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歲之前,我曾對葉小可說我信奉文字。而17歲那年夏天,我卻站在葉小可面前信誓旦旦的改口說我信奉天意。
因為這一年,我遇到了周翌年。
一.
17歲前,我還是個整天沉迷言情小說的姑娘,把瓊瑤奶奶的書看了個遍。然後開始自己拿著筆寫故事,故事裡的男主角有個同樣的名字叫周翌年。
我把這些故事以每篇一百塊的價格賣給一些小雜誌,然後拿著一張老人頭去買不同口味的冰淇淋吃,17歲前,我都是這樣自得其樂的生活,因為那時,周翌年還僅僅是我筆下的一個幻想。
而17歲,周翌年就真的出現了。我跟葉小可說這是上天把他送到我面前的,所以,從現在開始,我要信奉天意。
17歲,我高三。開學第一天班裡是亂糟糟的打鬧聲,我坐在第一排,掛著耳機看小說,正看到入迷處,有一個修長的手指敲了敲桌子,我抬起頭,就看到一張笑容澄澈的臉。
那就是彼時的周翌年,穿著普通的白襯衫,洗的發白的牛仔褲,笑容溫善。我摘下耳塞就問,同學,你有什麼事嗎?
他衝我點了下頭,走上講台,拿起粉筆,在背後的黑板上寫下三個字,周翌年。就是這三個字,刺疼了我的眼,讓我的心裡忽然排山倒海地響起一陣海嘯。
班裡的同學看他寫下的字,安靜下來。他微笑的看著我們說,從今天開始,我就是你們的班主任,這是我的名字。
我的手在桌下緊緊捏住衣角,指尖發白。在故事裡我曾寫過很多次女主角與男主角周翌年的遇見,可卻從未想過是這樣的場景,看似平靜,卻又充滿暗湧。或者,這也是我當時的心情。
周翌年代課班裡的地理,我是個地理白癡。可是為了周翌年,我死活拖著葉小可以每天一個冰淇淋的代價讓她幫我補習。
葉小可說妞你春心大動了吧。我翻翻白眼繼續看地圖,不理會她。葉小可是我穿一條褲子長大的姐妹淘,就連對我幾歲尿床的事都瞭如指掌,所以我那點小心思又怎能瞞得住她。
葉小可吃著冰淇淋拖我去文具店,邊走邊對我說其實地理一點都不難,你只要熟知各個地名和位置就可以了。於是在文具店那個最高的櫃子邊,她踮起腳尖勾下來一個小地球儀丟給我說只要你把這個都看懂了,你的地理就及格了。
我立刻丟了冰淇淋,整天像個傻子一樣拿個小地球儀轉來轉去,直到轉到瞌睡,都不懂什麼赤道北極,什麼經度緯度。但夢裡卻夢到自己站在地球儀的頂點上猛轉,轉得自己都醒了。
葉小可打擊我說就你那點小智商,怎麼罩得住周翌年。我撇撇嘴,有點憂傷,但依舊甩甩頭,切,我要用文字蠱惑他。
我在轉地球儀的時候,開始更賣力地寫愛情故事了。只不過,從前寫的時候,經常像個操縱者一樣,冷眼旁觀別人的愛情,而現在,我卻像一個愛情的信徒,虔誠地編織著這些文字,把對周翌年的喜歡小心翼翼的放在裡面。
而周翌年,除了開學時對我點頭微笑,再也無過多交談。只是他看我每天都拿個地球儀轉,以為我是個地理優等生,上課的時候經常會提問我,
我只能低著頭裝矜持。而葉小可就在下面使勁憋住笑,我低著頭能看到她的肩膀不停地顫抖。
周翌年說他當時以為我是個很害羞的姑娘,後來才發現原來我真的不是。
說這話的時候,已相處了學期的四分之一,我知曉周翌年的作息時間,周翌年亦明瞭我的週身情況。我偏科很嚴重,語文和英語幾乎可以拿到滿分,其他科卻永遠是最低分。
而且我經常逃課,有次正上課時我從後門溜出去就被他逮到。
他問我去哪裡。我甩甩頭說去上網。他問上網做什麼。我說玩玩遊戲。
我不敢在周翌年面前說寫字,我覺得那些卑微的字入不了他純淨澄澈的眼。
但周翌年好像很瞭解我,他說,聽說你的文章經常發表,有時間拿給我看看。然後就揮揮手放行。我當即瞪大眼睛,說我是翻牆出去的啊。
去啊。
你不管嗎?
