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爾奔跑著,腳下的沙子極不牢靠,讓他的速度慢了下來。沙子突兀地變成堅硬的泥土和草地。他的上方已不再是時光之穴怪誕的天空,他看到松鼠、黑色的天空和閃爍的群星。薩爾減緩速度停了下來,試著找尋自己的方位。
空氣中帶著熟悉的松木和泥土氣味,薄霧籠罩,微微有些寒意,卻也讓這氣味更加明顯,使薩爾確定了自己的位置。幾步開外,一條小溪水花飛濺,薩爾瞥見了一條狐狸白色的尾巴。薩爾從未來過這一確切地點,但他認得出這片地區。他就是在這裡長大的。
他位於希爾斯布萊德丘陵,他在東部王國。
那麼,他暗想道,我知道我在哪裡。但是更重要的問題是……在什麼時候?
幾乎沒有多少人經歷過他之前所做的那些事,就在不久之前,他甚至還不能確定這是不是可能的。
他是在何時?
他突然領悟到了什麼,重重地靠著一棵樹,任由毀滅之錘滑到地面。德夏林驟然死亡,加上兇猛的攻勢讓他過於分神,沒能真正發現並領會他所做之事的重要性。
他身上開裂的傷口需要得到關注。薩爾把一隻手放在傷口上祈求治療。他的手上發出溫柔的光芒,帶來一陣陣的暖意,手下的傷口隨之閉合。薩爾除下自己的外袍,在溪水中沖淨上面的鮮血,將其收起來放入自己的包中。就在他剛剛換上一件潔淨的袍子時,一陣聲音傳來。
獸人的聲音。
毀滅之錘過於扎眼,他只得迅速地用舊袍子將戰錘裹起來,盡可能塞入自己的背包中。他希望能瞥見那些獸人,同時又在無助地思考一個合理的故事。他雙眼微微睜大,突然之間,他為毀滅之錘在他包中,遠離視線而感到高興。他認得其中一人背負的氣質。紅色背景上畫著一座黑色山脈的剪影。那是黑石氏族的旗幟。取決於他在自己世界的歷史中的具體階段,這代表了兩種可能之中其一。黑石氏族的絕大多數成員都不是薩爾所敬重的人。他想起了剛愎自用,心狠手辣的布萊克漢,以及他的兒子雷德和麥姆,後兩人仍居住在黑石山中。
但是有一名黑石獸人,在薩爾看來,救贖了整個氏族。那個獸人的名字是奧格瑞姆·毀滅之錘。薩爾心中產生了一個念頭,也許在他回到的這個時間點上,他的導師和好友仍然活著,這念頭鼓舞了他。那個獸人,假扮成一名平凡的旅者向他挑戰,激起了他直率真實的獸人怒火……也為薩爾能夠擊敗他而感到欣喜。那個獸人,教導他獸人的戰爭之術,並在生命行將結束之前,任命薩爾為部落的大酋長,贈予年輕的獸人他著名的鎧甲……以及毀滅之錘。
奧格瑞姆。突然之間,薩爾迫切地渴望能夠再一次看到強大的獸人——他的朋友。而且這樣的事情是可能的,就在此地……此時。
逐步靠近的獸人拔出一把戰斧。「你是誰?」他詢問道。
「薩-薩爾卡什,」薩爾飛快說道。他不能宣稱自己是一名薩滿,不能在這裡,不能在這個時代。他怎麼能這麼做呢?「一名術士。」
守衛來來回回看著他。「而且穿著口味很獨特。你的頭骨和紋飾布袍呢?」
薩爾挺直身板,威脅地朝著守衛走了一步。「在暗影中操作的目的是不被注意到,」他說道。「相信我。只有那些缺乏安全感的人才需要黑衣服和骨頭來宣揚他們有多危險。我們其他人知道我們能做什麼,而且不需要這麼自吹自擂。」
守衛後退一步,然後仔細地看了看四周。「你……是被派來協助我們即將展開的任務的?」
