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七夕中短篇作品 正文 我喜歡你是寂靜的
    很久之後,每當我回過頭去看,彷彿都能看到17歲的聶魯達,抱著我最喜歡的熊,拽拽地對我說,笨蛋,生日快樂。然後我的心底,就滋生出小小的感動。

    【一】

    2004年的夏末秋初。

    我站在兩米的高牆上,一邊眺望不遠處的足球場,一邊揮舞著筷子朝嘴裡塞米粉。洛晨苦口婆心地勸我道,西奈,你注意下形象好麼?如果11號看到你現在的夜叉形象,不嚇跑才怪,嘖嘖。說完,還面帶嫌棄地往旁邊站了站。

    我斜睨了她一眼不理會,繼續狼吞虎嚥地專注挑戰眼前的米粉,差不多吃完的時候,我才從米粉裡抬起頭,衝她指了指下面看台上為11號咆哮尖叫的一群女生說,你不覺得相比她們,完美的我動作是多麼的優雅嗎?說完這句話,我騰出右手伸到口袋裡找紙巾。

    事情就是在這個時候發生的,我不過是想找出紙巾假裝矜持地擦下油膩膩的嘴巴罷了,卻突然一陣風吹來,我左手裡托著的空塑料飯盒就開始隨風搖蕩……起舞……緊接著就像一隻斷線的風箏一樣——一頭跌了下去。

    在我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就聽下面的看台上一聲彪悍的喊叫,媽的!哪個活得不耐煩的敢砸老子!

    那就是我和聶魯達是的初次相遇。對,你們沒聽錯,是聶魯達。但是你們聽到他出場說的第一句話多麼粗俗,就一定明白,他不是那個說出「我喜歡你是寂靜的」的詩人聶魯達。

    他不過是A中的一個混混而已,而且還是一個倒霉的被飯盒砸了的小混混。

    但是那天我聽到他稚嫩的聲音,以為他是低年級的學弟,所以並沒有逃之夭夭,而是伸出頭看下面的看台。然後就看到一個眉目清秀,臉龐白淨的男生仰著頭,他穿了一件NIKE的黑色套頭衫,手裡夾了一支煙,雖然他極力裝出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但眼睛卻純淨得像一潭湖水,一看就明白臉上的猙獰不過是裝腔作勢而已。

    看到他肩膀上全是米粉的油漬時,我心虛地笑道,這位同學,對不起啊。

    或許是逆著光的緣故,我覺得他抬眼看了我好一會兒,然後他揮了揮手大方地說,沒關係。頓了頓,又聽到他說,不過如果你請我吃頓飯就完美了。旁邊的洛晨突然笑得要撒手人寰,她說,哎呀,西奈,他竟然和你一樣臭美,就為了「完美」這個相同的口頭禪,你不請他吃飯都不行。

    我扯了一下洛晨的衣服,狠狠瞪了她一眼,她明知道我身上沒有一分錢。就連這個米粉還是她買給我的。

    可是聶魯達沒有給我任何反駁的餘地,瞇起眼睛笑道,選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就現在吧,走吧。我被聶魯達的三個「吧」堵得啞口無言,只得不停地瞪洛晨,洛晨笑哈哈地搖著我的手指著不遠處的出口對聶魯達說,出口見。

    直到走到出口,我才發現,聶魯達很高,而且很瘦,所以更凸顯他的蒼白。他雙手插在口袋裡,扮酷地問道,喂,去哪裡啊?

    我翻了翻白眼,指著洛晨說,是她要請吃飯的,你問她。

    在學校門口的燒烤店,雖然我已經吃了一份炒粉,但我看到肉串的時候還是兩眼放光。相反的,聶魯達倒不怎麼吃東西,他只不過時不時地抬頭看我一眼,然後露出一個匪夷所思的表情。洛晨在旁邊耐心地解釋,她就這樣,暴飲暴食。

    雖然我不停歇的吃東西,但我的眼睛卻時不時的朝學校門口飄,看到有一群穿藍色隊服的足球隊員走出來時,我立刻擦了擦嘴站起身說,我有事得先走,你們兩個繼續。說完,不顧洛晨的叫喊,也不顧聶魯達的愕然,直接朝附近的C大調網吧奔去。

    【二】

    11號每次吃完飯都要在C大調網吧玩一會兒遊戲。這是我經過多日觀察得到的結論。

    洛晨還給我打聽到11號叫顧顏良,家境優越,成績優秀,是高二年級的學生會會長,身後的追隨者可以組成一個團,但是,他卻沒有女朋友。不過他有喜歡的人——阮輕微。

    我聽說過阮輕微,家世好,學習好,人漂亮。所以並不對顧顏良的眼光感到質疑。是個男生,都會喜歡那樣真正完美的女生吧。像天之嬌女一樣活著。而並非像我一樣,卑微得像一株雜草。

