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山市委大門又被幾百號困難企業的群訪人員堵死了,於華北掛著省城牌號的專車是從後門進的市委大院。市委書記劉壯夫,市長田封義和常務副市長馬達恭恭敬敬地在市委主樓門前等著。大門被堵的事實,並沒影響劉壯夫這些主要黨政領導的情緒,這幫人臉上好像沒有多少慚愧的意思,似乎對這種景像已見怪不怪了。
和劉壯夫握手時,於華北指了指大門口的群訪人員,譏笑道:「劉書記,你們怎麼這麼
客氣啊?我不過下來走走,搞點調研嘛,你還組織了這麼多歡迎群眾!」
劉壯夫這才窘迫起來,「於書記,這也不是一天的事了,國企太困難了!」
田封義也賠著笑臉說:「積重難返啊,我們正在想辦法,深化改革……」
於華北根本聽不進去,輕車熟路地往門廳裡走,邊走邊說:「這些年,你們辦法想了多少啊?改革不一直在深化嗎?不還是王小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嗎?!」
這時,常務副市長馬達從後面快步追上於華北,語氣急迫地匯報說:「於書記,你放心,這種局面很快就要改變了!我們市委、市政府剛開過會,做了個改革力度很大的決定:在兩年內把市屬二百五十三家國有企業全賣掉,一個不留!」
於華北心想,二百五十三家國企的工業資產是多少?起碼二百多個億吧,怎麼賣?又讓誰來買?你們這兒有起碼的投資環境嗎?被海外投資機構評為國內六個不能投資的城市,我都替你們臉紅!因此,他冷冷地看了馬達一眼,未表任何態。
馬達覺察出了於華北的不悅,不敢跟得這麼緊了,悄然縮到了後面。
劉壯夫和田封義也小心翼翼地和於華北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於華北沿著明亮的走廊,繼續向前走著,不禁有了一種回家的感覺。這裡的一切都是他熟悉的,腳下陳舊但卻擦得發亮的老式拼花地板,走廊高窗低垂下來的黑絲絨窗簾。窗簾好像還是他當市委書記時購置的,這麼多年過去了,竟還沒換,向陽的一面已沒了顏色,一片慘白。到了二樓市委小會議室,景狀益發眼熟了,蒙著綠色桌布的會議桌,每個座位前擺放的削好了的紅藍鉛筆和會議記錄稿紙,這都是他在這裡主持工作時嚴格要求的:市委機關的一切都必須有板有眼,規規矩矩!
好規矩、好傳統,這些同志堅持下來了,經濟卻沒搞上去,八百多萬人口的一個重工業城市,財政收入竟不如寧川的一個區縣!不能怪裴一弘、趙安邦惱火!文山搞成這樣,田封義竟還沒數,為了順序接班當市委書記,還四處跑官泡官!劉壯夫也不是啥好東西,田封義的事和他說說就算了,竟然跑到裴一弘那裡說!還有那個馬達,也想著在田封義做了市委書記後,接班當什麼市長,如意算盤打得都不錯!
在小會議室坐下後,於華北馬上聲明,「先說一下,我這次到文山來,就是搞調研,和文山班子的調整無關,你們不要瞎揣摩!省委、省政府的精神你們都知道,南部寧川、平州、省城是加快發展、可持續發展的問題,文山是加大工作力度和扶持力度的問題!省委要加大力度,你們更要加大力度,在其位就要謀其政!」
劉壯夫強做笑臉道:「於書記,省委、省政府《十年發展綱要》的文件我們認真學習了,下一步準備組織全市黨員幹部來個大討論,同時,解放思想,準備在國企上搞個大動作,讓將來的班子輕裝上陣,這陣子正組織人做國企改革方案哩!」
田封義自以為下屆市委書記就是他了,接上去說:「於書記,我匯報一下:對未來的五年,我有個設想,前兩年的工作重點就是一勞永逸地解決國企問題,這個工作我牽頭,馬達同志具體抓!後三年是發展問題,怎麼發展,我還在認真考慮!」
於華北心想,你就別考慮了,這是省委、省政府考慮的事,裴一弘同志早就替你考慮好了,你就等著到省作家協會去做黨組書記吧!可他嘴上卻道:「發展問題是要好好考慮,要結合文山的客觀實際來考慮,不能再像過去,光出經驗不出經濟!」
馬達說:「於書記,文山的工作比較被動,我們都有責任。但是,文山國有經濟比重較大,各方面條件較差,也是事實!我倒不是要討壯夫書記什麼好,壯夫書記這些年也不容易啊,累死累活的,您看,壯夫書記現在還有一根黑頭髮嘛……」
於華北實在是忍無可忍,「累死累活還搞了個全省倒數第一?人家寧川、平州、省城的幹部沒累死累活,經濟反搞上去了!馬達同志啊,說正題好不好?!」
馬達倔勁上來了,「好,說正題!於書記,咱們最好都能開誠佈公!」
劉壯夫看了馬達一眼,提醒道:「哎,馬市長,注意一下說話的口氣!」
馬達意識到了什麼,「好,好,劉書記,我不說了,聽於書記指示吧!」
於華北反倒笑了起來:「哎,馬達同志,說嘛,我就是要瞭解情況嘛!」
氣氛多少有了些寬鬆,但馬達仍是不願說,把球踢給了田封義,「田市長,你別光在咱自家叫,你和於書記說說吧,以前的班子給咱留了多少垃圾政績!」
於華北本能地警覺起來:這幫無能之輩是不是把一些陳年爛賬記到他頭上了?
