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我十三歲,念初二,遇見周小刀。
我是鄭童話。在這之前,我在人前一直是乖乖女,模範生,在同齡孩子中,最先入團,最先做團支書,每年開學都被老師點名當班長。而學期末頒發獎狀時,我除了優秀成績獎,還有三好學生和模範幹部。
而周小刀,在這之前,聽說習慣偷家人的錢買煙抽,還會帶一群小兄弟去惹是生非,甚至進網吧,逛舞廳,可以說是劣跡斑斑。
[一]
周小刀是從臨鎮中學轉來的,十四歲的周小刀,長了一張壞人的臉。
開學第一天,他站在講台做自我介紹時,只說了一句話,我是周小刀。
我坐在第一排,為了賣弄我新學的詞語,我低聲對小姐妹小洛說,他長的可真是猙獰。
這時,站在講台上的周小刀突然低下了頭,瞅了我一眼,朝我微笑了一下,他這笑讓我汗毛直豎,我緊緊掐住小洛的胳膊,直到他走下講台,我才放開手拍拍胸口,我說小洛,他的眼神要殺死人了。小洛齜牙咧嘴地說,他殺死你之前,你已經把我掐死墊背了。
他們都說周小刀是被臨鎮中學開除的,因為他把一個學生打成了骨折。
所以當第一節下課周小刀站在我桌子前時,我的眼睛特縹緲的看著課桌上的書本,就是不敢抬頭看他,我在想他不是來報剛剛的一詞之仇的吧。
就在我的心高高的懸在嗓子眼時,周小刀開口了,他說,鄭童話同學,我剛剛查了下字典,我長的真的有那麼嚇人嗎?
我囁嚅道,我也是……也是……剛懂那個詞的意思。然後就看到他笑了,雖然不是很好看,甚至還顯得有些……猙獰。但是他拍著我的肩膀說,鄭童話,你還真是可愛,以後做我妹妹吧。
那是周小刀轉來的第一天,學校流傳著他被臨鎮中學開除的各種版本,他站在我面前說讓我做他妹妹,我不想答應,也不敢拒絕,只得含糊其詞的不停點頭,跟個傻瓜似的。
小洛說我這個人就是欺軟怕硬,在別人面前總是張牙舞爪的,但一碰到對手,我就蔫了。我對她翻白眼說萬一周小刀真是個不良少年,我不答應,他把我給打個骨折怎麼辦。
開學第一天,像往年一樣,我被老師認命為班裡的班長。放學的時候收拾書包時,周小刀從旁邊擦肩而過,他說丫頭,不錯啊。
我還沒來得及應答,就看他一陣風似的漂移到了門口。起初,以為做他妹妹,需要承擔些什麼,比方說他遲到時我不要記名啊等,後來發現我想多了,周小刀根本就不怎麼和我說話,偶爾在路上碰到也是點個頭就過去了。
小洛說周小刀很酷,我說他那是耍酷。因為下課時會聽到周小刀在後排和男生侃大山,將自己的以前吹噓得天花亂墜,小洛總是一臉崇拜的看著他,我卻只是撇撇嘴。
起初,學校裡愛惹是生非的男生都怕周小刀,過了一段時間後,忽然發現他是個紙老虎,只會亂吹的時候,開始不斷有氣焰囂張的男生挑釁他,他們在放學時攔住周小刀,讓周小刀給他們買煙,周小刀陪著笑臉買了。他們三五成群的讓周小刀請客吃飯,還挑貴的飯店,周小刀爽快的把錢付了。
我不喜歡周小刀,我覺得他又愛吹牛又沒膽量,我真後悔開學那天為什麼我沒有義正詞嚴的拒絕周小刀讓我做他妹妹的無理要求,但是小洛替他開脫,她說周小刀這叫八面玲瓏。
[二]
其實到後來我都不知道周小刀到底是吹噓還是真的有那麼大本事,因為在他吹噓了那麼久,都沒見他的真本事,而我有麻煩的時候,他卻挺身而出。
有天下課,班裡一個說喜歡我卻沒我拒絕過的男生又死皮賴臉的跑到我面前說,鄭童話,趕緊接受我吧接受我吧。
我冷冷地轉過頭不答理他,他趁老師不在班裡,耍酷地坐在我的課桌上,點起煙,抽了一口,朝我吐煙氣,我厭惡地皺起眉說,閃邊去。這時周小刀也走了過來,他摟住那個男生的肩膀說,哥們,這是我妹妹。