就算不讓你出去,你的心也不在班裡了。他淡然說道。
那我翻牆可是違反校規的。
你翻了那麼次都沒被逮住,我還真不相信你這次被抓。
我當時就想衝上去親熱地握住他的手,看到沒,這才是澆灌我們這些祖國未來花朵的好園丁啊。
於是我甩甩頭興沖沖地就去翻牆上網了。
二.
但是我的運氣真不好。
那天我剛跳下牆,就碰到路過的政教處主任。我跟他大眼瞪小眼。最後他一提就把我提到政教處了,還把周翌年也叫了進去。
周翌年進去的時候,看到我想笑又不能笑的表情,使勁朝我眨眼睛,然後轉過頭一本正經地看著政教處主任。
主任說,這件事是你來處理,還是放在我這裡?
周翌年立刻接話道,徐卡卡是初犯吧,她在班裡還是個挺不錯的學生,我帶回去處理吧。
政教處主任繃著一張臉,衝我們點了點頭說,如果學生不服從管理,可以交給政教處。
周翌年揮揮手,不用不用,徐卡卡平時可是個乖學生。
他剛說完這句話,我就看到政教處主任有點糾結的臉,周翌年真是單純啊,他不知道他這句話的殺傷力。我徐卡卡雖不算什麼不良少女,但在學校政教處也算是掛號人物。平均每週進一次。我跟政教處主任也算是熟人了,每次他都嚴肅地訓斥我愛折騰。如今他聽到有人說我乖,整個一吞了死蒼蠅的表情。
那天周翌年把我從政教處領出來,剛出門,我們兩個就對視著大笑了起來。
他說你怎麼這麼點兒背啊。我說還不是遇到你這個掃把星。
還要出去不,他問。
我垂頭喪氣,沒心情了。
那就回教室好好學習吧。
臨進班前,我回頭跟他說,其實我翻牆出去還有另外一個原因,我很喜歡校外的一家牛肉麵館。
周翌年笑,想不到你還這麼饞嘴。這樣,以後你想吃了就告訴我,放學騎車帶你去吃。
真的嗎?我雀躍地問道。
嗯,不過,這個是我們之間的,秘密!
那個時候,下午三四點的光景,日光半柔和半凜冽的折射過屋簷,灑在走廊上。周翌年穿著天藍色的襯衫,白色亞麻休閒褲,他輕輕地對我說,那是屬於我們之間的秘密。
我的心驀地緊緊的歡喜,用力地點了點頭。然後轉身朝教室走去,腳步輕快,身影歡愉。
從那以後,我真的很少翻牆出去了。而周翌年也遵守他的諾言,偶爾會騎車帶我去吃牛肉麵。
學校前的那條路上,種著一行高大的梧桐樹,他騎著單車,載著我,我穿著明黃色的衣裙。很多時候,看著他寬闊的肩膀,我都想輕輕地靠上去。不知道,會是怎樣的讓人安定。
只是,我知曉,他,不會屬於我。
周翌年有個很漂亮的女朋友,也是學校的老師,教英語。有氣質得要命,葉小可說,那樣的女人,生來就是讓人疼愛的。瘦,白,像一個陶瓷娃娃。
聽說她也是學校年輕有為的老師,學校的外教是她從國外請回來的,學校對她很重視,會給她自由的假期。而她又經常出外旅行,會跟學生講旅程中有趣的事情。
有人無聊得去男生群中調查最受歡迎的女老師,發現她的呼聲最高,甚至成了很多男生的夢中情人。
就是這樣一個女子,我哪樣都及不上她。更不要說她和周翌年站在一起時那道賞心悅目的風景。
甚至有次下雨天,我無比想吃牛肉麵。周翌年就說要不讓她給你做湯麵吃吧。
周翌年從來不叫她的名字,稱呼只說一個字——她。帶著親密,又帶著神秘。
剛開始去時,持著懷疑的態度,不斷地問周翌年,她真的會做面嗎?