果然,田封義支支吾吾說了起來,「於書記,有些事真說不清,我們過去也不敢說!從陳同和那屆班子開始,不少麻煩就留下來了,水電路說是解決了,三十億的債欠下來了,工程質量上問題也不少。就說那路,我們差不多都重修了一遍。」
馬達急急接了上來,「還有呢,當時搞得那些城市雕塑也全砸了重來過!趙省長去年到文山看了一次,當著我和田市長的面發了通火,說我們這不叫雕塑,叫水泥垃圾!我們說沒錢,趙省長就批了五百萬給我們,讓我們專門搞城雕!」
於華北心裡很氣,臉上卻在笑,「這也很正常嘛,道路總要維護嘛,我那時搞的城雕肯定也落後了,該重建就重建嘛,安邦省長又給了錢,你們不賺了嗎?!」
馬達譏諷道:「也有賠的,您和陳同和書記當年親自剪綵的電子工業園可讓我們賠慘了,可以說是全軍覆沒啊,現在一萬八千多人下了崗,正和我們鬧哩……」
於華北仍在笑,口氣和藹,「馬達,你說的這個情況我知道,可我問你:電子工業園是誰的垃圾政績啊?不能因為我剪了彩,就算到我頭上吧?如果沒記錯的話,這好像還是你和安邦省長的政績吧?當初那個軍工廠不是你們搞過來的嗎?」
馬達爭辯道:「可於書記,你知道的,當年我們也輝煌過!我們生產的山河牌電視機供不應求,我們山河電視機廠帶動了整個文山的電子工業……」
於華北笑著擺擺手,「不要說了,馬達同志,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你從大西南帶過來的那個軍工廠不但帶動了文山電子工業的發展,後來還促使市裡搞了這個電子工業園。我不過是提醒你,要歷史的、辯證的看問題!對電子工業園要這樣看,對當年水電路基礎設施的大建設也要這樣看。你們想想,老書記陳同和容易嗎?搞這麼大規模的基礎建設不欠點債可能嗎?當然,在我任上也欠了些債,這都很正常,負債經營也是個思路嘛!我這裡有幾句話,送你們參考:講點唯物論,心裡有桿稱;學點辯證法,避免瞎喳喳!好,馬達,你繼續說,不要掖著藏著!」
馬達再傻也聽明白了,看了看劉壯達,又看了看田封義,不再言聲了。
劉壯夫也不讓說了,「好了,都別說了,也別強調客觀了,文山這幾年經濟滑坡,主要責任在我這個班長!是我的觀念和思路有問題,把陳書記、於書記給我們打下的良好基礎搞壞了!」他看了看手錶,「於書記,時候不早了,先吃飯吧!吃過飯後,您稍事休息,我們接著在座談會上談,四套班子的副市級幹部全參加!」
於華北點點頭,站了起來,「我也不能光聽你們談,還要到下面走走,聽聽老百姓怎麼說?壯夫同志啊,你安排一下,跑幾個困難企業,也開幾個座談會!」
劉壯夫道:「已經安排了,電子工業園和古龍縣農業示範園有兩次座談。」
下午四套班子的會開得不錯,雖說提出了不少問題,矛頭大都指向劉壯夫、田封義和這屆市委班子。人大林主任和政協陳主席早就對劉壯夫、田封義和文山的落後現狀心存不滿,見劉壯夫要下了,也就無所顧忌了,藉著這難得的機會一吐為快,弄得劉壯夫和田封義坐立不安,臉色極為難看。會議休息期間,林主任還跑到於華北身邊說了幾句悄悄話,建議省委從文山的發展大局考慮,一定不要讓田封義和馬達順序接班。於華北不好隨便表態,笑瞇瞇地應付著,王顧左右而言他。
田封義似乎從他的態度中嗅到了什麼,有些忐忑,當晚便跑到他的住處來泡了,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然而,讓於華北意料之外的是,這個田封義竟把曾送給趙安邦的古字畫又獻寶似地獻到他面前來了。是一幅難得的珍品,鄭板橋的草書。
