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你的笑忘書 正文 那些得不到幸福的女孩
    蘇冽篇(1)

    我面無表情的坐在角落裡看著周圍濃妝艷抹的女生,為自己能來這種地方感到震驚。

    我從身上摸出一支煙,心底充滿了冷硬的自嘲。

    兩個月前,我還是足以把五星級酒店當家住的人,現在,同樣在五星級酒店,只不過,我所在得是附屬KTV的公主休息區。以前總覺得公主是一個特美好的名詞,後來不知怎麼的,這個詞除了被一些爆炸頭的非主流當成自己的暱稱,竟然還膽色十足的進入了KTV行業,代替了「陪唱」這個名頭。

    小時候,千方百計想做公主,集萬千寵愛與一身是件多讓人艷羨的事兒。

    現在,還真當了公主,只不過是陪萬千男人練歌,還要忍受他們的上下其手。我扯動著嘴角冷笑。

    如果林洛施在,肯定會揪著我罵,你他媽好歹是一有頭有臉的女的啊,瞅你現在的寒酸樣兒,看得我心裡咯的慌。

    是啊,如果林洛施在。

    如,果。這個世界上最殘忍的虛妄之詞。讓我一瞬間意識到了冷清的現實。

    是我拋下她們離開的,臨走前甚至連告別都未說。

    我知道以洛施的性格,她嘴上罵我罵的厲害,但一個人的時候肯定會哭。

    可是,洛施,命運給我們開了那麼大的玩笑,我沒辦法再面對昔日朝夕相處的你們了。

    我到現在都記得米楚站我面前給我一耳光的模樣,她氣的嘴唇都在發抖,她說,蘇冽,以前我還沒覺得你當二奶多可恨,現在我看著你就覺得噁心。世上男人多了去,兔子還不吃窩邊草,你跟我爸睡時想起我不覺得羞恥嗎?

    我的臉上一片火辣辣的潮紅,米楚那一巴掌估計用足了勁兒。

    我不怪她,因為我知道當初我們有多義氣,如今她便有多生氣。我捂著臉,挺想跟米楚說,我發誓,我要知道睡我旁邊的那個男人是你爸,就算他是李嘉誠,拿別墅拿名車砸我,我眼都不帶眨一下。

    但是,我動了動嘴唇,什麼都沒說。

    很小的時候我便明白,木已成舟,多說無益。

    米楚肯定不懂,其實我從十六歲出來漂泊,就把自己當做了每座城市的過客,這麼多年,我之所以留在C城,其實並不是貪戀他爸那點錢兒那點勢,也不是為成年後在設計行留的名,而是因為林洛施她們這群血性的女孩,讓我的心有了溫暖和居住之所。

    剛出社會時,野心和權力控制著我的視野,但等到達那個位置我才逐漸發現,一個人的真心和英勇的難得。所以我那麼那麼珍惜洛施和她。甚至在事發之前,我有買房長久居住的打算。

    然,終究還是不能。

    幼時算命先生便說我一生居無定所,大起大落,人生到終都在辛苦奔波。

    離開家後,我也經歷了各種艱難和繚亂,最後在不同男人的幫助下,走到了後來的位置,不算隻手遮天,卻也舉足輕重。我堅定的認為是自己以命抗天,人定勝天,到最後經過了米楚這個事我才發現,原來我只是無力回天。其實有時,我寧願自己未得到過任何東西,這樣或許在失去時,我就不會將自己置之死地,哭得無法自抑。

    我還記得洛施跟我說,蘇冽,你別怪米楚,她只是一時接受不了。

    洛施說這話時眼睛紅紅的,我笑著搖了搖頭,我不怪米楚,要我知道我好的穿一條褲子的姐妹是我爸的二奶,我他媽非皮鞭辣椒水老虎凳伺候。

    18,19,20號。去302包廂。

    我肩膀突然被領頭拍了下,她指了指前面兩個女生對我說,18號,你跟她們兩個走。我點了點頭,站起身,掐滅煙,走進了燈光昏暗,聲色犬馬的包廂裡,

    蘇冽篇(2)

    這裡與我陪客戶時一樣,只不過以前是我點了人給客戶送,現在是我站在一群年輕女孩裡,和她們一樣化濃烈的妝,等客戶點我。

    我禁不住又想摸口袋裡的煙,轉身看到包廂的牆鏡上映出我的影子,劣質的衣服,劣質的妝容。我相信現在逮誰站我身邊都認不出我。

    當一個禿頂的男人把手搭在我肩上時,我忍住心裡的噁心閉上了眼,再睜開時,臉上已經換上了媚笑。

    以前我一直相信一句話,物競天擇,適者生存。也一直驕傲自己的生存能力,我總是能比別人在最短的時間裡適應自己所處的環境,但此時,我卻為自己擁有這項本領感到齒冷。

    我不知道自己的軀體被男人都碰觸到了哪裡,我只知道,從包廂裡出來後,拿著領班給我的兩百塊,我跑到衛生間裡,藉著昏暗的燈光,壓抑的哭了起來。

    沒有人知道,來這裡的前一天,我把所有的錢財都捐給了山區小學。我看著電視上對日前市區有一神秘女子為山區小學捐出六位數巨款的新聞,心裡空蕩蕩一片。

    像多年前一樣一貧如洗。這是我對自己所犯下錯誤的懲戒。

    我也沒有再入本行,而是選擇了這種殘酷而低微的辦法夾縫裡求生存,我把自尊高高的摔碎,然後醉生夢死,淪陷地獄。

    我拿著賺的錢,拖著箱子走進了KTV安排的宿舍。宿舍裡有八個床位,卻只住了零散的兩三個女生,她們看到我時一臉的麻木。從那天的瞭解我知道,做公主的不止是貧窮的人,還有一些大學生,為了買自己喜歡的奢侈品而來。那些大學生眉目裡充滿了不諳歲月的憂傷和狂傲的膚淺,她們賺了錢後或去買奢侈品,或是挽上和自己父親一樣年紀的男子去換取更多的利益。