周翌年只是笑。而我到他們家,吃了她做的面,是徹底自卑了。我想上帝造她的時候,一定是把她當天使來寵,而造我的時候,一定只是因為貪玩想捏個小泥人玩,邊捏還邊打瞌睡。
三.
我在寢室裡對著鏡子不斷地眨眼睛裝可愛。葉小可嘲笑我說,你消停會兒吧,她就是一仙女,你就是再折,騰,也是假冒仙女。
我歎了口氣,坐在床邊,那怎麼辦,難道我注定和他無緣嗎。
你別沉浸在小說裡了,他不是你筆下的周翌年。他是個活生生的人,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有個仙女一樣完美的女朋友。
我朝葉小可扔了個枕頭,然後朝後仰躺倒在床上,葉小可邊吃零食邊看漫畫,她看不到我躺在那裡時,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顆一顆,掉了下來。
在我們心事暗結的時候,總有這樣一個人,他離你咫尺,你看他笑,便歡喜,看他哭,便也跟著落淚。可是,你的任何情緒,卻和他沒有關係。他不會時刻的像你關注他一樣看著你。他是你的得而不到。他之於你,近在咫尺,心卻早已遠在天涯。那,就是絕望的味道。
絕望的味道,像眼淚一樣,有點鹹,有點澀,是我們剛懂得愛時要承擔的辛苦。
周翌年說如果我覺得她做的面好吃的話,以後就不用出去吃牛肉麵了。
我撇撇嘴說,我現在不喜歡吃牛肉麵了。周翌年笑,長進了。
我開始白天安靜地待在班裡看書,周翌年以為我不淘氣了。偶爾上完課時,還會站在我身邊問我有哪裡不懂的,可以問他。
可是,他不知道,我其實沒有變好,我依舊死性不改地翻牆上網,只不過把時間換到了晚上。
我讓葉小可在寢室幫我做掩護,自己偷偷跑出去,玩一個通宵,到第二天早上再跟著早操鈴混進學校。
我經常在深夜亂糟糟的網吧裡隨他們玩一個網絡遊戲,它有個好聽的名字叫《天堂》。
我跟著他們一起廝殺,攻城,打怪,一起醉生夢死。彷彿在遊戲的世界裡,我的內心才得以發洩。
這樣來來去去,於是我白天睡的時間開始變多,起初周翌年只是以為我晚上看小說了,直到東窗事發。
那天晚上我像往常一樣出去,但是卻不想學校政教處早知道有人喜歡晚上翻牆出去上網,於是來了個突襲大檢查。
那天晚上,統計出來的人有幾十個,唯獨我一個女生。
第二天早上,我從網吧走出來,買了一杯牛奶和幾根油條,邊走邊吃,可是剛走到學校前拐角的那條路,就看到了站在路口的周翌年。
他看著我,清晨的空氣有點冷,他的眼神清涼。我愣在原地,嘴裡還咬著一根油條。他就那樣安靜地看著我。
後來,終是我沉不住氣,我低頭走近,說周老師。
他不說話,轉身朝前走,我跟在身後,也不敢再吃東西,把牛奶和油條都扔在了旁邊的垃圾桶裡。
走到校門口時,就看到學校的一群領導在那裡站成一排。他走近跟其中一個說,徐卡卡昨天晚上身體有點不舒服,被我送回家,現在把她接回來了。
校領導沒有任何懷疑就放行了。
我一直跟著他到他辦公室,他坐在辦公桌對面,有點難過地看著我,彷彿是被欺騙的小孩。
我吶吶地說,對不起。
他拿起桌子上的水喝了幾口,放下杯子,他說,徐卡卡,你到底想怎麼樣?快期中考試了,你看你的成績,你還想不想上大學?