薩爾並不喜歡他聲音中的那種稜角,但是他需要盡快轉移對方的猜疑,所以他點點頭回復道,「是的,沒錯。要不然我為什麼會在這裡?」
「派來一個術士,奇怪,」守衛說道,雙眼瞇了一會兒。薩爾忍受著對方的審視,直到最後守衛聳了聳肩。「哦,好吧。我的工作不是詢問和質疑,我只是在執行我的命令。我叫格魯卡爾。之後我有一些事情需要處理。跟我來,到帳篷邊上的火堆那裡。今天晚上很冷。」
薩爾點點頭。「謝謝你,格魯卡爾。」
薩爾跟隨著格魯卡爾,逐漸走進丘陵地帶。那裡立著一座染著紅色和黑色的小帳篷。門帳被拉了下來,兩名獸人守在門的兩側。他們好奇地望著薩爾,但是既然很明顯他和格魯卡爾是一起的,兩人很快就對他失去了興趣。
「在這裡等我,」格魯卡爾低聲說道。「我不會走開太久。」薩爾點點頭,走向幾步之外的篝火。其他幾名守衛蜷在那裡,將手伸向火焰。薩爾模仿著他們,盡可能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然後他聽到了一些聲音。
或者說,是一個聲音。薩爾聽不清所有的詞彙,但是有人在提起古爾丹。薩爾傾聽著,眼睛跟著瞇了起來。古爾丹背叛了獸人。他與惡魔結盟以便增強自己的個人實力,同時組成暗影議會削弱一眾氏族。最糟糕的是,他說服了德拉諾最高階的獸人去飲下惡魔之血。長久以來,這一污點都在不斷侵擾著他們。即便是那些沒有共飲的獸人也發覺自己對殺戮的渴望已無法抑制,他們的皮膚因為惡魔的玷污而變綠。直到薩爾的朋友格羅姆·地獄咆哮最終殺死了瑪諾洛斯——這一切的折磨都因他的惡魔之血而起——從而讓獸人得以完全解脫。
但是那英勇的行為是在未來許多年後發生的,薩爾知道。在這條時間線當中,古爾丹的背叛仍是新聞。而且現在有人來勸說奧格瑞姆·毀滅之錘推翻古爾丹。
最終,可怖的故事逐漸停止。有那麼一刻,只有寂靜。
然後,薩爾聽到了一個他從未想過能夠再一次聽見的聲音。這聲音要年輕一些,聲調比薩爾所記得的要高一些,但是他立刻就認了出來,喉頭頓時卡住了。
「我相信你,老朋友。」
奧格瑞姆·毀滅之錘。
「而且我向你保證,我不會容忍古爾丹針對我們人民的計劃。我們會和你一起對抗黑暗。」
薩爾突然暗想:在這次對話發生之時,他生下來了麼?誰會有勇氣來這樣找毀滅之錘——
然後他意識到了,這意識突然帶走他的呼吸。
「我的私人護衛之一會護送你到一個安全的地方。這附近有條小溪,一年中的這個時候森林裡有很多獵物,所以你不會挨餓。我會代表你盡我所能,而當時機成熟時,你我將並肩作戰,一起除掉大叛徒古爾丹。」
但是那場景並沒有發生。發生的是——
帳篷的門簾被拉開。三名獸人現身,其中之一是毀滅之錘——更年輕,健康,強壯,自豪。從他的臉上,薩爾可以看到他有朝一日將會成為的年長獸人。但是儘管就在一刻之前他還渴望著能夠再一次看到奧格瑞姆的臉龐,現在他的視線卻轉移到了另外兩名獸人身上。
兩人是一對,對於這個氣候來說,他們走出帳篷時身上披著的毛皮顯得太過於沉重。跟隨著他們的是一條巨大的白狼——一條霜狼,薩爾知道。他們昂首挺胸,男的強壯而身經百戰,女的如她的配偶般,是名不折不扣的戰士。
而且在她的懷中,她抱著一名嬰兒。
薩爾識得那孩子。
那是他……站立在他面前的獸人是他的父母。
他單純地凝望著對方,胸中奔湧著喜悅、驚訝和恐懼。
