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好夢。
赫天香躺在地上,半睡半醒間。
清脆悠揚的鳥鳴聲在耳邊響起,一股淡淡的清香撲鼻而來。好好聞的淡香,不似花草的芳香,也不是那俗氣的胭脂氣味,那香味……究竟是什麼呢?
「該起了吧。」如絲竹般美妙的聲音悄然道,那香氣似乎更近了幾分。好聞!瞇著眼眸,赫天香皺了皺鼻子,伸手向前抓著,似乎想要去抓住這股子的香氣。啪!手抓住了一個溫軟的東西,平滑的觸感,有著與她的手心相同的溫度,那好像是……好像是……是人的手?!人的手,怎麼可能!惺忪的眸子終於緩緩地睜開,她看著近在咫尺的容顏:一張美麗的臉龐呈著放大狀,長長的烏絲正披散而下,漆黑如星的眸子中正倒映著她茫然的表情,而薄薄的唇角則似笑非笑。
「好美……」赫天香呆呆地看著眼前的容顏,情不自禁地讚美道。
雙唇輕輕一抿,霧夕道:「沒有男子會喜歡這樣的讚美。」
「可是……我說的是真話啊。」
「即使是真話,也該分該說的,和不該說的。」
是這樣嗎?赫天香小雞啄米似的點了點腦袋。為什麼——她總覺得哪裡怪怪的?清風幽幽,吹去了一些睏意。他靠得她好近,近到她可以數清楚他的睫毛,看清楚他那幾乎無暇的臉龐,感受到他呼出的氣息……等等,她什麼時候和他靠得那麼近的?眼眸倏然睜大了一些,赫天香終於注意到了此時此刻的情況。
「你……你……你……」你了半天,愣是不知道該如何說。
「我只是想要叫醒你而已。」他主動解釋道。
「就算如此,也不用靠得那麼近啊。」嗚嗚嗚,她的清白啊!雖然他是一個美男子,可是她還沒想過把自己的清白浪費在一個小鬼的身上。
「是你自己一個勁兒地抓住我的手吧。」他指了指兩人雙手的交會處。她順著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她的右手,正牢牢地握住他左手的手腕,「啊!」像是被燙著了一般,她趕忙鬆開了手,「我……我……我只是……」
「只是?」他雙眉一挑,突然被鬆開的手腕,竟然讓他有一種空蕩蕩的感覺
「只是因為……」那香氣太迷人了,所以才情不自禁地想要更加湊近去聞那股子香氣。
「因為?」眉挑得更高了。
「因為剛才我聞到了……」哎?說話間,又是一股香氣襲來。依稀好像就是剛才在睡夢中所聞到的香味。好清香雅氣的味道,清淡怡人,雖不濃烈,卻耐人回味。剛才還結結巴巴的人,一下子安靜了下來。聳了聳鼻子,赫天香不自覺地向著香氣的散發地靠近。好聞,簡直就像迷藥一樣讓人難以自拔。小腦袋越來越湊近寬闊的胸膛,小巧的鼻尖,更是貼上了對方的衣衫。
霧夕垂眼打量地看著赫天香,剛才還一副急欲逃離他的樣子,此刻卻又投懷送抱。
「你好香!」聞了半天,她終於下了一個結論,「你是帶了香包還是別的什麼?」
「沒有,」他搖了搖頭淡淡道,卻並沒有推開整個人幾乎掛在他身上的她,「況且你之前不是搜過了我的身,應該知道我並沒有帶這些東西。」
也對,可是——「那你身上怎麼會那麼香?」嫉妒啊,他一個男子,居然比她這個女人都還香,實在是沒天理。
「那是因為我所練的武功的關係吧,每天清晨醒來,都會散發一股香氣,不過隔一個時辰之後,這股子香氣便會消散。」「你是說,你的香氣只能維持一個時辰?」她語帶惋惜道。
「自然。」若是時時刻刻都散發幽香,只怕他自己先受不了,「還有……你常常這樣靠近男人嗎?」他意有所指。從她的表情來看,她似乎很習慣掛在男人的身上。
「哪……哪有!」她趕緊離開了他的胸膛,拉拉自己的衣衫,整整自己的頭髮,以顯示自己是多麼的……「端莊」。
