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試前,班主任告訴我們一個好消息,學校會組織一個天文海洋夏令營,選拔一批學習成績優異的學生和優秀班幹部去北京和青島。經過仔細甄選,我們班的人選是林依然、楊軍、沈遠哲和我。
我激動起來,祖國的首都,我還沒去過呢,關鍵還是全免費的!
回去後,和爸媽一說,他們驕傲得立即告訴了所有的親朋好友,搞得我又在親朋好友中風光了一把。
期末考試一結束,我們就準備出發,考試成績只能等回來後才能知道了。
非常不幸,臨出發的前一天,楊軍打籃球時把腳給扭傷了,不得不放棄了去夏令營的機會。
出發的那天,學校的車到我家樓下接我。
為了趕火車,凌晨時分就得出發。等我帶著困意鑽上車時,發現大部分人都已經在車上了,很熱鬧。
車廂裡比較暗,大家又都縮在坐椅裡,我也看不清楚誰是誰,只能扯著嗓子叫:「林依然。」
「這裡。」
我立即躥過去,一屁股坐下:「特意給我留的座位吧?」
林依然笑著點點頭。
車廂裡的同學都帶著去首都的激動,聊天的聊天,唱歌的唱歌。前面不知道坐的是哪個班的,竟然回轉頭,和林依然對著數學考試的答案。我不能置信地驚歎了一瞬,反應過來,這輛車上可會聚著我們年級的優異生。
到了火車站,我興高采烈地站起,座位後面的同學也站了起來,兩人面面相對,我這才發現是張駿。他要伸手去拿背包,我也要伸手去拿背包,兩個人的手碰到一起,我的心咚地一跳,整個人好像都被電了一下,立即縮回了手。過了一瞬,才故作鎮定地去拿行李架上的包,發現扔上去的時候容易,拿下來時卻有點困難,踮著腳尖,也沒把包拿下來。
張駿拿完自己的包,順手幫我把包拿下,遞給我,他一句話未說,我也一聲不吭地接過。
我不知道我的笑算不算是破功,反正一直笑著,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麼下了車,走進了火車站。
距開車還有兩個多小時。學校因為考慮到人多,怕有意外,所以把時間計劃得比較寬裕,沒想到我們一個比一個麻利,一切都很順利。
帶隊的是一位年輕的女老師,把我們召集到一起,先自我介紹:「我姓邢,是(4)班的班主任,也是這次的帶隊老師,就算是正隊長了,任何同學有任何問題都可以找我。」
我們的物理老師也介紹了自己:「我姓王,(5)班和(6)班的物理老師,這次活動的副隊長,歡迎同學們隨時找我交流,我們的任務就是安安全全把大家帶出去,再安安全全帶回來。」
邢老師又說了幾點紀律要求後,指定了沈遠哲和張駿是同學裡的負責人,同學們有什麼事情,如果不方便找他們,也可以找沈遠哲或張駿。
開完會後,有同學拿出撲克牌,把報紙往地上一鋪,開始坐成一圈打撲克。我縮在椅子上,咬著手指頭,思索著未來的尷尬,一個月同出同進,這趟北京之行似乎會有很多不快樂。
沈遠哲人緣好,和所有人都認識,有人拖著他去打牌,他看我和林依然在一邊枯坐著,笑著謝絕後,過來陪著我們。
我發了半晌呆,問沈遠哲:「關荷應該是(4)班的前三名,為什麼(4)班沒有關荷?」
