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橫濱,我和御手洗在馬車道的家裡與籐谷見面。籐谷一踏進屋裡就盯著御手洗看。又說自己在講談社和寫真週刊等出版機構做事,雖然經歷過無數大場面,但從未像現在這樣緊張。能見到御手洗是莫大的光榮,倘若還能握手,必定是終生難忘。說完,他向御手洗伸出右手。最近,御手洗多次遇到這類接待工作。他看起來心情相當愉快,於是和籐谷熱烈握手,然後請他在沙發上就座。
「你看起來還很年輕哦。」籐谷邊坐到沙發上邊說道。
「只要對逞威風、耍權術不感興趣,人就不容易老。」御手洗坐到椅子上回應道,「噢,拜託你調查旭屋之事,有什麼進展沒有?」
「是的,我已經做了一些調查。」籐谷說完,從懷裡掏出一個大型筆記本。
「小弟做事的雜誌社有不少資深特約記者,其中也不乏御手洗先生的崇拜者。如果我把今天與御手洗先生見面的事告訴他們,他們也會樂於出力的。」
「啊,這真是我的榮興。那麼,有哪些事情已經弄清楚了?」
御手洗迫不及待地問道。
「首先說你們委託我調查的事吧。關於一九八三年五月二十六日,旭屋架十郎是不是在北海道外景拍攝場地的事,那絕對是毋庸置疑的。當時,他正在拍攝由阪田大輔和小鹿綾主演的一部叫《北陽》的電影,自己在片中扮演重要的角色,所以他一直留在富良野的拍攝現場,可以說片刻也沒有離開隨行人員的視野。只有晚上幾個小時,他會回到酒店裡自己的房間休息。大約從四月十八日至五月三十日,他一直留在拍攝現場。拍攝現場和酒店到飛機場的路途頗遠,所以可以確定在四月十八日至五月三十日這段期間裡,旭屋架十郎絕對不可能離開北海道去犯罪。」籐谷看著筆記本說道。
御手洗臉上漾開笑容,使勁兒點頭,下結論道:「關於這一點,可以說基本上已經搞清楚了。」
籐谷盯著御手洗的臉,認真地聆聽他的分析。
「所以,顯然是旭屋耍了花招,把六月初在印尼的生活讓兒子誤以為是五月置身鐮倉的日子。如果兒子作證說,五月二十六日強盜在鐮倉他的公寓裡殺了加鳥,而此時旭屋正在北海道拍電影,那麼他就有了強有力的不在場證明了。」
籐谷聽了點點頭。
「為此,旭屋和香織利用遲到半個月的報紙和錄影帶。給陶太製造了虛假的時間。旭屋在殺害加鳥的五月二十六日(實際上是六月十一日)早上,謊稱自己在北海道外景拍攝現場與兒子通電話,其實他是在安佐爾公園一帶打電話給兒子的。」
「嗯,關於這個詭計,我已從石岡先生那邊聽過了,這確實是個場面宏大的跨國詭計。正如你所說,旭屋擁有私人噴氣式飛機,他本人很早就在美國取得了噴氣式飛機的駕駛執照。如果沿著這條線查下去,或許在印尼的飛機場會留下旭屋填寫的飛機著陸申請記錄和入境記錄,這兩樣東西都能成為旭屋的犯罪證據,這方面最好請警方協助調查。接下來,我又查了香織和加鳥兩個人以前的經歷。」
「哦,查出了什麼事嗎?」
「香織和加鳥之間有許多共通點。首先,兩人都是旭屋演員訓練學校出身。我們雜誌社的記者找到了旭屋演員訓練學校某一期的一個學員,從他手上的學生名冊中得到了不少情報。」
「旭屋演員訓練學校在哪裡?」御手洗問道。
「它設於成城學園。直到一九八二年才停止招生。由於公司經營不善,尤其是一九七九年,發生了公司演藝部門的王牌導演、主要女演員和管理人員跳槽到對手T製作公司的大事,此後旭屋製作公司就一蹶不振了。按照處理順序,旭屋首先於一九八二年將收入少的培訓演員的學校解散,接下來於一九八四年把藝能部門也關了,公司慢慢變成與旭屋個人和演藝界沒有關係的不動產公司。目前的旭屋興產株式會社內部,除了社長和專務董事等領導人物,在旭屋架十郎任社長時代的公司人員一個都不剩了。」
