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全身僵硬地等待著那絕望的瞬間來臨。喉嚨深處時刻準備著發出尖叫。然而……無論怎樣就是沒人來打開後備箱。一秒、又一秒,時間就這麼令人費解地靜靜流走了。我聽見一陣令人不敢相信的聲音。腳步聲逐漸遠去了。這腳步聲越來越遠,最後完全消失了。
我覺得自己受騙了,四週一點兒聲音都沒有。難道這裡是誰家的車庫?即使將我撂在這兒,我也無法逃出去。我輕輕地往上一掀,蓋子毫不費力地開了。剎那間,一道像探照燈似的強光射了進來。這一道強光照得我睜不開眼睛,我不由自主地放下車蓋。過了一會兒我下定決心再次慢慢地將車蓋打開。
眼前亮得像陽光明媚下的海岸似的,實際上這兒是背陰的地方。附近空無一人。我用力把車蓋全部打開,然後急忙從車廂裡跳到地面上。
這裡不是車庫,而是一條路,並且非常狹窄。沒有行人來往,看來這裡是個極為偏僻的小胡同。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雖然我搞不清楚,但我死也不肯再回到後備箱裡了。我邁開步子往前走,等我意識到的時候竟然已經是小跑了哪怕只有1米我也想盡快遠離這輛汽車。
跑了好長一段路後,我回頭望去,證實了剛才囚禁我的汽車果然就是那輛MG,只是駕駛座上及車輛附近都不見那位摩托車手的身影。
我盲目地走著,與好多觀光客擦肩而過。一見有人我便本能地改用小跑步。因為我清楚自己現在這副模樣實在是不堪入目。
我繼續走著,我聽見笛子聲及鼓聲逐漸近了。同時也感覺到了人群的喧鬧聲。
我不由得放慢腳步,這樣一來使我感到十分的迷惘。我可不想讓眾人看見我這副髒乎乎的模樣。
停下腳步檢查一下衣服。我開始檢查裙子、鞋子以及上衣的兩隻衣袖。
結果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我以為髒的程度遠比現在要嚴重百倍以上。甚至還聯想到在輕井澤遇到的那位汽車維修師傅的工作服。
我扭動身體,查看裙子的臀部附近,還說得過去。
我打算用手指抓起袖子檢查一下袖子的肘部時,突然停下手來。因為我看到自己的雙手正如我想像的那樣黑黢黢的。
此外,我的膝蓋也是髒得要命,就像是一個淘氣的孩子似的。由於沒有穿絲襪,小腿肚上髒得一塌糊塗。
我真想找個地方將雙手洗淨,然後再用水浸濕手帕,將臉、脖子以及雙腳仔細地擦一番。
我迫切希望能夠照照鏡子,我的臉現在大概慘不忍睹了吧。不過我身邊什麼都沒帶。手錶啊、錢包啊,以及太陽鏡都被搶光了。
我在人行道旁邊找到了自來水。整個一條街上家家戶戶的屋簷下都掛著燈籠。在一家燈籠下有個水龍頭,下面放著一個盛滿了水的金屬盆。
我馬上走到水盆旁邊,將雙手洗乾淨。然後浸濕手帕,急忙擦拭臉龐及脖子,白色的手帕一下子變黑了。
緊接著擦拭雙腳,然後將手帕洗淨、擰乾。繼續擦拭。就這樣重複了多次。突然我察覺到後面有人過來。猛地回頭望去,嚇得我差點兒尖叫起來。
站在我身後的不過是一位身材矮小的當地婦女。她看著我的雙手問道:
「你怎麼啦?」
「沒什麼,不小心摔倒了。」
我答道。此時我恨死這套白衣服了。我低下頭,急忙離開那裡。
這也促使我下定決心。我打算向警方求援,不過要清晰地說明自己現在的處境,實在是件很困難的事情。
總之,我認為還是先躲進川北的公寓,那裡要安全一些。一個人雖然有些迷惘,只好慢慢地化解。再說,到了那裡說不定能和川北聯繫上。不管怎麼說,待在外面實在太危險了!天曉得什麼時候再遇上那個變態的男子。說不定他正透過藏在太陽鏡後面的那雙眼睛,窺探著我的行動。
為此我得搞清楚自己身處何地。這裡毫無疑問肯定是高山市。可是我不知道具體方位。只要走到我認識的地方,便能想起去公寓的路線。
我想到了小河。走到河邊的話我就認識路了。我記得河上有一座紅橋,到了那一帶我就認路了。那條河叫宮川。於是我立馬向過路行人打聽宮川的方位。
我朝著人家指點的方向走去,路上人群眼看著越來越多。我看見玻璃窗映照出自己的身影,於是停下腳步,稍微檢查了一下。
雖然頭髮有些亂,不過映照在玻璃窗當中全身像,看起來並不像想像中的那麼糟糕。至少還有女人模樣。現在我總算不那麼厭惡自己素面朝天的形象了。
我想找家咖啡廳借用一下裡面的洗手間,但是沒了錢包,便沒了買咖啡的錢。
正當我打算橫穿大馬路時,離我很近的地方出人意料地響起了鑼鼓聲。右邊有一群身著桛1的武士們帶領遊行隊伍緩緩地向我走來,旁邊還有一大群手持照相機的觀光客跟著一起走了過來。我急忙穿過馬路。
(1桛(ka)江戶時代日本武士所穿的禮服。)
我來到河邊小路,只見這兒也是一片人山人海,人多得連腳下的柏油馬路都看不見。好似置身於綿延不斷的「擠香油」2遊戲當中。我就這麼被宛如國鐵高峰時段似的人流推著向前走。
(2擠香油:兒童遊戲。中國東北地區的遊戲規則是大家一排站在牆邊,兩邊的人緊貼著牆使勁往中間擠。嘴裡喊著:「擠呀擠呀擠香油啊,擠出香油換糖球呀!」於是,很快,中間的人成了「香油」被擠出來。「香油」又跑到兩頭重新往裡擠。遊戲沒有勝負,純屬娛樂。日本的遊戲則是雙方互相推擠,後退或被擠倒的一方為輸。)
在平日這種悶熱肯定讓我感到十分不愉快,而我現在卻感覺無比的溫暖、親切。從人頭攢動的縫隙中,我聞到岸邊攤位上炒麵的醬香味以及氣球的橡膠味。那是一股有點兒雜亂、低俗,卻又能讓人體會到美好的人間氣味。
透過一大溜攤販帳篷的間隙,可以看見被午後陽光照得波光粼粼的宮川河水。我抬頭仰望天空,才發現今天是一個萬里無雲的大晴天,這天朗氣清的日子舉辦高山祭1再合適不過了。
(1高山祭所展示的「屋台」有著300多年的歷史,各「屋台」都是日本重要有形(物質)民俗文化遺產。在日本有著「活動的陽明門」的美譽,因此祭典前的氣象預報十分重要,遇到下雨、大風等不利天氣因素時,活動則改在「屋台會館」內進行。)
我穿過帳篷的間隙來到河邊。顧不上乾淨與否,一屁股坐在柵欄上面,眺望著眼前清澈透明的河水以及對岸的石頭堤岸。