那個男生拍掉他的手說,你妹妹怎麼了。周小刀收起了嬉皮笑臉說,沒怎麼,只是想麻煩你對她放尊重點。
男生不服氣的喊道,你算什麼東西,我讓她做我女朋友,她就不能說一個不字。
周小刀一字一頓的說,你,試,試。
男生看了看周小刀,說,放學你等著。然後轉身走了。
那天一個下午我都坐立不安
那一個下午我都坐立不安像熱鍋上的螞蟻,我明白男生的意思,放學肯定會有一群人站在學校門口等著周小刀,他肯定免不了一場痛打。
上課時我給周小刀寫字條,我說怎麼辦怎麼辦。
周小刀回,沒事,放心吧,交給我。
我跟小洛說都什麼時候了,他還在吹牛。小洛翻翻白眼,童話你別傷心了,他說沒事我相信一定會沒事。
放學時,不出意料,周小刀我們剛走出校門口,就被幾個男生圍住。周小刀從兜裡摸出一包煙熟練的遞給他們說,換個地方吧,校門口人太多。
那幾個男生跟在周小刀我們三個後面走,我緊緊的拉著小洛的胳膊。
後來事實證明這件事其實真的不用我操心的,因為周小刀早已從臨鎮叫了人守在學校附近,當那幾個男生被三四十個人團團包圍的時候是徹底驚訝了,我和小洛也愣住了。
那天的事,被傳的沸沸揚揚,聽說周小刀把得罪我的男生打的跪在地上唱國歌。此後,周小刀在學校的地位是徹底奠定了。沒人敢惹,風光到極限,連我都妹憑哥貴。
很多女生湊上來小聲興奮的問我那天到底周小刀有多威風,我說我不知道。然後她們就撇撇嘴走了,說我小氣。可是我是真的不知道。
那天我愣住的時候,周小刀突然摀住了我的眼睛,然後帶我轉身往回走。
小洛說她偷偷的回頭看,看到那群人把那個得罪我的男生從長街的這頭,踹到那頭。小洛還說周小刀對你真好,他摀住你的眼睛時表情特溫柔。
我想或許周小刀之前的吹噓是真的,因為從那以後,再也沒有人敢跟周小刀要煙了,反而都恭敬的給周小刀遞煙。周小刀也不再獨來獨往了,身後總跟著一群小兄弟,放學的時候,吆五喝六的去打架。
周小刀開始成為學校政教處的掛號人物,佈告刷了一張又一張,抽煙喝酒打架曠課,換來換去的違反學校規定。
但周小刀從不為難我,只要是我做值日,他從不遲到曠課,而是乖乖的坐在班裡,上課連覺都不睡。小洛說周小刀對我真好。
或許是周小刀幫了我吧,那一次事件過去後,我覺得自己變得和小洛一樣花癡,在周小刀跟周圍的人亂吹噓時,我都會很崇拜。
年少的時候,我們的意念裡沖滿了英雄主義,遇到有個稍微有強大保護力的人,就很容易產生好感,我就是這樣,在周小刀幫了我之後,之前對他所有的不屑一顧的念想已經無影無蹤。
甚至還想起童年時的一個願望,長大了要做老大的女人,現在碰到的周小刀,是有那麼一點老大的味道,但長的卻又不符合我幻想,所以做他的妹妹正好。
[三]
許堇年轉到這個學校的時候,是曾引起一陣小轟動的,那時台灣偶像劇《流星花園》正風行,而許堇年長的和裡面的仔仔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更難得是,許堇年也不愛說話。碎碎的流海,憂傷的眸子,安靜的性格,總是習慣騎個單車在學校裡穿行。
他坐在班裡最角落的位置,偶爾我會看到有些小女生紅著臉從窗口偷偷的看他,他從來都是獨來獨往,就在我以為他沒有朋友的時候,卻看到了周小刀和他親密的搭著肩膀。
周小刀對我介紹說,你見過他的,上次幫忙時他也有來。
我說你捂著我的眼睛我還看個鬼啊。
周小刀說,怎麼樣,帥吧。許堇年衝我點了點頭。禮貌而疏離。
許堇年跟周小刀一樣經常曠課,見不著他人影,我問周小刀,是不是從你們學校轉過來的人都愛好曠課啊。
周小刀笑,你以為好學生會到處轉學啊。
那許堇年曠課都幹嗎去了?