「哦哦。原來如此。」御手洗聽完,挺胸凸肚地靠在椅背上,高興地搓著手,「稻村崎公寓的情況也一樣,那邊的住戶也被全部更換了。」
「是嗎?更換公司人員的總策劃和總指揮,聽說就是香織」_
「香織?哦,與稻村崎公寓的情況越來越像了。」
「是呀。這個女人戴著太陽眼鏡坐鎮公司辦公室,除了公司最高層,她指名道姓地把公司主要幹部都炒了魷魚。本來,這個叫香織的女人的目標不過是當個演員而已,但仗著旭屋的權勢,竟在公司裡作威作福,使公司內部陷入一片恐慌。由於公司經營不善,大多數員工對於待遇越來越差的公司已經心懷不滿。這女人一來,大開殺戒,無緣無故大批裁員,使公司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說起來,旭屋架十郎身為經營者,既無經驗,又無能力——即使作為演員,他也不見得有多大的才能。只是以前的演藝界沒有太多競爭對手,再加上運氣好,使他幸運地成了天王巨星。」
「但是被裁的職員似乎沒有強烈的抗議,是不是公司給他們發放了遣散費?」
「是的,而且破例發放了高額的遭散費。」
「公司連營運資金都沒有了,卻發放高額遣散費?」
「是的。當時旭屋把公寓大樓之類的海外產業陸續處理掉,又將成城的演員訓練學校地皮賣了出去,大概是用得到的錢來支付遣散費吧。」
「嗯,在時間上倒是吻合的。在這之後,旭屋就突然從公開場合中消失了。」
「對,正如你所說的。」
「海外產業的出售,也是由香織一個人處理的嗎?」
「這方面倒還沒有調查過,但可能性很大。據說她和旭屋製作公司的現任社長以及常務董事等人的關係也非常密切。」
「關於這一點,不是直接可以向他們打聽嗎?」
「已經多次提出採訪申請,但最近兩三年旭屋製作公司高層一律拒絕外界採訪。」
「確實有點奇怪,聽起來完全不合情理。」御手洗似乎言不由衷地用興高采烈的語調說道,「有什麼理由要花這麼多錢來更換公司人員呢?並且還把影視製作公司變身成不動產公司,換掉優秀的演員和有知識、高素質的職員?」
「是呀,真是莫名其妙。」
「而且從經濟效益來看,似乎很不划算哦。」
「是嗎?」
「作為剛剛進入不動產業界的新秀,恐怕要先辛苦地經營許多年,收益才能彌補調整人員所花費的支出吧。」
「說得倒是。」
「其實老職員大可以先不裁減,通過慢慢吸納新職員,以溫和的換血方式達到成員更新的目標,這樣做就可以大大節省開支。但旭屋不這麼想,顯然他不在乎花錢,而是迫不及待地要把公司的舊人立即攆出去。」
「沒錯。有趣的是,之後的徵聘似乎不在募集優秀人才,只是隨便找些人而已……」
「哦。是嗎?」
「此後,旭屋製作公司雖然在業績上有所發展,但卻沒有實現真正的贏利。如今,據說業務一落千丈,公司正瀕臨倒閉危機。」
「看來,旭屋毫無道理地更換公司人員之後,就準備放棄這家公司了。」
「確實如此。」
「即使是最無能的經營者也不會做這種孩子氣的事情吧。從經營的角度來考慮,更換公司人員是完全沒有必要的。這情況和稻村崎公寓的情況完全相同。只能認為這樣做是為了杜絕有關旭屋獨子三崎陶太的話題在旭屋製作公司內部和演員訓練學校裡流傳吧。」
「你的推測不無道理。但不可思議的是,這種話題在學校內部的學生中間並無流傳,三崎陶太這個獨生子就像不存在似的。」
「嗯,他成了幻影。」
「是的,可以說是幻影吧。我本人也是第一次聽到旭屋有個獨生子,跑娛樂圈的記者也都是第一次聽到。」
聽籐谷這麼說,御手洗用食指按住額頭,陷入沉思。那麼,那篇文章又是怎麼回事?難道這也是幻影嗎?
