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省長女秘書(巖波) 正文 第五章 被迫分居
    丁海霞竭力壓抑住自己起伏不定的情緒,抬起頭,把目光投向咖啡屋吧檯的上方,在小姐後面的頭頂上掛著一溜白色木牌,木牌上用藍色油漆分別寫著咖啡的品牌:牙買加藍山、夏威夷科納、巴西波旁山多士、哥倫比亞特級、埃塞俄比亞哈拉爾、也門摩卡、蘇門答臘曼特寧。也就是說,全是名品。假如真是名品,那麼一杯卡布奇諾賣到五十塊錢也還值得。

    劉奔不懂得品咖啡,只是落個干喝,說是為瞭解渴也差不多。而丁海霞就不一樣了,當初齊汝佳活著的時候,他們飯店去得不勤,咖啡屋和茶館卻頻頻光顧。他們對咖啡名品和各種茶葉都能說出個一二三來。就說這木牌上寫的牙買加藍山咖啡吧,丁海霞經過耳濡目染已經知道其為世界公認的咖啡上品,被譽為國王級的咖啡,雖然在世界咖啡總產量裡幾乎可忽略不計,但牙買加藍山咖啡卻是世界價格最高的咖啡,達到其他最好的名品咖啡的8至10倍。當然,她很明白:在國內一般是喝不到藍山咖啡的,幾乎所有的咖啡店出售的都是調和藍山(仿冒),還有一點也非常重要,國內的咖啡店出售的咖啡,每杯成本在3元到5元之間,而且有的商家還採用雲南產的咖啡豆,那就更省錢。

    有人把喝藍山咖啡比作是駕駛勞斯萊斯汽車和拉斯特拉瓦裡小提琴,因為它的味道非常微妙,口感清爽而雅致,有淡淡的甜味和絕佳的酸度,非常滑潤爽口,還有無與倫比的濃烈香味,是咖啡香而不是香精、香料的香。行家加工藍山咖啡時常用中度烘焙,理由是會增加藍山咖啡的餘味,讓你在喝完一杯咖啡後的數分鐘內還能回味出悠長的水果味來。遺憾的是,藍山咖啡產量太少了,而且90%銷往日本,其他的供應給歐洲王室,只有極少量流到市面上,所以到日本時能喝上10美元一杯的藍山咖啡也是值得的。齊汝佳曾經告訴丁海霞,在東京,一杯上好的牙買加藍山咖啡的價格高達50多美元,並且配用最好的骨瓷咖啡杯。國內的話一杯正宗藍山的成本不會低於80元人民幣。而中國沒有直接從牙買加進口藍山咖啡的份額,國際咖啡組織也沒有任何藍山咖啡豆出口到中國的記錄。所以即使你付出了高昂的價錢,你杯中的咖啡也很有可能根本不是真正的藍山咖啡。

    此時丁海霞用咖啡杯子與劉奔相碰,像喝酒那樣,然後將杯中所剩不多的咖啡喝淨了。說:「你在這兒慢慢消費,我先走一步,怎麼樣?」

    劉奔一把抓住丁海霞拿著杯子的手,說:「再陪我一會,要走咱們一起走。」

    丁海霞將劉奔的熱烘烘、油膩膩、汗津津的手拂開了,說:「馬上就到下班時間了,出公園門以後碰上熟人怎麼辦?所以咱倆不能一起走。」

    劉奔道:「我還有話對你說,也是關於高架橋的,你不想聽嗎?你打聽神秘女人不就是想把高架橋的來龍去脈弄清楚嗎?沒有高架橋的問題你怎麼會對一個徐娘半老的女人感興趣?我要告訴你一個情況,就是關於高架橋的始作俑者,是省裡的一個叫項未來的年輕處長。你不想聽聽嗎?」

    對項未來這個人,丁海霞似乎已經看穿了,已經越來越不喜歡他。對他做進一步瞭解還能有多大意義?所以,丁海霞不打算聽了,她說:「如果與省領導有關,我就聽,否則就算了。我又不認識項未來這個人。」

    劉奔道:「海霞妹子,此言差矣!一來項未來給常務副省長梁大民做秘書,誰都不敢得罪;二來項未來與呂市長的秘書是熱線聯繫,你如果到了呂市長身邊,怎麼會離得開項未來?三來你若真想瞭解高架橋,就不能繞過項未來,沒有項未來就沒有高架橋!而且,在方案形成的前前後後,項未來經歷了一般人所難以經歷的一切。他在最困難的時候,是我一直在幫他,他對我會永世不忘的!」