    更何況,在聽到這個名字不久後,我便真正見識到了得天獨厚的阮輕微。

    那天我在網吧坐了許久,都沒見顧顏良來。便出門去了夜景酒吧。

    換上了短裙,化上了濃妝,在下面一片口哨聲和叫好聲中走上了台。

    哦。忘了告訴你們我另一個身份,白天,我不過是A中的一名普通學生,而晚上,我卻是夜景酒吧的領舞。我在台上像一條蛇一樣扭轉著自己的身體,一邊冷眼看著周圍的紙醉金迷,一邊感慨這個世間的不公,有人貧窮得連一碗飯都吃不上,而有人卻買幾千塊一瓶的酒眼睛都不眨一下。貧窮的人費盡心機去賺錢,而揮金如土的人卻不停地高喊空虛和寂寞。他們在酒吧揮霍一夜又一夜的光陰,杯盞交錯,無所事事。

    休息的時候,忽覺沉重,我走出酒吧透氣,剛走到酒吧門口,便聽到旁邊一個女聲撒嬌道,我不管,我就是喜歡你。本是無意偷聽別人談話,但我一轉臉,就看到喬陽站在旁邊,他的懷裡,掛著一個女孩,高高瘦瘦,膚色白皙,眼睛靈動,像一個精靈一樣。

    我笑,喬陽原來還認識這樣漂亮的女孩。喬陽也轉臉看到了我,他像看到了救命稻草一樣,立刻抓住我打招呼,hi,西奈,你跳完舞了。

    我含笑點頭,他轉頭把女孩的手從他的肩膀上拉下來,然後對她說,這個是我好朋友陳西奈。

    轉頭對我又準備介紹她,女孩已經搶先說道,我是喬陽的青梅竹馬阮輕微。你好。說完,她大方的伸出手。

    阮輕微?我退後了一步微微打量著她,原來她就是阮輕微,傳說萬千寵愛集一身的女孩,果然是人中翹楚。我握上她的手,對她微微點頭笑了下。正不知道說什麼時,喬陽便拉住了我朝酒吧走,並回頭對女孩說,輕微,你快回去吧,我剛好找西奈有事。說完就攬著我朝酒吧裡走。

    走到酒吧裡,他的手就立刻從我肩膀上拿了下來,我調笑道,你那麼多女朋友,加起來都不敵這一個漂亮,你幹嗎這麼冷漠的對人家。

    喬陽轉過頭,微微的歎了口氣,哎,就是因為太好了。

    迷幻絢爛的燈光下,我看到喬陽的臉上掛著深深的憂傷,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無奈的表情。我突然想起我們的初次相遇。

    我和喬陽算是在一場格鬥裡認識的。

    那天我跳完舞剛走下台,就有一個喝醉的中年男人突然拉住了我的手,他用力地扯著我朝他懷里拉,醉熏熏地說,來來,美女,喝杯酒。

    我邊尖叫邊用力推開他,他一個趔趄,靠在了桌子上,但他愣了一下,隨即又不死心地走上前抱住我,喲,小丫頭還挺烈的。

    酒吧的保安還沒看到這邊的燥亂,而周圍又全是醉酒男人的朋友,所以即使我再次奮力的推開他,卻躲不過他的蠻力,醉酒的男人嬉笑的摟住我,然後朝我的臉湊了過來,一股濃烈的酒味撲面而來,我邊掙扎著推他邊朝後退,這時,我的手邊觸及到了一個酒瓶,我順手摸起那個酒瓶用力的敲在了桌子上,一聲清脆的碎玻璃聲,周圍的幾桌頓時驚起,都朝這裡望了過來,這時,前台的DJ也注意到了這邊,立刻呼叫了保安。

    醉酒的男人也似乎清醒了,看到我拿的碎酒瓶愣在那裡,我拿著碎酒瓶口指著他,定定地說,放開我。

    周圍的人的眼光都聚集在了醉酒男人身上,他狠狠地盯著我,彷彿要將我看出一個洞來,我一動不動,不妥協地回望著他。

    這時,突然一個身穿黑色西服的保安插了進來,他走過去摟著醉酒的男人哈哈笑道,原來是老九啊。

    醉酒男人看到喬陽,冷哼了一聲,並不太買賬,但喬陽卻還是硬生生把他拉離了酒吧。

    那時,喬陽是夜景酒吧的保安。聽說那個老九也是個地頭蛇人物,那天喬陽花費了一些錢才幫我擺平。我很感激他,所以平時便經常帶小吃給他,他是個很容易滿足的人,他說,丫頭,以後有什麼事都找我,哥替你擺平。不過不久後他便辭職了。