「來吧,杜隆坦,德拉卡,」格魯卡爾說道。「薩爾卡什和我將護送你們到安全營地。」
嬰兒顯得有些不安。女子——……
母親……
——低頭看著她的孩子,愛意讓她獸人堅毅高傲的面容軟了下來。然後,她轉回頭看著薩爾。兩人雙眼交會。
「你的眼睛很特別,薩爾卡什,」她說道。「以前我只在這個小傢伙這兒見過這種藍色眼睛。」
薩爾想要說些什麼,但是格魯卡爾突然用奇怪的眼神看著他。「讓我們趕快,」他說道。「想必等安全抵達新地點之後,你們可以繼續討論眼睛顏色。」
薩爾一生之中從沒有感到過如此迷失。格魯卡爾帶領著他父母,正好來到的是他進入這條時間線時到達的地方。薩爾無聲地跟隨著,心煩意亂地想著可能的後果。
他可以拯救他的父母。
他可以拯救自己不被抓獲,不被殘忍而又可悲的艾德拉斯·布萊克摩爾培養成一名角鬥士。他可以幫助他們攻擊古爾丹,也許還能在地獄咆哮之前幾十年就讓他們擺脫惡魔的詛咒。他可以拯救特瑞薩。
他可以拯救所有人。
他跟奧格瑞姆·毀滅之錘就他家人被害一事交談過。浮現在他腦海中的是那次交談的話語——現在來看是那麼久之前,但是在這一時間線上仍是未來之事。
我父親找過你麼?薩爾曾問道。
他找過,奧格瑞姆這般回答道。沒有把他們留在身邊是我最大的遺憾和哀傷。我覺得那是為了我的戰士們和杜隆坦著想。他們帶著你來了,年輕的薩爾,並且告訴我古爾丹的罪行。我相信了他們。……
明知道自己在凝望著眼前的一對,但薩爾就是停不下來,要不然他可能會停止呼吸的。他渴望這一景象——這本應是理所應當伴隨他長大的景象,但如果他不去阻止很快就要發生的行為,這一景象就將被永遠奪走。
他們終於注意到了。杜隆坦顯得好奇但並沒有惡意,而德拉卡並不隱瞞自己的驚異。「你看上去對我們很感興趣,陌生人,」她說道。「你以前從未見過霜狼獸人麼?又或許是這個藍眼嬰兒吸引了你?」
薩爾還是說不出來話。杜隆坦避免了他的麻煩。他已經四下看過,認定這是一個好地方,這裡與世隔絕,青草如茵。他笑著轉向德拉卡。「我知道我的老朋友值得信賴。用不了多久——」
然後杜隆坦句子說了一半,突然停了下來。在薩爾還沒能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之前,霜狼氏族的酋長發出戰鬥怒吼,伸向自己的戰斧。
發生的如此之快。
有三個人,每個人都朝著不同的方向衝擊——一個向著杜隆坦,一個向著德拉卡,還有一個向著早已躍起保護自己同伴的霜狼。薩爾堅定了自己救助家人的決定,沙啞地吼了一聲,伸手去拿毀滅之錘。
一隻強健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臂,猛烈地抽動著。「你在幹什麼?」守衛咆哮道。他回想起更多和毀滅之錘對話的片段,立刻意識到了兩件事情。
雖然我並不確切知道,但是我深信是我委託帶領杜隆坦到安全的地方去的守衛叫來了殺手殺害了他們。
那守衛參與到攻擊之中。而且他假定了薩爾也是其中一員。
薩爾意識到的第二件事更加糟糕。
他不能阻止即將發生的事情——如果他想要維護正確的時間線的話。
他的父母非死不可。他需要被布萊克摩爾找到,需要在戰鬥中被訓練,只有這樣他才能將他的人民從收容所中救出來,只有這樣他才能保證自己所知的世界不被毀滅。