上網。
那時小鎮上只有一家網吧,還只有幾台電腦而已。在那裡玩的孩子,大人都說是壞孩子,所以雖然我每天上學放學都從門口經過,卻從未想進去過。
但是那天我放學和小洛經過時,突然想進去看看,我拉著小洛的手,掀開厚重的布簾,裡面煙霧繚繞。幾個人圍在一台電腦面前興奮的談論什麼,只有許堇年自己一台電腦,坐在角落裡。
我走過去,看到他在遊戲裡廝殺的畫面,我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回過頭。
他把我帶出網吧,站在門口問,你怎麼來了?
給你帶口信,老師說你再曠課就讓你請家長了。
哦。我知道了。說完他就衝我笑了笑,就又轉身回了網吧。我說小洛這是什麼人,連個謝謝都沒有。
聽說許堇年很受歡迎,很多小女生都讓他教電腦為借口接近他。聽說的來源是周小刀。周小刀說許堇年還是很懂的,現在鎮上這家網吧裡有什麼事搞不定,老闆就會來找許堇年。
和許堇年熟識,是每週例行的周會時,我和小洛坐在班級後面,開到一半時,感覺後面有人坐了下來,一回頭,就看到許堇年,他的臉上有微微的汗水,把頭髮黏濕,貼在額頭上。
初中的我,除了悶頭看課本外,唯一的樂趣就是聽歌看娛樂八卦,所以面對台上唾液紛飛的校長,我低頭和小洛談論娛樂八卦,可是小洛這丫頭壓根就不熱絡這些,所以我很是糾結的無聊東張西望,後來發現坐在後面的許堇年耳朵上竟然掛著個耳塞,於是興奮的向後移了一排,和他並列。拍拍他,指了指耳朵。他很聰明的去掉了一個給我。
那個周會,是我和許堇年熟悉的開始吧,周會結束時,我興奮的跟許堇年借他的磁帶聽。
直到後來發現他有很多磁帶,不管我在電視上看到什麼新歌預告,只要一跟他提,他都能給我找來。
於是,我和許堇年的話開始越來越多,我們上課隔老遠的傳字條,放學一起走,許堇年也開始比較少的曠課,很多人都傳我和許堇年在戀愛。
就連周小刀都很嚴肅的把我和許堇年叫到面前,然後深沉的抽了好幾隻煙,掐滅最後一隻煙時,他對許堇年說,你一定要好好對童話,不然我拼了命也要砍死你。
我覺得十四歲的周小刀真是血腥,張口閉口就是砍人。但是奇怪的是我卻越來越崇拜他,他在我的心裡,漸漸變成一個小英雄。
但是我該怎麼向所有人解釋,我和許堇年是清白的啊。我上課時寫字條給許堇年說怎麼辦。過了好久他回過來一張字條說,怎麼辦,我是喜歡你的。
[四]
對許堇年,是怎樣的一種感覺呢,或許是因為很多女生都喜歡他,或許是因為他長的帥,或許是從一開始就對他有一點幻想,所以他說喜歡自己的時候,心裡有沾沾自喜的感覺。不明白會怎樣去拒絕,或許其實是也從未想過自己會拒絕。
所以我雖然未回許堇年任何字條,但是覺得在心裡已經算是默認了。
可是那個時候的戀愛,算是什麼呢,旁人一起哄就會臉紅,兩個人連見面都變得不自然,甚至多說一句話就覺得彆扭,唯一能做而又不尷尬的事,就是上課兩個人傳字條。還有就是我讓許堇年教我上網,於是放學的時候我經常和許堇年一前一後的到網吧。
網吧還有其他女孩子,都是找借口接近許堇年的,她們嗲著聲音叫許堇年,叫得我渾身發毛,許堇年卻只坐在我旁邊,後來被叫的不耐煩丟一個電話給周小刀,讓他趕過來。
於是那一年,我學會了上網聊Q,聽歌,泡論壇,打字速度從原來的一分鐘3個都不到,變成了一分鐘至少30個。
而周小刀在學校也是生龍活虎的風光,我和他們混在一起,成了不折不扣的壞學生,經常逃課上網,打桌球,打架喝酒。