「本來有她的,可她自己放棄了,好像家裡有事。」
我輕歎了口氣,她肯定是想來的。
雖然這次活動學校負責基本費用,可出門在外總是要花錢的,我媽就嘮叨著窮家富路,給了我一千五百塊錢,關荷的繼父只怕不能這麼大方。
等上了火車,同學中的階級差異立即體現了出來。
這次出行,所有的費用都是學校出,但是只限於最基礎的,比如,火車只能坐硬座。像我這樣普通家庭的孩子都自然坐的是硬座,可像張駿、賈公子幾個家境好的同學都自己出錢買了臥鋪。不過,現在是白天,他們把行李放在臥鋪車廂後,為了熱鬧好玩,就又跑到硬座車廂來和大家一塊玩。
他們一堆人擠坐在六人的座位上一起玩撲克,熱鬧得不行。
大家都像失去束縛的猴子,男孩女孩沒有拘束地坐在一起,興奮地又笑又叫,光牌局就開了好幾個,還有的圍在一起算命,算未來,算愛情,一會一陣大笑。
林依然不會玩撲克,又不善於和陌生人很快熟絡起來,安靜地坐在一旁;我則是因為張駿在,不肯湊過去。
沈遠哲為了照顧我們倆,就陪我們坐在一邊聊天,搞得我們(5)班的三個人和大家有些格格不入。
我和他說:「你不用特意照顧我們。」
沈遠哲笑笑:「聊天也很好玩。」他指著一個個人給我和林依然介紹,「張駿,(4)班的班長,剛才邢老師已經介紹過,你們也應該都見過。他旁邊的是甄鄆,外號甄公子,他爸就是上次來學校視察的甄局長,張駿和甄公子關係很鐵,甄公子嘴巴比較厲害,性格很傲慢,不過人不壞,坐甄公子對面的就是鼎鼎大名的賈公子。」
我和林依然都是只聽說過其名,沒見過其人,畢竟我們所有人的爹媽都歸人家老爹管,所以都盯著看了幾眼,發現這個高幹子弟看上去很普通,溫溫和和地笑著,還沒有甄公子看上去架子大,我問:「他怎麼能來,他的成績沒那麼好吧?他也不是班長,不可能是優秀班幹部。」
沈遠哲笑著說:「學校的原定計劃是每班四個人,可因為好幾個人都放棄了,學校就把名額讓了出來,只要沒犯過錯,自己出所有的費用就可以參加,所以不只賈公子,甄公子和正在給大家算命的黃薇也是自己出的錢。」
那個女孩化著淡妝,戴著首飾,大概因為放假,又在外面,老師也沒有管。我問:「她是哪個班的?」
「(2)班的。」
我覺得黃薇這個名字好像在哪裡聽過,卻想不起來在哪裡聽過,林依然則輕輕「啊」了一聲。
我立即問:「你聽說過她?」
林依然大概沒想到我反應這麼快,看了沈遠哲一眼,紅著臉、壓著聲音說:「我有個小學同學在三中讀初中,聽她說她們學校有個叫黃薇的女生為男生割腕自殺,鬧得都休學了。」
又是一個在外面混的女生,難怪我對她的名字聽著熟呢,我沒有繼續追問,看了一眼黃薇,把視線投向了窗外。
到了晚上,張駿、賈公子、甄公子、黃薇都去了臥鋪車廂。
看到張駿走了,我舒了口氣,和沈遠哲說:「我們打撲克吧!」
林依然搖頭:「我不會玩。」
我笑著說:「你和我一家,我帶你,非常簡單,比英語簡單一百萬倍,英語你玩得那麼轉,這個一學就會。」
她和沈遠哲都知道英語是我的痛,全笑起來,其實依然看到大家剛才玩得那麼高興,心裡也想玩的,只是她自尊心比較強,不想因為自己弱,讓和她一家的人跟著輸。