    而他辭職後,我才知道,他也是附近一帶的混混,算是那種混的風生水起八面玲瓏的。他離開了酒吧後,和朋友開了個賣鋼材的店,偶爾還會來酒吧捧場。

    但是,那天,阮輕微走了後,喬陽告訴我了一句話,他說,這個世界最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而是我站在你面前,卻不能說愛你。

    我嘲笑他,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有文化。喬陽望著酒杯裡的酒,只笑不答。

    【四】

    我不明白學校裡面怎麼會突然瘋傳陳西奈給顧顏良表白的消息。

    雖然我不否認,我確實對他有好感,但是明目張膽的覬覦,我還是做不出來。

    直到我看到奸笑的洛晨,才明白一切。我狠狠的瞪著她,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洛晨拉著我乾笑道,好啦好啦,我不過是看你暗戀的太辛苦,所以放了消息出去。誰會想到……一傳十,十傳百。

    我冷哼一聲,你想不到?這明明在你意料之中!

    之後,不管我走到哪裡,都會被指指點點。有女生在背後竊竊私語道,誒,就是她跟顧顏良學長表白的啊。我並不搭理,依舊走目不斜視的走自己的路。依舊每天吃過飯在足球場邊駐足一下,偶爾,在教學樓,也會和顧顏良打照面,而每次他身邊都圍繞著一群兄弟,我們只是各自微笑點頭,然後他旁邊的兄弟就會起哄。

    但是因為我和顧顏良均為回應過,而且還坦蕩的打招呼,所以時間久了,流言蜚語也就慢慢平息了。我和顧顏良依舊像時鐘上的分針和秒針一樣,馬不停息,卻各有規律的走在自己的軌道上,偶爾交匯,卻也不過平淡擦肩而過。

    如果不是生日的那天晚上,我想,或許我們會依舊只是點頭之交。

    而所有的轉折,均在那天。經過洛晨的洗腦,反正我既然沒跟顧顏良表白過,都能傳出我喜歡他的消息,那還不如去表白一下,這樣既對得起事實,又對得起自己。所以,糾結了半天後,我決定約顧顏良出來,做出生平第一件大事,對他表白。

    雖然嘴上說得氣勢磅礡,但等我真拿起電話時,手卻抖個不停。這可我第一次約會男生,洛晨鄙視的看了我一眼,你拿酒瓶扎人的時候不是挺牛的嗎,怎麼一個電話就難住你了。

    我翻她一眼,以後別讓我找到制你的人,不然你死定了。

    我默念了很多種遭到拒絕的答話後,摁下了那個熟悉的號碼,但是沒想到我剛開口,顧顏良便爽快的答應了。我雀躍的掛下電話對洛辰說,看到了吧,我就知道,誰能忍心拒絕完美的我。說完把衣櫃裡的衣服全部拉了出來,洛晨在一邊撇嘴,真是重色輕友。

    我一邊搭配衣服一邊反駁她,是你自作自受。洛晨想了一會兒,嬉笑道,不過算了,看你第一次約會的面上,我還是幫你挑衣服吧。

    那天晚上,我穿著洛晨搭的白色線衫,拿了個小熊包包便出了門。

    我心情愉悅,還哼著小區。但走到實驗樓時,我卻愣在了原地。轉角的花樹下站著一對模糊的影子,我本是無意經過,所以並沒打算偷聽別人的談話,但是無巧不成書的是,我聽到女生提到我的名字,她說,聽說陳西奈喜歡你,你喜歡她嗎?

    一瞬間,我定定的站在原地,屏住呼吸,動也不敢動一下。因為,那個男孩的身影,是顧顏良。可是,我卻只聽到一片沉默。

    緊接著,又聽到女生說道,你不喜歡她啊,可是她喜歡你啊,這可怎麼辦?

    不用想,我也明白那片沉默時,顧顏良他,是搖了搖頭。

    而那個女生,是我有過一面之緣,顧顏良喜歡的女生,阮輕微。

    女生最後說,那你陪我去吃飯好嗎?

    周圍有微風輕輕吹過,花樹潔淨的香氣四處飄散,我看著花樹下連身高都極般配的男孩和女孩,轉身。身後芳香四溢,可是,那都不關我的事。

    我走到學校門口時,電話響了。我看了下,沒有意外的是顧顏良。

    他在電話裡道歉,西奈,對不起,我今天有事,改天陪你吃飯吧。

    即使明白他看不到我的表情,我依舊微笑地說,沒關係,我剛好也有事,改天再約吧。

    想到顧顏良和阮輕微站在一起的身影,我失落的從長街這頭走到那頭,甚至無聊地踩著自己的影子數路燈。就是那時,小小的我,以為那就是我的十六歲生日,寂寞而孤單的生日。但這時,聶魯達就出現了。

    【五】

    如果不是聶魯達騎了一輛藍色拉風的摩托車,以招搖的姿勢再次出現在我面前,我肯定都忘了這個人。他停在我身邊,腳支著地問,喂,你在這裡幹什麼?