    在宿舍裡住的一般都是外來客,她們看我的瞳孔裡沒有過多的感情。

    在這個紙醉金迷的城市,或許我們消耗掉的不僅僅是青春,還有曾經如泉水般純淨的感情。

    我是個適應能力非常強的人,米楚稱之為父親的男子也曾稱讚我聰慧,做何事都會觀察入微,然後完美完成。做這行也不例外,很快,我便觀察到了規律,得到了一些男子的青睞。

    一個月裡,我漸漸從剛來時每夜望著窗外的月色流眼淚,變成了心留空白,安然入睡。

    在過年時,我已經拿到了一大筆錢,不過拿到這些錢,除去日常生活或偶爾買酒喝,只是心無波瀾的將它們存放在銀行卡裡。

    開始有各色各樣的男子約我出去,我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雖然這份墮落和懲戒是我自己選的,但我為自己立過底線。

    我可以在男人堆裡穿梭,但我不允許自己在每天清早清醒在不同的床畔。

    但做這行我還是道行尚淺,雖然我一再拒絕某位客人,他卻還是在某天找到了宿舍。

    他大腹便便滿面油光的看著我訕笑,小蘇。

    我堵在門口,面無表情問,有事嗎?

    你先讓我進來再說。男人無恥的堅持。

    我抵不過男人垂涎著臉的模樣,讓出了一條門縫,男人擠進門裡開始打量房裡的條件,然後轉過身突然抱住我。

    我嚇了一跳,奮力推脫開男人,一掌拍在他光滑的腦門上,你他媽幹什麼!

    男人卻並不憤怒,恬不知恥的望著我,小蘇,我只是,看到你生活這麼艱難,想幫幫你。我那裡有別墅空著。

    我震驚的看著男人,我想說你他媽算什麼玩意兒,姐跟過的男人資產能把你那座小別墅給埋了。但我知道男人肯定會當我開玩笑,會嘲笑不過落地草雞,卻非上綱上線的拿自己當鳳凰。

    蘇冽篇(3)

    男人看我沉默,卻以為我是在考慮,立刻趁熱打鐵的拉著我的手,小蘇,我不會虧待你的。

    我狠力甩開男人的手,臉色鐵青的指向門,你他媽怎麼滾進來,就怎麼給我滾出去。

    說著,我拎起桌上的酒瓶敲碎,握著碎瓶口指著男人。

    男人驚恐的看著我,嚇的忙不迭地從門口閃身跑出,邊跑邊罵罵咧咧,媽的,一個婊子裝什麼純情。

    男人走後,我癱坐在床上。我想這個地方不能久待,我必須換地方住。

    在過年前,我終於換了一所一室一廳,在租住的小區裡撿了一條長相寒磣的老貓,我給它取名叫吉祥。

    想起以前自己在網名上掛簽名,我是貓貓吉祥,我在等我的貓貓如意,我笑的掉下了眼淚。

    還好有吉祥的陪伴,所以過年時,我一個人身處冷寂的房子裡,也會覺得不那麼孤單。

    我經常帶一些吃的回來,因為我從不做飯,所以吉祥跟我吃慣了生冷食物,我空閒時,偶爾也會去樓下的小飯館買條魚讓老闆用清水煮一下給吉祥吃。

    而我吃的多的東西大概是酒吧。雖然過去也經常陪客戶喝酒,但那時大多是言不由衷,而現在,我好像是發自肺腑的熱愛上了酒精,每晚喝點,都會一覺睡到天亮,什麼都不用想。我終於明白了電視裡失意的人為什麼都喜歡與酒為伴,酒能讓人忘記想要忘記的事。

    我從超市出來,提著一罐簡易裝的酒。這個冬天不太冷,雪落的很少,我走在乾澀的街道上,用手擋著清冷的風,劃燃了根火柴點煙。

    我想起很久很久之前,久到自己在牙牙學語時,曾看過一個美麗的童話——賣火柴的小女孩。

    那個童話說,小女孩賣不出火柴,於是在那個冰雪紛飛的夜裡,她只能劃著自己的火柴暖手,她每劃一根火柴,便能看到一種慰藉,美麗的食物,溫暖的燈火,她的媽媽,她的外婆。

    洛施曾說我是一個內心充滿童真的人。以前我從來不承認,可此刻卻也不得不承認,成年之後我喜歡用火柴點煙,其很大原因便因為這個故事,火柴在我眼裡,是溫情的產物。

    蘇冽?迎面突然傳來一聲驚呼。

    我夾著煙迷茫的回過頭,在這個城市裡,我好像並沒有故人。

    一張清澈的臉從車裡探出頭,驚喜的看著我。

    我看著這張年輕英俊的臉,搜索了所有記憶,發現我並不認識這樣一個人。

    他走下車笑,你不記得我了,我是靳樂銘,一年前我們曾因為藍田項目打過交道,

    噢,我歉意的衝他笑了笑,不好意思道,你好。

    他看著我抱著滿懷的購物袋,指著裡面的泡麵問,你過年吃這個?

    我看了看購物袋不介意的衝他笑了笑,一個人吃什麼都隨意。

    剛好今天我也是一個人。靳樂銘好看的笑了笑,剛好也在找吃飯的地方,不如一起吧?

    不麻煩你了,我警戒的退後了一步,七年前來這個城市走讀我不想認識什麼人,現在更不想認識,認識的人越多,以後的傷害或許就越大。

    雖然上次沒談成合作,不過我很欣賞你的處事方式。今天又在這裡重逢也算是緣分,不會這麼不賞臉吧?靳樂銘執著的問,一雙含笑的眉眼盯著我,異常璀璨。

    旁邊的咖啡廳散發出濃香,芒果黃的燈光溫馨異常,道路兩旁的綵燈燈火闌珊,我站在冷風循環的街頭,終於點下了頭,

    上車。靳樂銘眉開眼笑的幫我拉開車門,我看著他澄澈如孩童的微笑心裡也放鬆了起來。

    靳樂銘帶我去的是一家偏僻的私房菜館,對於這種私房菜館我並不陌生,以前在C城時我也經常帶客戶去這種地方,現在的人越來越難纏,吃慣山珍海味,就開始找清淡找別緻吃,特別是私房菜館繞來繞去的路,都已經將食客的獵野之心滿足了夠。

    蘇冽篇(4)

    坐在溫黃的燈光裡,喝了杯燒酒後,靳樂銘問我,什麼時候被挖到了綠城?