沈遠哲去拿了兩副撲克牌,我們三個加上(6)班的班長一塊玩雙扣,兩個男生一家,兩個女生一家,他們會玩,依然不會玩,看上去是他們佔了便宜,但是很快就出現了相反的結果。
林依然是文靜而非木訥,幾把之後,已經上路,而且我知道她記性非常好,一百零八張牌,誰出過什麼牌,還有什麼牌沒出,她腦袋裡算得很清楚,再加上我的牌技,我們倆打得很順。
(6)班的班長感歎:「沒想到好學生打牌也打得這麼好。」
林依然很興奮,抿著嘴角笑。
我們四個打到凌晨四點多,困極了,有的趴在桌子上,有的靠著玻璃窗睡了。
林依然即使睡覺,仍然坐得斯文端正;我蜷著身子,靠著她,很睏,可睡得很難受,時睡時醒中,好不容易挨到清晨。
賈公子、甄公子、張駿、黃薇他們過來了。應該睡得很好,一個個神清氣爽。邢老師和王老師昨兒晚上一個在臥鋪車廂,一個在硬座車廂,此時掉換,邢老師看著我們,讓王老師去休息。
邢老師低聲和賈公子他們商量,問他們可不可以讓同學借用他們的臥鋪睡一會,四個人都說沒問題。因為人多,邢老師也不好指定,所以就讓他們四個自己去安排。
四個人自然都先把自己的臥鋪車票交給各自關係熟的同學,張駿竟然走過來,笑把車票讓給沈遠哲,我心裡有些吃驚,原來他們不僅僅是點頭之交。
沈遠哲沒有客氣,笑問:「介意我先讓給女生嗎?」
張駿笑著搖搖頭:「你做主了。」
沈遠哲把車票交給林依然:「你去臥鋪車廂睡一會。」
林依然為難地看著我,我笑著推她:「趕緊去吧,我昨天晚上一直在翻騰,弄得你也根本沒睡著,等你睡完,我再睡。」
林依然去了臥鋪車廂,座位空出來,沈遠哲招呼張駿坐,張駿竟然真坐了下來,就坐在我旁邊,我心裡憋悶得很,想走,可他坐在外面,我如果要走,還要和他說話。
(6)班的班長仍然靠著車廂打瞌睡,沈遠哲卻似乎一點不睏,和張駿聊著天。我心裡煩悶,往桌子上一趴,開始睡覺。沈遠哲忙一邊說話,一邊幫我整理桌子上的東西,關心地問:「你要不要吃點東西再睡覺。」
我悶著頭說:「不用了。」
同學們又擠在一起打牌,六個人的座位擠八個人,四個人的座位擠五六個人。我表面上看著在睡覺,實際哪裡睡得著,兩隻耳朵豎得老高,時刻聽著張駿的動靜。
沈遠哲和張駿終於都被拉去打撲克,我旁邊的座位空了下來。我拿了幾本書當枕頭,蜷縮著身子躺下,腳搭在對面的座位上,開始努力睡覺。也是真困了,雖然車廂裡吵聲震天,睡覺的姿勢很古怪,我仍然睡死了過去。
迷迷糊糊中醒來時,已經是下午,有男生在唱歌,有女生在解說算命的結果。不知道打牌打輸了還是什麼,聽到一個女生大叫:「賈公子,你是豬啊?這牌都敢往下出?」
畢竟年輕,外面的現實社會對我們的影響還有限,而且此行的同學成績都很優異,每個人都對未來充滿信心,管他賈公子、甄公子,其實大家都不放在眼裡。
我閉著眼睛微笑,在這麼狹小的空間裡,三十多個少年擠在一起,真是一種很奇妙的體驗。
夏天的火車車廂很是悶熱,當年的普快硬座車廂又沒有空調,我睡了一身汗,一邊昏沉沉地坐起來,一邊找水喝,等喝了幾口水,戴上眼鏡,才發現這個四個人的座位,只坐著兩個人,我對面的那個人,竟是張駿!
他究竟什麼時候過來的?他為什麼沒有打牌?