「你不是一般的村姑吧。」他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撥著垂落在肩膀的髮絲。
「嗄?」赫天香眨眨眼。
「因為沒有一個普通的村姑,會使你這種上乘的輕功,更加不會去關注什麼武林大會。」霧夕指出事實道。
「那……那是因為我自小孤苦無依,三歲死了爹,五歲死了娘,七八歲的時候,周圍的親戚也都死了……」眼珠子一轉,赫天香唾沫橫飛,開始瞎掰著自己淒慘的身世。老爹老娘,她可不是有意賭咒啊!純粹是形勢所逼,才不得已說謊。畢竟,她還記得,自己可是有一千兩黃金的懸賞金額。努力地擠出了幾滴眼淚,她繼續道:「後來被我的師傅所救,師傅看我身世可憐就收留了我,順便傳授了我點武功,就打發我下山闖蕩江湖了。」
「看來,你倒是碰上一個不錯的師傅。」明知道她所說的是謊話,他卻無意去拆穿。
她的眼睛太過清澈,一說起謊便很容易閃爍不定。
「還可以啦。」她不好意思地搔了搔頭。她的師傅,其實根本就是她的老爹,小時候每天都逼著她練上三個時辰的武功,要不是那時候有楓哥耐心地陪著她,只怕她的童年也不會感覺愉快了。不過話說回來,楓哥現在不知道怎麼樣了?她突然離家出走,赫家一定忙成一團吧。依照她平日裡「受寵」的程度,赫家就算沒有雞飛狗跳,估計也距離不遠了。要不然,也不會發出一千兩黃金的尋人啟示反正,她抵死抵死都不要當偷兒啦,小偷兒她都不屑為之,更何況是繼承家業的大偷兒。人活著就要清清白白,光明磊落,所以……所以她是不是要一直翹家翹到家裡人不再逼她繼承家業為止?嗚嗚嗚,她好想她的楓哥啊!楓哥雖然平日裡冷冰冰的,但是對她卻是極好,但凡她難過,他都會努力地逗她開心。
「在想什麼?」淡淡的語調,打破了赫天香的沉思。霧夕看著對方的臉色一會兒哀傷,一會兒開心,不由得問道。
「在想你跟楓哥,究竟哪個更好看些。」她撇了他一眼,皺皺眉道。像在怪他打斷了她的沉思。她都還沒回憶完她和楓哥的快樂生活呢。
「楓哥?」手指一顫,他的雙眸不覺瞇起,「他是誰?」
「他是我大……」堂哥二字及時剎住了口。她可還記得她剛才介紹自個兒身世的時候說過自己是孤苦無依的,「他是我大師兄,我們一起學武的。」這話倒也是半真半假。
「大師兄?」他盯著她,審視著她話中的真實程度。
「對!」腦袋重重地點了一下。
「你的大師兄很好看嗎?」
「那當然。」她語帶自豪,說起她們赫家的男子,可個個是美男。前來說媒的媒婆不計其數,不少小姐家們藉故來和她玩耍,實則目的是她的那幫哥哥,堂兄弟。不過,她也撈了不少好處就是了。畢竟家族祖訓,任何時候,都不能虧待自己。
「那麼……你喜歡你的大師兄嗎?」語音之中,帶著一絲連他自己都不易察覺的怪異。
「喜歡啊!」她頭點得爽快。赫家年輕一代的男子中,就大堂兄長得英氣逼人,男子氣概十足。簡直就是她理想中的最佳夫婿。不過,在她十歲那年,從娘親的口中得知,原來堂兄妹是不能成親的。飽受打擊的她,足足哭了一個禮拜,才算恢復正常。
「是嗎?你竟然有了……喜歡的人。」霧夕斂下了眸子。淡淡的嗓音,宛若魔魅一般地低喃著,薄唇,不知何時抿成了一條直線。
「你怎麼了?」即使不善於察言觀色的她,也注意到了他突變的表情。
「沒什麼。」攏了攏衣衫,他轉過了身子。心情——竟然突然惡劣了起來。惡劣得有些莫名其妙。
香氣,果然如他所說,一個時辰後便氣味全無。不過,他的這張冰塊臉,也足足擺了快一個時辰了。雖說他之前臉上老是掛著假笑,看多讓人覺得虛偽,但至少還賞心悅目,比現在這樣冷冷冰冰要來得強。
「你在生氣?」擦了擦額頭滾落的汗珠,赫天香忍不住地問道。天氣熱了些,才走了一會兒的山路,便覺得渾身是汗。
「沒有。」霧夕冷冷道,目光根本不朝她這裡望。