    我搪塞的含糊,沒有被挖,辭職,想休息。

    靳樂銘看我不願多說,便體貼的說了些行業的趣事。所以那頓飯也算吃的其樂融融。

    吃完飯靳樂銘送我回去,我執意在路口下了車。靳樂銘拗不過我,無奈的放下我,從車窗裡探出頭,猶豫了下說,蘇冽,留個電話吧,方便以後聯繫。

    月光下的靳樂銘讓我想到多年前學過的一句詩,陌上公子人如玉。

    可我依舊提醒自己保持清醒,我笑著說自己剛到,還沒來得及買號。

    這樣啊,靳樂銘從車窗裡遞出名片,那你換了號一定要聯繫我。

    我漸漸走到拐角處的黑暗裡,看著靳樂銘的車離開後,把握在手裡的那張名片一點一點揉皺,撕碎,然後丟在了垃圾桶裡,頭也不回的朝家裡走去。

    現在的蘇冽,並不是當初的那個蘇冽了。

    冷漠無情,畫地為牢,只是保護自己的一種方式。

    只是我沒想到會再遇到靳樂銘,還是以那樣尷尬的方式。

    過完年時,領班帶我們進了一個包廂,我進去第一眼便看到了靳樂銘,而他的旁邊,還坐著上次闖入宿舍被我辱罵走的男人,他看到跟立刻跟吃了興奮劑一樣衝我招手,小蘇小蘇,彷彿之前的事並未發生。

    但從他眼裡幸災樂禍的精光裡,我知道,他是記得的,而且今天也是故意來找茬的。

    我看了旁邊的靳樂銘一眼,他不可思議的望著我。我面無表情的朝老男人走去,心裡浮起淡淡的傷感。

    老男人一坐下便開始對我上下其手,我平時已經習慣了這些身體接觸,可我沒想到的是,老男人竟然趴在我的耳邊咬了一下,我渾身一震,一把推上老男人光滑的頭上,站起身揚起手一聲清脆的耳光聲,整個包廂都寂如死灰。

    我X!老男人反應過來,跟頭雄壯的獸類一樣撲上來,把我摁倒在牆上,嘴巴冒著熱氣朝我身上拱。

    我抓起手邊的煙灰缸朝老男人頭頂砸去,正在這時,手卻被用力的攔下,緊接著,我被拽到了一個溫熱的懷抱裡。是靳樂銘。

    黃伯伯,靳樂銘禮貌的看著老男人,低頭,這個小蘇像我以前暗戀的人,能不能……

    老男人臉色一僵,呵——呵——兩聲冷笑,陰沉的看著靳樂銘,拍著他的肩膀道,既然如此……老男人齷齪的笑了兩聲,樂銘你就替我辦了她。

    靳樂銘後退一步,彬彬有禮道,那我先走一步,你的意思我會轉達給父親。

    老男人聽到靳樂銘的話,立刻眉開眼笑,好,等你的好消息。

    靳樂銘拉著我的手走出了包廂,在地下停車場我甩開了他的手。

    靳樂銘回過頭,眉頭緊鎖,憂傷的看著我,蘇冽,你可是遇了什麼難?

    停車站昏黃的燈光影影綽綽的應在他眼裡,像支離破碎的鑽石,蕩滿了剔透。

    我搖頭,並不曾。

    那你為什麼……靳樂銘的話沒有說下去。

    我推開他走過去,靳樂銘,我們不是一類人。

    走了幾步,我腳步停留在原地,再度艱難的開口,你就當,就當你認錯了人,好嗎?

    身後久久沒有聲音,直到過了很久,才聽到靳樂銘空蕩蕩的聲音在偌大得停車場充盈著悲傷,他說,蘇冽,從前那個意氣風發,敢作敢當的你哪裡去了?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把自己弄成這樣,可是我想,你以前的朋友看到這樣的你,一定會像我一樣非常非常難過。

    難過?洛施會難過嗎?米楚會難過嗎?

    我的鼻子突然有些酸,我仰起頭,看到屋頂上有蛾子在一遍遍不知疲休的撞向燈光。

    蘇冽篇(5)

    有時我很羨慕這群飛蛾,它們明知撲火會死,卻依舊甘之如飴的用生命演繹壯烈之愛。

    我仰頭仰的有些累,我轉過頭看著身後的靳樂銘,淡淡的說,靳樂銘,你不懂我這種人的悲哀。

    我的人生一開始便充滿了扭曲和慾望,不管是讀書還是工作,我都極力爭上游,因為我心底一直都保留著一個慾望,我要賺很多很多錢,我要讓自己衣食無憂,因為這個世上除了我自己外,沒有人可以給予。讀書時,有個男生對我有好感,我也喜歡他。可是因為他窮,因為我立下出人頭地的誓言,我狠心拒絕了他。工作時,也遇到過有好感的人,可是他們給不了我想要的東西,所以我也遠離了他們。我從小到大,做的每一步事,都是為了衣食無憂的生活,後來我真的做到了。

    可是直到與米楚的那件不愉快事情發生後,我才知道,我一直都為之努力的東西到最後好像並沒有那麼重要,相反,我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錯失了許多美好的東西,手裡握著的其實都是一些浮華和虛無。

    就像那首歌裡唱的,我得到的都是僥倖,失卻的卻是人生。

    蘇冽,不管你覺得我懂不懂你,你做這些事對關懷自己的人來說,是一種傷害。靳樂銘的聲音再次響起,我低下了頭,不再吭聲。

    那晚是靳樂銘送我回去的,半夜時我躺在床上輾轉難眠,悉悉索索的爬起來,從櫃子裡翻出白色粉末和吸管,放在鼻翼端,心情總算舒爽很多。

    以前我一直不知道這白色的粉末為什麼能讓那麼多人沉醉其中,甚至為了它拋家棄子,現在我知道了,它比酒精更能讓人忘記憂愁。

    我睡著時做了一個夢,我夢到還在綠城的時候,那時洛施和齊銘還沒有分開,米楚整天還跟個小痞子一樣打電話喊我去喝酒,千尋剛畢業,還一臉青澀懵懂的模樣,還有葫蘆,身邊總帶著各種各樣的女孩,也總會為了討好我湊上來說,蘇冽姐,我帶的這些女的沒一個比你漂亮。一度搞的洛施他們認為葫蘆有戀姐癖。

    早上醒來的時候,我站在鏡子前,看著鏡子裡的人一臉憔悴蒼白,我細細的為自己洗臉,塗霜,打粉底。

    我今年二十五了,不是小女孩的年紀了,過度的忙碌,甚至讓我看到了自己細小的法令紋。

    我開始惶恐的想以後,不可否認,之所以能在KTV做這麼久,我心裡不是沒有怨懟的,我自甘墮落,卻又無法墮落到底,所以我選擇了這樣一個迂迴的方式。

    只是,以後的每一天,我都願意像今天這樣醒來嗎?

