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安局長就說,今天正好是機會,要不,我們早點散了,把機會留給你們?容易擺出一副當仁不讓的模式,說,那太好了,你們有事你們忙去。這是明顯的趕客,局長和政委客氣了幾句,說好明天早晨過來請他們吃早餐,果然走了。房間裡只剩下他們兩人和服務員。容易對服務員說,你去吧,我們自己來。才巴服務員也支走了,成了真正意義上的單獨相對。唐小舟心中暗自打鼓,她不是真想有點什麼吧。說實在話,這一天的經歷,讓自己確實有些喜歡她,可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情感有很多種,喜歡也可以分門別類。他對容易的喜歡,恐怕僅僅只是一種親近和欣賞,再沒有別的,真要有點什麼事,心理上的障礙是難以突破的。容易往唐小舟面前倒了茶,說,我看出來了,你和你的女兒接觸太少。唐小舟暗暗鬆了一口氣,說,我也知道,但我不知道怎麼和她交流,說什麼,她不懂,可她又人小鬼大,什麼都有一套自己的理論。容易說,其實有一種辦法,你應該經常抱一抱她。唐小舟不解,問道,有什麼講究嗎?容易說,人有天生的動物性。強調人的動物性,其實就是人性。很多時候,我們在幹著反動物性的事,卻不知道是在反人性,還津津樂道地認為,自己是在改造人、塑造人。比如說,男人和女人的親近性接觸,擁抱、撫摸,是動物性的本能。是一種性別認同的激發過程。女孩子接觸的第一個男性,肯定是她的父親,而男孩子接觸的第一個女性,肯定是他的母親。我們這個年齡段的人,大多數婚姻不幸福,不幸福的原因是什麼?我仔細考慮過,和那些八零後不同,他們生活不幸福,更多的是物質的原因。而我們這個年齡層的人,不幸福的更深層原因,卻是精神的,或者說觀念的。六零後七零後的離婚率很高,別人問起,他們會說,性格不合。什麼叫性格不合?其實就是觀念不合。如果更深入瞭解的話,我們會發現,從小,我們被灌輸的觀念,就是理想、事業、奮鬥等等。但是,從來沒有人告訴我們,除了理想、信念、事業這些東西之外,人的一生,更重要的是人性。我們往往在所謂的理想、信念這些大是大非的問題糾纏、衝突,往深了探究,卻在人性上迷失了。唐小舟再一次對容易刮目相看。仔細想一想她的話,再想一想自己的人生,他和谷瑞開的衝突,確實是所謂理想、信念的衝突。谷瑞開的理想,就是自己當官自己的老公當更大的官,至於人性,比如夫妻情感甚至包括性愛,她是不在乎
的。正是這種迷夫,使得他們的婚姻夫去了最起碼的基礎。但是,他說,這和我要不要經常抱一抱女兒,有什麼關係?她說,當然有關係。一個女孩子,在她成長過程中,經常得到父親的擁抱,實際上是一種性啟蒙。人類的皮膚,對異性有一種強烈的認知性。就像一塊土地,常常處於對雨露的焦渴之中,偶然會有雨露滋潤的話,這塊土地就會肥沃。相反,如果長時間乾旱,這塊土地,很可能石化了,那時,它就不需要雨露,變成了反面。唐小舟說,看來,你是有感而發。容易說,可能吧,看到谷瑞開,我常常想起我自己。唐小舟驚訝地說,你和她?沒有可比性吧?容易說,有,而且非常相近。曾經有一段時間,我和她一樣,非常熱衷於政治上的進步。不僅這樣要求自己,更這樣要求自己的丈夫。比你或者谷瑞開幸運的是,我們的起點比你們高,少走了一些彎路。現在回過頭去想,很難說不是一直都在走彎路,且越彎越遠。唐小舟說,我還是不太理解,怎麼叫越彎越遠?你現在是政治部副主任,正處級。你先生是副廳級,你們很成功呀。容易苦笑了一下,說,按照我以前的觀念,確實算是成功的。今天的成功,也確實是我年輕時的夢想。可是,真的有一天,走到了這一步,我發現,其實這樣的生活,根本不是我需要的。無論是我還是他,已經高度社會化或者政治化了,作為人,我們已經失去了最簡單的人性。我們已經石化了。你看看我吧,幹著這樣一個社會角色,你說,我是女人還是男人?都不是,我已經不再是性別人,而是社會人和政治人。我不知你能不能想像這種情況,在我而言,這種現狀讓我極其恐慌,我覺得自己就是一具軀殼,只有血肉,沒有靈魂。這非常可悲。而實際上,幾乎每一個涉足官場的女人,很可能都在走這條可悲的道路。唐小舟正想說點什麼,手機來了短信。他打開一看,是冷稚馨來的。冷稚馨說,我爸爸媽媽想請你吃飯,可以嗎?唐小舟回復說,為什麼請我吃飯?無功不受祿呵。冷稚馨說,我爸爸調回東漣了,任市委辦副主任。他們要感謝你這個大恩人。他們明天來雍州,專程來感謝你的。容易見這個話題沒法談下去,時間也不早了,便說,你女兒在家還要你陪呢。我不能霸佔你太久。謝謝你陪我。