    我停下來看了他好一會兒才想起來是被我米粉盒砸到的那個倒霉小混混,我翻了翻白眼,說,今天我生日。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會告訴聶魯達我生日,我只是覺得好寂寞好寂寞,寂寞的彷彿一個人沉在水裡用力叫喊,而岸邊的人都聽不到。所以,聶魯達成了我的那塊浮板。

    聶魯達聽到我答非所問,並不意外,而是甩給我一個小頭盔,利索地說,上車。

    我愣愣的接過頭盔問,去哪兒。

    你真囉嗦,上來。他回頭伸出手,我猶豫了一下,乾脆地帶上頭盔,拉住他的手順從的坐上了車。

    聶魯達帶著我轉過了A城一條又一條的大街,穿過一段又一段的小巷。我從來不知道自己生活了十六年的小城,有這麼多個地方是我沒踏足過的。

    在經過一家精品店時,從櫥窗裡看到一隻足有一米多高的棕色的熊憨態可掬的坐在那裡。我坐在聶魯達的背後指著熊對高喊,等我有錢了,就把這只熊買下來。

    聶魯達沒吭聲,繼續從這家精品店呼嘯而過,我以為風太大,他沒聽到。所以我開始肆無忌憚的在他背後大聲說話,我說我喜歡的顧顏良,說他喜歡的阮輕微,我還說,聶魯達,你這個蠢人,你說我怎麼一點都不像阮輕微那樣完美。

    直到聶魯達停在一家蛋糕店前,我立刻停了嘴。但因為剛剛的發洩,所以心裡好受了許多。我挑選了一個畫面上有小熊的蛋糕。

    當我坐在餐廳的窗口,看聶魯達點蛋糕上的蠟燭時,我竟有點小小的感動。聶魯達卻無視我的感動,抬頭拽拽的說,笨女人,快許願吧。

    看著蛋糕上搖曳的燭光,我閉上眼睛,聽到聶魯達說,吃完飯,我還要送你一個禮物。

    從餐廳出來時已是午夜,我說聶魯達,現在店都打烊了,你要去哪裡給我買禮物?

    聶魯達神秘的笑了笑說,你先上車。

    沒想到聶魯達又帶我回到了那家有熊的精品店,不過此時那家店早已關了門。

    聶魯達下車對我說,你聽好了,等一下,我說跑,你就趕緊上車。聽到沒?

    我雲裡霧裡的看著他,點了點頭。然後我就看到聶魯達從摩托車後備箱拿出一個巨大的斧頭,聶魯達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我,乾笑著解釋,這是剛剛趁去衛生間的時候買的。

    說完他就直奔櫥窗,突然,一聲清脆的「嘩啦」聲,劃破夜空的寧靜,緊接著,精品店裡就有昏暗的燈亮起,我呆愣的站在原地,聶魯達衝上來拉住我的手說,笨蛋,快跑。然後我就被他拖到了摩托車上,逆著凜冽的風,摩托車彷彿飛了起來。

    我清晰的記得,那是2004年的夏末秋初,小混混聶魯達為了我喜歡的熊,去砸了一家店。而彼時的A城,還沒有攝像頭這麼高級的裝置,所以才讓聶魯達這個壞小子的奸計得逞。

    很久之後,我都能想起那天場面,聶魯達抱一隻大大的熊,我抱著聶魯達的腰,摩托車在夜色裡風馳電掣,彷彿一場預謀已久的私奔。

    直到郊外,聶魯達才停下了車。他把那隻大熊塞到我懷裡,說,笨女人,生日快樂!

    那夜的月光很涼,卻也很亮。我抱著熊用力的吸了吸鼻子,然後說,聶魯達,我永遠都不會忘記我的十六歲生日,也永遠都不會忘記你的。

    年少的承諾,就是那麼容易脫口而出,擲地有聲。一個字一個字的敲打在了人心上。

    【六】

    學校裡很快便傳起,阮輕微和顧顏良走在了一起。

    經常能看到他們一起吃飯,散步,阮輕微煙視媚行的模樣漂亮極了,我跟洛晨感慨,上帝真不公平。洛晨斜了我一眼,你不是應該嫉恨她的嗎?