    捫心自問,我不願。

    我突然有些厭倦,停下了手上化妝的動作,打了電話跟領班請假。

    我想素顏出去走走,看看這個世界的陽光。

    我迎著春寒陡峭的陽光出門,卻在門口處意外的看到熟悉的白色尼桑。

    我疑惑的走上前,看到車窗裡穿著白色毛衣趴在方向盤上的靳樂銘,我敲了敲車窗,靳樂銘抬起頭,當散漫的瞳孔聚在一起看到我時,他立刻像一個小孩般欣喜的打開車窗,蘇冽?

    你昨晚沒回去?我蹙眉。

    昨晚太累了,就停在了這裡。然後又像解釋般嘟噥,以前我也經常在車裡睡。

    你今天不上班嗎?靳樂銘抬頭看我。

    靳樂銘好看的眼睛在陽光下像黑琉璃一樣閃耀,我突然覺得有些被蠱惑一樣,沉默的點了點頭。

    那,一起去吃早餐吧?靳樂銘開心的笑了起來。

    我和靳樂銘誰都沒有談工作的事,吃完早餐,又一起去了電玩城。

    蘇冽篇(6)

    靳樂銘像個小孩一樣買了一把幣,快樂的跑過來分給我半把說,我們兩個分頭去玩,誰先把幣用完算誰輸好嗎?

    好。我笑意盈盈的看著他,輸了的人有什麼懲罰?

    靳樂銘想了想,忽然凝重的握著我的手,蘇冽,如果你輸,就聽從我,繼續做設計行好嗎?

    那如果你輸呢?我反問。

    那我就和你一起去KTV當陪唱,這樣好吧?靳樂銘衝我眨了眨眼,我看著眼前乾淨英俊的男子,突然有些眼熱,邊轉身邊說,你將會成為KTV最帥的陪唱。

    我對自己的遊戲技術很有信心,以前在綠城就經常陪洛施她們玩,所以我一點都不相信自己會輸給靳樂銘,不過我又希望,結果不是我想的那樣。

    我和靳樂銘偶爾分頭玩,偶爾他會被我叫來一起去槍戰,不過半小時後,當我們再度聚到一起。我手裡只剩兩個幣了,而他手裡卻還是一把。

    我不可思議的看著他,你肯定耍賴。

    靳樂銘無辜的看著我,我沒有。

    那你為什麼還有這麼多幣?

    因為我玩釣魚總能玩通關啊……兩個幣就能用半小時。

    我徹底吐血了。

    那天我們去了電玩城,遊樂場,還去了江上的竹筏上吃魚。

    一路上靳樂銘都對我念叨四個字,願賭服輸,願賭服輸。

    我酒足飯飽的坐在竹筏上,看著不遠處昏暗的天氣和群山,點了點頭。

    我說,靳樂銘,我願意重新開始。

    我願意重新入設計行,願意重新在這個城市以清白的身世走清白的人生。

    那時我不明白自己做這個決定是因為荒唐的賭約,還因為早上面對鏡子時看到裡面無精打采的自己。直到後來我才知道,其實都不是。

    是因為你。

    因為你的眼神溫暖明亮,因為給我了久違的感動和希冀。

    當然,之前我並不知道。

    在靳樂銘的幫助下,我以新名字蘇三進了行業內一家著名的設計館。

    當回到寬敞明亮的辦公室,看著電腦上熟悉的線條,恍若隔世。

    我開始了兩點一線的生活,我開始在辦公桌上養起了仙人球,我穿回了以前喜歡的職業套裝,化起了淡妝,走起路來虎虎生威,而非像在KTV一樣搖曳。下班時也會與同事聚餐,不過我都會適當保持距離。並不是我不與人交往,而是我心底有一個不容碰觸的地方,在那道傷沒有好之前,我無法去接納,去迎新。

    KTV的那段生活對我來說,像是一場迷惘的夢。

    每次端著咖啡杯站在二十七樓的窗邊朝下望,我都會有種不真實感。

    再強大的人,在空間面前,也不過寥寥螻蟻。

    靳樂銘偶爾會來接我吃飯,不過次數已經漸漸少了。或許是我會錯了意,我一直以為靳樂銘對我是有歡喜的,不然不會那麼幫我。不過這也說不準,成年人的世界本身千絲萬縷,他們喜歡曖昧叢生大過平平淡淡,他們喜歡特立獨行多於家世清白。

    偶爾週末我會去打場羽毛球,或者是去練練瑜伽,做美容。生活回到了從前那般享受。

    只是周圍少了一群肝膽相照的好朋友,在這個信息發達的時代,我動動手指就可以看到洛施或米楚或千尋的日誌生活照片,但我不敢。我怕看到她們少了我依舊過的很好,少了我依舊快樂,少了我依舊結伴玩樂,那樣,我會很傷心自己沒有在她們旁邊。

    是蘇冽嗎?辦公桌上的電話突然想起,裡面傳來一個女聲。

    是的。我是靳樂銘的未婚妻,我想和你談談。

    我在下旋轉電梯時,還沉浸在震驚裡,靳樂銘的未婚妻?!

    我遠遠的看到了女子,她穿著白色長裙,眉眼溫順,像學校裡只會讀書,成績優異的女生。

    蘇冽篇(7)

    她看到我遠遠的就衝我微笑,直到我走近,她都是柔聲細氣,她並沒有任何攻擊性。可是她說的每句話都讓人無法反駁。

    她說,蘇冽,我和樂銘訂了婚,你出現時我也知道,他起初告訴我幫一個老同學,我相信他,從來不過問。他說你之前很墮落,只想把你帶回正道,現在……女子看了看周圍說,他的幫助也達到了。能不能請你,和他不要再聯繫?