我過於意外吃驚,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反應,只知道傻傻地看著他。
我們倆面無表情地對視了幾秒,我一片空白的大腦才又有了腦電波,彎身從座位底下拿出洗漱工具去洗漱。等洗漱完後,卻沒有回原來的座位,裝作要看同學算命,隨便找了個空著的座位就坐了下來。
張駿依舊坐在那裡,靜靜地看著車窗外,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麼,竟然就一個人那麼枯坐著。
很久後,有一桌的牌桌少了個人,叫他,他才去打牌了。
看他走了,我才拿著洗漱用具,返回了座位。
林依然從臥鋪車廂回來,把車票還給沈遠哲,沈遠哲問我要不要去睡覺,我搖頭:「已經睡夠了。」
他把車票還給張駿,張駿瞟了我一眼,接過車票,給了一個女生。大家這麼輪換著去臥鋪車廂睡覺,又有擠著打牌的同學空出的座位,也算都休息了。
剩下的時間,我要麼閉著眼睛打盹,要麼看書,反正避免和張駿接觸。
到了晚上,張駿一走,我就開始生龍活虎,我和林依然白天都已睡足,晚上索性就打了一通宵的撲克。
清晨,張駿依舊把臥鋪車票給了沈遠哲,沈遠哲依舊讓給了林依然,林依然去臥鋪車廂休息,我則和昨天一樣,蜷縮在硬座上睡覺。氣溫比前天還高,車廂裡十分悶熱,我睡得後背上全是汗,那麼困,都睡得不安穩。
睡夢裡,忽然感覺有涼風習習,燥熱漸去,身心漸漸安穩,美美地睡了一大覺。
半夢半醒時,才發覺是沈遠哲坐在對面,一直在給我打扇子,我又是感動又是不安,忙爬起來:「多謝你了。」
他微笑著:「舉手之勞,客氣什麼呢?」
正在旁邊座位打牌的(6)班班長開玩笑:「下次我也要你的舉手之勞。」
大家起哄地大笑,紛紛衝著沈遠哲說:「我也要,我也要!」
張駿也是握著牌在笑,眼睛卻是盯著我。
我本來在笑,看到他的笑意,反倒有些笑不出來了,避開他的視線,匆匆拿出洗漱用具去洗漱,等洗漱回來,發現沈遠哲趴在桌子上睡了。
投桃報李,我四處找扇子,看到旁邊的牌桌上有一把沒人用的扇子,我走過去,剛想伸手,一隻手覆蓋在了扇子上。
張駿拿起扇子,啪一下打開,一邊看手裡的牌,一邊扇著,好像絲毫沒有看到我。
我默默地退了回來。
後來,列車員來賣撲克牌和扇子,我花五塊錢買了一把,雖然有些貴,不過以後用得著,坐到沈遠哲旁邊,一邊看書,一邊幫沈遠哲打著扇子。
等沈遠哲睡醒,北京也到了。
在擁擠的火車車廂裡,所有人很快就熟悉了,大家都很喜歡沈遠哲,就連曾經因為流言對他有負面想法的同學也喜歡上了他。
他總是留意著那些沉默內向的同學,照顧著他們,打牌的時候記得叫他們,輪臥鋪票的時候也記得他們,不會因為哪個同學不會來事、不夠活潑就忽略他們。張駿和甄公子都把自己的臥鋪車票讓給過沈遠哲,可沈遠哲自始至終沒有去臥鋪車廂休息過,每次都把機會給了別人。
邢老師看在眼裡,感歎地說:「難怪你們班的班主任什麼都不操心,心都被你操完了。」她看同學們都看沈遠哲,立即又說,「不過,我們班的張駿也是很好的,這一年來幸虧有他,否則我真不知道拿宋鵬那幫小渾蛋怎麼辦。」
邢老師說得咬牙切齒,同學們都笑。我們年級最壞的兩個男生都在(4)班,那可不是普通壞學生的調皮搗蛋,邢老師的確不容易,不過,她非常聰明,知道以惡治惡,絲毫不顧忌張駿以前做過的事情,用他做班長,去管宋鵬他們。
到了北京,兩個人一個屋,我和林依然同屋。甄公子和賈公子同屋,張駿和沈遠哲同屋。