「你真的在生氣。」這次不是疑問,而是肯定
「你哪裡看出我在生氣了?」
「……」兩隻眼睛都看到他在生氣了,「是男人的話,就爽爽快快說出來,你究竟在生個什麼氣!」她鼓了鼓腮幫子,忿忿道。
霧夕抿著唇,不去理會赫天香的大吼大叫。因為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氣什麼。只是覺得心頭似乎被什麼東西壓著似的,壓得他難受,「就算我生氣,那似乎也不關你的事吧。」他淡淡地瞅了她一眼。都是這個女人,沒事說些他不喜歡聽的話,才會使得他心情惡劣。
這……也是!他生氣關她什麼事,反正到了河南,她就拍拍手說再見。赫天香自我檢討了一番,隨即又開口道:「那還有幾天才可以走到城裡?」
「兩天。」他懶懶地答道。
也就是說只要再忍受這個傢伙兩天,她就可以和他分道揚鑣了?「太好了!」表情一變,她眉開眼笑。
「你很開心嗎?」她的好心情看得他刺目。
「那當然,一旦到了城裡,我就可以買好多東西了。」換一身乾爽的衣裳,吃上一頓美味的佳餚,再好好地找間舒適的客棧睡個飽!當然,前提是得先把從他這裡拿過來的那塊玉珮給當了。從昨天到現在,她過的簡直是非人的生活。吃野果,睡泥地。若是讓赫家的那些男人們知道了,只怕會惹來不少大呼小叫。
咕嚕!肚子在此時叫了一聲,赫天香俏臉一紅,按住了自己的肚子,「我餓了。」從早上起來到現在,她都還沒吃過東西呢。
霧夕斜斜地看了她一眼,緩步走到了一棵參天古木旁,靠著樹幹坐下。
唉!看他的樣子,八成是打算讓她自己去找可以食用的山果,「你就沒打算和我一起去找果子嗎?」她問道。昨兒個晚上的果子是她找的,今天的果子居然還要她來找。她又不是他的那些侍衛,用得著把他當大爺一般地伺候著嗎?
「嗯,是沒這個打算。」他回道。
「你——」腳一跺,纖細的身影朝著右邊奔開。
遇上這樣的人,八成是她的不幸。赫天香邊尋著山果,邊暗自想著。
越往右,枝葉便越是茂盛。深淺不一的綠葉,在陽光的穿透下泛著奇異的金光。枝葉之上,甚至還停著不少羽毛艷麗的鳥兒。這樣的景致,是城裡所少見的。沉迷地欣賞著周圍的景致,眼尖的她,不一會兒就發現了一棵長著山果的矮樹。有吃的了!她面色一喜,才打算撩起裙擺爬上矮樹,一聲陡然迸發的嚎叫聲使她剎住了腳步。那似乎……該是一種動物的叫聲吧。僵硬的脖子向著身後望去,然後,在下一刻,狼狽的尖叫聲響徹山林——「救命!有狼啊!」
發現到你的獨特之處,卻是在那不經意間。
我不明白命運為什麼要把我們糾纏在一塊?
正如你不明白,我為何要待在你的身邊。
窩囊,真是窩囊,就算她赫天香不能成為像武松那樣的打虎英雄,但至少也該能當一回打狼英雄吧。身為一名闖蕩江湖的俠女,又豈能被區區幾匹狼嚇住,怎麼也該打上幾棍啊!好吧,她承認,那不是幾匹狼,而是一群狼!而她,在面對著一群對著她猛流口水的狼,惟一能做的就是逃。
「救命啊,救命!」出於本能,赫天香邊跑邊喊,也不管是不是有人聽見。腳下的步子不曾緩下,顧不得被那些茂密橫生的枝葉劃破了手臂,她只是一個勁兒地往前跑。
「嗚敖!嗚敖!」狼群在後面追得更急了。
「拜託,不用追得那麼緊吧,我又沒得罪你們這群狼大爺。」赫天香嘟囔了起來。輕功的保命功能在此顯露無遺,還好她平時有好好地練這門功夫。「救命,救命,有誰在啊!」喊話之間,一道熟悉的人影漸漸地映入了眼簾。是霧夕!一如她離開時的樣子,他還是保持著坐靠的姿勢,在樹陰下靜靜地看著他逃亡時帶出來的書卷,彷彿周圍一切的動靜都與他無關。有沒有搞錯啊!現在是看書的時候嗎?!「救命啊!」淒厲的叫聲揚起,赫天香朝著目標人物倒去。砰!本想學學落難美女投入對方懷抱,怎麼著也得找個墊背的,沒想到腳底的一顆石子壞了事,讓她在他的面前重重地摔了個狗啃泥!尷尬的視線對上了深邃的黑眸。他看著她,眼中閃過一絲嘲弄。她幹幹地抽搐了一下嘴角。好痛!投懷送抱,根本就不像說書的說得那麼容易嘛。一個激靈翻起了身子,赫天香顧不得抹去鼻子上的灰土,一把抓住了霧夕的衣袖,「救命!」現在惟一在她面前的人就是他了。