    我看著她,如果是以前的我,不管誰來找我說這番話,我定是一番諷刺羞辱。

    而此刻,我看著女孩姣好的臉,沉靜的點了點頭。我圓滑的說,謝謝你們夫婦對我的幫助,放心吧,我蘇冽不是個白眼狼。

    說完我站起身走了。心底卻像有一件易碎品般,在我站起身時,嘩啦啦的碎了一地。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那麼那麼難過,我不是小女孩了,我不能糾纏著靳樂銘問,你為什麼沒告訴我你有未婚妻。你有未婚妻,為什麼卻要與我一起吃年夜飯,在KTV救下我,等我一個通宵,為我找工作。

    不,這些問題是我沒辦法問出口的。

    靳樂銘再來找我的時候,我冷冷的拒絕了他。我開始和公司裡的男同事出入,和他們一起吃飯泡吧。

    我假裝自己看不到靳樂銘的身影,假裝看不懂他眼裡盛滿的憂傷。

    怎麼會看得懂呢,我肯定是看錯了。他有未婚妻,他對我的幫助只是善舉,不是愛意。是我會錯了意。

    蘇冽?扶著我的男同事叫我,我抬頭,頭暈腦脹的看著他問,到家了嗎?

    嗯,只是……男同事看著不遠處,我轉臉,看到不遠處站在樹蔭裡白衣勝雪的靳樂銘。

    呵呵笑了兩聲,拍了拍男同事的肩跟他告別,然後轉身走近靳樂銘。

    你怎麼來了?

    你怎麼喝這麼多酒?靳樂銘走上前,像什麼都沒看到般,關切的扶起我的肩膀。

    唔,我停頓了一下,也不知道說什麼,任他扶著我進了家門。

    那天晚上,我回到家,因為醉意,已是疲憊的睜不開眼,所以我躺在了床上交代靳樂銘一會兒走幫我帶上門就睡著了。

    其實我並不想睡,但是我不知道以怎樣的姿態面對靳樂銘,也怕自己看錯了他眼裡的迷離。加上喝了點酒精神本身不太清楚,所以我很快便睡著了。所以那一整個晚上,我睡夢香甜,卻不知道靳樂銘在沙發上坐了一夜,也不知道他在我床邊撫摸我的臉去陽台抽了一整盒的煙,更不知道,在靳樂銘坐在我房間裡陪我時,他的未婚妻,一直站在我的樓下,久久的仰著頭看我窗口亮著的燈光。

    第二天我剛到公司,前台招待便以一種奇怪的眼光打量著我,就連碰到同事打招呼,他們也都一副神色匆匆的樣子。直到我坐在電腦前,打開公司網站和信箱,才知道原因。

    裡面有我在C市代表公司接受報紙訪問的專訪,有我在C市公司的作品,還有,我在C市的桃色緋聞,我來到綠城後的做陪唱的事。

    一瞬間,天旋地轉。

    這些消息我相信並不是只有我信箱有,一個上午,組長和CEO便分別與我談了話。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公司的,我只知道,我回到家翻箱倒櫃的找出賴以生存的白色粉末,然後像一個溺水的人抓到浮木般,沉溺的吸了起來。

    靳樂銘來找我時,我就是這幅樣子。

    靳樂銘看到我嚇了一跳,他不可置信的望著我,你……吸毒?

    我疲倦的點了點頭,定定的看著靳樂銘。

    靳樂銘突然一把把我抱進了懷裡,靳樂銘年輕豐盛的氣息撲面而來,我的心突然空蕩蕩的難過起來。

    蘇冽篇(8)

    離開C市時我沒哭,做賠償受人侮辱時我沒哭,得知靳樂銘有未婚妻時我沒哭,看到那些消息時我也沒哭,可是此刻在靳樂銘的懷抱裡,我突然不知何故,淚如雨下。

    我想起從前洛施喜歡的那個詩人說的那句話,與其在塵世展覽千年,不如在愛人肩頭痛哭一晚。

    痛哭一晚,只一晚。我仰頭縱容著自己的眼淚。

    卻也覺脖頸裡溫熱一片,靳樂銘無助的聲音在我耳邊喃喃響起,他說,蘇冽,我該拿你怎麼辦,我到底該拿你怎麼辦?

    我痛苦的閉上眼,踮起腳,親吻靳樂銘的唇。

    蘇冽,不要再吸毒了好嗎?靳樂銘躺在床上,溫柔的捧著我的臉。

    我看著靳樂銘琥珀色的瞳孔和痛心關切的臉,輕輕的點了點頭。

    靳樂銘歎了口氣,把頭埋進了我的脖頸。

    那天晚上,靳樂銘告訴我,蘇冽,其實我很早很早就認識你了。

    早到什麼時候呢?我輕笑問道。

    七年前。

    我纏繞著頭髮的手指停頓了下來。七年前。

    記憶的洪水撲面而來。

    我生命裡,最不喜歡的一件事是回憶。

    因為過去對我來說,太多苦痛和壓抑。七年前,那也是一個灰暗的年份。一直都爭吵的爸媽終於爆發了怒意,媽媽把爸爸的情人推下了樓,爸爸拎刀把媽媽砍死,被警察帶走。孤身無依的我被在綠城的姥姥接到了家,讀完了最後一年高中。

    七年前是我剛到綠城的時候。

    是的,樂銘肯定道,七年前你轉到綠城高中時我開始喜歡你,喜歡你在校園裡獨來獨往的姿態,喜歡你面對陽光沉思的臉,喜歡你一個人在體育場孤跑的身影。

    你那時在哪個班?我問道。嘗試著揪出記憶裡的細枝末節。

    我和你同班。樂銘不介意的笑了笑,你想不到吧,因為你從來不關注任何人。我觀望你,欣賞你,甚至也有接近你,在圖書館跟你借過書,在放學時特意騎自行車撞上你的自行車,可是你每次都是匆匆處理好就跑走。後來,我知道你考的設計學院,我也報考,只不過我父母不讓我離家,只能在綠城,所以我只能考到本地。而你,遠遠的走了……