他邁開的步子凝住了。薩爾極度痛苦,他身上每一寸肌肉都在力勸他戰鬥,消滅這些刺客並拯救他的父母。但是這不可以。
德拉卡已經將嬰兒薩爾放在地上,正在兇猛地戰鬥以保護她的孩子和她自己。她瞥向薩爾,短暫的一眼中充滿了憤怒、輕蔑和仇恨。他知道,他到死也不會忘記這種刺痛。她的注意力又回到了自己的掙扎之中,不停咒罵著攻擊中的獸人和薩爾的背叛。就在不遠處,杜隆坦試圖讓那個即將殺死他的人窒息,他的腿上被割開一個大口,鮮血噴湧著。一聲尖銳的嗥叫傳來,卻隨著霜狼倒地戛然而止。德拉卡繼續掙扎著。
而嬰兒薩爾,在他父母作戰時無助地躺在地上,在恐懼中哭號。
薩爾眼睜睜看著,卻無法修改歷史,這種感覺讓他作嘔。他將死的父親重獲力量,折斷了他敵人的脖子。
那一刻,殺死霜狼的刺客轉向格魯卡爾。叛徒被事態的轉變震驚,以至於甚至沒有想到掏出自己的武器。
「不!」他高聲喊道,聲音中帶著驚訝與恐懼。「不,我是你們的一員;他們是目標——」
一柄巨大的雙手劍劃過格魯卡爾的脖子。斬斷的頭顱飛了起來,噴湧的鮮血密集地濺在薩爾的袍子上。現在,刺客轉向薩爾。
這是一個巨大的錯誤。
至少,薩爾可以這麼做:自我防衛。他終有一天會死,毋庸置疑。但是不是今天。薩爾吶喊著戰鬥怒吼衝上前,將自己的悲痛、恐慌和憤怒化為攻勢,震懾住他未來的殺手。不過,這刺客很是專業,他緩過了勁。戰鬥僅在咫尺之間,勢頭激烈。薩爾揮舞,躲避,向旁一躍,踢了一腳。刺客劈砍著,吼叫著,閃躲著。
薩爾的注意力集中於自己的生存,但是當他聽到杜隆坦痛苦的喊聲時,當他看到德拉卡傷殘的屍體時,他的心不由得一疼。這聲音並沒有削弱薩爾。相反,他感到活力再現,全神貫注。他攻得更猛,逼著現在感到害怕的敵人一步步後退,直到對方絆了一跤倒地。
薩爾立刻跟緊。他一腳將刺客踩在地上,高舉毀滅之錘。就在他即將用強大武器砸碎獸人頭顱時,他停住了。
他不能改變時間線。萬一這個邪惡的生物,由於某些他無法想像的原因而需要活下來呢?
薩爾怒吼一聲,朝著獸人的臉吐了口唾沫,從他身上躍下。他站在對方使用的巨劍上,「走,」他說道,「永遠,永遠不要讓我再看到你這張臉:你明白麼?」
刺客沒有質疑自己的好運,只見他死命地跑開。等薩爾確定這混蛋真的已經走了之後,他回過身面向他的父母。
德拉卡已死。她的身體幾乎被砍成了幾塊,臉上凝住她蔑視的咆哮。薩爾轉向他的父親,恰好看到第三名刺客殘忍地砍掉了杜隆坦的雙手——否定了他哪怕是在死前抱住自己兒子的能力。薩爾見過許多暴行,但是如此的可怖的事情卻讓他呆在當地,動也動不了。
「帶走……這個孩子,」杜隆坦的聲音很是刺耳。
刺客在他身旁跪下道,「我們會把這個孩子留給森林裡的野獸,」刺客吼叫著說。「也許你會看到它們把他撕成碎片。」
之後,薩爾已不記得他是怎麼樣從這裡走到林中空地的另一端。下一件他知道的事情,是自己高聲的吶喊讓喉頭感到鎮痛,是毀滅之錘移動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殘影。他也放過了這個殺手,儘管自己從頭到腳都強烈渴望著能夠將這個混蛋撕成一片片的血肉橫飛。薩爾手撐著跪在地上,清醒過來的他大口呼著氣,痛苦地嚎啕大哭。
「我的孩子,」杜隆坦低聲道。
他還活著!