田封義展示著灰黃陳舊的古字畫,樂呵呵地介紹說:「……於書記,大家都知道鄭板橋擅畫蘭竹,其實,鄭板橋的草書才真是一絕哩。你看看這幅字,啊?體貌疏朗,風格勁峭,以草書中豎長撇法運筆,是不是獨具神韻啊?」
於華北不無鄙夷,心想,你跑到趙安邦那裡泡官時,只怕也是這樣介紹的吧?臉上卻沒動聲色,欣賞著古字畫,似乎很隨意地問:「封義啊,你家怎麼會傳下來這麼一幅板橋真跡呢?過去沒聽你說過嘛!是不是從哪裡買來的?啊?」
田封義笑道:「哪能啊,買我可買不起!於書記,是這麼回事:我父親年前去世時才拿出來的。我家老爺子說了,這可是我們老田家的傳家寶哩!」
於華北不看了,衝著田封義一笑,「那好啊,欣賞過了,拿回去好好收著!」
田封義這才發現說錯了話,馬上轉彎子,「什麼傳家寶啊,我家老爺子言過其實了!於書記,留給你吧,你是我的老領導了,算……算我的一點小心意吧!」
於華北呵呵笑了起來,「別這麼客氣,你這傳家寶我可不敢收啊!封義,你說說看,我收下來怎麼辦?能不能掛啊?敢不敢掛啊?讓安邦省長見了怎麼解釋?」
田封義意識到了什麼,一下子怔住了,「老領導,您……您可別誤會……」
於華北笑得益發親切,「誤會什麼?封義,如果你真還把我當老領導,就聽我一句勸,別拿著這幅字畫四處送了,這不太好啊!」說罷,換了話題,「還是談工作吧,國企改制一定要慎重,全賣光恐怕不是好辦法。倒不是怕沒人買,你們仨錢不值倆錢地賣,我相信會有人買,但是,國有資產會不會流失啊?幾十萬國企職工又怎麼辦?所以,在文山的新班子定下來之前不要盲動,你們也來不及了嘛!」
田封義仍做著陞官的好夢,「於書記,我想讓省委看看我……我的新思路!」
於華北微笑著,拍了拍田封義的肩頭,語重心長地道:「封義啊,你這同志可一定要沉得住氣啊,就算有再好的新思路,也得等到該說的時候再說嘛!」
送走田封義後,於華北越想越覺得噁心,鬼使神差地給趙安邦打了個電話。
趙安邦有些意外,在電話裡打哈哈問:「華北同志,咋這時候想起我了?」
於華北打趣道:「還說呢,你省長大人在寧川傍大款,開財富會議;我在文山訪貧問苦,連市委大門都不敢走,觸景生情嘛,怎麼能不想到你呢?!」
趙安邦忙道:「哎,哎,華北同志,那我就向你通報個情況:我在今天的會上號召了一下,要會上的這些大款們到文山投資,狠狠為文山做了次廣告!不過,廣告效果不是太好啊,有些大款當場出了我的洋相,抱怨文山的投資環境太差!」
於華北說:「這我正要說,改變文山的投資環境,首先要改變班子的面貌!就在剛才,田封義跑到我住處來了,和我大談了一通鄭板橋的字畫,很有水平哩!咱們通個氣,你看這位同志是不是可以考慮調到哪個文化單位去搞文化建設啊?」
趙安邦心領神會,「好啊,我看可以安排到文化廳當個廳長啥的嘛!」
於華北說:「一弘的意思啊,安排到省作家協會,估計要徵求你意見的!」
趙安邦那邊愣都沒打,立即回道:「我贊成,這也是人盡其才嘛!」
雙方啥都沒明說,可該說透的卻全都說透了,田封義的仕途完結了。這是沒辦法的事,就算他不這麼絕情,也阻止不了田封義的政治死亡,裴一弘、趙安邦都不可能讓田封義這種人去主持一個大市的工作。那麼,該拋出來就得拋出來,這麼做,他政治上就主動了,羽毛會顯得一片潔白。絕情是有那麼一點,可也不算過分,田封義心裡清楚他都做了些什麼,對將來可能的背叛者來說,也算是殺雞儆猴。再說,文山的面貌確實需要改變了,再這麼落後下去,他的臉面也沒處擺!