    我笑道,沒有和完美的我在一起,是他顧顏良的損失,我嫉恨什麼。更何況,阮輕微是真的漂亮。我甘拜下風,只有羨慕。

    我跟喬陽說這個消息時,喬陽只是沉默。我歎了口氣。

    而我,也沒想到阮輕微會來找我。她直直的看著我說,如果你把喬陽還給我,我就把顧顏良還給你。

    看著她驕傲的臉,我失笑,突然間我好像明白她與顧顏良在一起的原因了。她肯定以為喬陽喜歡我,所以她也要想方設法的搶我的心頭至愛。可是,我張了張口,卻還是淡漠了,我說,你錯了,喬陽從來都不是我的。

    阮輕微冷笑,不要騙我,喬陽說他和你在一起了。

    很多事情,不要去看表面,要用心去感覺。說完,我便轉身走了,留下愕然的阮輕微愣在原地。

    聶魯達開始頻繁出現我的生活裡,餐廳裡,前面的人買完飯輪到我時,我一抬頭就看到聶魯達見鬼的臉。走廊裡,我剛抱著厚厚的作業伸手擦下鼻子上的汗,迎面就撞到一個人,放下手看到又是聶魯達見鬼的臉。還有球場邊,草坪上,圖書室裡,實驗樓頂……簡直是隨處可見……聶魯達見鬼的臉。終於,有天聶魯達攔下我,壞壞的笑道,陳西奈,你就是暗戀我也水平高級一點啊,不要總裝成偶遇好不好。

    我用胳膊肘撞他一下,哼了一聲,要暗戀也是你暗戀完美的我。洛辰捂著嘴笑,哎呀,既然這麼巧,大家一起吃飯吧。從那以後,我開始不再偶遇聶魯達,因為,他已經光明正大的跟在我和洛辰身邊,整天吊兒郎當的搭著我的肩膀念叨,哎,我充當你護花使者是要收費的。

    我鄙視的踢他了一腳,拽拽的說,切,如果不是看在你讓我們蹭飯的份兒上,我早把你丟太平洋了。

    聶魯達真是個有錢又善良的好孩子,他每天都帶我和洛辰去吃大餐,相比我和洛辰之前每天吃的炒粉炒飯,我覺得我們簡直傍了個大款。而聶魯達也經常斜睨著我壞笑道,去把酒吧的工作辭了,本少爺養你算了。而他每次落得的下場就是我的一記左勾拳。

    洛辰偶爾也會開玩笑,西奈,看得出聶魯達是喜歡你……

    我明白洛辰想說什麼,反問道,那又怎樣?隨後又冷淡的說,不要把我家裡的事告訴他。洛辰點了點頭。

    我突然想起,三四歲時,洛辰也是這樣跟在我身邊,我說什麼她都會點頭。

    那時,我有爸爸媽媽,奶奶,一家和睦。我像其他女孩子一樣像個小公主被他們捧在手心。這樣的日子結束與爸爸做生意慢慢發了財,之後他便開始很少回家,起初媽媽一直溫柔的告訴我,爸爸忙,他心裡最惦記的就是我們。但不久後,媽媽就便開始哀歎,甚至抹眼淚。後來,我隱約聽周圍的鄰居說,大概意思是爸爸發了財,在外邊又養了小情人。所以才會徹夜都不回家。

    所有的悲劇都終止與我十歲那年,有天我放學回家,一推開門,就看到爸爸躺倒在血泊裡,媽媽雙手握著刀,蜷縮在桌角邊。那時的我嚇呆了,不可抑制的尖叫了起來。

    後來,警察來了,就把媽媽帶走了。那是我人生中最灰暗的事情,直到現在我都能想起當時的情況,我一個人站在人群裡,看著媽媽被送進警車裡,周圍的人對我指指點點,那個就是他們的孩子,啊喲,孩子才這麼小,真可憐,這個女人也真狠得下心喲……我從一個小公主,突然跌落到了連灰姑娘都不如的小孩,失去了爹,沒有了娘。

    我開始很少說話,像得了自閉症的孩子。已經年邁的奶奶一邊搖頭歎氣造孽啊,一邊靠糊紙盒賺錢養我。因為爸爸的錢已經被他保養的那個女人席捲一空,什麼都沒留給我們。

    我想,如果不是十二歲那年奶奶病倒了,我肯定早已忘了要站起身去承受。那兩年我就像一個布娃娃一樣,不會說也不會動。直到奶奶躺在病榻上拉著我說,乖囡囡,你一定要好好生活。我才突然醒悟,我還有親人在,我還有奶奶,我不能就此倒下。

    我開始去送報紙,賣牛奶,發傳單,擺地攤,批發盜版。像一個小戰士一樣長大生活。後來,因為花銷慢慢增長,我開始用存起的錢去學了跳舞,然後就進了夜景酒吧打工,從服務員,啤酒傳銷員,做到了領舞。