    我以為此生都不會再見到你了,直到一年前去C市談合同,竟然再次看到你。但那時的你,身邊已經有人了,而且並沒有對我有任何印象,所以我走了。我以為我們兩個的生活是從來不會有交集的,所以看你在C市過的風生水起,我也開始在綠城尋找女友。於是後來在家長的介紹下和姍姍在一起了。

    樂銘沉痛的看我了一眼抱著我,蘇冽,你不知道我那晚在綠城看到你有多激動,雖然你還是不認識我。可是我在見到你的那一刻,看到你獨身一人,已經忘記了一切,我忘記了等待我吃年夜飯的姍姍和父母,忘記了許諾給姍姍的話。我的眼裡,心裡,只看到你,只有你。

    我俯在樂銘的肩上,心內的震動不亞於一場盛大的海嘯。

    我年少悲傷,青春荒唐,生活混亂,愛情虛妄,可是我從沒想到,有一天,會有一個人捧著這樣一份盛大繁華的愛在我面前,對我說,蘇冽,我愛你,很久很久之前便開始。

    眼淚如線,滾落而下。

    我內心震盪,緊緊的抱著靳樂銘,堅定的說,樂銘,我會戒毒。

    為了你這份珍貴的愛,我一定會給你一個珍貴的自己。

    早上時,靳樂銘走了。我一個人看著窗口的陽光覺得像是看到一片新天新地,樂銘臨走前說他會解決好所有的事情來找我。我知道,悔婚是一件面對千夫所指的事,可是,我不想再浪費彼此的時間。

    蘇冽篇(9)

    如果我們相愛,便在一起。就算背信棄義,千夫所指。

    對靳樂銘的未婚妻,我也曾有愧疚,而她朝我公司所有同事信箱發的那些信,也足以兩兩相抵吧。

    我不是十七歲的小女孩,也不是電視劇裡苦情不懂任何爭取的女主。

    我是蘇冽,我要我所愛,愛我。我要我愛,愛我所愛。

    我把白色粉末全部衝進了馬桶,整理了家,我出去逛街,練瑜伽,跑步。

    我把所有的時間都打發掉,讓自己沒有幻想冰毒的餘地。雖然我晚上會痛哭流涕,可還好,樂銘看不到,他不在,他看不到我狼狽的樣子。痛苦的時候我就拿頭撞牆。樂銘並不知道我立刻在戒。

    所以他打電話給我吃飯時,還特意交代讓我注意身體,他說打聽了一個戒毒會所,會帶我去。

    我笑著應下來。然後打車到了他說的酒店。

    樂銘說他跟他父母談過,他好不容易跟他父親說通,他父親想見見我。

    站在酒店門前,我整理自己的衣服,我知道,我一定要讓老人對我第一印象好點。

    而當我推開包廂的門後,竟然看到了之前在KTV揚言要包養我,被我抽了耳光的老男人。他坐在另外一個老人旁邊,看到我猥瑣的笑了笑,靳樂銘對我使顏色,我鎮定下心,知道老男人旁邊的老人是樂銘的父親,我得體的走上前與靳伯伯打招呼。

    靳樂銘轉頭對老男人說,黃伯伯,這次就不陪你吃飯了,下次一起吧。

    老男人呵呵賊笑著說,沒事,畢竟是樂銘帶女朋友見家人,這次也是我碰巧碰到你們才叨擾。那有機會一起吃飯。

    說著老男人帶人朝門外走去,臨走到門口,回頭衝我別有深意的笑了笑。

    我心頭舒了口氣,樂銘拉著我坐到位置上,。

    靳樂銘的父母都從商,不過他們身上多了點優雅,他們不想想像中那麼盛氣凌人,都很和氣。所以氣氛也算其樂融融。

    只是飯吃到一半,包廂裡突然闖進來幾個警察,說有人舉報包廂裡有藏毒品。

    靳樂銘迅速轉過頭看我,我捏了捏他的手,衝他眨眼,讓他放心。

    靳伯伯非常生氣,對警察撩下狠話,今天你們可以搜,但如果沒搜到,我讓你們立刻從這個城市消失。

    那時我才知道,原來樂銘的家庭那樣殷實。

    幾個警察迅速開始搜,我站在樂銘身邊看著靳伯伯嚴肅的臉,竟有些膽怯。

    這真的是我以後即將面對的生活嗎?樂銘的父親以後如果知道我以前所做過的事,會對我有寬容嗎?如果……我還沒想完,身邊突然一個警察大喊,找到了找到了!我們驚愕的朝他望去,卻見他手裡正抓著我的包……

    樂銘轉頭不可置信的看著我,我搖頭,樂銘,我沒有,我真的沒有。

    樂銘緊緊握著我的手,走上前說,這一定是個誤會。

    而靳伯伯的臉上早已是鐵青一片,一甩手杖,指著樂銘,誤會什麼,你黃伯伯已經告訴我這個女人來路不明瞭。

    我驚訝的看著樂銘的父親,原來剛剛一片和諧的情景只是表象。

    我被警察帶走時,心裡悲涼一片。雖然我看到樂銘疼痛的眼眸,但是靳阿姨卻緊緊拉住他的手,阻止他跟上來找我。

    門關上的那一刻,我放棄了掙扎,拖鞋的跟著警察走。

    原來,總有事情在阻擋我們。

    是神嗎?

    我在戒毒所時,樂銘來看我。

    他拉住我的手,滿眼心疼,蘇冽,對不起。

    我搖頭,你沒有對不起我。

    是黃伯伯暗算你的。你說。

    老男人?我驚愕的看著樂銘。

    樂銘點了點頭,蘇冽,你放心,我找了關係,正在辦手續,你一會兒就可以出來了。

    蘇冽篇(10)

    樂銘,我嚴謹的看著靳樂銘,恐怕他是故意做戲給你父親看,你父母那邊,我……

    樂銘低下頭,

    樂銘低下頭,反握住我的手,蘇冽,沒關係。他們會同意的。

    我知道,很長一段時間,樂銘都在和他父母以及未婚妻談悔婚的事,他父母本身不同意,加上這出鬧劇。

    所以樂銘本人也是身心俱疲,但他又怕我難過,所以把我從戒毒所接出的那天說,蘇冽,我定了去麗江的票,我們去散散心好嗎?