「關於香織和加鳥,還知道些什麼嗎?」
「噢,香織是旭屋演員訓練學校一九八ま一屆的畢業生,她才華橫溢,是班裡的優等生。畢業後,曾參與演出由旭屋製作公司製作的幾部電視劇,但她最後並未走上明星之路,而是放棄演員的生活做了旭屋的妻子。不過聽說她並沒有入籍。昭和三十二年三月三十日,香織出生於兵庫縣男鹿島,姓河內。男鹿島是瀨戶內海的一個島嶼,從姬路每天有幾班船開往這個島,這是個孤島。前些日子我有採訪任務去神戶,就順便到她老家跑了一趟。」
「啊,那太讓我過意不去了。」
「不不,不過順路而已。」
「那麼,她的雙親現在還健在嗎?」
「島上有她的家,但已成了廢墟。母親河內和子在昭和四十九到五十年間因病身亡。父親很早就離家不知所蹤。所以男鹿島的河內家可以說已經不存在了。」
「她有兄弟姐妹或親戚嗎?」
「她沒有兄弟姐妹,好像也沒有親戚,就算有,恐怕也很疏遠吧。向島上的人打聽,都說不知道她家有什麼親戚。母親和子的葬禮也不見有什麼親戚來參加,或許親戚都在很遠的地方吧。」
「嗯。」
「所以,她孑然一身來到東京,一邊在娛樂場所兼職,一邊在演員訓練學校讀書。非常有趣的是,加鳥的境遇與河內香織驚人的相似。這是否顯示旭屋喜歡把沒有親人、人際關係極為簡單的人放在自己身邊?雖然這是我的想像,但旭屋曾置身於戰爭剛結束後的歌舞伎世界,那個圈子裡人際關係複雜,處理事情非常麻煩,或許給他留下過不愉快的回憶吧。」
我覺得籐谷的分析很有道理。
「加鳥的全名叫加鳥猛,昭和十八年六月二十三日出生。他是旭屋演員訓練學校一九七一屆的畢業生,比香織大十四歲。他在戲劇學校畢業時,正值旭屋在影壇大紅大紫之際,旭屋製作公司也處於巔峰期。所以他在電影、電視和舞台上頻頻亮相。甚至還出了唱片。從照片上來看,他模樣長得挺帥,但不知是何原因,唱片最後沒有發行。後來應旭屋的要求,加鳥做了他的私人秘書。加鳥出身於島根縣美濃郡芋原村字川本的荒廢村子裡,我也去採訪了一下,他的雙親早已亡故,沒有兄弟姐妹,親戚不知行蹤。
「我租了一輛車,開了好幾小時才到達大山深處一座荒涼的村莊裡——這是就加鳥的家。聽村裡人說,他在村裡生活到高中時代,這一點也與香織相同。後來由於雙親亡故,他便離開村子,跑去東京打天下。為了當一名演員,他吃足苦頭,但最後卻成了旭屋的得力助手,據說也存了一點錢。」
「他是單身嗎?」御手洗問道。
「是單身。不過,他在鐮倉的極樂寺建了一棟擁有土地權的房子。因為他沒有親戚,這棟房子後來被國庫局拍賣,據說現在住著外國人。」
「也就是說,從一九八三開始就沒有他的消息了,是嗎?」
「嗯,由於那時候他已從影視界的第一線淡出,所以他的消失並未引起很大的轟動。但他不見蹤跡,當然也算是件嚴重的事,警方為此花了很大力氣進行搜索,卻無果而終。考慮到加鳥是浪跡天涯、到處為家的人,又沒有發現他的屍體,並且由於沒有親戚,也無人向警方提出尋人申請,所以此事最後不了了之。」
「單身也是失去蹤影后不引人注意的理由之一吧?」
「對。」
「受害者沒有兄弟姐妹、沒有親戚,孑然一身的身世,對罪犯來說是求之不得的。」
「是呀,如果從旭屋的立場來看,確實是很好的一點。啊,御手洗先生,加鳥真的死了嗎?」
「沒錯,加鳥早就死了。他的屍體或許埋在印尼的那棟日本員工宿舍屋後的地下,或許早就沉屍海底了吧。作為戰中派【注】的旭屋,他經歷豐富,心思縝密,為了以防萬一,不留下後患,便有意識地選擇無親無故的人作為助手。這一招果然有效,令他至今逍遙法外。」
【注】指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度過青年時代的人。
「不過上天已經對旭屋做了懲罰,你看他衰老得多厲害,好像一名重病患者似的。」
「正如你所說,加鳥與香織的情況確實很相似,兩人的經歷十分接近。一九八三年時兩人仍保持單身,不知是什麼原因。是因為沒有對象或沒有孩子嗎?為什麼沒有?石岡君,你想過這些問題沒有?」
「哦?」
「這是因為,兩人要在旭屋面前爭寵呀。」
「啊,是嗎?」籐谷感到不解。