薩爾朝著嬰兒爬過去,將他撿起來。他凝望著自己藍色的雙眼,觸摸自己幼小的臉龐。然後,他跪在自己父親身旁,滾過去背對著他。杜隆坦又一次發出痛苦的咕噥聲。薩爾將嬰兒放在杜隆坦胸口,他的襁褓上繡著霜狼氏族的徽記。
「你沒有手來抱他,」薩爾說道,聲音嘶啞不清,看著自己過去的嬰兒哭泣,他藍色的雙眼也滿是淚水。「所以我把他放在你的心口。」
杜隆坦點點頭,他的臉上痛苦的扭曲讓薩爾幾乎想像不來。「你是誰?你背叛我們……你……讓我和我的配偶死去……但是你又攻擊了殺死我們的人。……」
薩爾搖搖頭。「你不會相信我的,杜隆坦,加拉德之子。但是我求你……以先祖之名。我求你相信這一點:你的兒子會活下去的。」
暗淡的雙眼中閃著希望。
薩爾快速說著,不然就來不及了。「他會活下去,長得很健壯。他會記得作為一名獸人的意義,成為一名戰士和一名薩滿。」
呼吸來得很快,太快,但是杜隆坦爭取堅持自己的生命,專心致志地聽著。
「我們的人民會從古爾丹強加於他們的黑暗中恢復。我們會痊癒。我們會成為一個榮耀,強大的國度。而且你的兒子會知道你,還有他勇敢的母親,並以你的名字命名一片偉大的土地。」
「你……怎麼能知道……?」
薩爾強忍住自己的淚水,把一隻手放到自己父親的胸上,緊挨著他的嬰兒版本。心跳在逐漸減弱。
「要相信我知道。」薩爾說道,他沉重的聲音因情感而顫抖著。「你的犧牲不是無謂的。你的兒子會活下去拯救他的世界。這一點,我保證。」
這些話單純地脫口而出,薩爾說著話,意識到這些話都是真的。他確實活了下來,而且他確實改變了他的世界——解放他的人民,與惡魔鬥爭,給了獸人一個家園。
「我保證,」他重複道。
杜隆坦的臉微微放鬆,他的唇上露出一絲最淺的笑容。
薩爾抱起嬰兒,將他抱在心口上,好久好久。
嬰兒終於睡著了。整夜薩爾都抱著他來回搖動,心中腦中滿是東西,幾乎就要爆炸。
聽說他的父母為了保護他而死是一件事,但是親眼目睹這種奉獻卻是另一件。一個嗷嗷待哺的嬰兒,他被深深地,誠摯地愛著,不需要做任何事情。這個嬰兒沒有任何成就。他沒有拯救過一條生命,沒有在一場戰鬥中拚搏過,也沒有擊敗過哪怕一個惡魔。他被愛,僅僅只是因為他就是他,因為他的淚水和哭鬧,歡聲與笑顏。
薩爾拯救自己父母的渴望要超過他生命中的任何東西。但是時間線是冷酷無情的。曾經發生的必須發生,否則青銅龍軍團的使者將會撥亂反正。
撥亂反「正」。讓好人,無辜的人死去;那叫做撥亂反正。這很無情,破壞性極強。但是他理解。
他抬著頭,退縮著,不想再看到自己被屠宰的家人——然後眨了眨眼睛。水中有什麼東西在反光——某種閃著金光的、長有鱗片的——
薩爾試圖尋找反光的來源。什麼都沒有——只有大樹、土地和天空。並沒有他所期待的巨龍。他抱著嬰兒站起身,再一次朝水中望去。
一隻大眼回望著他。
「諾茲多姆?」這條河太小,裝不下一條龍——這肯定是個倒影——但是……
一陣雜音突然而至,打斷了薩爾的專注。看起來嬰兒薩爾醒了——餓了。薩爾把注意力轉向孩子,試著低聲說些安撫的話,然後又一次朝水中望去。
倒影不見了。但是薩爾很確信他之前看到了。他四下看了看。什麼都沒有。
人類的聲音打破了森林的寂靜。「以聖光之名,這什麼噪音!」
這聲音充滿了尊敬的謙恭和歉意,儘管嬰兒薩爾發出的噪音並不是講話者造成的。「該回頭了,中尉。這麼響的聲音肯定把任何值得追逐的獵物都嚇跑了。」
「我試圖教過你那麼多東西,你就一點長進都沒有麼,塔米斯?帶回晚飯跟離開這該死的森林一樣重要。不管是什麼東西,它願意叫春就讓它叫吧。」