只是在很多時候,我都在想,在我的心裡,到底是周小刀重要,還是許堇年重要。因為,寫信時我習慣給周小刀先寫,而且一寫就是一大張,給許堇年的卻總是那麼寥寥幾句話,但是許堇年從來沒有過怨言。
記得我生日前的那天晚上,周小刀打電話叫我出去喝酒,我拉小洛住在我家,然後趁父母睡著時,和她一起偷偷溜了出去。
那天晚上我,小洛,周小刀我們三個在鎮上一家飯店吃了許多飯,喝了許多酒,半夜人家打烊時,我們還拎著酒瓶去鎮頭的橋邊接著喝。
喝到了後半夜,夜深露重,終於有點支持不住,決定回家睡覺,就在我們站起身準備走時,發現不遠處走過來一群黑影,越來越近,剛走到面前就和周小刀打了起來。起初我以為怎麼著了,後來才發現是周小刀平時的那群小兄弟,他們在打鬧著玩。
而這時,卻有個黑影從我旁邊擦肩而過,繼續朝前走,我嘟噥著問周小刀的那群兄弟那個人是誰。
他們異口同聲的說,許堇年。
直到現在,我都清晰的記得,那個夜裡,鎮子頭一望無際的麥田,許堇年提著一個黑色的袋子,獨自行走在那條好像沒有盡頭的路上,背影蒼涼。他與我擦肩而過,打了照面,卻未說一句話。
周小刀的那群小兄弟說,他們是打完遊戲回來時碰到許堇年的,他去了市裡,給我買生日禮物,但是把車錢都花光了,所以他是一路走回來的。我不清楚,兩個小時的車程,許堇年是走了多久,才走了回來。
那麼,在路上時,他也是這樣一個人,他有沒有孤單。
[五]
直到後來我親身經歷了,才明白,兩個小時的車程,我走了三個小時都沒到家,腳上磨出了水泡,疼得我齜牙咧嘴。
彼時,我已經初三,周小刀轉學回了原來的學校,我和許堇年分了手,其實從頭到尾連手都沒牽過,何談分手。我只是告訴許堇年我必須在最後一年好好學習,考上市裡的重點高中。許堇年很體貼的接受,他過著之前的散漫生活,曠課上網。
我偶爾給周小刀寫一封信,讓許堇年週末時帶回去給他。生活回歸到了未遇到他們兩個之前。只是我會在一些習題做不出來的晚上壓抑的哭出聲。
而那一年的中途,我又迷上了武俠小說,我愛透了裡面的江湖,晚上打著手電筒躲在被窩裡看,白天把書放在課桌下看。終於還是被老師發現了,沒收了。那已經是我第三次被沒收了,老師嚴肅的說,鄭童話,你是怎麼了,明天請你家長來。
我實在不敢請,我有一個很嚴肅的爸爸,我一想到他的臉我就覺得一陣害怕。所以那天下課我漫無目的的走出校門時,不知道怎麼對付明天。
這時一輛去市裡的車開了過來,我腦海裡閃現出一個念頭,離家出走,去傳說中的江湖闖蕩。
我揣著兜裡緊有的十元錢坐上了車,我很少去市裡,所以當車行駛了一個小時到市裡後,我不知道在哪裡下車,最後隨著最多的人流下了車。滿目倉皇。
我在繁華的街道上轉悠,分不清東南西北,從下午五點到晚上八點華燈初上,我沒吃一點東西,飢腸轆轆,坐在街道上看附近賣小吃的攤子,捏了捏兜裡的七快錢卻還是放棄了。
後來又轉悠到了市中心的廣場,那是初秋的天,夜裡已經涼了,我穿T恤,抱著肩膀坐在廣場的石凳上。
最後實在忍受不了涼意,在附近找了家網吧鑽了進去。
剛上Q,就不斷有頭像閃個不停,是小洛,周小刀,許堇年。他們問我在哪裡。
我回小洛說在市裡XX網吧。小洛說你等著我們,我們去找你。我還沒來得及回,就看到小洛他們都已下線。
我從網吧出來時,已是深夜十二點,我看著孤單的街燈,忽然很想回家,只是這時已經沒有了回程的車,而小洛他們,也應該找不到車吧。
我看著路標,不斷的朝西走,因為我記得小洛說小鎮在市裡的西邊,只要朝西走就能到家。