現在我深信自己確實還活著。在短短的一小時之前我曾經放棄了生的念頭,那種感覺還停留在我的身上。現在,我依然活著,並沉浸在這場慶典的氛圍當中,真是令人難以置信的奇跡。我心中湧現出一股質樸的感恩之情。這種感覺使得我想祈禱,我不由自主地雙手合十置於胸前。向這位不知名的神明獻上我的感激之情,感謝這位神明使我獲得重生。
2
我起身向川北的公寓進發。雖然這群觀光客打亂了我原有的印象,不過我已經完全想起路線了。從這裡步行用不了10分鐘。
MG停放的地點,是在高山市區的邊緣,而川北的公寓也位於高山市的邊緣。不過與MG停放地點呈對角形狀。也就是說高山市區正好夾在兩地之間。所以我步行橫跨了整個高山市區。
有許多疑問不斷在我心中聚集。為什麼我被塞進後備箱裡?大老遠地帶到高山市來?為什麼又把我放了?從昨天起,我不斷遭到襲擊,並遇到那一連串令人費解的事情,我無法解開其中任何一個疑問。
不過我決定不再去考慮這些。我讓自己進入停止思考的狀態。我希望早點兒走到那個安全的避風港。盡快地藏到那個危險的摩托車手找不到的地方,躺下來好好地睡一覺。
等到一覺醒來再思考這些問題,如果不先這麼做的話,我什麼也不想考慮。我一邊想一邊往前走。
前方出現了一大群人。人群的中心是聞名於世的高山祭「屋台」1。他們圍成一圈觀看這著名的「屋台」。
(1「屋台」:高山祭慶典用彩車。每個「屋台」約兩噸半重。風格不同,車身為精美的木雕。春季高山祭中共有12座「屋台」,秋季高山祭共有11座屋台。)
「屋台」還沒有開始巡遊,靜靜地待在原地。遊客們則紛紛聚集到這座的「屋台」前面觀賞。
我是第一次觀看高山祭,因此這也是我第一次親眼見到這座著名的「屋台」。我記得以前曾在婦女雜誌上看過照片。
其實現在我非常疲憊,一點兒都不想看這種東西。不過我想讓自己的雙腳休息一下,於是便站在圍觀群眾的背後。它給我的第一印象是:呃!真漂亮!跟新的似的。以前看過的雜誌上稱這是「活動的陽明門」1。上面掛有許多華麗的裝飾品。與實物真是一樣。
(1陽明門是日光東照宮十二門之一,以雕刻精美而著稱。被稱為「日本最美的門」。門上有500多件雕刻,有關於聖賢軼事的,也有描繪孩童嬉戲的。這扇門據說仰著頭看上一整天都不會厭倦,因此也獲得了「日暮之門」的別稱。日光東照宮是供奉日本最後一代幕府——江戶幕府的開府將軍德川家康的神社,建造於1617年,位於日本厲木縣日光市。建築物巳全部被指定為日本國寶及重要文化遺產。1999年12月,包含日光東照宮、「日光的社寺」已申請並被聯合國教枓文組織批准為世界文化遺產。)
我跟在人群的後面,聽到一陣嘈雜的音樂從喇叭中傳了出來。似乎是日本歌曲,不過音質實在太差,感覺十分刺耳。
後來我總算明白為什麼「屋台」周圍擠滿圍觀群眾了。這是一座有「機關」的「屋台」1,我順著觀眾的視線抬頭望去。只見「屋台」的二樓有一尊白臉「小人偶」隨著這嘈雜的音樂正在手舞足蹈。
(1此「屋台」是秋季「高山祭」中11座「屋台」中最為著名「布袋台」。有精彩的機關人偶大戲、「布袋和尚人偶」和兩個「小人偶」。「小人偶」會翻跟頭、會蕩鞦韆、會準確無誤從鞦韆跳到「布袋和尚」的肩上。讓觀眾稱讚不巳!其實這三位「人偶」活靈活現的表演,靠的是「屋台」下層八位老師傅聯手搡縱36條控制繩。他們才是表演的靈魂人物。)
有一根槓子自「屋台」的二樓中央伸了出來,槓子頭上站著一個「大人偶」,隨著樂曲緩慢地跳著舞。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布袋和尚2」。「布袋和尚人偶」的頭上還有一根長桿子。長桿子上掛著一排小鞦韆。「小人偶」站在桿子的另一頭。雙手首先吊在一個鞦韆上,然後伸出兩腳勾住下一個鞦韆。再鬆開手用雙腳吊在第二個鞦韆上。然後將身子彎上來用雙手抓住下一個鞦韆。就這樣跨過一個又一個鞦韆,最後終於搭坐在布袋和尚的肩膀上面。觀眾們熱烈鼓掌。緊接著,下一個「小人偶」伸手吊在鞦韆下面。第二個「小人偶」跟第一個一樣,跨過一個又一個的鞦韆,最後也坐在「布袋和尚」的肩膀上。
(2布袋和尚,名「契此」、號「長汀子」。五代禪僧。住在四明山上。心寬體胖。手持禪杖肩荷布袋四處雲遊。梁貞明三(公元917)年,布袋和尚端坐在明州岳林寺東廊下的一塊磐石上說了一偈:「彌勒真彌勒,分身千百億,時時示時人,時人自不識。」說完安然坐化。傳說他是彌勒菩薩的化身。在日本尊為七福神之一。)
由於悶熱,我感到有些不適,兩腳累得有點兒站不住了。我回頭一看,身後又圍了一圈人。我顧不上這些讚歎聲和笑聲,急忙撥開人群,想鑽到外面去。我覺得有點兒想吐了。
由於過於莽撞,跟一個彪形大漢撞了個滿懷。
「對不起。」
我慢聲細語地道歉,對方默不作聲。這讓我感到有點兒不對頭,我不由自主地抬頭向他望去。
這一眼嚇得我魂飛魄散。天哪!這個玩笑太殘酷了!我清晰地感受到頭髮全都豎了起來。本來以為自己會放聲尖叫,不過聲音很沙啞,再加上我已經疲憊不堪,可能也沒有喊出多大聲來。或許因為當時人們正好處於喧鬧狀態,所以只有站在我身邊的極少數人,看到我所面臨的地獄場景。
那個穿銀灰色夾克衫的男子正透過隱藏在太陽鏡後面的那雙眼睛冷冷地俯視著我。他的嘴角一邊微微翹起。不過我看不明白他這副表情代表的是什麼情感。我認為至少不是在笑。他的表情冷峻,目光露出性虐待的神色。
他那被太陽曬得黑黝黝的臉龐微微抽動了一下。不對,應該說他表情的變化是他內心變化的前兆。他在幸災樂禍!極端絕望的我解讀著他臉上表情的變化。他正在幸災樂禍!能夠隨心所欲地虐待我使他內心感到快樂。我喊了聲「救命啊」撒腿便跑。我竭盡全力奔跑的同時想道,說不定他只是想對我說句話而已,不過我顧不了這些了。
我一邊跑一邊回頭看了一眼,只見摩托車手向我這邊慢慢地邁了兩三步。不過看樣子他沒有打算跑步追我。他欲追又止的樣子好像是在說:「我早就知道你要到哪裡去了。」
我頭也不回地繼續往前跑,邊跑邊想他該不會知道川北的公寓在什麼地方吧?