大家一起吃飯、一起玩、一起聽大學裡的老師給我們講天文知識。
一群同年齡的年輕人都相處得很愉快,唯一的不愉快就來自我和張駿。
張駿和沈遠哲關係越處越好,兩個人交換了相機,直接你給我拍照,我給你拍照,常常形影不離。
我和林依然都沒有相機,沈遠哲為了照顧我們倆,時時都叫著我們,給我們照相。林依然當然很樂意把她到過的地方照下來,帶回去和爸爸媽媽分享,所以一直和沈遠哲在一起。我卻很鬱悶,因為這樣就意味著要和張駿在一起,想溜,可沈遠哲和林依然總是拖著我,細心照顧我,溜都沒法溜。
因為四個人經常一起玩,連文靜的林依然都開始和張駿有說有笑,我卻和張駿仍然不說話。
沈遠哲發現我和張駿一直沒說過話,以為我們是因為在火車上一個晚上睡覺,一個白天睡覺,沒機會熟悉的原因,特意向我們倆介紹彼此:「這位是(4)班的班長張駿,我的好朋友;這位是我們班的羅琦琦,我的好朋友,認識一下。」
我和張駿都皮笑肉不笑地點點頭,笑著說:「你好。」
沈遠哲和林依然都以為我們以前從不認識,我和張駿居然都保持了沉默,誰都不肯提我們小學是同班同學。
沈遠哲高興地拉著我們一起玩,可他很快就發現,我和張駿完全不來電,一個看另一個完全不順眼,誰都不給誰面子。
張駿參加的活動,我都不願意參加;張駿提議去哪裡,我一定是不想去的。
張駿倒是不反對參與我參與的活動,可他時時刻刻都不忘記刁難我。
有時候,明明我和沈遠哲聊得很開心,他卻會突然插進來,每句話都是諷刺我,讓我和沈遠哲完全說不下去,只能尷尬地結束話題。
爬到香山頂上時,正好是落日,天邊的彩霞鋪滿林梢,美如畫境。我麻煩沈遠哲幫我照張相片,兩個人正嘻嘻哈哈地照相,張駿卻在一旁冷嘲熱諷,不是譏諷我的姿勢做作,就是嘲笑我的表情僵硬,搞得沈遠哲非常尷尬,不停地打圓場,他卻越說越來勁。
別人說我,也許我就一笑,可他是張駿,就算我的臉皮真比長城的城牆拐彎都厚,他也能輕易地傷到我,我又是羞窘,又是難受,沖沈遠哲說:「我不想照了,不用再給我照相。」
沈遠哲不停地安慰我,讓林依然勸我,我只是搖頭,堅決不肯再照相。
張駿看我不照了,閉了嘴巴,我冷冷地問他:「醜人不作怪了,你滿意了?」
他不吭聲。
自從去過香山後,不管去哪裡,除了老師要求的集體合影,我絕不肯再照相。
可張駿仍然看我不順眼,我們去頤和園玩,行了一路,張駿就看我不爽了一路,總是挑我的錯,拿話刺我。搞得我完全不記得頤和園長什麼樣子,只記得他嘲諷我了,他又嘲諷我了,他還是在嘲諷我!
我從來不知道張駿是如此刻薄的人,在我的記憶中,他屬於話不投機,轉身就走的人,只會打架,不會吵架。
我有時候很納悶,我究竟哪裡得罪了張駿?他為什麼要處處針對我?其實我並不想和他起衝突,我都是盡量迴避他,不想和他接觸,即使接觸,我都盡量迴避和他說話。可他如此對我,我也不是個泥人,由著他欺負,所以只能回擊,搞得兩個人矛盾越來越深,到了幾乎一開口就要刺對方的程度,彼此都好像恨不得對方立即消失。
甄公子幸災樂禍地在一旁看熱鬧,時不時再澆點油。賈公子是個沒脾氣的溫和人,但因為和甄公子、張駿關係好,所以也跟在一旁敲邊鼓,幫著張駿一塊打擊我。
我們雖然只是一個三十多人的小集體,可因為來自不同的班級,不知不覺中就分了三四個小圈子。張駿他們幾個是我們這個小集體裡最大的小圈子,因為他們三個核心人物的態度,我漸漸地有些被眾人孤立,不管幹什麼事情,都不會有人主動叫我。
孤立就孤立!我又不是沒被孤立過!