「救?你要我救你?」瞥了眼她的狼狽,他淡淡問道。
「是啊。」赫天香急急道,野狼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看來轉眼間就會到這裡。
「可是你的輕功不錯。」霧夕沒頭沒腦地蹦出一句。
「可是我好的只有輕功啊!」武功到用時方恨少。如果她平時再「好學」那麼一點點的話,現在也許就不會這麼狼狽了。「那——」他收起書卷,從衣袖中掏出手絹,輕輕地擦拭著她鼻子上的塵土,「我救你的話,對我有何好處?」
好處?他還想要好處?!「我也救過你吧。」她翻起老賬。
「但是你也拿了我的玉珮,不是嗎?」
「話是沒錯,不過……」現在讓她把玉珮吐出來還他是不可能的,「別忘了昨天晚上的火堆是我找的柴,我生的火,還有你吃的山果也是我找來的。」她東拉西扯著理由,只盼他能出手相助。
「嗚敖!」狼群已經奔來,不一會兒,就把兩人團團圍住。這種時候,就算他想獨善其身,也不可能了,「你……你快點把這些狼打發掉啊!」雖然出身在武林世家,但是赫天香的膽子顯然沒有多大,顫抖的手抓著他的胳膊,像在抓著一根救命稻草般。
心情,竟然出奇地好。霧夕揚了揚眉。她主動的靠近,以及那種向他尋求保護的姿態,竟然輕易地讓他之前煩悶的心情一掃而空。也許,這趟旅行,比他想像中的更為有趣。
「看來,我似乎被你拖下水了呢。」環視了一下數目不少的狼群,霧夕站起身子,問著身旁的赫天香,「有武器嗎?我不喜歡空手殺戮。」確切點來說,他是不喜歡讓身上沾染上血腥的氣味。武器?赫天香一愣,隨即想到了自己一直貼身藏著的匕首,「有,有。」趕緊點了點頭,她把匕首遞給了他。
「好鋒利。」他接過匕首,掂了掂刀身,「這樣……就可以玩一場遊戲了。」玫瑰色的唇角揚起了一股笑意,頎長的身子已然如閃電一般地閃入了狼群之中……
好快,真的好快。藍色的身影,在狼群之中閃過,而赫天香的眼睛只來得及看到那揚起的衣角。如果說這是一種搏鬥,倒不如說是一場單方面的廝殺。一聲又一聲的重物落地聲,只是轉眼之間,已經有五六匹狼倒在了地上。一刀斃命!直取咽喉。她不敢置信地看著那些狼屍。這是一種直接攻擊要害的殺法,猶如殺手般,絕對不會再補上一刀。一旦出手,就要成功。這就是他的武功嗎?這個看似稚氣的小鬼的武功?!身形步法移位的精妙,以及配合上出手的時機,全部都拿捏得恰到好處。就算他的內力不濟,在武林中也可以闖出一些名號來。
「嗚敖!」幾聲狼叫,又有幾匹狼倒在了地上。群狼不敢再攻上來,剩下的那十幾匹狼頓時向後退開了一些。而霧夕,也暫時收住了腳步。一身藍衣,除了之前染上的塵土之外,並沒有濺上任何的血絲。右手上所握著的匕首,幾絲紅血正順著鋒利的刀鋒蜿蜒淌下,滴落在黃土色的泥地上。
「擒賊先擒王,你先打狼王吧。」赫天香在一邊喊道。全身銀色皮毛的狼王,在一堆灰狼中,顯得很是顯眼。只要先把狼王殺了,那麼剩下的狼群,自然會一哄而散。
「是可以。」霧夕點點頭,「不過如果那樣的話,樂趣可是會少很多呢。」粲然一笑,眼眸中卻閃過嗜血的光芒。森冷的目光,卻又閃動著熱意,一股原始的氣息從他的身上散發著。所有的笑容,所有的雅致,甚至他的這副皮囊,都似乎不過是一種掩飾。
他……他是誰?!