「籐谷先生,旭屋一定有殺死加鳥的理由,你知道他的殺人動機是什麼嗎?」
「嗯,這個我可不大清楚。」
「在這方面沒有什麼傳聞嗎?」
「什麼方面?」
「當然是指旭屋架十郎與他的秘書加鳥猛之間的關係囉。」
「哦、哦……我可沒有聽到這方面的傳聞……」
「這兩人很可能有不尋常的關係。有沒有聽到加鳥當時在經濟上發生困難的傳聞?」
「這樣的傳聞倒沒有聽過,不過我記得從跑旭屋新聞的記者那兒聽過加鳥喜歡賭博的說法。」
「當時他寄了一封奇怪的信件給媒體,是因為發生什麼事情嗎?」
「奇怪的信件……」籐谷仰頭看天花板,稍作思考後說道,「不,不是那麼回事……只是……」
「只是……」
「現在想起來,在那時候,應該是在一九八三年吧,確實發生了一件莫名其妙的事情。」
「什麼事情?」
「秘書加鳥通知媒體,說旭屋製作公司有重要消息發表。當時作為記者的我第一時間趕往鐐倉的旭屋製作公司。回想起來,那次是我第一次見到加鳥。」
「哦。那麼發表了什麼重要的消息了嗎?」
「加鳥不過做了一大套毫無實質內容的冗長說明。大家頗為意外,難道就是為了講這些廢話而特地把我們叫到鐮倉?這不是在糊弄記者嗎?」
「正是如此。」御手洗笑嘻嘻地說道,「你知不知道他為什麼要舉行這個記者會?」
「不知道。同行們也議論紛紛,但都說不出個所以然。御手洗先生知道箇中原因嗎?」
「我當然明白啦。這是一種牽制策略,是加鳥對旭屋的威脅手段。如果旭屋不答應加鳥的要求,加鳥就可以召來記者把自己和旭屋的秘密全盤托出。」
「啊!原來如此。是不是加鳥背地裡向旭屋提出了金錢上的要求?」
「你剛才提到加鳥在極樂寺蓋了房子,那是一棟豪宅吧?」
「對,可以說是極盡豪華奢侈之能事。有鋪著大理石的上下車專用的台階,有游泳池和網球場,房子雖然面積小了點,但論豪華程度,絕不遜於旭屋御殿。」
「什麼時候蓋的?」
「也是一九八三年吧。因為報紙和雜誌做過大肆報道,所以記憶猶新。」
「沒錯,就是那一年。加鳥向旭屋索取的,就是蓋這棟房子的資金。」
「經你這麼一說,我倒想起來了。當時大家確有議論,說加鳥建造與自己收入不相稱的豪宅,一定是向旭屋要錢了。」
「對加鳥來說,最初可能只是開玩笑地向旭屋要錢。而旭屋也有意給予援手,但堅決不同意這樣做的人當時卻在旭屋身邊。」
「是誰?」
「當然是香織了。由於香織想獨佔旭屋的全部財產,不但要旭屋嚴拒加鳥的要求,而且還唆使旭屋斷絕與加鳥的關係。女人的慾望真是深不可測呀。」
「聽你這麼一說,加鳥與旭屋……」
「對,兩人的關係形同夫妻。」
「哈哈,旭屋是歌舞伎出身呀……那麼,加鳥準備向媒體透露一切嗎?」
「這是一樁醜聞,媒體對旭屋是同性戀的醜聞當然備感興趣。
加鳥是窮苦人家出身,只要媒體略施壓力,他就會透露消息。」
「原來是這樣……」
「可是旭屋並未同意加鳥的要求,而是聽從了香織的說法。香織認為若給了加鳥一次錢,就會給他一輩子的錢,所以必須拒絕。
為此,旭屋決定殺死加鳥。我們也不妨把這個事件視為新寵香織從加鳥猛手上把旭屋奪走的事件,親信之間的鬥爭往往是非常激烈的。
要知道香織和加鳥都是從底層摸爬滾打過來的。從這個意義上講旭屋也是一樣,所以他與香織精心制訂了謀殺加鳥的計劃,並利用殘障兒子設計了巧妙的不在場證明。」
「啊……」籐谷情不自禁地發出讚歎聲。
我對於御手洗的推理同樣深感佩服。乍讀之下以為是精神異常者所寫的文章,原來包含這麼恐怖的內容!御手洗的話開拓了我們想像不到的世界,就好像從魔術師捏緊的手中拉出許多絲帶來。
「石岡君,如果以上看法成立的話,以前我提出的一個用來解謎的鑰匙也就可以說得通了。」
「什麼鑰匙?」
「就是香織對準備扶她起身的加鳥呼喝道:『真討厭!』考慮到加鳥是同性戀者,香織說這樣的話就有道理了。」
「啊,原來如此。」
「這兩人是一對情敵呀。」
「您的話真是令我受益匪淺。長久以來關於旭屋架十郎的謎題,終於被解開了。」旁邊的籐谷插嘴道,「不過,我還有些不明白的地方。假定旭屋與香織合謀,按計劃殺死了秘書加鳥,並將屍體埋葬。
那麼香織又如何呢?在這樁謀殺案中,香織不是也死在印尼了嗎?