不能這樣想。這絕對不可能!上蒼不會允許的。我一邊拚命地跑,一邊安慰著自己。
直接跑到川北的公寓我感到不妥。說不定他會跟上來。為了甩掉他而滿街上跟他兜圈子,我現在又沒有那麼多氣力。哪怕是早一分、一秒,我希望盡快地到達落腳點。我認為只要一進到房間裡,馬上將門窗統統鎖上便安全了。金屬房門非常堅固結實。只要我不開門是絕對安全的。他不可能有川北公寓的鑰匙,即使被他跟蹤也沒有什麼問題。只要我能先到一步,鎖好門窗便萬事大吉!
儘管如此我還是不時回頭看看,每當通過街口轉彎時,我便停下來看看後面有沒有人跟上來。結果沒有被跟蹤。
公寓就在眼前。前面是個用鐵絲網圍起來的月租式停車場。川北租借的停車位上當然沒有汽車了。
連續奔跑累得我上氣不接下氣。胸口好像吸入臭瓦斯似的感到十分難受,心跳也非常的快。
我看看左右並準備橫穿大馬路時,兩腿不由自主一軟。當我回過神時,發現我的雙手和膝蓋都撐在水泥地面上。呃?怎麼回事?我的雙腳居然一點兒都不聽使喚。這說明疲勞巳經達到極限了吧。
我雙手扶著地面,稍微歇了一會兒。我打算慢慢起身。正當此時,我聽見了一陣令我絕望的聲音。莫非!我內心激動地大喊,尋找聲音的方向。
那是摩托車的引擎聲。莫非、莫非?我一邊想著,下巴顫抖了起來。我已經開始小聲哭了起來。
這是偶然!不可能是他!這條街上有很多輛摩托車。不過我的喉嚨最終還是發出了絕望的慘叫聲。在距我50米遠的拐彎處,那輛紅白相間的摩托車伴隨著我熟悉的引擎聲出現了。我還看見了紅色的頭盔以及銀灰色的夾克衫。
我一邊喘息一邊哭叫,再次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跑了起來。摩托車已近在眼前,頂多只有30米了。可我的腿跟兩根木棒似的跑不動,我踉踉蹌蹌地跑著,好幾次差點兒撲倒在地。
摩托車正逐漸向我這邊靠近,當他加大油門時,引擎所發出的排氣聲好像野獸看見了獵物似的咆哮,在背後威嚇我。
但是我並沒有氣餒,拼了命地往前直奔。我必須加緊衝進電梯!電梯在樓內走廊盡頭,只要跑進電梯,將門關上就行了!我祈望電梯此時正好停在一樓。
嘀嘀——傳來了喇叭聲。隨後我又聽見那男子的喊叫聲。他的喊叫聲就像暴走族調戲過路的婦女似的。
我一氣跨越門前的兩個階梯。碰到了大門上的玻璃。我聽見了摩托車的剎車聲,距離近得嚇人。
我在通往電梯的走廊上奔跑。腳被地毯絆了一下跌倒在地。這一下我爬不起來。我憋住氣往前爬了幾步。我扶著身邊的一樣東西準備起身。不料我扶的是個高腳煙灰缸。煙灰缸打翻在地發出了很大的響聲,這響聲迴響在走廊當中。我的手又落在了地板上。
我再次爬起來,踉踉蹌蹌地跑到電梯前邊。抬頭一看,頓時讓我感到無比絕望!電梯居然不在一樓!只見3正亮著。我倚在牆上,按下了上樓的按鈕。
我一邊喘著粗氣,一邊眼巴巴地等著電梯下到一樓。從3熄滅到2亮起的短短幾秒鐘時間,對我來說簡直就跟一個鐘頭那樣漫長。最終2也滅了我不停用手指敲著牆壁。
電梯門緩緩地打開了,此時後面傳來一陣好像玻璃門被打破的聲音。那個摩托車手的身影出現在大門口,快速地朝我這邊跑過來。我大聲地叫著跑進電梯然後迫不及待地按著「關門」鍵。
關不上!電梯門沒能關上!我使勁按了幾下「關門」鍵。關上!快點兒關上啊!
「拜託了!」我大聲地叫道。
跟慢鏡頭似的電梯門總算是慢慢地向中間併攏。而那男子的身影也越來越大了。快一點兒喲!
當電梯門關上的一剎那,那個男的也撞到電梯門上,發出了「咚」的一聲巨響,我在電梯裡面聽得十分清楚。之後不知道為什麼,我聽見了腳步聲。
我迅速地想到這意味著什麼。全身血液立即開始倒流。樓梯!這人怎麼這麼固執啊。他打算爬樓梯追上我。我得抓緊!
我急忙伸手按下六樓的按鈕。由於過度慌張,我竟然連帶按下了三樓的按鈕。這麼一來到了三樓也要停了。僅僅停下來開門、關門就會耽擱好長時間。
我哭喪著臉站在那裡,狹窄的鐵箱開始咕登咕登晃動起來。電梯的上升速度如同步行一樣緩慢。急得我使勁跺著地板。
我聽到了電梯的聲音夾雜著那人爬樓梯的腳步聲。完了!快要追上了!
到了三樓,電梯門無情地打開了。同時,那男的也出現在樓梯口。我心想真夠快的!他的速度競然跟電梯一般快。
我使勁地敲打著「關門」按鈕。兩次、三次。那男子原來打算朝電梯走來,一見電梯門開始關閉,便作罷再次踅回樓梯。
他要進了電梯的話,光是想想就嚇得出一身冷汗。在這麼狹窄的密閉的空間就我們倆,豈不是任憑他欺負!
天花板附近的顯示板由4變為5。快點兒!求求你再快一點兒!
