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上普通的粗布衣裳,梳上簡單的髮辮,趁著中午將軍府大夥兒最少走動的時候,楚珠玉躡手躡腳地朝著府裡的後門走去。
雙手小心翼翼地接近著後門的門閂,正待推門而出,突然熟悉的聲音就炸起在了她的身後——
「你在幹嗎?」
楚珠玉頭皮一陣發麻,回頭一看,果然是每天晚上都來她房裡蹭睡的那傢伙。
「你不是侍衛嗎?怎麼也在這裡。」她目光滴溜溜地瞪著他反問道。
蕭治之只是雙手環胸,定定地看著楚珠玉。
被看得久了,她不由心虛地眨眨眼。在這兒待得越久,就越有可能被人發現,到時候她就算想溜也不成了。一想到此,她輕咳兩聲,打破了沉默:「我和你說,不過你要發誓不告訴別人。」
「好。」他頷首應允。
楚珠玉湊到了蕭治之的耳邊,壓低聲音道:「我打算溜出去。」
她的氣息環繞在他的鼻尖,而她說話時噴出的熱氣呼在了他的耳垂上,產生著一種奇異的酥麻感,「要去哪裡?」
「去觀音廟。」她小聲地道,在看到他一臉不解的表情後忙解釋道:「今天是觀音菩薩的誕辰日,我……呃,好歹也是個信女,自然是要去拜拜菩薩的。」
說完話,她用著「你絕對不可以告發」的表情瞪著蕭治之。
蕭治之沉吟片刻後道:「好,不過……」
「不過什麼?」
「我也要一起去。」
什麼,不是吧?!
一直到兩人走在了大街上,楚珠玉還在不停地嘀咕著,怎麼現在的侍衛工作都很輕鬆嗎?可以輕易地開溜?想她這回溜出來,還是在上午努力地把一天的活兒都幹完,再給其他幾個丫鬟一些塞口費,才勉強能出府。
熙熙攘攘的洛陽街頭,楚珠玉不覺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在將軍府裡已經呆了好些日子了,當初她離開家,只對父親說是去外地採買些茶葉。從這裡再過兩個街口,就是她家的茶館了,如果不是因為身邊還站著這麼一個大活人,她倒真想回茶館看看。
「在想什麼?」蕭治之看著楚珠玉出神的表情問道。剛才,她的臉上浮現出了一抹淡淡的憂愁,他不喜歡看到她那樣。他喜歡看到她笑的樣子,而不喜歡像剛才那樣,彷彿她不在自己的掌握之中,隨時會離開。
「沒什麼。」她搖搖頭,熟門熟路地帶著他租了一輛馬車,趕往觀音廟。
這觀音廟,此刻早已香火繁盛,人山人海了。楚珠玉拉著蕭治之使勁地往人堆裡鑽,鑽了一盞茶的時間,卻還沒靠近那廟堂的正門口,楚珠玉卻早已滿頭大汗了。
「真累,沒想到人這麼多。」她擦著滿頭大汗,卻驚奇地發現,身邊的他,居然臉不紅,氣不喘,額上沒有一滴汗珠,「你怎麼沒流汗?」
「這很奇怪嗎?」他反問道。
這……可能是每個人體質不同吧,楚珠玉再看了一眼那被人擠滿的廟堂門口,不由得歎氣,「這麼多人,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擠得進去。」
「你很想進去?」他微微地彎下腰看著她。
「那當然,來這裡就是要拜觀音的,不進去怎麼拜?」尤其是今天這個觀音誕辰的日子,據說拜觀音求生子,會特別靈驗。一想到這裡,楚珠玉那圓圓的粉頰不由得一紅。
「要進去,其實很簡單。」他喃喃道。
「簡單?」
「對,就像這樣。」蕭治之說著,已然直起了身子,身形微動,便在人群中穿梭起來。
楚珠玉眨眨眼,嘴巴漸漸地越張越大。那黑色的身影,如同一陣風,凡是他所經過的地方,那些人都停止不動,彷彿是被定了身般。
不,不是彷彿!根本就是被點穴定住了。
然後,她看到他站在那廟門口,朝著她淺笑著道:「現在,可以比較容易進廟了吧。」
這根本不是容易不容易的問題,而是……楚珠玉訕訕地看著那些被點住穴的人群,突然覺得,她對於絕清的瞭解,實在是太少太少了,「你快把這些人的穴道解開!」她奔上前道。
「真的要解?」
「當然。要是不解的話,會起大騷動的!」想想幾百個人被點了穴站在廟口,要是讓官府曉得了還得了!
