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先生有十六個家人,加上三個男僕和四個女僕,他身居高位這是可以想見的。在這樣一個大家庭,七個僕人算是相當簡樸的了,四個女僕服侍一個妻子、一個妾,四五個孫子並不令人稀奇。作為一家之主,朱先生要對家庭的每一個成員負責。即便他內心很不情願擔當這些責任,他也不得不去承擔。這就是中國人的生活方式。
中國人的家庭制度植根於中國社會。這種制度形成於這樣的觀念中,男人並不是單獨生活的人,而是生活在一個團體之中的人,一個人必須學習的第一門課程就是要學會與男人融洽相處,而學習這些最自然的地方就是在家裡。因此家是重中之重,一切都是從家庭的角度來看的。如果一個人發達,全家人都從中受益並發達起來;如果一個人沒有工作,他的家庭會幫助他。
像一棵大樹,樹的枝丫形成常見的樹陰。一些枝丫死去,另一些枝丫又長了出來,因此樹將永遠地存活下去。如果有三個兄弟,其中的一個死了,還沒有孩子,通過過繼一個兄弟的孩子作為死者的孩子,這樣香火得以延續,用中國的俗話說是「續香火」,在祖先的祠堂裡,在無子的兄弟的墓碑前。
除了朱先生的直系親屬外,他還負責他家庭的其他幾個成員,如今他們與他生活在一起,並靠他生活。其中有兩個守寡的舅媽,一個沒有工作的舅舅,需要他資助上學的二三個同族堂兄弟。
在中國,在父親去世後,兄弟有時將家產瓜分,通常也不分家。常常有這樣的觀念,但如果沒有或者有爭議,在世的父母一輩的親戚仍被作為財產的受益者。但是不管願意不願意,一個沒有工作的舅舅總是有權利得到幫助的。
朱先生的爺爺並不喜歡有分家這樣的想法,或在幾兄弟中瓜分家產。所以事實也是如此。即使其中一個守寡的舅媽有足夠的錢養活自已,她也有權利生活在後代的屋簷下。另一個守寡的舅媽已經過繼過一個孩子給第二個舅舅做孩子,因為二舅舅沒有孩子。想法並不重要,但是延續一個家族的血脈是最重要的。如今,當二舅舅去世後,他將繼續有一個兒子來延續「香火」。當然,整個家庭就必須贍養這個舅媽。
在中國社會中,家庭是一種社會保險。需要幫助的人在家庭中獲得幫助。通常對於一個家庭來說提供援助並不太難,如果所有的救助只是一張床或者餐桌,那麼一張床僅僅是一個睡覺的地方,一張餐桌僅僅意味著「再放一個碗和再放一雙筷子在桌子上」。
這句諺語來源於在餐桌上與大家分享食物的中國傳統。任何人都一樣,沒有特殊服務。一個普通的宴會有三個或四個菜,一碗湯,所有的東百都放在餐桌中央。這不是為一個突然到訪的客人做的額外食物。中國飲食的主食是米飯(在北方常見的是麵條與饅頭),肉與蔬菜僅僅「下飯」。如果僅僅是多了一個人,看看就可以判斷出來,桌上的普通菜餚更少,只是能用米飯把肚子填飽而已。
中國烹飪習慣將肉和蔬菜烹任成各種花樣——烹飪本身就是一項偉大的藝術——大多數的菜經濟實惠。蔬菜和肉一起烹飪能烹飪出更多的花樣,蔬菜與蔬菜一起也能烹飪出更多的花樣。反正,在中國飲食中有各種各樣的菜。不需要大量昂貴的肉,點一桌非常像樣的酒席是可能的。同時這份菜單中的菜營養豐富。
但是物質的幫助並不是中國家庭生活中的最重要的部分,家庭的榮譽才是它的主心骨。這是儒教中的一個重要部分,儒教是中國三大哲學流派之一。在儒教的教義中和現實生活中,一個人的行為惟一導向就是要維護家庭的榮譽,至少不能輕賤家庭。一個偷了鄰人的男孩招來的是對這個家庭的社會鄙視,這件事表明這個家庭沒有「教養」。如果一個男人粗魯或者沒有禮貌,這也說明他的家教不好,社會對他的指責還不及社會對他父母的指責多,因為父母沒有在家裡教他這些,責任在父母身上。依照儒家的教導,做一個善良的兒子是「首要的品德」。如果一個男人通過國家考試給家庭帶來殊榮,他會被原諒以往的許多罪過。當兩位年輕的華裔科學家獲得1957年諾貝爾物理學獎後,其中一位科學家的母親在佛羅倫薩的家中得到隆重的祝賀,因為她教子有方。
這種家庭榮譽感作為一種人生的目標有時會到不遺餘力的地步。一個極端的例子是,一個遠離家鄉居住在新加坡的華人離中國大陸有1000英里遠,自己情願償還病危的哥哥的債務,從而維護家庭的榮譽,儘管在法律上他並沒有義務償還債務。有時家庭責任感會到另一個極端。從前在我的家鄉,一個犯罪者因為謀殺被處決,在最後還鞭打了他的母親,只是因為在他幼年時他的母親沒有好好教育他。