我沉默了一會兒,說,我……其實不是很想上大學。
那你想做什麼?
我想做編輯。
徐卡卡,沒有文憑,你怎麼去應聘編輯。
可是我看到很多沒有文憑都可以做編輯的人啊。
徐卡卡,你把發過的文章都拿給我看看。你回去吧。
他衝我揮了揮手,我看著他側面僵硬的線條,忽然有點難過。他在為我感到失望嗎?可是他也僅僅是以老師的立場,因為自己的學生不學好而感到失望的吧。
四.
我始終不敢拿自己寫過的字去給周翌年看,而他每次見到我,也不再和我說笑,只是沉默地看著我。
但只是他這樣的沉默,我都已經膽怯,我其實還是害怕他失望的。我開始坐在班裡真的安心學習,也不翻牆逃課也不睡覺,就是認真地看資料,做習題。
葉小可咬著冰淇淋回寢室,看到坐在窗邊的我在看書時說,喲,來真的了。
我看了看她,沒搭理,繼續看書。這時,眼前出現了一個白色信封。我仰起頭,葉小可衝我眨眨眼,林白讓我給你的。
我疑惑地打開信封,聽葉小可在旁邊嘮叨,你什麼時候勾搭上了林白也不跟我說一聲。
誰是林白。
高二的小學弟,很帥,是我喜歡的類型。
我看完裡面的信塞給她,那你就去喜歡吧。
林白在信裡說他經常見我在網吧遊戲,剛好我和他玩的是同一個遊戲《天堂》,而我也恰好入了他的盟。
還說最近不見我上線了,慰問一聲,順便想和我做朋友。
葉小可撇撇嘴說,我就知道你這反應,你喜歡年紀大的人,不喜歡同齡男生。
我不理她,低頭看書。正在這時,聽到窗外有人叫徐卡卡。我探出頭,看到樹蔭下,一個挺拔的男生站在那裡。葉小可激動地在我耳邊說,是林白誒,是林白誒。
我穿著拖鞋啪嗒啪嗒走下去,看清楚了他的臉,確實算帥哥,英俊挺拔,如果沒有周翌年,也許我會喜歡這樣的類型。
我問有事嗎?
他說想請你吃個飯。
我說行啊,等我帶個朋友。
葉小可興奮地朝我臉上呱唧親了一口說,卡卡,我從來沒覺得這十幾年中身邊有你這樣一個可愛的朋友。
我翻翻白眼看她手腳利索地不斷地比劃衣服換衣服,最後還描了下眉毛。
不記得那天吃了什麼,只記得葉小可和林白談的很投機,忽略了我這個主角,我一點都不難過。但是當我看到周翌年和他的她一起從餐廳外邊經過,他們牽著手,他笑著滿眼寵愛地和她說話,我難過了。
我跟林白說有事先走了。然後我偷偷跟在他們後面,看他們穿過草坪,穿過樹林,穿過學校的噴泉,最後騎上他停在校門口的單車,載著她,消失在視線裡。
他載著她也會經過那條種滿梧桐的街道吧,那他會不會想起,以前他也曾載過一個穿明黃色衣衫的女孩,也曾那樣坐在他的單車後座上。一邊和他歡笑說話,一邊傷感他已有的她。
眼淚驀地就掉了下來,很多事情,從一開始,我們就知道了結局,卻還是飛蛾撲火般奮不顧身。換來的,只是黯然神傷。
五.