    我看著樂銘生出的鬍渣,憔悴的臉,心酸的點了點頭。

    我從未想過,我長達二十多年的人生裡,第一次和男子出去旅行,竟是在這樣的情況下。

    像兩隻苦命鴛鴦私奔般。我們鄭重握著對方的手,一刻也不分離。

    我平靜的靠在樂銘的肩上,樂銘說,蘇冽,你知道這個世上有一個地方嗎,那裡有穿不完的綾羅綢緞,吃不完的鮮果珍品,喝不完的美酒甜奶,用不完的金沙銀團,火紅斑虎當乘騎,銀角花鹿在耕耘……

    哪有那麼神奇的地方。我笑樂銘。

    這樣的地方只存在童話裡,而現實世界,橫衝直撞,只有傷害罷了。

    我甚至在那一刻,有些希望飛機失事,徹底逃離這世俗的痛苦。

    我們到達玉龍雪山下,我才知道,樂銘嘴裡說的那個地方。

    印象麗江的表演台邊,我看著盛大而華麗的殉情表演才知道,這世上真的有這樣一個地方,傳說的玉龍第三國。

    他們說,在納西族男女中,當他們的愛情受到阻礙,他們便去到雲杉坪,雙雙殉情。擺脫世間煩惱,從此升入愛情國度「玉龍第三國」,那裡鍾情的戀人可以盡情沐浴陽光和月光,長久相守。

    那天,看完印象麗江,我抹了一把臉,臉上濡濕一片。

    本以為,殉情故事必存在傷痛和絕望,但是印象麗江卻一片歡樂的節奏,因為男女並不是淒淒切切的殉情,而是要去他們嚮往的國度,他們的臉上充滿了憧憬。

    那樣憧憬幸福的表情,讓我覺得殘忍的可悲。

    我說,樂銘,假如有一天,我們走到這樣的境況,也一定要快樂。

    樂銘拍了拍我的頭笑,不要亂想了,傻瓜。

    第二天,樂銘帶我到了雲杉坪,他站在原地拉著我的手,緩緩的說,蘇冽,就算我們被世事不容,我也不會放棄你,我們一起去玉龍第三國,繼續相愛。

    皎潔的光亮鋪灑樂銘的週身,我哭了。

    這個世間最好的男子,這句世間最好聽的情話。都在這裡了。

    從麗江回來時,我已經更堅定了握緊了靳樂銘的手。

    雖然對於未來,還是一片空白。但我知道,想與之過一輩子,我首先要做的便是承受和等待以及擁有堅定過一輩子的信念。

    靳樂銘回去和父母周旋,我在家裡翻看垃圾郵件刪除。之前的郵件等一鬧,我已經無法再去任何一個公司了。我正準備對下一封郵件點del,忽然心頭一動。

    這個熟悉的信箱是……我在C市的老闆古柯!

    古柯一方面是我的老闆,一方面也對我有恩,是他勇於破格錄取當時沒念完大學的我,才會有後來的我。

    古柯說,蘇冽,好久不見。你自從C市離開後一直沒有消息。公司現在壯大了很多,也想在綠城開分公司,我記得你說你曾住過綠城,不知你現在是否還有工作的意思。詳談。

    我興奮的把眼前的郵件讀了一遍又一遍,壓抑住自己激動的心跳,拿起電話打給古柯。

    古柯很驚喜的問候了我一番,然後和我談了公司的計劃,說剛好過兩天要來綠城出差,和我談談。

    蘇冽篇(11)

    我開心掛了電話,打給樂銘一起吃飯,我打算暫時不把這個消息告訴他,等談定了再給他一個驚喜。

    不過樂銘那邊焦頭爛額,他很抱歉的說,蘇冽,你一個人吃飯好嗎?

    好。放心吧,我會照顧好自己。說完我不捨再讓他擔心,心疼的掛了電話。

    之後兩天,古柯到達綠城後,我帶古柯像老朋友一樣去吃綠城的小吃,談公司方案。

    廝混了幾天,古柯飛回C市後,我的工作也談成功了。

    我撥通樂銘的電話,喜滋滋的跟他說,樂銘,你不用擔心,工作的事情搞定了。

    嗯。樂銘的反應並不熱情,我想他或許還和父母沒有爭辯完,只得多叮囑了幾句才掛電話。

    那段時間,我忙新公司的事,去跑著辦營業執照等跟各路商管打交道。

    樂銘忙家裡。我們偶爾出去吃個飯見個面,樂銘臉色都不太好,我問他是不是有困難,或者讓我再同他父母談一遍,樂銘都搖頭。

    蘇冽,你會永遠和我在一起嗎?

    會。我肯定的握住樂銘的手,我會一直愛你。

    所以我在好好構建我們的未來,靳樂銘,從前的從前,是你在付出。

    以後的以後,都交由我來。

    兩周後,樂銘約我吃飯,說跟父母談妥了。他父母答應我們的事。

    我開心的舉起紅酒與他碰杯,卻在喝下第一口的時候嘔吐出來。樂銘眉間濃重的擔心神色讓我心生甜蜜。

    我拍了拍他的手讓他安心,堅定的說,樂銘,我想告訴你一件事。我……懷孕了。

    是的,我懷孕了,在幾天前我便發現了,但我想和工作一樣給樂銘一個驚喜,所以一直想找個很好的機會告訴他。

    真的嗎?樂銘的臉上帶著不可置信。

    嗯。我點了點頭,前幾天我去做了檢查,是真的。

    正在這時,樂銘的電話響了,樂銘複雜的看了我一眼接起電話,聽了兩句後便臉色難看的掛斷,蘇冽,你先回去,姍姍想不開自殺,現在正在被送往醫院,我去看看她。

    姍姍是樂銘的未婚妻名字。自殺了?我大驚失色,立刻催促樂銘過去。

    樂銘猶豫的看了我一眼,蘇冽,你不介意嗎?

