柴股價能不漲麼!
楊柳扼腕歎道,看看,看看,上午跌停時吃進多好?我當時就感覺不對頭,懷疑某些機構打壓吸貨,果然如此!說罷,急忙拿出手機,給證券部總監發了個指令信息:立即追高進場,盡力吃進北柴。
這個指令一下,下午開盤不到十五分鐘,北柴便衝到了四十五點八四元,封上了漲停板。嗣後,漲停位置上的買盤越來越多,收盤時仍堆著近一千萬股。萬幸的是,由於K省的信息來得還算及時,由於他的當即立斷,集團證券部在接近漲停位置總算吃到了二百餘萬股。這日,北柴的日換手率達到百分之二十三,創出了合併上市以來的新高。
當晚,北柴集團董事會公告和K省國資委聲明在各財經媒體網站上同時掛出。雙方一致宣稱:正大重機股權轉讓是合法有效的,不存在任何變易的可能。相關網上傳言和《財經早報》的文章是不負責的主觀臆斷,雙方不排除對《財經早報》和相關責任人進行法律追究。
次日,北柴按交易所規定停盤一小時後,以新的漲停價五十點四二元開盤,全天成交不足二百萬股。接下來是兩個放了量的漲停,充分換手後,北柴克復了六十元高地,週五收盤時,股價已是六十一元。
證券部鎖定的目標位就是六十元,目標位既到,建議出貨。楊柳同意了,結果,三天小賺了三千多萬。當天下班,在集團大廈門廳見到裴小軍說起這事時,楊柳開玩笑道,小裴總啊,那天你不來給我搗亂,我沒準兒讓證券部在三十七元附近出手,能賺上差不多五千萬啊!
裴小軍皺了皺眉頭,就算五千萬,也是芝麻。楊老師,我的增發建議你最好還是能再想想。哦,對了,有個主意我改了,既然您一再提議,我想,我還是到上市公司兼個職吧,就兼北方重工副董事長。
楊柳知道裴小軍心裡想的啥,笑道,咋的,還惦記著到北方重工董事會上推銷你的西瓜呀?小裴啊,這事不要再爭了好不好?該說的,我全和你說了嘛,你還是和周到一樣,到寧川路機兼董事長吧!
裴小軍手一擺,那就算了吧!說罷,也不等楊柳做出反應,快步出了門,往自己的車前走。臨要上車了,似乎覺得哪裡不太對頭,才又轉過身,衝著楊柳說了句,楊老師,你別想多了,我這不是賭氣!
楊柳儘管心裡不太高興,還是衝著裴小軍揮了揮手,好,好,小裴,有想法咱們再及時多交流吧!說罷,也上了專車,下班回家了。
這事過去就過去了,楊柳沒放在心上。直到那天下班為止,楊柳還認為,裴小軍出於對他的尊重,基本上是能擺正位置的。他怎麼也沒想到,這位權貴子弟會去找省長趙安邦和省委書記何新釗「匯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