林白再次在樓下叫我的時候,我翻著白眼對葉小可說,你怎麼還沒搞定他。
葉小可躺床上看漫畫,頭也不抬一下,悶悶地說,人家只對你有興趣。
我和林白邊說葉小可的好邊在學校的林蔭道上慢騰騰地逛,這一逛不要緊,逛出事來了。迎面就碰到政教處主任,他眼神怪怪地看著我,清白的我笑得花枝亂顫,主任,我們可是純潔的同學關係。
而林白這個不知死活的傢伙,在旁邊說,學姐,我不是剛跟你說過喜歡你嗎。
於是,我倆又以早戀的名義被主任拎到政教處,好生教育了一番。最後主任又撥了周翌年的電話和林白班主任的電話,讓他們來領人。
我到現在都不想回憶起周翌年的眼神,很深很深。好像我和他見面最多的時候,就是我犯錯的時候,而這次,亦是如此,他只是沉默地把我帶出了政教處。
那是暖冬的陽光,很亮,也很涼。
周翌年說,徐卡卡,我不管你了。說完就轉身走人了。
我定定地站在原地,在周翌年轉身的時候,大聲喊,我沒有。他只是身影停頓了一下,接著往前走。
原來你真的喜歡他啊。林白的聲音從身後傳過來。
不要你管。我冷漠地回應他。
那次以後,在餐廳吃飯偶爾遇到林白時,他會坐在我和葉小可對面。
但是即使這樣,也招惹了很多流言蜚語,都說高三的徐卡卡和高二的林白在談戀愛。
我懶得搭理林白,因為他坐在我們對面,也只是和葉小可聊天。
這樣一直持續到期末考試。考完時大家都商量著要過年了,給老師送個什麼禮物。
最後班長提議大家集資給周翌年買個電腦椅。因為有同學去周翌年的住處時,看到他的電腦椅已經用了很久了。
而我,在想了半天後,也決定單獨送周翌年一件特別的禮物。
我把周翌年出現之前所發表過的雜誌都搜集起來,雖然很多都很粗糙,也很廉價,甚至還有點不堪,但我仍然把它們都整齊的裝進一個盒子裡,因為每個上面,都有我寫過的男主角是周翌年的故事。我想將我卑微的文字虔誠的心呈現給他看。
我挑了放假前那天中午的時間去周翌年的住處。
剛敲開門,他探出頭,看到是我,愣了一下就笑了,說,徐卡卡,你是不是想吃湯麵?進來吧,她也在。
那一刻,本是有點雀躍的心,忽地沉了沉。猶豫了一下,我說不了,你出來下。
站在樓梯口,我穿著白色的羽絨服,他穿著煙灰色的毛衣,我把盒子遞給他。喏,這是送給你的禮物。
他說什麼啊。我說回去再拆開看,一定要回復我。
說完我就匆忙走了。那個盒子底端,他看完所有的雜誌,還會看到一張字條,那個字條上,我輕輕的寫著,周翌年,你看,我喜歡你,這是天意。上面還留了一串我的電話號碼。
我從周翌年的住處走出時,天上飄著小雪,仰起頭,雪就落在了溫熱的臉上,化成水,黏黏濕濕的,整個臉,都特別的冰涼。
下午在寢室邊收拾衣服邊和葉小可聊天,她又開始開導我,她說,卡卡,其實有時候有些事情,不是天意,而只是碰巧。你不要再鑽牛角尖了。
我不搭理她,坐在床沿邊抱著冰涼的床桿發呆。一整個下午我都有點心神惶惶,全身沒有一點力氣,好像是一個抽空全身力氣將自己包裹在蛹裡的蠶。
而和葉小可拖著行李走出校門時,我忽然聽到手機滴滴的響聲,我打開,是周翌年發來的短信,他竟然和葉小可說的話一模一樣,他說,卡卡,這不是天意,只不過是碰巧。
我定定地看著手機屏幕,眼淚轟然砸落。周翌年,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只是委婉地拒絕了我。
其實,早知道了會如此,卻還是要拿自己去和現實碰,就像用雞蛋去碰石頭,一撞也就只能粉身碎骨。
只是,在那一年,我看過一部電影,裡面有一句話,我記憶深刻,我愛你,但與你無關。
周翌年,我對你,亦是如此。
六.