我根本不吃他們這套,該怎麼玩就怎麼玩。林依然不知道有沒有察覺出我和張駿他們的交戰,反正她對我依舊,整天都跟在我身邊,我做什麼,她做什麼。有了這麼忠實的朋友,我更是不怕他們的孤立了。
沈遠哲成了夾心餅乾,作為這個小集體的負責人,他不想這種對立的事情發生;作為我和張駿的好朋友,他尤其不希望我們倆對立。他不停地給我們做思想工作。在我面前,不停地說張駿的好話,又跑去張駿面前,不停地說我的好話,只希望我和張駿能改變一下對彼此的「惡感」,能友好相處。
我不知道張駿聽到沈遠哲誇我的話是什麼反應,反正我是從不反駁沈遠哲誇張駿,不但不反駁,反倒在面無表情下很用心地聽。
我一直很努力地將自己隔絕在張駿的世界之外,可內心一直在渴望瞭解他的點點滴滴。我喜歡聽沈遠哲告訴我張駿很講義氣,在男生中很受擁護和尊敬,就連宋鵬都很服張駿;喜歡聽他誇張駿為人處世圓滑卻不失真誠,該軟的時候軟,該硬的時候硬;喜歡聽他講張駿學習認真、做事理智,喜歡聽他說他有多麼欣賞佩服這位朋友。
我甚至享受著沈遠哲講張駿,因為,我從不敢如此明目張膽地去談論張駿,第一次有人在我面前不停地談論他,一談一兩個小時,而且全是他的好,我懷著喜悅、心酸、驕傲,各種複雜的心情靜靜地聆聽。
可我們兩人一見面,立即就水火不容。
沈遠哲很辛苦、很小心翼翼地在我們兩人之中維持著和平,同時繼續在我面前講張駿的好話,在張駿的面前講我的好話,希望有一天我們倆能被他感化,化干戈為玉帛。
有一天晚上,林依然去玩撲克,因為牌桌上有甄公子在,我就迴避了。
正一個人在活動室看電視,黃薇拿著撲克牌來找我玩:「要算命嗎?我算得很準的。」
我有些驚奇,除了沈遠哲和林依然,大家都有些孤立我,她和張駿玩得很好的樣子,怎麼不幫著張駿,反倒來找我玩?不過,我當然不會拒絕她的善意,立即回應:「好啊!」
黃薇讓我洗三遍牌,分別說四個男生、四個女生的名字,替我預測這些人會在我的生命中和我發生什麼故事。
我洗完牌,笑著隨口說:「沈遠哲、楊軍、小島一匹狼、馬蹄、林依然……」
黃薇邊幫我算命,邊和我聊天。她說:「牌面上看沈遠哲和你很有緣分,你和他是在談嗎?」
談就是談戀愛的意思,當年大家也不知道是不好意思,還是迴避老師家長,將其減縮為談。我立即說:「啊?沒有。」
黃薇一副「你不要緊張,我會幫你保守秘密」的樣子:「不少人看到他晚自習後送你回家哦!」
學校禁止早戀,可禁止不了少男少女的心,大家都在暗地裡火苗閃爍,不過,我和沈遠哲還真不是,所以我淡淡地解釋:「我們只是順路。」
黃薇微笑著問:「你到底喜歡不喜歡沈遠哲?」
我有些煩,我和她又不熟。這些事情就是好朋友都不見得會告訴,她怎麼如此不長眼色?
「普通朋友的喜歡。」
「那你有沒有喜歡的人?我是說特別的。」
「沒有。」
「真的嗎?我不信!你肯定有喜歡的人,誰呢?我懷疑就是我們夏令營中的一個,對不對?」
「我從來沒有喜歡過男生。」
我否定得臉不紅心不跳,想起身走人,卻發現不知道何時,沈遠哲和張駿都站在一旁,正看著我們算命。我的心咚地一跳,忽然就有很酸澀的感覺,完全忘記了自己上一秒想幹什麼,仍呆呆地坐著。
黃薇笑瞇瞇地問張駿和沈遠哲:「你們要不要算命?十分靈驗的。」
沈遠哲說了四個女生的名字,有我和林依然,黃薇立即說:「剛才羅琦琦說的四個男生的名字也有你,牌上說你是她心中重要的人,你們會有很長的緣分。」
黃薇的口氣很曖昧,搞得我很不自在,沈遠哲微笑著說:「我們要在一個學校讀三年高中,當然是很長的緣分。」
黃薇變換著語氣開我和沈遠哲的玩笑,像試探也像撮合,沈遠哲很鎮定地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太極拳打得很圓滑,黃薇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到張駿算命時,他邊從黃薇手裡抽牌,邊隨口報著女孩的名字:「童雲珠、李小婉、林依然……」
我們都詫異地看他,他和林依然沒這麼熟吧?