因此,這不是退守,而是進攻,用不多久,當錢惠人的難題擺在趙安邦面前時,趙安邦也許就笑不出來了,也許到了那時候他們才會明白他今日這麼做的深意。
著名企業座談會在寧川開了兩天,第三天集體移師平州。平州市派了五台豪華旅行車過來,用警車開道,將與會企業家們接了過去。這一天的活動安排得很緊張,一大早抵達平州,一整天就沒閒下來。說是參觀休息,實際上主要是參觀,休息幾乎談不上。市委書記丁小明和市長石亞南都十分熱情,二人親自上陣,充任總導遊,利用一切可能的機會不厭其煩地向企業家們介紹平州的投資環境和優惠政策。
趙安邦事太多,本來不想去平州,可考慮到平州同志的情緒,還是去了。然而,看著平州美麗的海景山色,聽著丁小明和石亞南熱情洋溢的介紹,心裡卻沒多想平州的事,老想著文山。雖說平州在未來經濟格局中的定位變了,基礎卻很好,是可持續發展的問題,當前不存在什麼迫在眉睫要解決的大問題。漢江省的大問題是文山,是北部四個欠發達地區,這涉及到兩千多萬人口的發展進步。
解決文山問題的條件看來成熟了。對文山的新班子,裴一弘、於華北和他的認識已趨向一致,對現有的班子必須大換血!於華北的態度有些出乎意料,不但不堅持順序接班了,還主動提出將田封義拿下。這是怎麼回事?恐怕不僅因為裴一弘做了工作。這位於副書記歲數大、資格老啊,五年前就是分管組織的省委副書記了,那時,裴一弘剛進常委班子,而還不是省委常委。據裴一弘說,那次定文山的班子,他就提出過,不要在文山搞近親繁殖。於華北不聽,從組織部門的用人原則和慣例,到對劉壯夫的考察情況,說了一大堆,似乎劉壯夫做省委書記都夠格。當時劉煥章已經下了,省委書記是邵華強同志,中央派下來的幹部。邵華強對於華北很尊重,就按於華北的意見拍了板,錯選了劉壯夫,使文山喪失了五年的發展機遇。據說邵華強為這事很後悔,到中央工作後,還和一些同志說過,用錯一個人,拖死一個市。
經濟條件現在也比較成熟了。以寧川為代表的南部六市五年上了三大步,省財政可支配資金大大增加,有力量扶文山一把。還有政策上的傾斜,應該盡快針對文山和北部欠發達地區的具體情況出台一些有力度的激勵措施,不能空對空。會議期間,聽石亞南嘀咕說,日本地方政府要到他們平州招商引資,人家那邊連廠房都免費提供,文山為什麼不能這麼做呢?那麼多國企死在那裡,廠房裡草都長出來了!