整個假期,都很忙碌,見以前的同學和朋友,走親戚,嘴巴一刻都沒閒過,不是說話,就是劈里啪啦的吃東西。
這樣的繁忙真好,讓想念無法傾襲。在大年三十的晚上,林白和葉小可一起叫我去放煙火,看到煙火升騰到空中爆破,散落的那一刻,我發短信給他說,周翌年,新年快樂。
他很快就回過來,口氣禮貌而疏離,他說,卡卡同學,你也要快樂啊。
我拿著電話想,假如我像葉小可那樣不再鑽牛角尖,也許我們都會很快樂。不是嗎。
過年後開學第一天,我和葉小可剛走到學校門口,就碰到了周翌年,和她。
葉小可乖巧地叫,周老師好,師母好。然後我就看到她的臉驀地紅了,朝周翌年的懷裡靠了靠。周翌年寵溺地摟著她的肩,衝我們微笑地點了點頭。
周翌年說因為英語老師生病住院了,所以後半學期,就由她接替了我們的英語課。她說外語的聲音很好聽。
我在桌下和葉小可說,乖乖,不愧是出過國留過洋的人。
葉小可說我這是「赤果果」的嫉妒。我白了她一眼,你這個文盲。
班裡的氣氛開始越來越緊張,都開始為了自己的前途拚命。父母對我的期望,讓我心裡也有點壓力,於是開始不貪玩了,任憑鋪天蓋地的卷子淹沒,而我對周翌年的那點小想法,也快被碾成灰了。
周翌年的她對我挺關照,給我找來歷年的考題練習,然後給我修改講解。其實接觸了,發現她確實是個挺惹人憐愛的女子。聰明,善解人意。
在和她一起後的幾個月裡,我終於肯對葉小可承認,那樣的女子,沒有男人會不愛。
四月份的時候,學校說學生可以自由學習。老師基本都不怎麼進教室。還有不少家長給學生請了知名大學的教授,讓學生休學回家開小灶。而我,也偷懶地休了學。
葉小可說我是逃避現實。我說葉小可你甭總是踩我的痛處行不。我只是想休息一下。
誰知叔叔知道我休學回家了,立刻通知我讓我去他那邊,他是個老師,在一個偏遠的地區教書,但爸爸說他知識很淵博,也極力讓我去,那的環境很美,叔叔說讓我只當散心,去那裡住一段時間,他順便幫我補習下功課。
於是只得遵從命令背著大包跑去了。
那兩個月,我都是在叔叔那裡度過的,他們那裡的學校在半山腰,空氣很好,到處都是蒼翠的樹木,整座山,都是滿眼的綠色。
許是風景好就心情好吧,亦或是叔叔的嚴格管教,在那邊補習挺順利的,就連平時很多不會的題,也都迎刃而解。
如此,我卻依舊並未忘記周翌年,像以前一樣天天寫日記,日記裡依舊會有他的名字。我在上學放學的路上,還是會想起他。只是,彼時,淡了許多。
我跟葉小可發Email說這些,葉小可說,從一開始你對他就不是愛,只不過你捏造了一個虛幻人物,而他恰巧同名恰巧出現,又恰巧長的很舒服,所以你把這個虛幻寄托在他身上。
我想葉小可說的也不無道理。因為在這裡住的這些日子,我雖然還是天天寫日記,但是卻不能像以前那樣大段大段寫他了。
七.
