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種鈍重的沉悶的聲音。他的頭突然傾斜。黑暗中他緩慢地轉過臉來。血像一只手掌,無聲地掌控了他的額頭。他看著她。他輕聲地說,你在幹什麼。他的眼睛一如既往的冷漠。
她又聽見自己的骨頭,發出咯咯斷裂的聲音。那困擾了她很久的幻覺。並不妨礙她體會自己眼淚的溫暖。凌晨兩點的夏天,風中有甜美的植物清香。她憎恨這個男人再次給她以寂靜的背影。一次次把她遺失在黑暗裡。在他搖晃著試圖向門外走去的時候,她舉起手中的扳手,再次給他以致命的一擊。
他只發出一聲短促的低聲呻吟。溫熱的液體四處飛濺,散發出眼淚所沒有的粘稠芳香。她確定他的身體裡已經沒有眼淚可以給她。但是鮮血卻可以這樣的纏綿。她的頭髮,她的眼睛,她的手心,她的肌膚。終於又感受到他的撫摸。如此無所不在。如此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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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個人在房間裡走來走去,聽到皮膚在孤獨中扭曲的聲音。她在冰箱裡堆滿了蘋果。有時候一邊啃著冰冷的蘋果,一邊輕輕的笑。他的愛情對她並不重要。可是她渴望他的撫摸。她能夠聽到自己骨頭發出的聲音。只有他溫柔或者粗暴的手才能平息這種恐懼。
是和林分離的那一個夜晚開始。林說,跟我走。在空蕩蕩的深夜的車站裡,林解開他的棉風衣的扣子,把她裹在溫暖的氣息裡。她閉上眼睛。在閉上眼睛的時候,她才確信自己的安全。沒有人帶走林的諾言。沒有人可以帶走時間。
她從車站回到和他同居了四年的房子。她突然感覺到寒冷。她企求他與她做愛。他說,為什麼你不跟林走。他的眼睛下面有一道紅色的傷疤。在和林的攤牌中,他突然出手。整個手敲在玻璃上面,血流如注。她只是寂寞地看著他。她想他們已把彼此逼得無路可走。可是依然彼此需要。傷口對著傷口。恨對著恨。
她花朵一樣柔軟潔白的身體,散發他漸漸生疏的清香。把手指狠狠地掐在上面,留下枯萎的褐色印痕。她在疼痛中安靜地微笑著。閉上眼睛,一片黑暗。只有告別後的愛情還在。如果他能夠原諒她。她想。她不願意他站在陰影裡,垂著一隻鮮血淋漓的手。可是,她忘記她本身就是他最大的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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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我已經無法和你做愛。他用指尖輕輕地推開她。我要看著你枯萎。
他終於輕輕地笑。她再次微微暈眩地閉上眼睛。在黑暗中伸手撫摸自己的皮膚,絲緞一樣光滑冰涼的皮膚。因為絕望而像花瓣一樣地乾涸著。她終於習慣傾聽它們在寂靜中發出的聲音。咯咯的斷裂的聲音,無聲地扭曲中。林說,你是這樣美麗的女子。林的眼光無限宛轉。林的氣息終於逐漸淡泊。留下支離破碎的殘局。他和她面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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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壓住她的手臂,把點燃的煙頭摁在她的背上,聽她發出貓一樣的尖叫。
這是一個他喜歡的遊戲。他說,為什麼你不跟林走,告訴我。他一邊問,一邊換一塊皮膚再摁下去。她看不到自己背上的傷痕。就像她不知道她可以負擔的絕望可以多重。走在大街明亮的陽光下面,她和任何年輕的女孩一樣。漆黑的長髮,絲緞般的肌膚,白裙飛舞。她想,她還可以正常地愛一次。真正的正常健康地愛一次。當他把冰涼的紅酒傾倒在她的皮膚上,酒精灼痛她潰爛的傷口。她只是無法容忍他把她獨自留在黑暗之中。孤獨的感覺使她崩潰。在那個寒冷的冬夜,在從空蕩蕩的車站轉身的時候。她想像著林遺留的溫暖氣息。
她想到了死亡。她有了墮入黑暗的預感。天空中突然有燦爛的煙火閃過。她以為自己可以就這樣生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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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對他說,別離開我。那次她發燒。她是個孤兒,十七歲開始和他同居。
他一直是她生活中唯一一個男人。直到林的出現。他深夜抱著她去醫院急診。
她在他的懷裡輕得像一隻棲息下來的鳥。她身上的傷口開始發炎。那一次昏迷持續了整整一天一夜。她醒過來的時候,看到他在她的身邊。他冷漠地俯下臉說,我不會放了你。可是我也無法再好好地對你。或者你殺了我。你殺了我你才會自由。我也會自由。然後他匆猝地別過臉去。有溫暖的液體滴落在她的臉上。那是他唯一的一滴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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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並不是刻意要殺他。她想。他強迫她去精神病院看病,強迫她吃藥。
可是她覺得自己沒有病。她只是想讓他撫摸她。她渴望他能夠撫摸她,而不是把她一個人留在黑暗中。她聽到自己身體發出咯咯斷裂的聲音,有時她只是恐懼地輕聲呼吸。很多時候,她都是安靜的。她只是對他說,別離開我。
那個凌晨,她也是這樣低聲地企求著,然後舉起扳手,用力地敲向他離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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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迅速冰涼下去的臉頰旁邊,她伏下身輕輕地對他說,我不跟林走,只是不想和他說再見。我憎恨別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