    顯然,劉奔想藉機說說自己。他想告訴丁海霞,他不光喜愛美色,他還很仗義,還為藍海高架橋也立下過汗馬功勞。既然如此,那就再坐會兒。丁海霞道:「好吧,我就再聽聽。」她轉向吧檯小姐道:「再來兩杯藍山。」

    咖啡很快端上來了。丁海霞問:「多少錢一杯?」小姐道:「三十。」丁海霞就笑了。這個價錢連沏半杯藍山咖啡的原料都買不下來。但聊勝於無,她用小勺舀了一點,慢慢品嚐,顯然,就是國產,與「雀巢」味道差不多,可能就是雲南的。當然了,這也不是崇洋媚外,如果講茶葉,那就哪個國家都趕不上中國。

    劉奔找吧檯小姐要了餐巾紙,抹了一下嘴角,說:「看起來海霞妹子對咖啡蠻在行的!」便說起了項未來。

    十年前,項未來二十六歲,他大學畢業以後在一個企業裡干了四年,這個企業效益不錯,藍海市領導經常來此調研。那時候馬心誠還是副秘書長。他發現學文科出身的廠辦主任項未來邏輯思維很好,寫得一手文字順暢、推理嚴謹的好材料,便跟當時的市長梁大民打了個招呼,就把項未來調到市政府調研室,做了主任科員。

    項未來上任伊始,總要拿出點覲見禮。他就想到了藍海市交通問題。十年前的藍海市還沒有這麼多私家汽車,馬路上雖不是天天擁堵,每天上下班時間可著路面基本全是騎自行車的人流,海潮一般。而且,汽車和自行車混行,自行車和行人混行,亂,是必然的,磕磕碰碰也是避免不了的。每天不在路上打幾場架,便是太陽從西邊出來。有一天項未來正騎行在人流裡,突然前面一個男人的自行車飛輪倒了千斤,一驚慌便猛地一個剎車,於是後面的人們就遭殃了,有的人來不及剎車,便撞在了一起。項未來屬於腿腳麻利的,車沒倒,人也沒倒,但他不倒架不住旁邊的人倒,一個五十多歲的大胖子就實實著著地砸在項未來身上,項未來便摔倒了。他摔倒了必然又砸在別人身上,於是又把別人砸倒了。俗話說「不怕沒好事,就怕沒好人」,被項未來砸倒的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壯年漢子,他絲毫不理解項未來為什麼摔倒砸了他,只見他爬將起來,劈頭蓋臉就對項未來大打出手,頓時打得項未來鼻青臉腫,順嘴流血。向未來此時已經調到市政府工作了,自然不會與對方對打,而且就算對打也打不過對方,於是,就見他只有招架之功,全無還手之力。馬路上立即圍上來一群人,裡三層外三層,交通被堵個嚴嚴實實。有人便趕緊打110叫警察,偏偏警察遲遲不來,被堵得走不了道的人們便高聲喝喊,罵街。

    此時,被無意中夾在人圈裡的劉奔就擠到了最前面,一把拉開打人的人,說:「算了算了,他砸你也不是故意的,別得理不饒人,看你把他打的,滿臉是傷!」誰知打人的人卻蠻橫得很,說:「你們是不是一夥兒的?老子今天連你一塊辦!」抬手就打劉奔。那劉奔長得很胖,沒錯,但年輕時練過摔跤,他在挨了兩個大嘴巴的情況下,一把抓住對方的衣領往懷裡一帶,腳下一個大別子,再一閃身,「匡」一下子就把對方扔在地上了。周圍看熱鬧的人們便喊一聲「好!」對方惱羞成怒,爬起來照劉奔面門又是一拳,劉奔接住對方的拳頭一反身,一個背麻包,就把對方從自己的後背上扔出去了。對方被摔得昏頭轉向,卻不服輸,還要再行進攻,劉奔大喊一聲:「小子,你還想來?好,這回我讓你嘗嘗什麼叫『跪腿德合樂』!」對方果真又要撲上來,就在這時候,警察趕到了。將三個人都轟進警車,拉到了交通大隊。

    那個人被拘了三天,而項未來和劉奔便成了朋友。項未來在一個小酒館裡請了劉奔。「想不到你還有兩下子!」兩個人碰杯,項未來道。

    「過去學過,已經撂下多年了。」劉奔道。

    「你在哪個單位?」項未來道。

    「橋樑公司。」劉奔道。

    「橋樑公司?」一句話驀然間提醒了項未來,「能不能在這條解放路上修一座高架橋,讓機動車和自行車分流,自行車和行人分流,不就避免交通事故了嗎?」

    劉奔被這句話問愣了。他就在橋樑公司工作,怎麼從來沒想過要修什麼高架橋呢?即使再與別人打十次架,摔十次跤,劉奔也想不到要修什麼高架橋。這就是位置不一樣,眼界便不一樣。說到底,劉奔就是干具體工作的,沒有「宏觀」意識。而項未來來到市政府正要給市領導送一份覲見禮,這不「禮物」從天而降了嗎?他撅著腫起來的嘴唇,呵呵地笑了起來。