兩人離開茶樓,打出租車到達酒店。唐小舟原想讓容易坐後面,自己坐前面。轉而一想,似乎不好太生硬,便和她一起坐在了後排。沒過多久,汽車停了下來。唐小舟拉開車門,對司機說,你等一下,我還要坐你的車走。隨即跨下車。容易跟著下來,主動向他伸手。他和她握了。唐小舟說,容姐,謝謝你。容易說,謝我什麼?他說,你不光幫我解決了一個大難題,還開導我這麼多。以前很多沒想明白的事,經你今晚一說,我明白了。容易說,明白就好。有些人說,人活在當下,可實際上,人活的並不是當下,而是未來。你追求的一切,其實都是在追求未來,而不是追求當下。當下已經過了,對你已經沒有意義了,只有明天後天,才是你夢寐以求的。而人生最大的未來,不在於事業有怎樣的成功,卻在於你的未來會以什麼樣的方式延續。唐小舟說,你真是個哲人,謝謝你。容易說,好了,出租車還等著呢,我走了。他站在那裡,望著她離去的背影,覺得這個背影被某種韻味充填得滿滿的,這是一種成熟女人的韻味,濃濃的,就像烈酒,有一種令人心放搖蕩的甘冽醇厚。人生大概就是如此,有些人的人生,就像一座富礦,越挖掘越有內容:也有些人的人生,如同白開水,寡淡而無味。司機按了兩聲喇叭,他才像夢遊了一回般,轉身上了車。第二天吃過早餐,容易回去了。唐小舟必須在高嵐多呆一天,他要把女兒轉學的事情辦好。女兒轉學的事情原本不太好辦,畢竟,女兒的戶口不在當地,現在的戶口,除了子女讀書,再沒有別的意義,一旦涉及讀書,戶口就成了硬通貨,很值錢的。唐小舟不可能長時間留在高嵐,趙德良明天早晨回到雍州,他明天必須趕回去。為了盡快把女兒的事辦好,唐小舟直接找了劉風民。得益於和唐小舟的關係,這次換屆,劉風民升副市長的機會大得很。唐小舟剛在劉風民的辦公室坐下,縣教育局長就到了。劉風民將唐小舟向教育局長介紹了一番,又說明唐小舟的女兒要轉到縣裡來讀書的事。他說,這件事,我就交給你了。
教育局長巴不得有這樣的關係,立即說,沒問題,我來安排。唐處,你自己的意見,是上一小,還是上實驗小學?唐小舟將女兒的情況說了一下,他的要求是就近比較好。教育局長說,那就實驗小學吧,那裡離得近一些。難怪人們都想當官,當官的好處說不完。如果是平常人的子女,想上一小或者實驗小學,別說能否拿到學額,光是非戶口所在地的贊助費,就是一大筆。唐小舟的孩子,不僅不需要贊助費,學校恐怕還得搶著要。唐小舟剛說自己的時間很緊,恐怕沒有時間辦相關手續,還需要縣裡配合一下。教育局長立即說,這個沒問題,我叫一個人過來,由他負責辦理,唐處你就不用操心了。教育局長當場打電話,不多久,來了一個年輕小伙子,是教育局辦公室的,相當於局長的秘書。局長當場交待,由他負責辦這件事,相關轉學手續,均由他辦理,包括去雍州辦理轉學事宜。唐小舟要帶小伙子去認個門,教育局長說不用了,他自己會去認的。連門都找不到,別在這裡幹了。中午,劉風民請唐小舟吃飯,地點在二哥的餐館,教育局長和縣委辦主任作陪。二哥果然練出來了,很能撐得開場子,接待各位領導,顯得不卑不亢,分寸拿捏得不錯,完全看不出絲毫農民本色。二嫂也有了貴夫人感覺,上上下下地招呼,讓唐小舟想起阿慶嫂。倒是大哥,還是那一副本分的模樣,見人就往後縮,話也不多。縣長馮海波在同一家餐館另一個房間招待客人,中途過來給唐小舟敬酒。和他一起進來的,竟然是三哥唐小栗。唐小舟有點驚訝,對三哥說,你也在縣裡?怎麼沒聽爸媽提起?唐小栗說,是馮縣長今天早晨打電話把我叫來的,我還沒來得及去看爸媽。劉風民端起酒杯,走到兩兄弟面前,對唐小舟說,你哥千得不錯,很有能力連趙書記都對他另眼相看。縣裡準備給他加加擔子。
唐小舟聽了,腦於有點發惜。加加擔於?加什麼擔於?鄉鎮長還是鎮常委書記?三哥當村長,還是霸王硬上弓,後來因為他的關係,當了兩年副鎮長,立即