但如今這女人還在世,還在鐮倉的旭屋御殿與旭屋一起生活。對此,你作何解釋?」
籐谷說完,御手洗點頭。
「你說得不錯。不僅如此,這個女人還痛下重手,做出更新旭屋製作公司的人事,更換全部稻村崎公寓的住戶,處理旭屋擁有的海外資產,用得來的錢遣散公司舊人等動作。她究竟是誰?或者說這個香織的亡靈究竟是誰?顯然,這是一個大難題,是讓人摸不著頭腦的怪談。要解決這個難題,最佳方法是直接找她詢問:『喂,你是誰呀?』或許她願意回答吧。在我看來,她是由三崎陶太創造出來的雙性人。」
御手洗說完,用右手食指壓壓額頭中央。我聽了毛骨悚然,脖子後面起了雞皮疙瘩。旁邊的籐谷也受到巨大衝擊,一副目瞪口呆的樣子。御手洗暫時陷入沉思。他慢慢起身,一如往常地低著頭在起居室來回踱步。
「我在您的文章中經常讀到這種場面,看來所言不假。」籐谷一邊盯著御手洗,一邊靠近我低聲說道。我情不自禁地使勁兒點頭。
關於御手洗的言行,我豈敢亂寫。
「籐谷君,關於旭屋演員訓練學校歷屆畢業生名冊的影本,你帶來了沒有?」
「是、是的,我帶來了……」籐谷一邊把放在地板上的皮包拉到身旁,一邊說道。
「請你查查,昭和二十年或三十年代以後的女生中。有沒有姓野邊的。請馬上查閱。」
「馬上查閱?好,我明白了。」
「石岡君。」
「哦?」
「稻村崎公寓的住戶姓氏,你做了記錄嗎?」
「嗯,基本上都做了。不過不是全部,有若干遺漏。」
「那麼也請你查一查,住戶中有沒有姓野邊的。請馬上查。」
「馬上查?好的好的。」
我取出筆記簿,一邊用手指壓住,一邊進行搜索。在這期間,御手洗背著手。照例在屋裡無言地來回踱步,拖鞋發出吧嗒吧嗒的聲音。我這邊很快就找出結果。因為住戶並不多,很快就查明沒有這個姓氏。
「沒有。」我說道。御手洗好像沒有聽到,全然沒有反應。
「沒有這個姓呀,野邊是誰?」
從御手洗口中突然聽到這個姓氏,我感覺很突兀,這個姓氏是從哪裡冒出來的?但御手洗對我的話一點反應都沒有,他搖搖右手,繼續來回踱步。
籐谷那邊還在緊張地查閱中。由於畢業名冊上人數眾多,籐谷集中注意力,一頁又一頁地翻查著。我只好在一旁靜靜等待。
「沒有。」不一會兒,籐谷抬起頭說道。
聽籐谷這麼說,御手洗突然停下,面露幾分失望的神色。看來他對這一點有著很大的期待。
「沒有嗎?嗯,做這個調查確實不大容易,畢竟是九年前的事情了。」他嘟嚷了幾句。又開始踱起步來,暫時不再說話。看來,御手洗正在思考棘手的難題。
「只有以旭屋製作公司為目標了……可是他們一貫採取拒絕外界採訪的方針,加上九年前的職員幾乎都被遣散——香織的佈局現在發生效用了——我們無法進行調查。」御手洗又喃喃自語起來,然後繼續踱步。
「石岡君,你想不想再當一次小偷?」
「哦?」我吃了—驚。
「你帶一把割玻璃的刀子,再度潛入稻村崎公寓。然後用手巾包住頭和臉,爬入旭屋御殿的圍牆。你看怎麼樣?」
「我討厭做那種事。」我斷然拒絕。
「籐谷君。你怎麼樣?」
「以我個人來說,我很願意。但因為我是上班族,萬一被警方知道,可能會被公司解雇吧。」籐谷以認真的口氣說道。
「那麼,只有在全日本查一查帶有野邊這個名字的醫院了……
也有可能他只是在醫院工作而已。噢,古井先生目前正在歐洲開學術會議,一個月後才回國,他輸定了。但我們現在難以取得搜查令,因為我們擁有的只是妄想或空想之類的東西。如果有刑警部長聽了這種說明後能馬上簽署搜查令,那他明天就應該要去見精神鑒定醫生了。」
我們默默地聽著。