市區到小鎮,是一條很荒涼的公路,公路兩邊,種著高大的梧桐樹和白楊樹,它們的影子投在路面上,陰森森的,偶爾還會有幾聲寂寞的夜鳥的叫聲。樹外,是望不著邊際的田野,荒涼的讓人害怕。
年少時,我們總是為了一個堅定的信念無懼無畏,但長大後,就再也不會有這種血性。
那時,我一心想著回家,一閉眼,就什麼都不害怕,決絕的往前走。那條路,要怎麼形容呢,黑壓壓的路上,我遇到了瘦弱的野貓,遇到了喝醉酒的人躺在路中間,還遇到了半夜起來灌溉田地的人,甚至在我問路時,那個女人看到站在軌道另一邊的黑影——我,著實嚇得直接摔進了田地裡。
我走了很久很久,從深夜十二點走到了凌晨三點,兩旁卻仍是麥田。我的腳上磨出了泡,我餓得頭暈眼花,我邊走邊想下次就是被爸爸打一頓都不離家了,最後我走著走著就大聲的哭了起來。我害怕,誰來接我回家,我害怕,我是真的害怕啊。
[六]
聽到不遠處有熟悉的聲音叫我童話童話的時候,我以為眼前出現了幻覺,可是揉揉眼睛,前方確實是三個熟悉的身影。
我剛被風吹乾的淚水又決堤般的衝了出來,我衝上去抱住許堇年哇哇大哭,邊哭邊說我再也不愛江湖了。小洛和周小刀在旁邊拍著我的肩膀說沒事啦沒事啦,我們來接你回家。
原來小洛他們也找不到車,於是也就走路去市裡找我,沒想到我們會在半路碰到。許堇年背著我走,小洛和周小刀在旁邊絮叨,他們說你這個死丫頭,害一圈人為你擔心。
後來許堇年背著我走了好長一段路,大家都累的要死了,周小刀說不如我們四個先坐在路邊等天亮吧,然後明天早上碰到車回去吧。
周小刀的這個提議得到贊同,於是我們四個就靠在一起坐在路邊,說著一些不著邊際的話,說初次相遇,說周小刀幫我打過的架,說許堇年給我買過的生日禮物,說小洛崇拜周小刀崇拜的要死。
這樣不知不覺靠在一起睡著了,朦朧中我感覺許堇年好像把襯衫脫了,蓋在我身上。
第二天回到家裡,先是得到媽媽一頓痛罵,後來她抱著我就哭了。
我也又哭了起來,我說媽,我餓。我媽說,誒,我給你做飯吃去。
我坐在凳子上大口大口喝茶,爸爸坐在旁邊不說話,我也不敢開口,最後他歎了口氣說,以後不要這樣了,昨天晚上家裡為了找你,雞犬不寧,你有沒有看到你媽的眼睛都哭腫了。
我的淚水掉進杯子裡,一起喝進嘴裡,有點鹹。那是我的十四歲。不懂事懵懂的十四歲,對愛情,友情,親情理解都不是很透徹,但卻明白了刻骨銘心。
等我長大後,在網上看到一句很流行的話,那句話說,假如我消失了,你會想我嗎?彼時,我心裡已清楚的明白,我對他們有多重要,他們對我有多重要,假如我消失,他們一定會尋我,到天涯,到海角。
初三最後的時期就在這樣轟轟烈烈無疾而終的出走後變得平淡,中考的時候,我如願考了市裡的重點高中。而小洛,周小刀,許堇年卻上了職業學校。小洛和周小刀一起,許堇年獨自一個人。1999年,澳門要回歸了,我們四個卻分道揚鑣。
我在市裡唸書,新奇的東西不絕於目,遇到新的同學新的朋友,明白穿衣服不是舒服就好,而是還分很多牌子,代表不同的檔次,明白KFC的薯條比M記的好吃,M記的甜筒比KFC的好吃,我用以前買一件衣服的錢去吃一頓KFC。
我認識了新的男孩,談了新的戀愛,高中的生活開始雖然不是轟轟烈烈,大起大落,卻也還是安之若素。
起初的時候,和周小刀還是聯繫。後來在一個聖誕節的夜裡,下大雪,所有人都在狂歡,我站在公話廳裡給周小刀打電話,我說我突然想起很早的從前,但周小刀卻在那邊說童話,我喜歡你。
話筒「光當」落地,我不想撿起也無力撿起,要怎麼撿起。不能接受,不能拒絕。
不能接受,是因為我不喜歡他。不能拒絕,是因為還想與他做朋友。