    劉奔道:「修高架橋這麼大的事,不是哪個人說句話就能辦的,市裡領導們都不想這事,咱老百姓操這心幹嗎?」

    項未來道:「當老百姓該操心也得操,咱們對市領導說的多了,市領導就會採納咱的意見。」

    劉奔道:「你在哪個單位?幹什麼工作?」

    項未來道:「我在市政府,寫材料的。」

    劉奔道:「怪不得,像個文弱書生,讓人家打得那叫狼狽!」

    項未來道:「我這輩子沒打過人,也沒挨過打。但願這次挨打,打出我的運氣。」

    劉奔道:「用鮮血鋪路啊?不值吧?」

    項未來道:「誰說不值?一個人最大的願望是實現自己的抱負,如果挨一次打就看清了前進的方向,那麼這次打就挨得值,而且還算挨得少啊!」

    劉奔哈哈大笑:「要麼我再給你來兩下子?」

    項未來道:「不行不行,別人打我打不壞,你要給我來兩下子我非住院不可。」

    那次兩個人談得挺開心,喝了不少酒,而且,走的時候是劉奔結的賬。他說:「老弟,你在政府機關工作,你那點工資只是我的零頭。」讓項未來挺感動。回去以後項未來就開始起草調研報告。他先後走訪了交通大隊和臨街企業、商店、飯館等等,走訪了市商委,市經貿委,市建設局和橋樑公司。市建設局的同志還向他透露了一個重要信息,即XXX國道即將修到藍海市,將從市區邊沿繞過。項未來便又一次喜出望外。因為一個別出心裁的想法跳出了他的大腦——讓XXX國道從藍海市中心穿過,修成高架橋,多留幾個上下的出口,讓市裡市外的汽車上下都方便,這不就帶動了周邊以致全藍海市的經濟發展了嗎?他考慮成熟以後拿出了一份貨真價實的很靠譜的調研報告。

    當時的市長梁大民看了報告以後,便感覺不錯,這個年輕人還真是會琢磨事的幹將,他便誇獎馬心誠沒看錯人。他拿著報告四處遊說,找省政府,找國家交通部的有關部門,凡是該找的人都找了,該拜的菩薩都拜了。最後,梁大民和項未來志得意滿,心想事成,方案得到了批准。

    然而,在方案批准以前和批准以後的兩個當口,發生了兩件事,這兩件事都差點沒把項未來嚇死,幸虧他認識了劉奔這個朋友,兩次都是劉奔幫他渡過險境。

    一次是在方案沒形成以前。項未來為了給自己湊材料,就走訪了市中心解放路上的一家商店,問他們老闆:「你們說,在這個地段修一座高架橋是不是會促進你們的生意?」誰知,那家老闆是個監獄放出來的勞改犯,五十來歲,一臉奸詐,他先反問項未來:「你是哪個單位的?叫什麼?你都告訴我,我再告訴你答案。」

    當時項未來剛剛二十五六歲,畢竟年輕,不知道他葫蘆裡賣得什麼藥,就如實告訴他:「我在市政府工作,我叫項未來。」

    結果對方說:「市政府?市政府也不能影響我們老百姓做生意!還別說你叫『項未來』,你就是叫『項現在』,我也不同意你們在我們頭頂上修橋!你們就不想想,我們頭頂上修了橋,誰還進我們的商店?再說了,我們頭上修了橋,就等於『泰山壓頂』,不是風水全沒了嗎?到時候我們找你要錢啊?」

    一番話把項未來氣得夠嗆。而別的商家倒都沒提出相反意見。項未來覺得應該少數服從多數,個別人的意見不能影響整體行動,便排除了這個干擾,繼續寫他的調研報告。誰知,轉天,這個老闆竟找到市政府來了。他說,他在藍海一家四星級飯店擺了一桌,請項未來務必出席,因為定金已經交了。項未來道:「我現在工作太忙,抽不出時間啊!」