想到這些問題時,大隊人馬正在海天度假區的國際會議中心參觀,趙安邦前不久剛在這個會議中心開過一個經濟工作會議,就沒進去,獨自一人在海灘散步。
他在海灘上沒呆多少時間,石亞南就先一步出來了。趙安邦注意到,和石亞南一起出來的還有吳亞洲。吳亞洲和石亞南比肩親暱地說著什麼,正向海灘這邊走。
趙安邦遠遠地招了招手,示意吳亞洲過來,吳亞洲便和石亞南一起過來了。
石亞南以為是叫她,一過來就笑嘻嘻地問:「哎,趙省長,又有什麼指示?」
趙安邦笑道:「石亞南,沒你什麼事,我和亞洲說幾句悄悄話,你忙去吧!」
石亞南詭得很,偏賴著不走,「我不忙,今天的任務就是陪好你趙省長和貴賓!」
趙安邦只得當著石亞南的面說了,「亞洲啊,我會上說的事你考慮了嗎?」
吳亞洲笑著裝糊塗,「趙省長,你在會上說得多了,我不知你指啥事?」
趙安邦指點著吳亞洲,「你看,你看,不夠意思了吧?我說的是到文山建廠啊,你和國家電力設備集團聯合搞的那個投資十億的大電纜廠!」
吳亞洲直擺手,「哎,趙省長,你饒了我吧!我寧願到外省去建這個電纜廠,也不到文山去!別人不知道,你趙省長還不知道?你說我敢和文山打交道嗎?!」
趙安邦說:「我在會上不是反覆說了嗎?文山的投資環境一定會改變的!」
吳亞洲仍是搖頭,「算了吧,只要文山有馬達這樣的市長,我就不會考慮!」
趙安邦道:「你這不是和馬達打交道,是和文山市政府打交道,有我支持嘛!」
吳亞洲苦笑不止,「一九八七年我為文山山河電視機廠做紙箱時,也有你支持,馬達這賴皮不還是坑了我十八萬嗎?你出面幫我要都沒要到!趙省長,我當時說的話你還記得吧?馬達這樣做企業非把企業做垮不可,現在可好,連文山也快垮了!」
石亞南一臉驚訝,「還有這種事啊?文山投資環境惡劣看來有歷史根源嘛!」
趙安邦狠狠看了石亞南一眼,「哎,石市長,這事和你無關,你少插嘴!」
石亞南一點不怕,反笑了起來,「趙省長,你看你,官僚了吧?這事怎麼會和我無關呢?正式匯報一下:吳總在開這個會之前已經和我們接觸多次了,準備在平州國際工業園建廠,您就別做我們的策反工作了,好不好?!讓我們和文山自由競爭嘛,你當省長的不能老這麼偏心眼啊,一偏寧川,二偏文山,就是不偏平州!」
趙安邦這才明白過來:怪不得石亞南和吳亞洲這麼熱乎,原來二人已就在平州建廠達成了意向!他氣得轉身就走,「好,好,石亞南,你就專和我作對吧!」
石亞南卻把趙安邦攔住了,「哎,哎,趙省長,你別走啊,我還得給您匯報一下平州港擴建的事哩,我和白原崴可是把新合同簽了,在機場貴賓室簽的……」
趙安邦哭笑不得,「石大市長,你不是請我們來參觀休息的嗎?咱們是不是能真正休息一下,讓我在沙灘上好好享受一下你們這座花園城市的大好風景?」
石亞南笑道:「好,好,趙省長,那就讓小明書記陪大隊人馬吧,我和你單練,陪你好好散步,你說,往哪邊走?向北是情侶大道,向南是萬國風情園……」
趙安邦唬著臉道:「情侶大道肯定不合適,起碼在目前這種氣氛下不合適!」
石亞南承認說:「也是,趙省長,那咱們就萬國風情園吧!」臨走,也沒忘了最後和吳亞洲叮囑一下,「吳總,建廠的事就這麼說了,反正一切都好商量!」
吳亞洲滿腦袋生意經,「那就好,石市長,主要是地價,你恐怕還得讓點!」
和風韻猶存的女市長石亞南一起在三月的陽光下散著步,於海風吹拂中聽著濤聲,看著綠色一片的爽目景致,趙安邦的心情又一點點好了起來。
平州這十幾年搞得不錯,發展速度不算太快,卻也不簡單,在裴一弘手上變成了一座花園式城市,應該說是另一種成功模式。儘管平州現在不做經濟輻射型城市定位了,但未來會怎麼發展卻也很難說。平州人居條件好,投資環境也不錯,勞動力價格相對寧川和省城又低了許多,肯定會吸引到不少新的投資項目。眼前兩個例子就挺有說服力:吳亞洲是在寧川發展起來的,根基在寧川,卻跑到平州投資建廠。白原崴和省政府為偉業國際的產權問題僵持不下,可仍不願放棄平州港項目。石亞南和平州目前這個班子很努力啊,上任一年多做了不少事,尤其是最近區劃調整失去了鄰近寧川的一區一縣之後,奮起直追的精神近乎悲壯。