這是我高中三年裡最後一次和周小刀聯繫。而許堇年去了哪裡,我也不知道。
或許因為高中的愛情很圓滿,我第一次體會到心動,心跳,欣喜,雀躍,深刻的難過,悲傷。而這些,都是年少是的許堇年不曾給過的。
或者說,其實那個時候,我們都不懂愛。於是遇見了但卻錯過了,以為經歷了但卻遺忘了。
2002年夏天,我高中畢業,念了大學。已與周小刀和許堇年未見,三年。
許堇年突然出現在我的Q上,他說他現在在蘇州,在一家服裝設計公司做事情。他說周小刀也在蘇州,不過是在那裡混,還是有點游手好閒。
他問男朋友對我好不好,我說挺好挺好。隨後,再無音訊。
2004年夏天的一個晚上,我接到許堇年的電話,他說他現在升任為設計公司的主管。周小刀現在混得也還不錯,算是有點小風光。
他說,如今不知道怎麼面對你的幸福,我想只能給你祝福了。
我們說起從前,說起那些曾被我以為遺忘的時光,說起無懼無畏,帶著青色稚嫩的年華。
直到此時,許堇年才告訴我當初其實他是沒有很多磁帶的,我想聽什麼,他沒有,就去找,甚至可以曠課可以不睡覺,只要能找到,他就覺得很快樂。
我說後來我從市裡回家走路腳上都磨出泡還沒走回去呢,我生日時你是怎麼走的。
他說因為那時心裡有個信念支撐著吧,一心想對你好,想看到你拿到禮物時的開心。
還說起了很多很多,後來他說,其實周小刀也喜歡你,你記得嗎,第一次他為你打架,那麼一大群人,其實很多都是他花錢雇的。他告訴我說,他不能讓任何人欺負你。
那一刻,我在電話裡笑哈哈,但是這邊眼淚卻轟然砸落。
我終於在掛許堇年電話後,想著那些久時光失聲哭泣。
我忘了告訴你們,那年聖誕節後,周小刀就和小洛在一起了。
小洛後來打電話給我,她說,童話,你不知道我有多羨慕你,我喜歡周小刀,從遇見到現在,我陪他一起走,以為他總有一天會看到我,回頭牽我的手,現在我也終於等到了,但是我卻只能站在他的眼睛裡,你卻被他刻在了心裡。
我終於明白學習一直不錯的小洛為什麼會去上職業學校,為什麼不和我在一起。原來她要陪伴一直走的,是周小刀。原來那麼多日子,我都忽略了小洛的感受,我一直都是她最大的那個壓力。
我學會了選擇靜默。小洛不聯繫我,我也不聯繫她,我害怕我的出現會打擾她的情緒,打擾她的生活。
只是後來聽說她與周小刀分了手,找了一個清白的男孩子,訂婚。
再後來,又聽說小洛丟棄了婚約,奔赴蘇州和周小刀在一起了。二十四歲的周小刀已經混的很不錯了,更重要的是,他懂得珍惜眼前人了,他開了一家超市,小洛做老闆娘。聽說他還會領著一群小兄弟去打架,但已經少之又少,因為他漸漸的有擔當了。
聽說許堇年一直沒有再交女朋友,孤身一個人。還聽說他一直在等我。
可是這些,也只能被聽說。因為後來的我們,再無任何交集。
只是2007年的我,和朋友逛街時路過一家小店,我一眼就被裡面的一件外套吸引了,進去試了下,合身又合心。付錢的時候服務員告訴我他們店裡每件衣服設計師都為其取了名字,而我買的這件,是所有名字中最好聽的,叫童話傷城。
我隨手翻了一下吊牌,看到衣服名字下面,赧然寫著:設計師許堇年。
你看你看,時光多殘忍,十年,眨眼就過去了。如今的我,也只能絮絮舊事戀戀回憶,雖然它們已經被時光的洪流沖淡很多,可是,終歸還是能想起,這已經很不錯了。
而誰曾圓我一場童話,誰曾路過一座傷城,這些,都不再重要,人走茶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