男子的腳步聲逐漸小了,他大概有點兒喘不過氣了吧。
六樓到了!電梯門緩緩地打開,我迫不及待地跑進走廊。川北的房間位於走廊盡頭的右手。我撒腿就跑,光禿禿的走廊上迴盪著我的高跟鞋聲。
川北房間離我越來越近。就在此時又有一股強烈的打擊向我襲來。我用力撐住才沒有被這股絕望擊倒在地。真是豈有此理!我竟然忘了拿鑰匙!房門鑰匙放在大門口的信箱裡面。而我剛才由於過度慌張忘了取鑰匙。真是豈有此理!我太差勁了!氣得我差點兒背過氣去。
背後的腳步聲逐漸逼進,已經從樓下傳上來了。腳步停住了!我回頭一看。只見那個身著銀灰色夾克衫的男子站在那裡呼嘛呼哧地喘著粗氣,肩膀不停地上下擺動。他戴著太陽鏡,看不出他臉上是什麼表情。
我緊抓著門把手。儘管如此我也只有徒勞地抓著門把。
「不要過來!」
我一邊喘著粗氣一邊大叫道。聲音十分嘶啞,有些哭腔。
「等一下。」他對我說道,「請等一下!」
他的聲音低沉但極具威懾力。他也在氣喘吁吁。現在對他而言,也就是說幾個字。
「不要過來呀——!」我再次大喊,「救命啊——!」
我歇斯底里地大叫著,抓著門把使勁搖著。正當此時出乎意料的情況發生了。門開了?房門競然開了!
奇跡發生了!我轉動門把往前一拽,房門無聲地開了。我想真是神仙保祐?我迅速閃進房內。他急忙跑了過來。
我用力關上門,哆哆嗦嗦地用那不聽使喚的手指抓住門鎖旋鈕一通亂擰。卡嚓一聲門鎖鎖上了,這聲音如同從天堂裡發出來的聲音!同時外面傳來他用身體撞門以及轉動門把企圖打開房門的聲響。門鎖上小小的鎖舌守護我。卡嚓卡嚓的聲音徒勞地響著。
他氣急敗壞地敲著門,並大聲喊道:「喂!開門啊!」
他終於原形畢露了。現如今他已毫無紳士風度。
為保險起見我將連鎖鏈也掛上了。為了躲避這粗野的敲門聲,我進了裡面的房間。裡間拉著窗簾,室內顯得有點兒昏暗。我用手指撥開窗簾,看看窗戶是否插上了。
沒有問題,所有的窗戶全都插上了。我終於鬆了一口氣。輕鬆地躺到客廳的沙發上。
我仰面向上凝視著天花板。腦袋一時處於空白狀態。我一邊急促地呼吸著,一邊品味著這拚死拚活而得來的安全。
他在走廊上又待了好長一段時間,不甘心地繼續敲門,嘴裡還嚷著什麼,我當然懶得去理他。看來最終他似乎是死心了,外面安靜了下來。他大概回去了吧?
可是我沒有勇氣透過房門上小窗口觀看走廊上的情況。我甚至連門口都不想去。總之暫時沒有危險了,我僅靠一步之差取得了勝利。
3
過了好長一段時間。太陽大概落山了,房間逐漸暗了下來。我起身想要打開電燈,突然想起了自己現在的處境。
我不能輕率地打開電燈,這可是個需要深思熟慮的大問題。我在考慮現在可以打開電燈了嗎?最後我認為暫時還不行。總之,我得先與川北取得聯繫,跟他商量一下,請他給我指示。
剛剛雖然在公寓裡上演了一場武打大戲,不知算是幸運還是不幸,居然沒有一個人看見我。我認為這說明計劃還是可以繼續執行。既然如此還是不要開燈為好。
我從沙發上起身,在昏暗的房間裡坐了一會兒。呼吸總算平穩了,體力也有所恢復。然而這又讓我感到了另一種的恐懼。這兒是川北初子被殺的地方。就在那間臥室!我望著臥室的房門,由於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臥室那扇黑色房門看起來宛如山洞口似的。
剛剛進屋檢查窗戶是否插好時,看到床上沒有一絲雜亂感,大概川北整理過了吧。實在無法想像兩天前曾有一個女人在此被殺。
這套寬敞的1LDK公寓1此時十分寂靜。鄰居也沒有任何聲音,毫無生機、難道是因為慶典的緣故這棟大樓裡才沒有人的?來到這裡度假的人們,此時都跑出去觀看高山祭了吧。
(11LDK:一室、一廳、一廚的公寓。)
我感受到初子的怨恨。一直坐著不動,那股恐懼感會逐漸加重。可是起身走動又覺得十分疲勞。
置身在這如同死一般寂靜深淵當中,聽到外面隱隱約約傳來了慶典的喧鬧聲。可能在市區內遊行的「屋台」,正逐漸走近這一帶了吧。
或者一直能聽到這聲音。當我側耳傾聽時聲音卻中斷了。我百思不得其解這是什麼原因。
聲音沒有了,只留下嗡嗡的耳鳴聲。我這才意識到是耳鳴在作怪。原來我認為這絕對寂靜的房子,實際上不斷發出刺耳的聲音。這是初子因怨恨所發出的哀鳴聲。我摀住耳朵衝動地站了起來。
在上高地的雨中所見到的情景從我腦海裡掠過。我搖了搖頭,想甩掉那可怕的場景。我努力阻止自己不要去想此事。我一再告訴自己快點想想其他事情。
東京的事,是的,就想一下東京的事情吧。比如工作的事情,以及自己公寓的事情什麼的。
這樣一來讓我發現了一件怪事。是件難以置信的怪事。在平常或許覺得只是個偶然現象而已、我剛剛進臥室雖然只看了一眼,不過我發現臥室的窗簾,居然跟我公寓掛的窗簾一模一樣。
怪事實在太多了,一年前川北也曾經帶我來過這間公寓,不過當時臥室裡掛的是別的窗簾誰把窗簾換了?
我準備起身想再去臥室看一下,正當此時,大門那邊傳來一陣可怕的聲音!聲音雖小,其含意使我全身凍結。我嚇了一大跳,那是帶有金屬質感的聲音。
是鑰匙!絕對沒錯!鑰匙已經插入了大門鎖孔當中,緊接著卡嚓一聲門鎖被打開了。我站在那兒,膝蓋嗦嗦發抖。我下意識地伸出右手扶在沙發的扶手上。
傳來了使勁拽房門的聲音兩次、三次,是鎖鏈的聲音!由於掛著鎖鏈大門打不開,我將鎖鏈掛上真是英明舉措。
五次、六次,為了撬開大門,想強行拽下鎖鏈的聲音。隨後我又聽見男子咂舌的聲音。
他怎麼如此固執啊!他一定是在樓下的信箱裡面找到這間公寓的大門鑰匙。
電話!我突然想到給川北打電活!這是非常時期!如果能和川北聯繫上的話,或許他能幫幫我。於是我一邊聽著大門晃動所發出的卡嚓卡嚓的聲響,拿起活筒撥著川北公司的電話號碼。
不久電話鈴聲開始響起。一下、兩下、三下,我將話筒緊貼在耳朵上,拚命地數著電話鈴聲。
十一、到了十二下,川北還沒來接電話。不僅是川北,誰也沒來接電話。窗外已經完全變暗。現在是幾點了?難道下班的時間已過,所有人都回家了嗎?搖晃大門的聲音仍在持續。
我放下話筒。又急忙撥打位於石神井川北家裡的電話。結果一樣,鈴聲響了20次還是沒人來接。大門那邊沒了動靜。我放下了話筒。
我完全不明白外面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總之,只要在這個水泥箱子之中,我就是安全的。我站了一會兒。我想早晚都能跟川北聯繫上,等一會兒再打打看。或許川北會主動跟我聯繫呢!