    這個老闆毫不示弱,說:「你這人怎麼這麼不通情理啊?要麼你把定金還給我,你可以不去。」

    這算什麼道理呢?項未來道:「你這不是強人所難嗎?你請客我就必須得去?不去就得給你錢?那好吧,定金是多少錢,我給你。」

    老闆嘿嘿一笑,說:「兩千。」

    他如果說「二百」,項未來就會立時掏出二百給他,可是他要兩千,項未來口袋裡還真沒有這麼多錢。他一般不逛商店,身上沒帶過這麼多錢。他緊盯著老闆奸詐的眼睛道:「不可能吧?哪個飯店這麼黑?」

    老闆摳摳索索地從手包裡找出一張名片遞給項未來,說:「不信你可以打電話問問。」

    項未來一咬牙:「問什麼問,我去!」

    他知道,這頓飯肯定是鴻門宴,於是,他就叫上了新認識的劉奔,他感覺劉奔會些拳腳,如果遇上不測不會太吃虧。而劉奔覺得自己交上項未來這個市政府的朋友很有面子,很願意參與項未來圈子裡的事。一聽說一起去吃飯,而且是個商店老闆請客,劉奔立即就答應了。項未來告訴他別穿好衣服,運動服最好。劉奔哈哈大笑,說:「你挨打挨怕了吧?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他還敢打人怎麼的?他只要敢出手,我就摔他個半死!」

    但話雖這麼說,劉奔還是穿了一身不怕抓、摸的舊衣服。此時劉奔是橋樑公司的行政科長,天天迎來送往忙接待,年紀輕輕已經有了啤酒肚了。身上的衣服也是除了「夢特嬌」就是「真維斯」,不換衣服還真不行,一件夢特嬌一千多,抓髒了抓破了都太可惜。他那天穿了一件化纖質料的藍色夾克,就奔四星飯店了。

    大家都落座以後,劉奔就把在座的各位打量了一下,老闆一臉奸笑,不停地抽煙,他身邊左右各坐了兩個彪形大漢,都敞胸露懷亮出發達的胸大肌,一副比「塊兒」一般的凶巴巴的樣子。而坐在他們對面的項未來就整個一個文弱書生。真交起手來怎麼會是他們的對手?

    酒、菜還沒上桌,老闆就先開口了,他說:「項未來,今天我們請你,你怎麼還帶了一個生人?跟著吃『蹭飯』喝『蹭酒』來了?」

    這話說得項未來相當彆扭,這不是挑釁嗎?在這種氣氛裡飯還怎麼吃,酒還怎麼喝?項未來便解釋說:「這是我一個好朋友,我酒量不行,他能替我喝點。」

    老闆道:「沒上酒、菜之前,我先提兩個問題,你能正確回答,咱就喝酒,不然的話這酒還不一定喝了,因為這菜這酒都是拿錢買的,不是大風刮來的,不是天上掉餡餅掉下來的,是我們兢兢業業吃苦受罪得來的。兩個什麼問題呢?一是,你們要修高架橋的事能不能改改?二是,如果非修這橋不可,你們能不能給我重新找個地方開商店?而且,房租我繳不上的,你們給予補償?」

    項未來站起身道:「這飯我們不吃了,這酒我們也不喝了。因為,第一,我們不缺這頓飯,也不缺這頓酒,你要不是強逼著,我們根本不會來;第二,我滿足不了你提的兩個條件,我老老實實告訴你,你提的那兩條我哪條都滿足不了你。我在這送你一句話,你未必聽得懂——『不謀萬世者,不足謀一時,不謀全局者,不足謀一域』。」他轉過臉對劉奔說:「咱走吧。」

    劉奔剛站起身來,一個彪形大漢噌一下子就衝了過來,攔住項未來和劉奔,說:「走?沒這麼容易!先掏兩千定金!」

    項未來道:「見了鬼了,你們可以繼續吃繼續喝,憑什麼要我掏定金?」

    彪形大漢就要上手揪項未來的衣領。劉奔明白,揪衣領意味著開打,只是此時開打對方人太多,自己這一方凶多吉少。於是,他一把攔住那彪形大漢道:「有話好說,有話好說,不就兩千塊錢嗎?我這兒有,拿去,該交定金你們只管交!」

    劉奔說著話,就從腰帶上的皮包裡掏錢。老闆這時就又開口了,他對劉奔說:「你掏錢算怎麼回事?我就要項未來掏錢!我這頓飯是請他不是請你!」

    劉奔不由分說,便將兩千塊錢掏出來,「啪」一聲拍在桌子上。項未來此時納罕,怎麼遲遲不見服務小姐過來送菜譜,而且也沒人招呼點菜?是不是今天的所謂請客本身就是騙局?但說時遲那時快,沒等他想明白,那個彪形大漢一把將桌子上的那沓錢劃拉到地上,然後抬手就朝劉奔面門一拳。劉奔因為光盯著那撲啦啦掉了一地的錢票,沒防備這凶狠的一拳,結果就又狠又正地打在劉奔的顴骨上,頓時打得他兩眼冒金星,險些摔倒,他晃了一晃才站住,老闆此時哈哈大笑,說:「項未來瞧瞧你帶來這人!整個一個草包!」