    我在慢慢張大,奶奶卻慢慢變老,身體也大不如從前,所以我的世界裡只剩下賺錢,我只能拚命,更拚命一點,存錢給相依為命的奶奶看病。

    【七】

    聶魯達每天向我灌輸酒吧有多危險,我都一笑了之,覺得聶魯達在虛張聲勢。

    直到老九的再次出現。只不過,這一次,他是帶著一個臉上有刀疤的男人來的,喬陽說來者不善,刀疤男人是一個難纏的角色,讓我小心應對。

    我並不是大無畏,我知第一次是藉著喬陽僥倖脫險,這一次,恐怕不是那麼容易。

    所以刀疤男人找人叫我過去,舉著酒杯對我說,對你很有好感,不知道給不給疤哥這個面子,認識一下。

    我接過酒杯巧笑道,疤哥怎麼說,這是我陳西奈的福氣。

    說完仰頭喝下,辛辣的酒精順著喉嚨,蔓延過全身。我在心裡暗罵,奶奶的,這個刀疤遞來的竟然是白酒。

    而刀疤男人看到我已經空了的杯子仰頭大笑,對身旁的老九說,這個女孩果然跟你說的一樣烈啊。

    老九點頭哈腰的笑,刀疤又遞過來一杯酒說,不過我喜歡。來,西奈,疤哥再敬你一杯。

    我愣了一下,還是妥協的準備伸手接過。

    這時,一隻手已經比我搶先,我回過頭,就看到聶魯達鐵青的臉。

    他說,我替她喝。

    刀疤不悅的看著聶魯達,聶魯達直著脖子看刀疤。哦,對了,我都忘了,聶魯達他還是個小混混,一個裝腔作勢,其實一點都不混混的小混混。所以他瞪著刀疤,一點都沒嚇到他。

    他反而一揮手,豪氣的說,再來一打啤酒。

    白酒對啤酒,不喝死才怪。我搖了下聶魯達的手,聶魯達衝我點了下頭,他轉頭對刀疤說,抱歉,我和女朋友有事先走了。

    說完就護著我轉身,丟下表情猙獰的刀疤和老九。

    可是,你們知道嗎,那是我最後一次見聶魯達。

    之後,他像消失了一樣。我打電話沒人接,去他們班上,也只看到空桌子。就連他的同學都不知他的去向。後來,終於打聽到了他的地址。

    我看著紙條上的地址狐疑的按了下眼前的門鈴,難怪聶魯達總是豪氣的請我和洛晨吃大魚大肉,眼都不眨一下,他家住在A城最豪華的小區,而且,是一棟別墅。

    門開了,一個年輕的女人雍容華貴的從門裡走出,她的眼睛雖然有點浮腫,但依舊掩蓋不了她高雅的氣質。她打量了我幾眼,突然臉色蒼白,但依舊是穩住心神問,你找誰?

    我奇怪的看著她,問道,請問聶魯達在嗎?

    她上下打量了我幾遍,說,他去C城了。

    C城?那他什麼時候回來?我驚訝道。

    女人又看了我幾眼,淡淡的說,不知道。說完,便關上了門,留下我一個人站在原地。

    我在酒吧裡一個人喝酒的時候,喬陽來了。

    他說,你在為聶魯達那個小子傷懷嗎?

    我抬頭看他,驚奇的抓住他的手,你認識聶魯達嗎?

    喬陽仰頭喝了杯酒,當然認識。你記得我第一次替你擺平老九嗎?

    我點頭,喬陽又說,其實那天,我不是用錢擺平的他,而是喊了十多個人,在酒吧外邊的巷子裡,將他痛打了一頓才得以脫身,他是一個太難纏的人呢。我驚愕的看著喬陽,喬陽點燃一根煙說,那天,我喊的人裡,聶魯達便在。也是在那天,我們揍完老九後,我和他經過街頭,看到已經下班的你站在公車站牌下抹眼淚。說到這裡,喬陽笑道,聶魯達這小子肯定沒見過女孩子哭,因為那天看到你後,他便對我說他覺得你就是他這輩子要找的人。他旁敲側擊的和我打聽你。我本想找個合適的機會幫你們介紹,沒想到,後來反倒是你巧合的遇到了他。

    我聽完,定定的看著喬陽問,那麼,喬陽,聶魯達他,現在到底去了哪裡?

    喬陽猛抽了一口煙,說,他被他在C城的爸爸接走了。

    那,他還回來嗎?我緊緊的抓住喬陽的衣袖,期期艾艾的問道。

    我不知道。

    那天晚上我喝的醉醺醺的回家,我看到天上的明月都覺得是聶魯達的臉。我想起他站在看台上仰頭看我的臉,想起他跟我勾肩搭背的走在校園裡,想起他下雨天給我送傘,想起他騎摩托車帶我走過的路,還想起,他為我過的生日,為我點燃的蠟燭送我的熊。