就提拔,也太快了吧。這時候,馮海波也湊了過來,接過劉風民的話頭說,我和劉書記都覺得,小慄人才難得,高嵐鄉鎮企業的發展,需要他這個領頭人。我們想讓他當副縣長,先向你匯報一下。這話讓唐小舟目瞪口呆。兩年副鎮長然後副縣長,這也太快了吧。這樣提拔,會不會給人閒話?唐小舟知道,鍾紹基有意提拔劉風民當副市長,再由馮海波擔任縣委書記。在雷江市,高嵐屬於經濟落後縣,此前的書記縣長,退下來後,最多到市裡擔任某個局長之類的職務,最好的一任縣委書記,也只是當了經委主任然後在人大副主任位置退休,還沒有過擔任副市長的先例。就算縣委書記上去了,直接由縣長接任縣委書記,也非常少見。兩人的任職走向,唐小舟並沒有說半句話。可官場上的事就是如此,話說了也是廢話,事做了才最實在。鍾紹基的這種安排,與唐小舟關係極大。而劉風民以及馮海波也清廷這一點,因此投桃報李。唐小舟原想,自己這一家,在高嵐縣城鬧出的動靜實在夠大了,再讓三哥當副縣長,搞不好就會引起官場一堆的話。應該找個機會,做一做三哥以及兩位父母官的工作,希望他們出於愛護自己的目的,打消這一念頭。轉而再想,提拔的是副縣長,又不是其他幹部,副縣長是需要人大票選的。三哥當副鎮長也才兩年多時間,在縣裡應該沒有人脈,選上副縣長的難度非常大。此時自己什麼都不說,到時候落選,各方面也沒話說了。說不定,劉風民和馮海波也是這樣想的,將此事擺到桌面上,賣他唐小舟一個順水人情,到時候選不上,也不能怪他們。退一步說,萬一選上了,也不能說唐小舟搞過特殊化,畢竟是人大代表選舉出來的。吃過飯,劉風民安排自己的車送唐小舟回省城。快到的時候,唐小舟給冷稚馨發短信,問她在哪裡。她很快回復說,在酒店,和爸媽在一起。你回來了嗎?
唐小舟說,是。不過中午喝多了酒,想先睡一覺。冷稚馨說,我在這裡有個房間,不如你過來睡吧。唐小舟一想,她的父親現在是市委辦副主任了,手裡有了權力,安排個房間,是小事一樁。便回復說,好吧,什麼酒店,幾號房?唐小舟以為,冷稚馨的父母會在她的房間裡等著。進去之前,他還顯得有點緊張。開門後,唐小舟跨進去,冷稚馨將門關好,立即鑽進了他的懷裡。他將她抱住,覺得就像抱著女兒唐成蹊,心裡有一股溫馨盪開來。他小聲問,你爸爸媽媽呢?她說,他們出去辦事了。你先睡一覺,等你睡著了,我再去告訴他們。唐小舟鬆開她,走進房間。她問,你要不要先洗個澡?唐小舟原本不想洗,畢竟昨晚洗過,四月的天氣,還有寒意,沒有必要一天洗兩次澡。可她很熱情,說,如果洗的話,我去幫你放水。他說,好吧。她歡天喜地,鑽進衛生間,弄了半天才走出來,說,好了,你試試水溫。唐小舟進入衛生間,冷稚馨卻沒有離去的意思,仰仰喳喳像只小麻雀,對他說起父親的事。市委的命令下得很突然,畢竟是市委辦副主任,這個職務,不必通過人大程序,只要市委任命。任命下達的時候,整個東漣市官場都傻了,不知道冷天遙走了什麼狗屎運。冷天遙自己也莫名其妙,惜裡惜懂,便到市委上了班。上班第一天,市委書記親自出席了迎接他的宴會,最後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代我向小舟同志問好。這是冷家的大事,當媽媽的,自然要告訴女兒。提起相關過程,母親說,看來,是冷家祖墳冒煙了。冷稚馨便笑,說,冒什麼煙?是我的朋友幫了忙。冷媽媽目瞪口呆,說,你的朋友幫了忙?你的什麼朋友,有這麼大的能量?
冷稚馨說,我的朋友是省委書記的秘書,叫唐小舟。幸好當時冷媽媽是坐在沙發上的,不然,聽到這個消息,肯定會摔倒在地。她當時說,你怎麼和省委書記的秘書成了朋友?他又怎麼會幫你?當媽媽的,自然會想到,女兒是不是被官場潛規則了?不然的話,人家省委書記的秘書,怎麼會幫助她?冷媽媽問了很多,冷稚馨有些不耐煩了,說,媽,你都想些什麼?我們之間,很純潔的。冷媽媽畢竟是過來人,心裡想,男女之間,什麼叫純潔什麼叫不純潔?天下又哪有這樣的純潔可言?男人那點心事,誰心裡不明白呀。待丈夫回來,她將此事對丈夫說了。剛開始,丈夫心裡也很不爽。自己當上了副主任,算是當地的高官了。卻不想,這官是女兒用身體換來的,能爽嗎?睡了一個晚上,想一想,也就想通了,女人嘛,總是需要男人的。既然是土地,就一定得種上莊稼,不種麥子就種油菜,不種油菜就種棉花。與其跟前面那個男朋友,不如跟一個有職有權的。再說了,有了這樣一個女婿,說不準今後自己還可以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