都等著他的第四個名字,他卻突然停住了。
我裝作不在意地拿起遙控器,換著電視頻道,心裡卻莫名其妙地有了期待。
張駿的手在牌面上停了一停,微笑著抽出牌,說出了最後一個名字:「關荷。」
沈遠哲和黃薇都笑起來,我也開心地笑著,目光沒有溫度地看著張駿,將內心的紛紛擾擾全部掩蓋住。
第二天晚上,大家一起去外面吃飯。十二三個人一張大桌子,分了三桌,我非常不幸地再次和張駿同桌。
甄公子極其能侃,大家邊說邊聊,一會兒一陣笑聲。我知道他們都討厭我,所以一句話不說,一直低著頭吃飯,菜都不主動夾,面前有什麼就吃什麼。
茶杯裡的茶水已經喝完,我抬頭看了一眼,發現茶壺在甄公子手邊,就又低下頭,繼續吃飯。
張駿端起茶壺挨個給大家倒茶,大家都笑著說「謝謝」,倒到我時,我用手一扣茶盅:「不用。」其實,我想喝水,可他這幾天欺人太甚,我就是不想領他的情,即使只是個順手人情。
一桌的人都看著他,搞得他很沒面子。他端著茶壺站了一瞬,微笑著給下一個人倒,甄公子卻冷哼了一聲:「某些人給臉都不要臉。」
我當聽不懂,低著頭繼續吃飯,甄公子仍在冷嘲熱諷,果然長了一張毒蛇嘴。
桌上的氣氛很尷尬,我忍了一會,實在忍不下去,猛地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盯著甄公子問:「你有完沒完?張駿是你哥還是你弟,他自己啞巴了?要你出頭?」
沒想到甄公子笑瞇瞇地說:「張駿就是我哥,怎麼了?他是不屑和你計較,我就是喜歡替我哥出頭,怎麼了?」
賈公子也湊熱鬧:「路不平眾人踩,敢情你還不許我們拔個刀相助了?你以為你是誰啊?江老爺子也沒你這麼橫。」
沈遠哲打圓場:「大家一人少說一句,又不是什麼大事。」
男人的嘴巴厲害起來,真是女人都得怕三分。我站了起來,走到飯館外面坐著。沈遠哲跟出來,我說:「我是吃飽了才出來的,你不用管我。」
「我也吃飽了。」
他坐到我旁邊,要了兩杯冷飲,遞給我一杯,想說什麼,卻又不好開口。
我知道隨著我和張駿他們的矛盾越來越大,眾人都越來越排斥我,他又維護我,所以真的很為難。
「其實你不用幫我,我並不在乎別人怎麼對我。」
「我知道你心裡不好受。」
我凝視著冷飲杯子上凝結的小水珠,鼻子有些發酸。我的難受不是來自於眾人的排斥,這些完全傷害不到我,而是張駿,我一點都不明白到底哪裡得罪了他,他為什麼要這麼處處刁難我?竟然逼得我連躲避的角落都沒有。
林依然走了出來,坐到我旁邊,低著頭說:「琦琦,我想和你說幾句話,希望你別介意。」
「我有那麼小心眼嗎?」
「你不是小心眼的人,可正因為你不是小心眼的人,我才不能明白你剛才為什麼要那樣對張駿。我覺得你現在這個樣子不好,大家出來的機會很寶貴,一起玩多好,可因為你和張駿,搞得我們都很緊張尷尬,話都不敢多說。剛才張駿給你倒茶,你為什麼拒絕?即使平時有矛盾,張駿說了一些不好聽的話,可你向來最大方,馬力那麼嘲笑你,你從來不生氣;楊軍老是捉弄你,你也從來不介意,你為什麼要介意張駿呢?」
我低著頭想了會:「我知道了,謝謝你,我不該因為自己影響了大家。」