然而,石亞南也有讓人頭疼的地方,太纏人,散步時當真匯報起來,「趙省長,我倒突然冒出個想法:你看能不能考慮把偉業國際劃撥給平州呢?國家部委能劃到省裡,你省裡也可以往市裡下劃嘛!這麼一來,你和省裡也少了不少麻煩!」
趙安邦有些哭笑不得,「哎,我說石亞南,你這夢做得也太離奇了吧?偉業國際憑什麼劃給你們平州啊?人家總部一直設在寧川,就算下劃也得劃給寧川!」
石亞南怔了一下:「好,好,那算我沒說,我其實是想為你和省裡分憂!」
趙安邦手一擺,「我不憂!一個三百億資產的大公司在我手上,我憂什麼!」
石亞南直樂,「趙省長,沒說心裡話吧?你怎麼會不憂呢?你是明白人,偉業國際你想讓白原崴繼續搞下去,卻又怕沒政策依據,左右為難啊!所以,我想來想去,就挺身而出了:要趟雷就讓我趟吧,為領導排憂解難是我義不容辭的責任!」
趙安邦搖著頭,苦笑起來,「我這點心思算被你這位精明市長看透了!不過,就算要冒險趟雷,我也不能讓你石亞南趟,保護好下屬幹部,也是我義不容辭的責任嘛!」向前走著,他又半真不假地數落說,「石亞南啊,我真服了你了,為了平州你是不顧一切啊,還四處抱怨我偏心眼!可是,你想過沒有?鐵打的城市流水的官啊,萬一省委把你調到文山去,你怎麼辦啊?那時就不會怪我偏著文山了吧?」
石亞南明顯有些吃驚,「趙省長,你可別開這種玩笑,我來平州才多久啊?」
趙安邦原是隨便說說,見石亞南認真起來,心裡反倒也認真了:把石亞南調到文山任市委書記還真不失為一個合適的選擇!這位女同志在省城當過區長、區委書記、市政府秘書長,又在省經委做了三年副主任,既能幹事,又願幹事。如果石亞南用搞平州的這種悲壯主持文山的工作,省委、省政府該省多少心啊!可他嘴上卻沒說,只笑道:「你等著瞧好了!我勸你別把我逼得這麼狠,也給自己留條後路!」
石亞南笑著討饒說:「行,行,趙省長,我不逼你了,你首長也別報復我!」
趙安邦卻道:「報復不會,但建議省委給你換個好去處倒是有可能的!」
下午趕回省城的路上,趙安邦越想越覺得讓石亞南去文山主持工作挺好,車一開到省委,他便找到了裴一弘,把石亞南作為文山市委書記的人選隆重推出了。
裴一弘雖說對石亞南很瞭解,也還是有些意外,「哎,我說安邦,你怎麼想起石亞南了?文山現在是什麼情況?安排一個女同志去主持工作,壓得住陣腳嗎?」
趙安邦說:「這我也想了,肯定夠石亞南喝一壺的,沒準還得哭兩場,但我想來想去,也只有她最合適!這個女同志是南部發達地區成長起來的幹部,做過省經委副主任,又在平州當過市長,工作思路開闊,有很強的責任心,應該壓得住!」
裴一弘想了想,「倒也是!我也是這個想法:文山的新班子一定要多用些南部發達地區的幹部,懂市場經濟的幹部!如果讓石亞南去文山做市委書記,就從寧川或省城調個幹練務實的副市長做市長,和石亞南搭班子!」沉吟片刻,他終於明確地表了態,「安邦,你推薦的這個文山市委書記人選我個人接受了,等華北同志從文山回來,我再和他通通氣,如果華北同志和其他常委沒啥大的意見,就是石亞南了!」
趙安邦挺欣慰,「那好,我們就在研究文山班子的常委會上決定吧!」
說到即將召開的常委會,裴一弘很隨意地提起了錢惠人,「安邦啊,這次省委常委會,不但要研究定文山的班子,寧川兩個副省級的事也得再議議。推薦王汝成進省委常委班子問題不大,錢惠人這個括號比較麻煩,這陣子方方面面對錢惠人都有些不太好的反映,為慎重起見,錢惠人這副省級恐怕一時還不能向中央報啊!」
趙安邦心裡有數,於華北肯定已將錢惠人的問題匯報到裴一弘面前了,可裴一弘沒明確說出來,他也不好主動問,便笑瞇瞇地說:「老裴,這我沒意見,既然各方面對錢惠人都有反映,我們當然應該重視,這副省級緩一緩報也可以!」
裴一弘意味深長地說了句:「安邦啊,你有這個態度我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