    可是,當我想起這一切時,聶魯達已經不在了我身邊。不在了。彼時,高二剛剛結束。

    【八】

    而高三剛開學,一直虛弱的奶奶突然拉住我,精神奕奕的說,囡囡,你一定要努力,考個好大學,以後奶奶就可以跟著你享福了。

    那天,我很快樂。我以為奶奶的病已經好轉,誰知道,那天回家,怎麼叫奶奶,奶奶都不應。我來不及放下包就衝到奶奶床邊,摸到的卻是她冰冷的手,看到的是她緊閉的雙眼。

    那一刻,全世界的燈都滅了,就像十歲那年一樣,我突然覺得全世界都拋棄了我,我抱著奶奶嚎啕大哭。我撕心裂肺的喊著她……可是,她卻再也沒有睜開眼看我一眼。我終於明白她早上對我說的話,她一直都知道我不想念大學,因為學費昂貴,我要留下錢來給她治病。而她,再也不忍心看她親愛的孫女勞累,所以選擇這樣決絕的辦法先走一步。

    奶奶走後,我處理後事,在她的床頭的匣子裡,看到一沓厚厚的錢,算來,至少有個幾萬快。還有我買給她的一個錄音筆,因為我每天在酒吧上班回家晚,所以怕她有什麼想說的我聽不到,便給她買了個錄音筆。我按下播放鍵,便聽到奶奶蒼老的聲音傳來。她說,囡囡,這是你平時給我買藥的錢,我沒捨得花,我知道我這樣的身體,即使花再多的錢,都沒有用。還不如留下來給你念大學用。這幾年,奶奶拖累了你,你爸爸對不起你們母女,奶奶也對不起你。囡囡,聽奶奶的話,拿這些錢去好好讀書。你一定要長的好好的,不然奶奶沒辦法向你死去的爸爸交代。還有,不管過多久,你都一定要等到你媽媽出獄,這輩子,奶奶活夠了。所以,拋下我心愛的囡囡先走一步,不要哭,乖囡囡,奶奶很滿足。

    奶奶走後,我聽她的話,辭了酒吧的工作,開始安心學習。喬陽偶爾來學校看我,幫我送一大袋零食。我知道,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其實,他只是想看看阮輕微罷了。每次阮輕微和顧顏良都會手牽手的從我們面前經過,阮輕微依舊是那副煙視媚行的模樣,漂亮至極。

    但我看得出來,阮輕微經過喬陽身邊時,眼神還是會黯淡。

    而喬陽,對在阮輕微的背影,輕輕的歎氣,而後微笑。

    我想起那次阮輕微來找我說過的話,心生愧疚。其實,喬陽告訴她喜歡我,不過是一個幌子而已。

    喬陽早告訴了我他們的故事,他和阮輕微是青梅竹馬,但他的爸爸卻是阮輕微爸爸公司的一個清潔工,喬陽念完初中念了一年的職專便輟了學,之後一直在社會上摸爬滾打。喬陽說,西奈,你知道嗎,我磕過藥,販過毒,你說,這樣的我,怎麼能和花一樣的輕微在一起呢?她的前途大好,而我,將來不過會淪為一個最普通最世俗的男人,我怎麼能自私的將她據為己有呢。

    是那時,我才明白,喬陽不是不愛,而是太愛了。太愛,所以不捨得讓她過得不幸福。只能將她推開,眼睜睜的看著她朝自己越來越遠的地方飛去,因為那裡有幸福。

    每個人的心底,都有一個秘密。

    我答應了幫喬陽保守這個秘密,所以即使我千急萬急,都沒辦法告訴阮輕微真相。

    可是,我卻覺得阮輕微真幸福,至少,她愛的人,一直都在看著她。

    高三繁忙得走路都在背書,但是我卻倍感幸福。這是這麼多年來我第一次沒有任何壓抑的享受著和同齡女孩一樣的唸書好時光。我坐在草坪的花樹下,芬芳四溢,陽光久遠。

    手邊是詩人聶魯達的詩集,他說:

    我喜歡你是寂靜的/彷彿你消失了一樣

    遙遠而且哀傷/彷彿你已經死了

    彼時/一個字/一個微笑/已經足夠

    而我/會覺得幸福/因為那不是真的而覺得幸福

    聶魯達就像是我的一場夢境。可是我卻堅信他是真的出現過。

    我只是不知道後來我愛的這個少年,他去了哪裡而已。但我知道,他一定能感覺到,我好想他。

    喬陽:那些秘密,埋在心底。消逝在蒼老的歲月裡。

    看著西奈一天一天的淡忘聶魯達,我心裡總算安穩。

    我不知道我保存著的那些秘密,到底是對,還是錯。

    其實,聶魯達並沒有被他爸爸接去C城,他早沒有了爸爸。只是那天晚上,他幫西奈擋酒,惹到了刀疤。

    而刀疤明白我與他們都熟絡,所以那天在酒吧,並沒有給各自難堪。可是我卻忘了刀疤是多麼陰毒卑鄙的小人。那天晚上,刀疤找人埋伏在了聶魯達回家的路上。在聶魯達經過時,一群事先準備好的人攔住了他。