「不好辦哪!此案已經發生九年了,竟然沒有被人揭發,可見作案者的計劃之縝密和周詳。石岡君,你有什麼好辦法嗎?」御手洗說道。
我茫然無措。自己既拿不出辦法,也不明白御手洗現在在想什麼和為什麼而煩惱。
「啊!等一等、等一等……」御手洗停下腳步,然後說,「如果這種不合情理的推理是正確的話,旭屋一定是住院了。但是……籐谷君,一九八三年到一九八四年間,有沒有因為旭屋架十郎被送入醫院或住院接受治療而引起媒體轟動的報道呢?」
「沒有這種事。如果有的話,消息和情報一定會傳到我們耳中,我們也一定會全力追蹤的。」
「最近,你們在旭屋御殿附近的大廈天台搭起裝了望遠鏡頭的照相機,持續監視旭屋家吧?」
「是的。」
「旭屋和香織不會不知道你們的舉動吧。難道旭屋還沒有死……」
「御手洗,你不是看過那照片……」我剛說了個頭,御手洗不耐煩地搖搖手。
「為什麼他要跑到庭園裡呢?躲在屋裡不是更好嗎?這表示或許住院的傳聞對他來說也不錯。不過這也不太可能……噢,明白啦、明白啦!石岡君,本鄉距離鐮倉是不是很遠?開車需要兩三個小時吧。所以旭屋不可能去醫院。這麼一來,只能是護校。或者是專業護士,但專業護士不能擅離工作崗位吧。總之,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去演員訓練學校找人的。」
「你在說些什麼呀?」我問道。
「但是這種想法太過漫無邊際了,石岡君。我要找的人究竟會不會落網,也只能姑且一試了。」
「啊?」籐谷也露出茫然狀。
「籐谷君,神奈川縣境內有好幾間護士學校,你能幫我去調查一下嗎?」
「護士學校?」
「對。不是醫科大學,它的可能性最多只能排在第二位。」
「護士學校……」
「就是護士訓練學校啊。一九八三年五月,在某護士學校內的公佈欄上可能貼著這樣一條聘請兼職者的廣告:『徵求身高××公分、體重××公斤上下、擁有駕駛執照、容貌端正的女性。每日往返,僅僅做讀書的工作,至六月十二日或十三日,薪優……』」
籐谷聽得目瞪口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呀?」
御手洗用巧詐的眼神盯著籐谷,語重心長地說道:「籐谷君,我們現在正站在一起重大事件真相的入口處。如能破解這個大案,你就掌握了一宗特大新聞的第一手材料,要是發表出來,一定立刻轟動全日本,我保證你數年後必定坐上總編輯的位置。」御手洗走近籐谷身邊,拍拍他的肩膀,接著說:「哈哈,或許你討厭總編輯這個壓力大事情多的職位吧?」
「不不。沒有這回事……」
「那麼你就查一查在哪間護士學校貼出了這張徵人廣告。我可以肯定有女學生應徵了這個職位,而且這個女學生的姓氏有百分之八十可能是野邊。我想請你盡快查清這件事。」
「好的,我明白啦。讓我姑且一試吧……」
「但我們的最終目的不是確定這件事。如果這是事實的話,請你盡可能詳細地調查這名女性的姓名、出生年月日、出生地、身份來歷等情報。」
「是的。給我一兩天時間,我會調查剛才你所說的內容,還有旭屋身邊的情況。」
「我這邊的話,再一兩天時間就能寫好論文了。後天黃昏,我們是不是可以一起在中華街吃飯?到時你把調查結果告訴我。假如我的想法正確的話,調查工作就會取得重大突破,事件的全貌將清晰地浮現出來。那麼籐谷總編輯,我們後天見。」
御手洗像催促似的「逼迫」籐谷起身,然後與他握手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