    介意什麼,人命關天。你快去啊。樂銘深深的看著我,點了點頭。

    他臨走前在我的額頭吻了下,他說,蘇冽,我愛你。

    我笑,我也愛你。

    這時,手機響了,是古柯。樂銘看了眼我和手機,我推搡著樂銘,快去看她,早去早回。

    樂銘點了點頭,拿起外套走了。

    我接起古柯的電話,古柯說,總公司都安排好了,現在只等過賬等,讓我做好工作的準備。我高興的答應了。

    我撫摸著腹部,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也會給這世界帶來另外一條生命。

    只是,那晚,當樂銘再回來時,神色裡對我已多了份冷淡。

    他說,蘇冽,對不起。

    久經沙場的我怎會不懂這三個字的含義,無非是因為對方想將傷害施加於你,所以,先對你說,對不起。

    我含笑淡淡的看著靳樂銘若無其事的問,怎麼了?

    她,她比你脆弱。樂銘乾澀的吐出了這句眾所周知的可一箭穿心的傷害的話語。

    我轉過頭輕輕的笑了笑說,那麼,樂銘,你去找她吧。我們本身,就不屬於一類人。

    我轉身回了臥室,鎖上門。

    樂銘,我寧可你什麼都不解釋,什麼都不說。也不要聽到你像世間所有懦弱男子般,找出這樣蹩腳的理由。我順著門慢慢蹲下身,心疼的無法抑制。

    窗外的陽光赤金般照在了我的臉上,卻無法穿透溫暖我心底那片潮濕的綠苔。

    我沒有哭沒有鬧,在家裡安安穩穩的睡了一覺。然後收拾了衣物,退了房產。

    在我離開C市之後,我再次要離開綠城了。

    這世上有一種動物叫刺蝟,它有一顆又敏感又軟弱的心,但是為了直面這紛紛擾擾的塵世,所以它又總是強悍的用身上的刺去武裝自己保護自己。

    很多時候,我覺得自己就是一隻刺蝟,外表一副鋼齒銅牙,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內心卻軟弱的如蚌殼之肉,一觸就破。

    我每遇到不知道與感情有關的問題,就會不停不停的逃離。

    而在面對殘酷的現實,即便曾身無分文坐在路邊哭泣,我都會鼓起勇氣活出聲勢。

    我一生不願向任何低頭,即便是命運。但我有一個無法控制的死門,感情。

    靳樂銘,我不後悔自己的選擇,放你走。不管是愛情或是友情,我從不強求。

    我悔只悔,在七年前,在你製造不同機會與我偶遇時,我沒有好好看你,沒有抓住好時光與你愛一場。

    我離開綠城做的最後一件事是去醫院。我很怕那種疼痛和冰冷。

    可是躺在手術台上時,我竟有意外的輕鬆。冰涼的鐵器進入我身體時,有一種叫做失去的劇痛,狠狠的壓在了我的口耳鼻心,身體。

    我閉上眼,彷彿聽到一聲嬰兒的啼哭。

    對不起,寶貝。你一定不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而我卻清晰的記得,今天也是你的忌日。

    從此以後,每年的這一天,我將面對永無盡頭的痛楚。

    可是我不恨,我不恨所有的苦難和離別,也不恨所有的拋棄和背叛。

    因為我知道,告別這些之後,所有的美好將會撲面而來。

    陽光照耀進窗口的那一瞬間,我好像看到了洛施,米楚和千尋,她們如從前一樣對我開心的笑。她們拉著我的手說,蘇冽,快來幫我看看這件衣服,蘇冽,我們去喝酒。齊銘站在洛施身邊乾淨落拓的對我微笑,蘇冽姐。葫蘆看到我依舊開著不正經的玩笑。

    原來,最好的時光,已經過去。

    靳樂銘,再見了。

    本以為你是我漂泊的盡頭,誰知不過是一個單薄驛站。

    從此以後,我會繼續行走。

    也不會,再為誰停留。

    靳樂銘篇

    三年後

    蘇冽離開後,我和姍姍如願結了婚。

    公司越做越大,姍姍也懷了孕。那天我如往常般去參加一個酒會。

    卻在酒會上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一位乾淨的中年男子,我知道他叫古柯,曾經是蘇冽的老闆,也曾一度到綠城與蘇冽……或許,也是蘇冽肚子裡孩子的爸爸……

    我正準備轉身走開,卻不想他看到我迎上來,拍著我的肩高興的說,你就是靳樂銘吧?呵呵,年輕人的代表啊。蘇冽還好嗎?三年前她為了你和你們孩子連公司都不開了,對了,你們孩子現在兩歲多了吧,改天我一定送禮物過去……

    蘇冽,她沒有去找你嗎?我看著眼前男子豁達的笑容,奇怪的問。

    她怎麼會找我?男子驚詫,她不在你身邊?

    那天酒會過後,我和男子找了地方聊天,我才明白,原來,三年前,是我誤會了蘇冽。

    在我與父母爭戰時,曾找機會去看蘇冽。

    但是那時我看到她與古柯一起進了酒店,很久很久都沒出來,三天兩頭都是如此。

    然後,蘇冽便告訴我她懷孕了。

    男人的自尊和人性的懷疑讓我做了一個錯誤的選擇,其實姍姍並沒有自殺,那個電話只是個及時讓我脫身的幌子。

    而在我走之前,我看到蘇冽的電話響了,她背著我轉身對電話溫順的說話。

    看到這一幕,我心裡有無名怒火,因為那時的我以為古柯是蘇冽……在C市的情人。

    我以為……他們餘情未了……

    我以為……

    父母無法接受蘇冽,我撞見蘇冽和古柯一起去了酒店,當時疲累的我順水推舟便把這個責任推到了蘇冽身上。

    可是我又曾一度後悔放不下她,去找她,但這個城市再沒有她的身影。

    我便心安的以為,孩子確實不是我的,她被古柯接走了。

    從此以後,我與身邊的妻舉案齊眉。

    而蘇冽,你又漂泊到了哪一個天涯?

    與古柯相見後,我日日夜夜沉浸在自責和痛苦裡。

    我知道我失去你是活該,所以當有一天我突然心力交瘁至嘔出血來,被檢查出胃穿孔時,我也明白,這是自食其果。

    以我之痛,捱你之痛。

    我,願意。且,疼痛地想你。

    她會替我好好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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