    那個彪形大漢見第一次得了手,便又來第二次,這次他就衝著項未來打了過來。而劉奔已經有了十足的心理準備,就在彪形大漢將拳頭打出來的一瞬間,他一跨步就接住了那一拳,順勢一扭,大漢正在掙扎的當口,劉奔就把一條腿伸進了大漢的襠裡,把腿迅即一屈身子一蹲。只聽「嘎巴」一聲,大漢的小腿立即斷了!大漢「哎呦!」一聲大喊便跌倒在地,抱住了小腿。

    桌前坐著的老闆和另外三個大漢大驚失色,紛紛站立起來,瞪圓了眼睛看著劉奔,但誰都不敢上前。劉奔對他們道:「這個動作叫『跪腿德合樂』——本人是藍海市摔跤協會的,本人有三千哥們兒練摔跤,會使『跪腿德合樂』的不下一千人。你們幾個王八蛋馬上滾回去碼人去!你們碼不來人,就是我孫子!滾吧!」

    老闆強裝笑臉道:「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一家人,請老弟好歹留個姓名!」劉奔道:「留你媽那X!快滾!」老闆拉著那三個人嘴裡一迭聲說著「我,我,我,滾,滾,滾」就跟頭把式地真滾出去了。

    劉奔見他們走了,剩下地上癱倒的一個,就拉著項未來道:「咱們也走,不陪這孫子玩兒了。」項未來此時既緊張又害怕又煩惱,心裡亂極了,正想立馬就走,便說:「你把地上的錢撿起來,咱們馬上走。」劉奔道:「不撿了,留給這孫子治腿吧。」便拉著項未來走出去了。身後那個大漢還在「哎呦,哎呦」地叫著。

    出了四星飯店的大門,劉奔立即招手叫了一輛出租,帶上項未來就向距離最近的一家派出所駛去。此時,他的一隻眼睛已經青了,而且腫得睜不開了。他對警察如此這般訴說了一遍,最後亮出底牌:「這位是項未來,藍海市政府的大秘,如果沒有我跟著,他今天就要吃苦頭了!」

    項未來此時不得不掏出工作證,給警察看了一眼。而且,不得不把挨打的原因又說了一遍。警察道:「為建高架橋而挨打,真新鮮了!你們放心吧,回頭看我們怎麼收拾他!」

    那個老闆立馬被拘了三天。三天後,老闆帶人將商店的東西分三輛卡車運走了,然後,在空屋的門上貼了一張白紙:「此店轉租」,留下一串手機號,便從此再沒出現。但他卻給項未來辦公室打了電話,威脅說:「項未來,願意修橋你就修吧,咱後會有期!」弄得項未來好長一段時間都憂心忡忡,提心吊膽。

    於是,項未來就和劉奔成了拜把子兄弟。項未來是外地人,藍海市沒有他的親人,他是大學畢業以後在藍海應聘,被一家企業招進來,然後轉而進入市政府的。家裡祖祖輩輩都是勞動人民,既沒有富人也沒有高官,連鄉鎮長一級的幹部都沒有。他的身上,自然流淌著平民的血液,因襲著平民的習俗。他們選擇了一個良辰吉日,買了一張關公像掛在劉奔家裡的牆上,接著,殺了一隻活雞,喝了雞血酒,一起對著天地神靈磕了頭。兩個人一起立誓:「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願同年同月同日死!」

    接著,項未來就對劉奔的媳婦規規矩矩喊了聲「嫂子!」還拜了三拜。

    關係一下子就拉近了,項未來感覺不錯,劉奔也感覺很好。他們為此而自豪,因為,這使兩個人的優勢得到了互補。因此,劉奔高興起來的時候,就把這事告訴了他喜歡的女人丁海霞。

    丁海霞此時對眼前的劉奔不得不刮目相看。這個走起路來像鴨子一樣的胖子,卻原來還真有兩下子。而且,從本質上說,他也不算壞人。喜歡對靚女動手動腳的男人不一定都是徹頭徹尾的壞人。只是因為容易衝動,所以他們面對靚女的時候自控能力被減弱。