赫天香訥訥地張著嘴巴,卻覺得發不出一個字。他……他想要把這群狼全部殺盡嗎?他……像是她所認識的霧夕,但是……卻也不像。起碼,霧夕的身上不會散發出這種讓人害怕的氣息。狼群之中,像是也感受到了這股氣息,開始騷動不安,「嗚敖,嗚敖!」的狼叫聲更是不絕於耳。
「唔……看來你們都等不及了。」呢喃的聲音輕輕響起,下一刻,藍色的身影又閃入了狼群之中。一刀,又一刀。而狼,倒下了一匹又一匹。鋒利的匕首劃破野狼的咽喉,在血即將飛濺而出之時,卻又十分巧妙地避開了熱血。終於,再也承受不住這種單方面的殺戮。狼王一聲嚎叫,剩下的幾匹狼紛紛跟著它朝著密林奔去。頎長的身影直直地站著,望著狼奔去的方向,卻並沒有追去。霧夕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平息著自己體內有些微亂的氣息。眸子,閉上了,又睜開,像是在為了恢復先前的清明。又開始了,一旦殺得多了,他就會很難控制住自己。這真的是病嗎?亦或是他本來的心性就是如此?垂下眼簾,他看著握在手中的匕首。一絲絲尚未凝固的血絲,在述說著剛才的那番殺戮。
「你……沒事吧。」怯怯的聲音從他的身後傳來,帶著一絲不安與無措。
霧夕轉過身子,望著站在幾米之外的赫天香,「沒事,只是剛才殺狼的時候多耗了些內力,需要調理一下而已。」額頭滲出了一層薄汗,那是內力耗盡的現象。原本素白的肌膚,現在看上去帶著幾分病容。
「那我輸點真氣給你吧。」赫天香建議道。現在的他,似乎又恢復到了她所認識的那個霧夕,身上不再散發著那種讓人恐懼的氣息。
「不必了。」他腳步虛浮地走到她面前,把手中的匕首遞還給了她,「謝謝你的匕首,不過……弄髒了。」刺目的紅色,真的是髒得過分。
「不……不要緊。」她手忙腳亂地接過匕首,「你真的不用我渡點真氣給你?」通常這樣,他的內力會恢復得比較快。畢竟若不是他,她很可能在狼群的攻擊下會保不住性命。
「嗯。」他頷首,隨即盤膝坐下。才打算運動內息,卻陡然發覺背部傳來了一股熱力。
「你——」他知道,她正在運用自己的內力給他調息。
「我可是不喜歡欠人人情的哦。」兩手按在他的背部,赫天香嘴巴沒停地說道,「雖然你說不要,但是……哎,反正你就當我自找麻煩好了。」
自找麻煩嗎?也許她真的是自找麻煩呢,從碰上他的那一天起……
沒有抗拒地迎接著湧入身子的熱流,霧夕緩緩地閉上了眼眸。他——為什麼會任由她靠近自己呢?從來都不相信任何人的他,卻會努力地想要去相信她!
「孩子,記住,在這個牢籠之中,你所能相信的只有你自己而已。」又聽見了,又聽見這種讓血徹底變冷的聲音了。「不要相信任何人,因為相信了,所能得到的回報,就只會是背叛而已為什麼那麼說呢,為什麼你要那麼說呢?你明明說過不去相信任何人的,但是為什麼你還會為了一個不值得你相信的人而耗盡了生命。「人的心都是不可靠的,所以要生存下去,只能不擇手段。」血,好多的血,漫天飛散,濺紅了他的一身。「從今以後,我不會再相信任何人了。」那是他的聲音,是他自己的聲音。那是他對自己所立下的誓言,因為一次教訓足以告訴他,世間已經沒有可以讓他相信的人了。
夜色黑沉,空氣之中傳來一股緊繃的感覺。
眸子倏然睜開,霧夕翻身站起。樹下躺著的赫天香已然睡得香甜,彎起的嘴角,似在做著美夢。蹲下身子,他的手背輕輕撫上了她的臉。今天,她渡了真氣給他,想必她應該會很累吧。她本就不是一個警覺性高的人,現在更加是睡得沉了。而他……「睡得好香,真讓人……嫉妒呢。」吐氣如蘭的耳語,在她的耳邊無聲地響著。他定定地望著她的睡顏,好半晌才抽回了手。他自己又是什麼時候失去了這種安穩的睡顏了呢?太久遠了,久遠得讓他幾乎忘記了。直起身子,望著樹林裡的陰暗處,他幾個躍起,朝著林中穿入。幾乎同時,幾道身影跟在了他的身後,一閃而過。
「主子!」山石與古木並列。五道人影齊齊地站在霧夕的面前,單膝下跪道。
「你們來了啊。」冷眼看著跪在面前的屬下,霧夕淡淡道。
「屬下一路跟著主子留下的記號趕來,不敢耽擱片刻。」
「那麼那幫人都解決了嗎?」
「只有一人被逃脫了。」為首的李思答道。
咻!