突然傳來一陣宛如地球被毀滅的劇烈聲音!這讓我不禁尖叫起來。一樣東西落在了地毯上,嘎啦嘎啦響了幾下。
是碎片。有好幾塊碎片互相摩擦,發出了清脆的聲音。
有東西被打破了,原來是窗戶上的玻璃。只見一塊骯髒的大水泥疙瘩從外面扔了進來,滾落在地毯上。
我繼續大聲尖叫。腦子一片混亂,沒有任何思考能力。我完全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窗簾開始飄動,窗戶被打開了。窗簾被拉到一邊,窗口上隨之出現一個彪形大漢的漆黑身影。
此時我的叫聲更尖了。他從窗戶進來了!他是從屋頂爬到陽台上的。因為窗戶被我插上了,他就用水泥疙瘩砸破玻璃窗。
他跳到地上。由於室內一片漆黑,無法看清他的表情。不過一定是他。這是什麼人哪!如此固執!知道大門打不開便破窗而入。
我放聲尖叫,準備從房間裡面往外逃。他一看我逃向門口,便搶先我一步飛快地繞到門口。我改變方向,衝進臥室將門關上。按下門把中間的鎖鈕。把門鎖上之後,又用身體頂住房門。
過了一會兒。他開始用盡力氣撞門。隔著房門我差點兒都被撞倒。
他的力氣十分大,房門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一塊門板被撞裂了。
我的聲音沙啞,眼淚也流乾了。頂著房門的力氣不知不覺地鬆懈下來。由於發生了太多無法估量的情況,我已經開始發瘋了。這大概就是我的命運。我渾身無力,慢慢向後退去。
房門隨著一聲巨響被撞開了,我以為房門會朝我這邊倒下。結果並非如此。在合頁的連接下,房門歪斜著晃來晃去。
突然寂靜下來。我又聽見外面傳來的慶典的喧鬧聲。我一步一步地往後退,除此之外我無路可走。我也沒有任何脫身之法,我早晚都會被逼到牆角。他會把我怎麼樣呢?會殺掉我嗎?
此時,又發生了一件令人費解的事情。宛如千道閃電射來,房間頓時變得比白天還要亮,隨即又黑了下來。
我被這恐懼和混亂嚇傻了。竟然忘記了害怕,茫然地站在那兒。
又是一道光!那是相當強烈的一道光線。這意味著什麼?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一點兒也弄不明白。我只知道這道強光射向了我,一點兒聲音都沒有。
又亮了!當這道短暫的強光消失之後,我的眼前頓時陷入一片黑暗。亮光未出現之前,房間裡本來已經夠暗的了。現在我的眼前宛如聳立著一道黑色的屏障似的,我同盲人一樣什麼都看不見。
然而我仍然瞪著雙眼探視著眼前的黑暗,我終於弄明白這幾道莫名其妙的強光是什麼了。
是閃光燈!是照相機的閃光燈照到了我。為什麼?我好像被人拍了幾張照片,用意是什麼?
男子將照相機扔到床上,然後向我走來。那張根本看不出表情的漆黑的面孔一直向我逼近。
我無力地哀叫著,什麼效果都沒有。我的左手被他一把抓住。如同老虎鉗似的緊緊地攥著我。我再次失聲尖叫。
我的臉挨了一記耳光。隨後他用手掐住我的喉嚨,將我按倒在床上。
我拚命掙扎卻沒有任何意義。他用一隻手抓著我的雙手並扣在我的頭頂。想要掙脫是根本不可能的。
於是他將手伸進口袋裡似乎在找什麼東西。原來是一個小瓶子。他用一隻手費了好大功夫才將瓶蓋打開。
然後他鬆開手,轉而使勁揪住我的頭髮。劇烈的疼痛使我不禁哭了起來。他把小瓶子放到我的鼻子前面。
這是要幹什麼!我激動地叫著。不過好像沒有發出聲來。這是怎麼回事?
冰冷的玻璃碰到我的嘴唇上。這是毒藥!我本能地知道這點。我聞到能夠奪人性命的毒藥具有的獨特的刺激氣味。
我用獲得自由的雙手,使勁地朝他那巨大身軀打去。結果只是加重了頭髮拉扯的疼痛。小玻璃瓶碰到我顫抖不已的牙齒,發出了咯嗒咯嗒的聲音。
我聽見不知從哪兒傳來的慘叫聲,像是女人的聲音。啊!原來那是我自己的聲音。我意識到這是自己死到臨頭發出的最後的哀叫。這聲音好像來自於好幾公里遠的地方似的。
我明白死到臨頭了。以前的生活和這趟旅程所經過的風景一一浮現在眼前。
正當此時,我的身體突然變得舒服起來。有人將我抱起,然後把我扔到床上。我還在床上彈了一下。
還發生了一件不可思議的事,那個壓住我身上的男子,被人拽開了,一屁股跌坐在地板上。
小瓶也從床上滾到地板。跌坐在地上的男人急忙伸手,想要把小瓶子撿起來。
不料另一個男人搶先將那個小瓶踢開,瓶子發出嘎啦嘎啦的聲音,從床下滾走了。
坐在地上的男人再度起身猛地向我襲來。結果另一位彪形大漢衝著他的下巴就是一拳。
這一拳打得他朝另一張床上倒去,他還頗為滑稽地彈了兩下。
同時,不知什麼原因房間突然變得像白天一樣明亮。這次不是閃光燈,不知是誰打開了日光燈。
我立刻看著那位出手幫我並救了我一命的人。呃?太令人難以置信了!站在那兒的居然是那位身著銀灰色夾克衫的摩托車手!
我無法相信自己所見到的。那麼——我緊接著去看那個剛才企圖殺我的人。
「我不禁尖叫起來,用手摀住嘴巴。倒在床上縮成一團的男子尷尬地慢慢挺起身來。他的臉色煞白。臉龐微微發胖,濃密的鬍鬚剛剛刮過。這是怎麼一回事哪!那人竟然是川北留次!