    話說項未來和劉奔結為金蘭之好以後,劉奔的媳婦就給項未來介紹了一個叫王珺的對象,是她的一個遠門表妹,在藍海醫院工作,長相一般,但腰身很好,穿上連衣裙以後真是飄飄若仙。項未來和她結婚以後曾經和劉奔開過這樣的玩笑,道:「看背影迷倒一片,看前臉興趣減半;聽說話鶯聲燕語,看脾氣好離好散。」就是說,這個女孩脾氣不好。但小夫妻之間感情還是不錯的。女孩不會做飯,但很會採買,於是,兩個人就做了分工,王珺負責買糧買菜,項未來負責做飯烹調。洗洗涮涮的活兒兩個人一起幹。也算琴瑟和諧,相得益彰。

    就在這時,高架橋工程開始施工了。路邊有一家住戶凸出了一部分,於是,這所房子就必須拆掉。這正應了老百姓的老話:樹大招風,財大招賊,槍打出頭鳥,出頭的椽子先爛。這一家住戶並不是樹大財大,而是礙事。別人的房子都不礙事,就都不用拆。但偏偏這家住戶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滾刀肉。真真是「咬定青山不放鬆,任爾東西南北風」。來做動員工作的人們一撥又一撥,怎麼來的,還怎麼走,苦口婆心,費盡口舌,就是說不動。這戶人家也不是鐵板一塊,不是不想走,他們就是想要高價,想要市中心的一套大開間的新樓或是足夠買好地點新樓的價錢。

    碰上這種情況,如果是大範圍的群體,就比較難辦,現在僅僅是一戶,就好說了。施工方叫上警察、城管、監察、占道等一系列管理人員,對這戶人家進行了強遷。在非市中心的地區找了一所新樓的一個偏單,大卡車把這家的家什拉來以後卸在樓下,扔給他們一串鑰匙便揚長而去。他們與管理機構對抗自然如同螳臂當車,雞蛋碰石頭。於是,他們認了。沒打沒鬧。

    按說,換成了新屋應該知足,但實際不是。時隔不久,他們就打聽出設計修橋方案的是一個叫項未來的「大秘」。於是,就對項未來的一切進行了百般調查和瞭解,試圖幹點什麼,給項未來來點厲害瞧瞧。於是,有一天王珺下班推著自行車剛走出醫院大門,突然被一個男子將一包白灰拋在臉上,立即將她的眼睛燒壞了。好在剛出醫院大門,王珺扔掉自行車就跑回醫院,一直跌跌撞撞地跑進急救室。醫生們趕緊給她用清水沖洗,然後點了眼藥水讓她靜養。為這事王珺不得不住了一個星期的醫院。最關鍵的問題是此時王珺已經懷了孩子,而孩子也一下子就嚇掉了。王珺為此哭了好幾天。醫生們勸她,說你這種情況絕對不能哭,流眼淚會沖掉藥液,不利於眼睛恢復。可是,她怎麼能控制得住呢?

    項未來明白,這是那戶釘子戶使的手段。他向公安局報了案。但公安局的人告訴他,這種事一時半會兒查不出來,在沒查出來以前,只有你們自己多加小心。而王珺出院以後嚇得連門也不敢出了,整天神經兮兮的,不停地自言自語:這是給了自己一包白灰,如果是硫酸怎麼辦?如果是硫酸怎麼辦?如果是硫酸怎麼辦?她不停地問自己,而且還說,往你身上撒完以後,你一下子就失去反抗能力了,連作案者長什麼樣都看不見!結果王珺一歇就是兩個月。醫院裡知道王珺受傷是因為修高架橋,也知道王珺的老公是市政府的大秘項未來,便網開一面,這兩個月的工資獎金照發不誤。但不上班卻拿工資這事終歸不是好事,甭管你是因為什麼,時間長了絕對不行。項未來為這事愁得兩鬢斑白。其實,此時他剛剛二十六歲!

    就在項未來愁眉不展的時候,身為市政府秘書長的馬心誠突然為項未來提供了一個信息:阿聯酋的一個王子需要一個女保健醫生,而且學歷要高,年齡要輕,腰身要好。當然了,報酬也是很高的,而且兩年可以回來一次。這個信息來自省醫院,但省醫院的人們沒人願意去。都害怕凶多吉少,懷疑那個王子沒安好心。項未來聽了這個信息以後,說:「馬秘書長您別急著回絕,容我跟老婆商量一下。」他便急忙給窩在家裡的王珺打電話。