「那又如何?」他一副毫不在意的口氣。
「總之,你馬上把全部人的穴道解了。」她氣呼呼地鼓著雙頰道。
「你在生氣?」他盯著她的表情,很是疑惑。
楚珠玉很用力地點了一下頭。
「我按照你所想的所了,為什麼你要生氣?」她想要快些入廟,所以他點了周圍所有的人穴道,讓她可以不必和其他人擁擠,但是為什麼,她的臉上卻沒有他所想要的開心表情?
「武功不是用來這樣做的!」楚珠玉打算好好「教育」一下對方,免得以後他幹出更出格的事情,「你武功也許很好,但是卻不可以用武功只為了自己的某些方便,而傷害別人。」雖然……呃,他好像是為了她的方便才這麼做的。
蕭治之微微地低著頭,看著楚珠玉一臉義正辭嚴的表情。從來不曾有人對他說過這樣的話,也許在他們看來,他是可怕的,是揮手間就可以決定別人生死的人,所以在他的面前,大多數人都是畏畏縮縮的。
世上,不怕他的人,很少很少。
沒想到,她卻也是其中一個。珠玉,他的珠寶珍玉呵……
「我喜歡你這麼和我說話。」他突兀地道。
「哈?」楚珠玉一愣,她唾沫橫飛了半天,他不是開始反省悔悟,而是天外飛來這樣一句。
「你不怕我,很好。」他的指尖,輕輕地劃過了她的面頰。
而她,怔怔地呆住了,只因為他指尖的溫度讓她覺得灼熱,燙紅了她的臉。
雖然,蕭治之耽擱了沒多久,便解了那些人的穴道,但是騷動是免不了的,所以楚珠玉只能拉著蕭治之盡快地溜進了廟內。
好在廟內的許多人倒不知道剛才廟外發生了什麼,因此,兩人倒也安全地擠到了觀音像前。
塑漆的觀音像,靜靜地立在那幾尺方的檯子上,即使周圍再如何的鬧哄,但是觀音卻依舊保持著他(她)那安靜的樣子。慈祥、端莊,高雅這些詞,都能用在觀音上,那微微掀起的嘴角,露出讓世人擺脫苦難的微笑。
楚珠玉鬆開了一直抓著蕭治之的手,虔誠地跪在了觀音像前,喃喃道:「信女珠玉,懇求大慈大悲的觀音菩薩,可以賜我一個孩子,我自會負起當母親的責任,好好教導孩子……」孩子,一個孩子,有了一個冠著她姓氏的孩子,那麼茶館就可以保下了,父親也可以安享晚年。
拜了許久,又掏出了一錠銀子給廟裡添了香火,楚珠玉這才依依不捨地和蕭治之走出了觀音廟。
出了觀音廟,楚珠玉腦子裡想著怎麼樣才能快點生個孩子,而蕭治之則臉色看起來陰沉不定。
他睨看著她一直在沉思的側面,突然間問道:「你來廟裡,是來求一個孩子?」
「啊?!」楚珠玉一驚,只覺得頭腦一片空白,半晌後才道:「你偷聽我對菩薩說的話?」
「沒有。」
「那你怎麼知道的?」
「我習過武。」換言之,他的聽力比普通人要敏銳很多。
楚珠玉懊惱地咬了一下唇,「那你聽到歸聽到,可不許把這些話告訴別人。」畢竟她現在還是未嫁人的女子。不過仔細想想,如果她真的懷上一個陌生男人的孩子,恐怕她這輩子也嫁不出了。
關於嫁人,關於夫君,她不是沒有過幻想。每每聽那些說書的在茶館說些關於愛情的故事,她也會很有興趣地聽上一下。可是……她真的可以嫁嗎?