薩爾識得那聲音。他曾聽過它傾出讚美。跟多的是聽它大聲的咒罵和低聲的憤怒輕蔑。這個人幫助過他塑造他的命運。這個人就是他仍然背負著薩爾之名的原因——這個名字,正好向所有人展示獸人們已不再是奴隸(譯者註:薩爾名為Thrall,有奴隸的意思)。
這是艾德拉斯·布萊克摩爾的聲音。
隨時隨刻,布萊克摩爾和他的夥伴——無疑是塔米斯·福克斯頓,布萊克摩爾的僕人,特瑞薩·福克斯頓的父親——都可能來到這片空地。布萊克摩爾會發現正在他懷中的薩爾,將他據為己有。他會撫養薩爾,教會他戰鬥、殺戮和戰術。然後有朝一日,薩爾會殺了他。
薩爾輕輕地將嬰兒的自己放在地上。手掌在微小的黑色頭顱上停留片刻,撫摸著尚未磨損的襁褓。
「多麼溫馨而怪誕的一刻。」
薩爾飛快轉身,抓緊毀滅之錘,擋在嬰兒前方,面向聲音的主人。
在時光之穴中襲擊過他的神秘刺客現在就站在幾步之外。薩爾以為青銅龍已經對付了這個人,但是現在看起來,儘管之前薩爾逃離時他的話語帶著挫敗,最終他還是逃過了青銅龍,並找到了一條前往這條時間線的路。一條通往薩爾的路。
薩爾又一次無法擺脫這種微妙的熟悉感。這身鎧甲——這聲音——
「我認得你,」他說道。
「那叫出我的名字,」聲音低沉而悅耳,帶著淡淡的幽默。
薩爾吼道,「我叫不出來你的名字——暫時還不行——但是你有某種特別之處……」
「我應該感謝你,說真的,」刺客繼續慢聲細語道。「我的主人交給我一個任務。殺死強大的薩爾。你已經從我指間逃過一次。而且你有可能再一次逃脫。但是你忘了一樣……小……東西。……」
最後三個詞,刺客每說一個就朝前走一步。頃刻之間,薩爾意識到他指的是什麼。他把毀滅之錘握得更緊,挺直身板。人類的身形對他的種族來說很大,但是那和獸人相比還差得很遠。
「你不可傷害這個嬰兒!」他吼道。
「哦,我想我可以,」身著黑甲的身影說道。「你看……我知道是誰還有不久就會來到這裡。而且你不想傷害這個人——因為如果那樣的話,那就和你讓你的父母活下去一樣違背這條時間線。你知道艾德拉斯·布萊克摩爾會來這裡,他會撿起這名綠色的小嬰兒,把他養成一名角鬥士。而在那場特殊的重聚中,你肯定一點都不想待在附近。」
這個混蛋,他說得對。薩爾不能被人看到。而且他不能和布萊克摩爾戰鬥,冒險讓他受傷,甚至是殺死他。
現在還不能。
「所以你必須要走。但是你也需要保護年輕的自己。因為如果我的任務是殺了你……把一個嬰兒砍成兩半要比殺死一個成年獸人簡單太多。儘管如果要我說的話,後者我也做過不少。該怎麼辦,該怎麼辦……?」
「它跑不掉的,」布萊克摩爾抱怨道。他離得更近了,儘管離空地還有幾步之遙。
「可能是只受傷的野獸,先生,它沒法爬走,」塔米斯提議道。
「那麼讓我們找到它,來結束我們不行的遭遇。」
陌生人笑了,薩爾突然意識到他的行動方位。
儘管他的整個靈魂都極度渴望喊出戰鬥的怒吼,薩爾還是選擇了無聲地撲向刺客。沒有用他的戰錘,而是用他強壯的身軀。人類顯然沒有預料到這般攻勢,甚至還沒能舉起自己武器之前薩爾就已經撞在他身上,力道使兩人都落入了湍急的水流中。
「那是什麼潑濺聲?」艾德拉斯·布萊克摩爾從瓶中喝了一大口。
「也許是在這片區域生活的巨龜吧,先生,」塔米斯說道。已經微醺,幾乎就要醉倒的布萊克摩爾點點頭。他的馬匹,夜歌,驟然停下。布萊克摩爾望著前方,至少有三名成年獸人和一條大白狼的屍體。
有動靜吸引了他的視線,布萊克摩爾突然領會到那可惡噪聲的來源是什麼。這是他所見過的最醜惡的事物……一個獸人嬰兒,裹在一塊布中,那必然是這生物的襁褓。
他躍下馬兒,朝著它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