    王珺聽了這個消息也犯了猶豫,這顯然是個機會。一般老百姓還都不知道,如果知道了,搶破了腦袋也未可知!那麼,自己去不去呢?白灰事件已經讓她變得像驚弓之鳥,整天草木皆兵,提心吊膽,那日子過得根本不叫日子——吃飯沒滋沒味不說,夫妻生活也停止了,連例假都時有時無,很不正常了。王珺想來想去,感覺走一趟阿聯酋試試也未嘗不可,雖然存在著風險,可那份高薪還是蠻有吸引力的。特別是項未來和王珺兩個人和兩家的娘家,沒有一戶是大款,都是沒有家底的平頭百姓。也許弄好了自己這戶人家率先就走入大款行列了。王珺思前想後以後下了決心,她給項未來回電話,說:「你告訴馬秘書長吧,我去。」

    項未來道:「可是,咱倆兩年才能見一次啊!」王珺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只要你憋得住,我這邊是沒問題的。」項未來咬了咬牙說:「我憋得住。」王珺道:「那好,你找馬秘書長給我報上名吧。」

    就這樣,王珺遠走阿聯酋了。一走就是十年。中間每兩年回來一次。王珺告訴項未來,阿聯酋的首府迪拜是該國第一大城市,是海灣乃至整個中東地區的重要港口和最重要的貿易中心之一。位於阿拉伯國家間世界各地進行貿易的交叉點,與海灣石油富國相鄰,與南亞次大陸隔阿拉伯海相望,離歐洲距離也不遠,與東非和南部非洲的交通也算便利。迪拜的城市綠化甚佳,街道兩旁棕櫚成行,路中安全島上鮮花茂盛,一派熱帶島國景象。80年代建成的35層迪拜世界貿易中心,是中東地區最高的建築。在歐美人集中的地區,除有漂亮的超現代化建築,還建有豪華的超級市場;名牌珠寶店、黃金店和鐘錶店鱗次櫛比,各種首飾和商品應有盡有,高雅的服裝爭奇鬥艷;是個旅遊的好去處。

    王珺說,幸虧她英語口語不錯,否則在阿聯酋根本生存不了。那阿聯酋的官方語言雖為阿拉伯語,而實際上英語才是廣為應用的溝通語言。因為在阿聯酋有百分之八十的人口屬於外來人口,不僅開店的大多是印度人、巴基斯坦人、伊朗人、中國人等等各個國家的老闆,在迪拜,商店、酒店等許多公共場所的服務人員,大多是菲律賓人和印度人,顧客也來自全世界各個地區,所以他們全是用英語跟客人交流。甚至阿聯酋的政府辦事機構,也由於溝通需要,不得不改用英語。在街上隨處可見的路標,均為英、阿雙語。另外,由於迪拜的印度和巴基斯坦人眾多,所以烏爾都語等也在迪拜廣為應用。

    但是,最近的阿聯酋卻提出了「語言危機」說。因為目前許多政府機關的辦事人員大多用英語,以致阿拉伯語是官方語言幾乎成了「聾子的耳朵」。這讓許多阿聯酋的有識之士深感民族文化的「淪陷」,認為一個國家連自己的語言都被忽略了,那這個國家就失去了民族凝聚力等等。因此,據說阿聯酋正打算實施改革,即所有政府部門一律只能使用阿拉伯語,並努力推廣阿拉伯語,以彰顯阿拉伯語作為國家官方語言的地位。王珺說,這就有點慘,因為,阿拉伯語實在太難學,如果此項改革得以實施,那以後大家要去阿聯酋的政府機關辦事,不帶個懂阿拉伯語的翻譯,恐怕是不行了。

    那阿聯酋王室也不是天堂。王子可以有數不清的妃子,而懷孕生了孩子以後的妃子,就再難得到青睞和寵幸,猶如擱淺的鯨魚,立馬「晾」起來了。妃子們孤寂怨恨在所難免。王珺干的工作其實是為這幫妃子服務,還不是直接為王子服務。所以,王珺沒受到過王子的騷擾,卻從妃子嘴裡聽說了不少床上的花樣,但她回到家與項未來想試試的時候,卻這麼著、那麼著,不管怎麼著,最後也還是那麼兩下子。事實證明,不同國度和風俗的人們在這個問題上其實是出奇地一致的。

    話說王珺離開藍海的十年,沒有人再為修高架橋而打項未來的主意,那項未來卻陷入另一種困境,就是孤獨寂寞。他在二十六歲至三十六歲這個黃金年齡段裡,基本是在孤寂空洞的性遐想中度過的。王珺來了便可盡興,但畢竟兩年才來一次。兩個人在床上時,項未來對王珺訴說了自己的苦惱,王珺便興之所至地告訴他,你實在憋不住了就找個情人吧,但別給自己惹麻煩,別因為這種事讓領導把你開出市政府。與一個人的仕途相比,性的慾望畢竟是小事。王珺的通情達理讓項未來十分感激。兩個人的床上生活就更帶勁兒。但王珺過後就改口了,臨上飛機的時候她摟著項未來在他耳邊說:「老老實實等著我,不許找情人!你如果不聽我的,一旦讓我發現,就把你老二割了!到時候別怨我下手太狠!」