因此當一個母親打一個孩子的屁股,所有的人都能理解。每個人都明白她正在雕琢一塊朽木,直到有一天他能自立。孩子也懂得這個道理。他長大之後,至少也能分辨哪些事情是正確哪些事情是錯誤的。
家族崇拜是中國家庭整體性的象徵。在城市鄉村有許多宗祠,大富人家還有單獨的祠堂,正如在歐洲的城堡中,貴族還有私人的禮拜堂。祖先的牌位上沒有圖像,一塊塊修理過後像大角尺似的木片上面刻有祖先的名字,它們一排排地安放在祭壇和香火的中央。在紀念日或新年第一天,或任何重大的場合,如一個家庭成員榮升政府高官,燃香,點蠟燭,供品擺在祭台上,子孫們跪在牌位前祈福。這一天也是提醒後人向祖宗致謝的一天。
在日常生活中,從家庭的角度思考事情的習慣在許多方百都可以見到。一個男人的妻子被稱為「媳婦」——「你兒子娶媳婦了嗎?」——因為新娘是一家之長選定的。因而一個人參加婚禮就是去看一個男人娶一個「新媳婦」,新娘生下的不是「孩子」,而是「孫子」。
與西方家庭成員關係相比,中國的更加複雜。有各種的稱謂,根據她是不是年齡大的哥哥的妻子、年輕的弟弟的妻子或妻子的姐姐。舅媽、舅舅和堂叔也用同樣的方式稱呼。因而,一個父親的姐妹是
「姑」,一個母親的姐妹是「姨」,一個叔叔的妻子是「嬸」,諸如此類。
中國家庭制度的一個自然結果是:尊重老人,尊敬長輩。在美國,一個家庭通常由一對夫婦和他們的孩子組成,在中國和歐洲的許多地方,家庭成員還包括爺爺奶奶。
在這樣一種統一的生活模式之中,有內在美存在。當孩子年幼時父母照料他們,他們長大之後又照顧他們年長的父母。生活如此輪迴。當你是一個無助的嬰兒時,年輕的媽媽照料你;當她年歲大,沒有生活能力時,你照顧你的媽媽。在中國人看來,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在古代,婦女不參加公眾的生活。如今隨處可見中國婦女工作在政府部門、銀行和商業樓裡。與美國一樣,婦女很少做高官。但是在中國古代傳統中前所未有地強調婦女在家庭中的地位。一旦一個人認識到家庭在中國的重要性,他就能理解那個角色是多麼的重要和多麼的榮耀。即便兒子是丞相,當他母親說話時他得立即閉嘴,如果他犯了大錯甚至得下跪道歉。
中國最偉大的小說《紅樓夢》裡就有這樣的描寫,小說中的所有婦女都是那麼的偉大和迷人。對於如何去管理家務事,男人們知之甚少,如果要管、結果看上去總有點好笑。丈夫們和父親們談論家事時,他們能做的就是獨斷,理所當然就顯得很好笑了。沒有哪一個中國人會說婦女沒有智慧。
在古代中國教育女孩就是培養一個淑女,在女性的技藝方面成為佼佼者,包括針線活、烹飪、文學、藝術和音樂,一如18世紀的歐洲。纏足是過度追求淑女化的一個惡果。因為其本質是性別追求的結果。婦女渴望擁有一雙小腳,越小越好。所以母親們預想和希望一雙值得自豪的小腳,女孩子很小時大人就開始給她們纏足,不讓腳自然地生長。在古代中國,纏過的腳才被認為是美的。另外,她們完全改變了走路的步態和婦女的儀態,一如婦女穿高跟鞋地的效果。現在婦女很少纏足了,但是縱然纏足的風俗還延續,擁有一雙小腳的婦女也沒有什麼值得自豪的。
納妾制度提供了一種解決大齡婚問題的方式。在西方,婚姻破裂就通過離婚來解決。而在中國,丈夫通過納妾來解決,妾通常是一個來自偏遠地方或娛樂場所的女孩。法律上妻子的地位高過妾,妻子具有頭人和母親的地位,妾的孩子是合法的,與妻子的孩子一視同仁。依照中國的法律和傳統,丈夫有權娶第二個妻子——即妾——假如在他四十歲時妻子還不能生子的話。
在中國也有離婚現象,便是特別少見。如果兒媳虐待公婆,或讓他們挨餓,或歧視他們,丈夫可以理直氣壯地在衙門中得到離婚的判決。在中國家庭中父母總是比了郪更重要。根據中國法律,在丈夫成為富人之後,是不允許他與曾經共患難的妻子離婚的。有一句中國諺語說,「糟糠之妻不下堂」,即使你飛黃騰達。
祖宗崇拜和將家庭視為社會基礎的觀念成為儒家教義中的一部分。當然,比起家庭品德教育,儒教的內容更為博大。但是家庭道德是其中的一個重要部分,是培養其他社會品德的基礎。孔子沒有創立或者創造祖先崇拜,早在他之前的七百年,這種觀念已經形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