「為什麼?」
我先是嘟囔地問道。緊接著一直累積在我心中的疑問終於爆發出來。
「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給我說清楚!」
此時我察覺到撞壞的房門旁邊還有一個人站在那裡。對了。應該還有一個人!如果沒有這個人,就不可能打開日光燈。
我的視線慢慢從川北那張無精打采的臉上移開,朝著站在電燈開關旁邊的人望去。此時此刻,我才真正體會到頭髮一根不剩地全部豎起來是什麼樣的感覺。
在這趟奇妙的旅程當中,我遭遇過數不清的不可思議的情況,也經歷了一連串驚異的事情,不過這次達到了巔峰。一個不該存在的人站在門旁。我親眼看見了這位不可能存在的人。我渾身發冷。不知道是由於恐懼還是寒冷,我渾身顫抖,而且顫抖得越來越厲害。
我,站在那兒。穿著白色上衣、白色迷你裙以及白色鞋子。我一動也不動地站著,不可思議地看著我。
然而事實並非如此,仔細一看那人並不是我。當我知道這女人是誰的時候,我的腦袋簡直到了發瘋的邊緣。我瘋了嗎?我已經開始發瘋了吧?
我用雙手摸著兩頰。臉頰熱得像火似的在燃燒。她是川北初子!川北初子在這兒。早就喪命的川北初子卻出現在我的眼前。
「這回終於是趕上了。」
有人在旁邊說話,我順著聲音望去,原來是那位摩托車手。
「您是為了要救我嗎?」
只見摩托車手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看起來有些苦笑,然後他問道:
「那你怎麼想的?」
「我就是弄不明白啊!」
我嘟囔道。這句話至少在我腦海裡浮現過千次之多,但令人驚訝的是,我第一次說出這句話來,是因為我不能與人對話呢,還是因為接連遇到恐怖的事情,連說這句話的時間都沒有呢?
怒火逐漸在我心中燃燒。競然有這種事情!我居然被川北騙了!我從昨晚開始拚命地奔波究竟是為了誰?可他居然打一開始就在欺騙我,甚至企圖殺了我!
「被騙了呀!我……」我開始很冷靜。
「我被騙了!乖乖地被你利用!我相信了你的話,連眼都沒合,拚命地跑到這兒來!活像個大傻瓜!你太太!這不沒死嗎?」
我也清楚自己的聲音越來越歇斯底里。
「若是這個女人的話,我尚可以理解。」我指著初子說道。
「連你也這樣!太過分了吧!你們兩人居然合夥算計我!」
悔恨使我發彺,我氣得淚流滿面,聲音顫抖。這時我的手碰到什麼東西,原來是照相機。我順手拿起來用力砸向川北。可惜沒有打中。照相機在川北身邊彈了一下,落到了初子的腳邊。
「什麼理由?你告訴我呀!我總算有權知道吧?你告訴我呀!」
我的聲音變得相當尖銳。
川北一副落魄的模樣,一言不發、初子倒是異常的冷靜,她臉上甚至還浮現出一絲笑容。
「老公,就讓她聽聽那個吧。」她說道,「我正想看看這個女人啞口無言的表情呢!」
川北從西裝的內袋裡掏出一台小型的錄放機,錄音帶比一般錄音帶要小,白領們常用這款小型錄放機來錄會議內容。
「嘿嘿嘿!」一陣女人的笑聲從川北的手中傳了出來,我有一種不祥之兆。
低沉的男聲混雜其中,不過男子的聲音有點兒模糊,聽不清他在說什麼。突然,女人咯咯地笑了起來,帶著鼻音的語調說了句:「討厭——!」女人的聲音相當清楚。
男子含糊不清又說了一句。那女人清楚地說道:「你弄錯了吧!」
此時我的身體感到被電擊了一下似的。
「川北大哥的那個怎麼樣?」
男子的聲音聽起來相當清晰。我尖叫著撲向川北。我全身冒出冷汗,不斷地尖叫著,企圖蓋過錄音機所放出來的聲音。因為我發現那是我的聲音。同時我也想起來下面我要說什麼。
我出手的一剎那,初子的手比我還快,她從川北手中搶走錄音機。然後故意使壞將音量調大。握在她手中的小小錄音機聲音突然放大。
「簡直不行!像嬰兒的一樣!」
「關上!」我大聲尖叫,用雙手摀住自己的臉。
音量漸漸變小,最後「噗」地一聲被關掉了。原來是摩托車手從初子手中搶過錄音機。按下停止按鈕。
「哼!你也是個蠢貨!」
初子惡毒地攻擊摩托車手,這讓我怒火中燒。我疾步走到初子面前,朝著她的臉頰就是一記耳光。
「你幹什麼?」
怒吼著的初子,對準我的左太陽穴就是一拳。我迅速往後退了一步,隨即又撲了上去,用右手使勁揪住了初子的頭髮晃動起來。
初子不甘示弱,雖然頭被我拽得左右搖晃,便抬起膝蓋頂了我的肚子幾下。
「別打了!」
摩托車手邊說邊動手將我們倆分開。他抱住我的肩膀,將初子推到床上。初子在床上彈了一下。而我想追上去繼續揍她,摩托車手制止了我。川北留次悄悄坐到床上一動不動。他嘟囔著說出一句話:
「這下你知道我為什麼想殺你了吧?」
我想起來了。當時我與川北保持著關係,同時又與一位年輕的大學生談戀愛。不過我早就跟他分手了。初子大概是雇興信所1跟蹤我,錄下了我與那位大學生在旅館幽會時的對話。真是一個卑劣的女人!