林依然很緊張:「你會不會不開心?」
「不會,我知道你是真正關心我,希望大家都不要討厭我,才會對我說這些話。」
林依然釋然了,笑著說:「我知道你沒吃飽,剛才麻煩服務員把剩下的小饅頭打包了。」
「謝謝。」
林依然笑瞇瞇地搖搖頭,沈遠哲卻是若有所思地看著我。
等回到住宿地,才七點多,同學們有的在打籃球,有的在打撲克,有的在看電視。我一個人在宿舍裡坐了會,決定去找張駿,我要和他談一談,解決我們之間的問題。
找了個男生,向他打聽張駿在哪裡。
「張駿說有點累,沒出來玩,一個人在宿舍休息。」
我去張駿的宿舍敲門,他說:「門沒鎖。」
我推門而進,他正站在窗口,回頭看是我,愣住了。
我關了門:「我想和你談一下。」
他坐到了唯一的一把椅子上,請我坐到床邊。
我沉默了很久,都不知道從何說起,他也一點不著急,安靜地坐著,絲毫看不出平時的刻薄樣子。
很久後,我歎了口氣說:「我知道你看不慣我、討厭我,可沒有必要因為我們倆影響大家,我保證以後不會惹你,保證以後盡量不在你的眼皮底下出現,保證不管你說什麼我都只贊成不反對,也麻煩你放我一馬。」我說完,立即站了起來,想要離開。
他立即抓住我的衣袖:「我沒有看不慣你。」
「你還沒有看不慣我?」我氣得停住了腳步,甩掉他的手,指著他質問,「我為了躲開你,爬香山走得飛快,盡力往前衝,你說我絲毫不體諒走得慢的同學,那好,我體諒!去故宮,我為了不招你嫌,走最後,你又諷刺我拖大家的後腿!我和同學說話,說多了,你說就我的話最多,把別人的話全搶完了,那成,我沉默!你又諷刺我沒有集體意識,一個人獨來獨往,玩清高裝深沉!就是我照個相,把眼鏡摘下來,你都有話說。你說,我摘不摘眼鏡,關你什麼事呀?我已經很努力在迴避你了,你究竟想怎麼樣……」
我一邊說話,他一邊走了過來,我在氣頭上,全沒留意,只是一步步下意識地後退,直到貼到了牆上,仍瞪著他,氣憤地申訴:「我們好歹從小認識,都是高老師的學生,你就算討厭我,也沒必要搞得讓大家都排擠我……」
他忽地低下頭來親我,我下意識地一躲,他沒有親到我的額頭,親到了我的頭髮。
我的聲音立即消失,嘴巴張著,驚恐地瞪著他,他雙臂撐在牆上,低頭看著我,雖然面無表情,可臉色卻是一陣紅、一陣白,顯然也是非常意外和緊張。
我腦袋一片空白,呆了一瞬後,猛地一低身子,從他的胳膊下鑽了出去,拉開門就拚命往自己的宿舍跑,砰地關上門,身子緊貼著門板,心還在狂跳。
跳了很久後,人才有意識。我如同喝醉了酒一樣,歪歪斜斜地走到床邊躺下。越想越悲傷,越想越氣憤,張駿還真把自己當校草了,似乎只要是女生,就會喜歡他。
我悲哀地想著,我當時要麼應該抽他一大耳光,抽清醒他這個渾蛋;要麼應該索性撲上去,回親他一下,反正我喜歡他這麼多年,究竟我們誰占誰便宜還真說不準。
可我他媽地竟然沒用地跑掉了!羅琦琦,我真想抽你一巴掌!
林依然回來了,問我:「你餓嗎?要吃小饅頭嗎?」
我裹著毛巾被,含含糊糊地說:「不要。」我早被自己氣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