六月時,我終於回到了學校,備戰高考。葉小可蠻不在乎的看漫畫。我說你真清閒。
她說,我主課成績不行,我媽說讓我再複習一年,考個好學校。
我斜著眼睛問她,那也正合你意吧。
你胡說什麼咧。
哼,你和林白是不是暗渡陳倉了。
葉小可忽然小心翼翼地看著我說,卡卡,你不會生氣吧。
我白了她一眼,我生什麼氣,從一開始我就覺得你倆可能會走在一起。
葉小可忽然眼睛有點紅紅地說,謝謝你啊,卡卡。
在等待高考成績出來的那段時間,我吃不好睡不好,直到看到滿意的分數,才露出微笑。
去填志願的時候,周翌年說,考得不錯。他和她一起還幫我參謀著選了幾個學校。
看著他們般配的模樣,我終於肯祝福他們,我說希望你們白頭偕老。她的臉又紅了,周翌年輕輕地說小P孩。
後來,後來就暑假了,爸媽為了獎勵我,帶我到處旅行。而我去新學校前,都再也沒見過周翌年。
葉小可留在原來的學校復讀,寫信給我說她和林白的關係很不錯,兩個人希望明年能考同樣的學校。
她還說林白為上次碰到政教處主任說喜歡我的惡作劇道歉。
在大學的課程不是很多,時間開始空出來,我買了台電腦,沒事的時候就更賣力地寫字。
漸漸的,我寫的字得到了很多好評,而拿的稿費也越來越高,上的雜誌也越來越精緻。
文裡的男主角開始有不同的名字,但卻沒有一個叫周翌年。
17歲那年寫過的字,我也都全然忘記,因為那些就像是我心底的傷疤,一碰觸,就疼。
記得臨走前,把那年寫的日記鎖在了櫃底。然後把鑰匙扔在了河裡。就像將自己的記憶封閉,然後再也沒有窗口會讓它們出來任它們遨遊。
再後來,我回過原來的學校去看葉小可,以及她的白馬王子林白。
偶然碰到政教處主任,他的白頭髮還是那麼多,大老遠的他就叫我,徐卡卡,你這丫頭,回來都不說來看看我。
我哈哈笑著說,我不是以為你老忘記我了。他說,你這個鬼靈精怪的丫頭我怎麼會忘記,讓一群人費心,特別是你周老師。
我問怎麼沒見他啊?
主任說,他調走了,哎,可憐哦,他和你們英語老師在一起了那麼久,最後她家人還是不同意,你英語老師嫁了別人,他就去了另外的城市。
我有一瞬間的怔忡,我說怎麼會這樣。
主任搖了搖頭,沒辦法哦,命啊。
後來,主任說,你還記得不記得有次我抓住你翻牆,哈哈,你以為真的會那麼巧嗎,是你們周老師打電話讓我去守的,還有次你通宵上網,是你周老師保的你,那天早上眼圈黑得跟熊貓似的,誰會相信你是回家養病了。還有那次我說你早戀,後來你們周老師特意跑到我辦公室跟我說,你沒有。這個丫頭哦,那時候可不讓人省心喲……
和主任聊了一會兒,他有事就先走了,他一轉身,我的眼淚就落了下來。
我忽然想起我和周翌年的初次遇見,他潔淨修長的手指,他澄澈微笑的臉,他的白襯衫,還有他騎單車載我去吃牛肉麵的時光。
周翌年,你現在會在哪裡呢?你還記得不記得那個喜歡穿明黃色衣衫的女孩?你還記得不記得她曾愛吃牛肉麵,愛翻牆出去上網,不愛聽話?你還記得不記得她曾說過她喜歡你?
後來的我,寫故事時,男主角的名字,又叫回了周翌年。每篇皆是如此。我想有一天,你無聊時看到了,會不會想起那年的往事,那些不能回頭的往事。這樣,我就滿足。
後來的我,懂了地理,知曉了赤道與北極,經度與緯度,可是這些,就像我喜歡你一樣,已與你無關。
那年,我徹夜不眠玩的一個遊戲,只因它有個好聽的名字,叫〈天堂〉,而有個詞形容它很美好,浮光掠影。
而如今,我以你為名寫過的字,我也為它們尋找了一個合適的詞,叫做,滄海桑田。
滄海桑田,我就這樣忘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