(1興信所:在日本接受委託對別人的品行、財產等秘密進行調查、報告的一種機構。)
「滿足情慾找小伙子,想花錢就找你這樣的。老公,你也該清醒了吧?這女人手腕就是高啊!這麼短的時間她又把這個男人弄到手了!」
初子這回又開始挖苦自己的丈夫了。
4
聽完他倆詳細的講述後,我總算解開了那一連串無法理解的謎底。沒想到那些不可思議事情,居然都可以解釋得通。
下面我要說明事件的詳細過程,由於太複雜,把要領講清楚實在太難,所以我分兩方面來加以說明。一方面是由初子策劃,並唆使川北去實行殺死我的計劃。另一方面則是實際執行計劃的情況。
當真正付諸實行之後,意料之外的事情一再發生,導致計劃出現問題,不得不因為這些意外而屢屢修正計劃。對我而言,總有不可思議的事情降臨在我身上。
這起事件的計劃是由初子一人策劃的。她察覺到我與她丈夫的事情之後,便制訂出殺死我這個可憎女子的犯罪計劃。
初子早就從她丈夫藏在西裝裡的書信等物品發現她丈夫與我私通,於是她用好幾個月的時間模仿我的筆跡。用我筆跡寫了一份遺書帶在身上。這封遺書模仿得十分逼真,逼真到連我媽媽都會信以為真的程度。
初子為了拉攏丈夫,就必須弄到證明我偷情的真實證據、於是她僱用了興信所來調查我,最終她弄到了這盤絕對稱上鐵證的錄音帶。
10月7日星期五晚上,初子將家裡收拾乾淨,並在出門前故意打開客廳燈光,然後再邀請丈夫前往御殿場。其實她一開始就打算帶他去高山。
到達高山之後便讓丈夫聽那盤錄音。不出所料,這下激怒了川北。於是她立刻對丈夫講出這個殺人計劃,也就是川北在電話中說他殺死了自己老婆的那個彌天大謊。我信以為真,為了幫助川北製造不在現場的證明,穿上了初子的白衣服,駕駛著初子的MG走向高山。並且在途中故意做了一些使人們留下印象的舉動。因為我深信警察至少得一個多月之後才開始調查。
然而初子的汁劃,從一開始就與川北所說的完全相反。在順利殺死我之後,便讓川北到警察署報案,說情人一聽說他想提出分手,便搶了他的逃走了。只要警察立即展開調查,齋籐真理駕駛著川北的MG沿著八岳→輕井澤→松本→高山這條路線旅行一事,在各地點都能找到證人證明此事。川北的話便能得到證實。
如果能提供我穿著白衣服的照片將更加完美。警察帶著照片四處調查,言之鑿鑿地證明在10月9日見過這位女子的男人到處都有。為此兩人在高山的公寓用閃光燈給我拍了相片。他們還耍了一個小花招,把高山公寓臥室的窗簾換成跟我公寓的一樣,為的是讓照片看起來像是在我公寓裡拍攝的。
從7日晚上到8日上午,初子將自己精心制定的計劃教給川北。川北則在8日午休前打電話到辦公室找到我。到了9日星期天一清早,我便駕駛MG離開了東京。
另一方面,川北夫婦也在9日的早上駕車離開高山。他們先繞到輕井澤,初子在輕井澤下車,川北則南下到須玉,在高速公路的出口處等侍我的到來。當我來到須玉以後,川北將一直跟蹤我到高山。
川北之所以要跟蹤我,是因為他不知道一路上是否會發生什麼不測的事情。
為此,川北還刻意準備了一輛不起眼的國產汽車。
而初子在輕井澤下車後假扮成我。為的是在輕井澤留下我因為失去了有錢的情人感到絕望,打算自殺的假象。她是想以偽裝自殺的手法殺死我。換言之,她認為只是留下遺書還不夠份量。
初子身穿白衣在輕井澤到處亂逛,不是到藥店嚷嚷著要買下足以致死的安眠藥,就是到咖啡館或者餐廳裡在餐巾紙上寫下「真想死啊」等文字。
另一方面,她又叫川北囑咐我在八岳附近慢慢地閒逛,到傍晚才到達松本。我如果過早地到達松本,便沒有時間繞到輕井澤去。雖然我是經過清裡、原村,之後開往松本。日後警方調查取證時,得到的結果卻是清裡→原村→輕井澤→松本。
等我到達高山的公寓後,他們夫妻倆也到高山會合,強迫我喝下尼古丁濃液把我殺死。
尼古丁濃液這東西,只要有相關知識,從商店裡買到相關產品便可製成。而我又畢業於藥學大學,我自殺用這個方法再合適不過了。
殺死我之後,將我的屍體扔進後備箱,由初子扮裝成我駕駛MG,川北則開著國產汽車跟在後面。
到達御母衣湖後,再將我的屍體移至MG的駕駛座上,把那封模仿得惟妙惟肖的遺書裝進塑料袋裡,放進小儲物箱裡面。然後讓我與車一起沉入湖中。我,則是因為受不了拋棄自己的大款的諷刺而自殺。
於是他倆開著川北的車回到東京。
說御母衣湖是個深山幽谷,純粹是謊言。那一帶是很著名的紅葉景點,聚集了很多觀光客。川北為了讓我感到行動難度不大而編出的謊言。
等回到東京之後,川北拿著我的照片,按照原計劃向警方報案,汽車被我搶走。——這便是所有的步驟,的確是個縝密的計劃。
現在想起來這個計劃是可以成功的。因為我途中曾一時大意摘下了太陽鏡,讓人看見了我的模樣。不僅如此,我還在輕井澤的源泉餐廳前面因昏厥而醜態畢露。當時那些人們,至少一個多月都不會忘記我的模樣。
我在這趟旅程中到處出錯,幫助川北初子的「殺人行」加深印象,並替自己的「自殺行」大肆宣傳了一番。
出錯的並非只有我自己,川北夫婦也遇到了許多無法估測的意外以及接連不斷的小失誤。
首先就是風扇皮帶斷了。由於這個突發事件,我很偶然地並真正地去了輕井澤。
正在跟蹤的川北頓時慌了手腳。我要是真正到了輕井澤,他們的計劃便會毀於一旦。我可能在輕井澤遇到初子。輕井澤銀座也會出現兩個「齋籐真理」在那裡閒逛。
川北無論如何都得阻止這種情況發生。所以才有了夾在雨刷上寫著猥褻字句的紙條;在馬路上噴的大字;還有那只死貓。川北為了修理衣櫥門上的刮痕買了罐黑色自噴漆,那天恰好帶在身邊。他突然想到用那罐自噴漆在路邊噴字。也就是說,他要利用曾在路邊幫我修車的摩托車手。目的就是要讓這些事情看起來是出自那位摩托車之手。
我給摩托車手添了麻煩。我自始至終都得到他的幫助,卻總是誤解他。
川北說那兩張紙是從他攜帶的筆記本上撕下來的。而死貓則是他在八岳旅館的停車場附近的樹林中撿到的。由於這輛MG是他妻子的汽車,他當然有備用鑰匙。
接下來在輕井澤所遇到的一連串不可思議的事情,當然是初子所為。初子在那間餐廳扔下一堆寫著「真想死啊」的餐巾紙之後剛剛離開,我便步她的後塵一腳踏了進去。所以才會遇到那種尷尬的情況。
此外在鞋店及燒陶店也是如此。鞋店老闆娘一看見我,馬上對著我說:「哎呀!您又來啦?要買白鞋子嗎?」但她並不是問我是否又要來買白鞋子嗎?因為她是「第二次看見我」,所以說:「哎呀,您又來啦?」而我當時身穿白色套裝,腳上卻穿了雙黑色布鞋老闆娘看到之後,當然會問我:「要買白鞋子嗎?」僅此而已。由於我當時的精神狀態已經完全失常,才會感到這是超自然現象。
接下來說說燒陶店,那更是偶然了。初子為了給他人留下印象,所以每進一家店裡就詢問日期。她進那家燒陶店也是如此。她前腳走我後腳進,問了同樣的問題。
「真是個不可思議的光景啊。」川北如此說道,「當我在輕井澤銀座找到我老婆時,你倆正隔著馬路,在距離僅5米遠的道路上並排走著,我真想讓你看看那個場面,就好像馬路中央豎著一塊巨大的鏡子似的!」
這樣下去實在太危險了,於是川北跟老婆商量之後,決定設法把我弄昏過去。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因為繼續讓我在輕井澤亂逛的話,計劃極有可能泡湯了。
川北事先備好了乙醚。他認為我不會痛痛快快地喝下尼古丁濃液,所以打算先用乙醚將我麻醉。
川北在燒陶店的盥洗室裡把我麻倒,和他老婆一起將我從後門抬了出去,塞進川北的車裡。後來乾脆把我拉到了汽車維修店附近。
然後川北處理掉MG裡的一隻白鞋,把寫著猥褻字句的紙條換成白紙。他從筆記本上斯下兩張白紙,揉成兩團,替換了原來有字的紙條。為保險起見他不想留下任何物證。
聽說汽車維修店在星期天總是提前打烊。初子為此而偽裝成我,駕駛MG先去跟維修店的老闆打了聲招呼,說她待會兒再來。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他們沒有算到的事情還有:我因迷路沒有去高山,反而住進了上高地帝國飯店,這也是在意料之外。
走國道158號公路前往高山市的話,就得在進入上高地之前左轉,跨越安房嶺。天氣晴朗的時候,可以清楚地看見路旁的指示標誌,絕不可能迷路。不過因暴雨影響了我的視線,我一直往前走,沒有左轉。
川北夫婦從輕井澤就一直跟蹤我,不過他們在途中把我跟丟了。這是因為我想要躲避那輛白色大驕車,而突然左轉開進了18號公路。因此他倆先轉到國道158號公路,停在安房嶺的半山腰等待我駕駛MG經過。
不過我沒有來,因為我走到上高地去了。於是他倆便掉頭前往上高地帝國飯店尋找我。他們開車沿著帝國飯店的外圍及中庭各繞了一圈,還到停車場去找MG。結果哪兒都沒有。
兩人又踅了回去,十分惱怒。既沒有去安房嶺,也沒有到帝國飯店,我究競到哪兒去了呢?