    聶魯達給我打電話時,我剛睡下,但聽到他斷斷續續的聲音,我立刻預感不好,趕到時,他已經躺倒在血泊裡,一動不動,我立刻叫救護車送他去了醫院。

    經過兩個小時的搶救,醫生說,人沒事,但一條腿卻保不住了。

    那天在醫院,我見了聶魯達的媽媽,她是一個保養的很好的女人,她焦急的問我為什麼會這樣。

    我把事情的始末告訴了她,之間,我提到西奈的名字時,看到她突然瞪大了眼睛。

    當時我並不明白她為什麼聽到西奈的名字會露出驚恐的表情。後來,我才知道。

    因為,那個美麗的女人後來又來找過我,她問我,你知道西奈的家事嗎?

    我點了點頭,知道一點。

    她又問,那你知道她爸爸媽媽現在是做什麼的嗎?

    我說,她爸爸因為在外邊養女人,被她媽媽砍死。隨後,她媽媽住了監獄。

    聶魯達的媽媽突然臉色蒼白,搖搖欲晃,我立刻上前扶住她,我說,你怎樣,你還好吧,要不要喝點水?

    她搖了搖頭,喃喃自語道,都是命啊,都是命啊……我欠他的,終於讓我兒子還回……

    是在那時,我明白了一切。她臨走前流著眼淚千叮嚀萬囑咐的說,你千萬不要告訴魯達我來找過你。

    我點了點頭。她踩著七寸高跟鞋消失在門口時,我還聽到她喃喃的念叨,是我對不起你,現在已經還了你,以後不要再來找我了。不要再來了,我已經還了,還了……

    聶魯達醒來,看到自己的腿,沒有任何出格的動作,很平靜,平靜得彷彿不像他。

    他對他媽媽說,你能把我轉到仁聖醫院嗎?

    他媽媽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出去辦手續了。我心裡突然有點微動,因為,仁聖是離西奈家最近的醫院。

    我看著聶魯達,他仰頭對我笑道,喬陽,你會不會覺得我傻,可是我覺得值得。如果我不送一條腿,老九和刀疤他們就會一直纏著西奈,他們說只要我留下一條腿,他們便放過西奈。

    我說,你怎麼可以這麼魯莽,怎麼不等我來呢?

    聶魯達搖了搖頭,接著說,喬陽,你不知道,那時我想,不要說一條腿了,就算是這輩子要我在輪椅上度過,我都願意。因為,這是我欠她的。

    是那天,聶魯達給我講了一個秘密。他爸爸去世的早,媽媽一個人辛苦拉扯他很不容易,而他九歲那年,媽媽帶回家一個叔叔,那個叔叔對他很好。但他在某天去叔叔錢包拿早飯錢時,卻看到錢包裡夾著一張照片,是叔叔和一個女人,還有一個小女孩。他們笑得一臉幸福,那麼像一個溫暖的家。對,溫暖的家。

    那時小小的聶魯達才明白,原來這個叔叔早有妻室。所以從那天起,他開始對叔叔起了逆反心理,跟蹤他回家,並趁他上班時,悄悄的把媽媽曾和他拍的一張照片塞進了門縫。

    是塞照片的那天,他放學回家後,便看到電視上的報道,結髮妻無法忍受第三者,手刃親夫。在報道上,他看到躺在血泊裡的叔叔,還有一個拿著菜刀的年輕阿姨被警察帶上了車,鏡頭晃過,他看到了照片裡的那個小女孩,她對著自己爸爸的屍體哭得撕心裂肺。

    聶魯達說,起初在公車站牌下看到西奈哭時,便認出了她來。這些年他一直飽受心靈的折磨,所以在見到西奈時,他便發誓,他要不計任何的給她快樂和幸福。

    聶魯達還說,喬陽,你一定要替我保守秘密。我望著頭,歎氣,只能點頭。

    聶魯達住進了仁聖醫院,有次我去看他,他的手邊放著一本詩集,我拿起,竟發現那個詩人和他有一個一樣的名字,都叫聶魯達。他笑著跟我解釋,西奈很喜歡他的一首詩。我翻到那頁,看到了那首哀傷的詩:

    我喜歡你是寂靜的/好像你已遠去

    你聽起來像在悲歎/一隻如歌悲鳴的蝴蝶

    你從遠處聆聽我/我的聲音無法企及你

    讓我在你的沉默中安靜無聲

    並且讓我籍著你的沉默與你說話

    你就像黑夜/擁有寂寞與群星

    你的沉默就是星星的沉默/遙遠而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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