    王珺雖說說的是玩笑話,但她已經明明白白告訴項未來不許亂搞了。所以,她說過的可以找個情人的話其實是不算數的。但項未來卻把兩句話全記住了。因為他感覺王珺是出爾反爾自相矛盾的,也可以說是態度模糊的。究竟應該怎麼做,項未來似乎有了自己的設計。

    於是,有一天夜晚,是個週末的夜晚,劉奔請一幫客人去洗浴中心泡澡,他帶著客人經過按摩室的時候,一下子撞上了項未來,項未來正急火火地奔出來去沖澡,沒看見人群中的劉奔。劉奔對洗浴中心的按摩室還是比較熟悉的,裡面有一個小姐對客人一對一地服務,幹不幹曖昧的事是說不清的。一般來講,小姐也不做性交易。問題是如果給錢多,就什麼都沒保證了。因為掙錢是小姐的第一目的。

    事後劉奔打電話叫來了項未來,在酒桌上劉奔直言不諱道:「哥們,洗浴中心的按摩室那種地方你不能去。你被我撞見了,說明你經常去。因為咱倆在那種地方碰面的幾率並不高。我去洗浴中心那種地方是為了請客拿活兒,我花錢讓小姐為客人服務,我自己並不進按摩室;你去就非常不合適了,而且你還進了按摩室。一個機關幹部沒事去洗浴中心,給人的印象就是腐敗,而進按摩室就更上一層樓,屬於道德低下了。如果再讓警察抓到,你想想你在機關還怎麼混?那時候沒人認為你是因為修高架橋導致老婆遠走阿聯酋,解決不了生理需要,人們只會把你當小丑當笑料,你想想是不是這樣?」

    項未來聽了這話直把一張臉脹得通紅,半天說不出話來。但他不太服氣,敢情你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淨站著說話不腰疼,你家裡有老婆守著,想幾時解決就幾時解決,當然你對按摩室沒興趣,我行嗎?但這話他沒好意思說。那時候項未來已經被破格提拔為正處級了。作為一個機關處長,沒事往洗浴中心跑,而且進了按摩室,這事確實好說不好聽。凡是行裡人,沒有不知道那裡究竟是怎麼回事兒的。

    酒過三巡以後,項未來就流下了眼淚。他對劉奔說:「哥們,我以後不再去那種地方了,但請你幫我找個情人吧。人要漂亮,老實聽話,不亂張揚,有點文化層次。」劉奔答應了,說:「我試試看,這總比你去那種地方強得多。」

    此後劉奔還真為項未來留意過幾個,但一見面項未來就拂袖而去。項未來對劉奔相當不滿意,道:「你找的這都是什麼人啊,桃一個杏一個的,我不是說長相要好點的嗎?而且一見面就嬉皮笑臉跟我動手動腳,哪有這麼開放的女人啊,與洗浴中心的小姐有什麼區別?」

    這就怪不得劉奔了,肯於公開地經中間人介紹而與你做情人,面皮不厚做得了嗎?動手動腳不是順理成章正當防衛嗎?怎奈這樣的女人過於粗俗,項未來根本看不上。既然做情人就得講點內涵,不能像小姐那樣赤裸裸不是?於是,他不再讓劉奔給他幫忙了。

    那麼,此後項未來的孤獨寂寞問題是怎麼解決的,劉奔也不知道。也許項未來對洗浴中心那種地方照去不誤,只是更隱蔽了。反正劉奔在洗浴中心再也沒遇見過項未來。又過了一段時間,郭大民調到省裡當副省長了,項未來便也被調到省裡繼續做處長去了。項未來離開了藍海,他的所作所為劉奔就所知更少了。劉奔只知道項未來時隔不久就把家也搬到了省城,搬家的時候因為搬家公司要錢太多,還是劉奔幫他找的車。

    丁海霞靜靜地聽著劉奔講故事,她驀然間對項未來和劉奔這兩個人的認識有了昇華。這兩個人一會兒正,一會兒反,在她眼前變幻不定。這使她想起佛家禪宗的三種境界,一是,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二是,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三是,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水。第三個境界是不是回到了問題的起點呢?不是,是否定之否定,走了一個上升的螺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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