他們認為這條道路越來越窄。當我迷路後肯定害怕,我不會越過帝國飯店而繼續朝深山走的。
然而實際上由於這場大雨使我的駕駛狀態極差,正以超乎常態的緩慢速度行駛。別說是帝國飯店,我當時連拐向安房嶺的岔路口都沒有到。
因此我們並沒有擦身而過。大概過了15分鐘,初子認為他們不能這樣一直開車在飯店外面兜圈子,於是冒著大雨下車再次走向飯店停車場尋找MG。而晚到很久的我,就這麼湊巧地撞見了初子,把她誤認為是初子的幽靈。
直到此時,我仍然沒有察覺到他倆的企圖。被我撞見的初子誤以為我已經發現了他們的計劃。於是他們變更計劃,決定直接在飯店房間裡殺死我。不然的話,我會去警方報案的。
然後將我的屍體藏到後備箱,再由初子駕駛MG。繼續前往高山及御母衣湖的旅程。她的裝扮跟我一模一樣,這個計劃是行得通的。
於是川北頭套絲襪,沿著屋頂爬到窗口進入了我的房間。我連門鎖的鎖鏈都掛上了,卻沒有檢查窗子是否插好。
他在浴室裡襲擊了我,企圖將尼古丁濃液灌進我嘴裡。不料此時再次出現了意外,我訂了一瓶可樂,客房服務送可樂來了。川北沒有料到我在進浴室洗澡之前叫了客房服務。
他靈機一動,決定不用尼古丁濃液,而是拿出之前在輕井澤曾經用過的乙醚使我麻醉,然後迅速地擦乾我的身體,讓我躺在床上,在鼻子上蓋了一條毛巾。
然後他拿下絲襪,謊稱他是我同住在這家飯店的醫生朋友。因為我覺得不舒服才請他過來的。現在我吃了他的藥之後已經入睡了。一派胡言把服務生哄走了。
雖然他當時躲過一劫,事態變得更加複雜。因為川北被服務生看到了,不得不放棄在飯店殺死我的計劃。至少當時不能在飯店裡出現問題。
兩人商量了一下。他們向服務人員打聽我的情況。得知我曾向總台人員詢問過日期。不過看來我似乎沒有打電話報警,因此他們認為計劃仍可實施。於是他們照原訂計劃,帶我前往高山的公寓,然後在那裡殺死我。
我是用川北的名字登記入住的,所以當晚在他們從飯店的安全門把我塞進的後備箱之後,由初子出面退房。我在登記入住時還戴著太陽鏡,為的是不讓人看清我的模樣。因此初子輕而易舉地退了房。
然後初子扮裝成我開著MG去高山。換言之,當時駕駛MG的人並非摩托車手而是初子。這又讓我誤解了摩托車手一次。
既然如此,他們完全可以把我丟在飯店房間裡面等我自己醒來。只要我清醒過來便會主動趕往高山的公寓。
不過這樣做還是有點兒不妥。就算我不打電話報警,醒來之後也會設法與川北取得聯繫。要是我把電話打到公司去的話,昨晚雖然沒有人接聽電話,但白天一定會有人接電話的。接電活的人極有可能告訴我川北正在休假。如此一來川北的謊言便被戳穿了。我會心生疑竇,進而推斷出事情的真相。所以才沒有使用這個方法。
其實他們大可不必把我麻醉之後塞進車箱,完全可以在飯店殺了我以後塞進後備箱。其實初子確實曾主張這樣做,不過川北表示反對。為什麼呢,因為他希望製造出一些目擊證人,以便日後證明我曾經逛過高山祭。
在高山畢竟有少數人認識初子,因此初子不能在街上閒逛。川北認為高山祭人數眾多,反而沒有目擊者,顯得不夠完美。所以無論如何必須讓「齋籐真理」本人在高山市區閒逛,這便是我突然在高山市獲得自由的主要原因。
被棄置的地點與公寓所在地呈對角線,若想從棄置地點走到公寓,我勢必要橫穿高山市區的中心地帶。當然會被許多人看見。
不過又發生了出乎他們意料的情況。那位摩托車手。這位身穿銀灰色夾克衫的男子對我有興趣,於是騎著摩托車跟蹤MG。
這樣一來摩托車手當然察覺到了異常情況。司機換了,但是兩人穿的服裝相同。他覺察出這裡面肯定有問題。他在高山祭中跟著我,結果發現了川北夫婦也在跟蹤我,便主動與我搭腔,想要告訴我這件事。但我一見他二話不說撒腿便跑。
另一方面,川北夫婦為了襲擊我而來到公寓,但我早就將大門的鎖鏈掛上,川北便從陽台上進來,不料我連窗戶都插好了。他只好破窗而入。
幸好無法釋懷的摩托車手因為聞到一股莫名其妙的犯罪氣息,藏在公寓樓裡面。他一聽見砸玻璃的聲音,便及時出手救了我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