語音一落,一根細如蠶絲的線便朝著他的臉射來。血,順著傷口緩緩滲下。
「主子息怒。」其餘四人齊聲道。
而李思,則壓根沒去管臉上的傷口,只是低首道:「屬下辦事不力,請主子責罰。」
「責罰嗎?等到回京了,我自然會好好責罰你。」霧夕說著,語音一頓,「把臉上的血擦乾淨了。」畢竟這種顏色,不是他喜歡見著的色彩。
「是。」李思領命,動手擦拭著臉上的少許血絲。
「知道這次的殺手是誰派來的嗎?」過了片刻,霧夕繼續問道。
「沒能抓住一個活口,一旦失敗,那幫人就會咬破藏於牙囊中的毒藥,服毒自盡。」顧衛回話道。
「是嗎?」黑眸垂下,霧夕獨自思量著。
一時之間,夜間的山林更靜了。
終於,像是受不了這種沉默,五人之中最為性急的繁雨開口道:「主……主子……」
「嗯?」眼眸一抬,他看向他。
「既然現在屬下找到主子,是否還是依照原定計劃去洛陽?」
「不。」霧夕略微一沉吟道,「我會和天香結伴去洛陽,你們幾個只需隱藏行蹤,尾隨就是了。」
天香?是指那個在主子身邊的女子嗎?李思暗忖著,「可是主子難道不擔心她的身份?」對於一個身份不明的人,實在不能放任她留在主子的身邊。
「這自然需要你們去查明她的身份了。」霧夕淡淡道,「我的行蹤已經被發現了一次,再繼續按照原定路線去洛陽,被再次發現也只是遲早的事情,倒不如藉著別人來掩飾一下自己,反倒好些。到時候,就算真的有人查我,我在明,敵在暗,而你們則在更暗處,誰查出了誰,自見分曉。」他是一個精明的男人,何時都會精於算計。
「屬下明白。」五人領命。片刻之後,人影倏散。
霧夕走出密林,緩緩地來到赫天香的身邊。甜甜的睡顏,依舊睡得很沉。他蹲下身子,靠在了一旁的樹上,「朗月繁星,我們這樣,算是共賞嗎?天香。」回應他的,則是均勻的呼吸之聲。月,明亮;而星,燦爛。
又走了一天,經過城門口的官兵的盤查,赫天香和霧夕總算進去了河南府。
「太好了,我終於到了河南。」一雙杏眸張望著四周圍的人,赫天香發著感歎。人啊,到處都是人,總算不用再過著山林裡的日子了。
現在的她,一身灰土,原本鵝黃色的衣衫變成了土黃色,雖然臉蛋用手絹擦拭過,還算乾淨,不過也沒好到哪裡去。再看看她身旁的霧夕,雖然同樣是一身衣服沾滿了塵土,但是愣是不像她這麼狼狽,淺淺的笑意掛在臉上,優雅貴氣盡顯於身。真是……怎麼看怎麼不公平啊!算了,反正馬上就要擺脫他了,還管什麼公平啊!赫天香撇撇嘴,「對了,你以前來過河南府嗎?」見他臉上的表情從城外到城內似乎並沒有任何的變化,她不由得有此一問。
「怎麼說?」他看著她問道。
「如果你以前來過的話,那你知不知道最近的當鋪在哪裡?」離去之前,她還想撈點有用的信息。
「當鋪?」黑眸瞇起,他的視線霎時變得有些凌厲。
「對啊,當鋪。」她點點頭,「我現在身無分文,當然是要把東西當了換錢啊。」不然她以後的日子怎麼生活啊?
「你有東西要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