伯父和堂兄來家裡一鬧,讓她不得不找男人入贅楚家,而找不到人選的情況下,她卻想了這麼一個不算辦法的辦法。
未婚生子,又有多少人能容得了這事。也許,當她真的懷上了孩子後,她可以對週遭的人說,孩子的父親是她去外地進茶的時候遇上的,在匆匆異地成婚後,男人被附近擾亂的山賊給殺了,她只能帶著腹中的孩子逃回洛陽。這樣的說法,應該會讓大多數人接受吧。畢竟現在朝廷內憂外患,外有一些草原部落的入侵,內有山賊流寇作亂。
楚珠玉的沉思,卻讓蕭治之的面色越發變暗,「你在想什麼?說!」
命令式的口氣,讓她皺起了秀眉,「我在想什麼用不著告訴你吧。」
「是在想孩子的父親嗎?」他壓下身子,幾乎把她整個人圈進了懷裡。他非常不喜歡她剛才那種專注思考事情的表情,彷彿那是一個他所無法碰觸的空間。他想要她想的,念的全都是他!
這種慾望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他不知道。可是他卻明白,自己克制不住這慾望,也不想去克制。
楚珠玉心虛地避開了對方的視線。某種程度來說,她剛才所想的,的確是和孩子的父親有關。
「我不許!」他鼻尖的氣息驀地變粗。
「喂,你憑什麼不許啊?」她才想要從他懷裡掙出,卻在看到不遠處的人影後,趕緊乖乖地縮在了他的懷中。
自前方緩緩走來的,正是楚珠玉的堂兄楚慕才,和他的那些狐朋狗友。
只見楚慕才望向楚珠玉所站立的方向,目光中似有懷疑。
「楚兄,怎麼了?」一友人問道。
「我似乎看到了我那堂妹。」楚慕才道,剛才,他一晃眼看見前面那縮在這高大男子懷中的女人,面容赫然是楚珠玉。
「你堂妹,不是說她去那燕州進茶了嘛。」
「說是這麼說,不過……」楚慕才還是決定探個究竟,於是朝著楚珠玉走去,打算看一下那女子的面容。
楚珠玉低垂著頭,聽到那腳步越來越近,心中只暗暗叫苦。
要是讓堂兄發現她不但沒有去進茶,還在將軍府當了丫鬟,這事情恐怕就沒那麼容易善了了。
「絕……絕清。」她輕輕叫喚著蕭治之。
「呃?」
「你抱著我,總之,別讓那人看到我的容貌就是了。」她的手環住了他的腰,頭埋在了他的胸前,面頰僅僅貼著他黑色的衣衫。
他的心驀地一跳,只覺得她身上散發出來的那香氣,讓他有些熏熏然。
蕭治之的手環上高度只及他下頜的人兒,鼻尖輕輕地蹭著她頭頂上的發,聞著她特殊的氣味。
楚珠玉的臉一陣一陣地紅。不過這會兒,她也顧不得這些了。
「這位小姐,在下洛陽楚慕才,小姐長得有些像在下的一位故人,不知可否讓在下一看?」楚慕才的聲音響起。
楚珠玉埋在蕭治之懷中的腦袋搖了幾下,卻讓楚慕才更加懷疑,「這位小姐,請你……」
「滾開。」淡淡的聲音,自蕭治之的口中發出,楚慕才這才注意到了那一直摟著他懷疑對象的男子。
這一看,倒是讓他的眼睛越瞪越大。這眉眼,這氣質,只要他沒有眼花的話,只有一個人才會有!
喉間的唾液突然猛增,楚慕才呆看了蕭治之許久,才滿頭大汗地打算開口:「蕭……」
「滾開。不要讓我再多說一遍。」蕭治之不悅道。
「是、是、是,下官馬上離開。」楚慕才只恨自己沒有多長兩條腿。向來不沾女色的將軍,此刻抱著一個女子,這事兒顯然是秘聞了,而他卻好巧不巧地撞上,要是惹得這蕭將軍不高興,他的腦袋可隨時會掉。
這廂,楚慕才跑得飛快,而那廂,楚珠玉卻還在暗自疑惑,只以為她這堂兄是欺軟怕硬的,只要別人口氣一凶,就灰溜溜地逃走。
她卻不知,這楚慕才真正怕的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