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大者約丁欣羊吃晚飯,居然。
丁欣羊站在敞開的窗前,剛開始飄落的小雪,落進屋裡。她拿著手機,反應不過來。外面的空氣漸漸清新,雪花小心地躲避著各式各樣的髒污,輕輕落到地上,樹上。她想諷刺對方,害怕破壞了氣氛。
「你沒時間?」他等急了。
「我有時間。」她說完可憐自己如此珍惜這機會。
「你在家等我吧。」
丁欣羊放下電話,關上窗戶,心情像狂風過後的天空,一片朗晴,好久沒這樣高興,她也沒想到自己會這麼高興,像機器人一樣迅速有效地打掃屋子。房子的每個角落都整潔之後,她看表還有時間,決定藉著這少見的好心情泡個鹽浴。傍晚慢慢臨近,出浴後的丁欣羊像所有渴望約會的女人一樣,差不多把櫃子裡適季的衣服都試了一遍,好不容易認可了一件既性感又不性感的長毛衣,燈光下毛衣的深紫色補充了她臉色的蒼白。朱大者按門鈴時,她剛噴好既是香水又不是香水的香露。
「打扮得很漂亮。」拎兩個大塑料袋,朱大者覺察了她的苦心,過於直白也過於著急的誇獎,把丁欣羊弄個大紅臉。為了掩飾,她問塑料袋什麼意思。他說,意思就是他親自給她做飯。
從搬進來,沒人在這裡給她做過飯,反過來也沒有。她日常所謂的做飯都屬於糊弄。朱大者站在灶台前忙碌著,沒多久飯菜的香氣盈滿廳房,靠在廚房門旁看著這一切的丁欣羊心動不已。她差一點衝過去抱住他,請求跟他結婚。一盤色香味絕佳的紅燒魚打落了她的閃念,她像個快樂的小侍,端菜拿碗擺杯子,忘了他曾經帶給她的不爽,像被鞦韆悠到高處的孩子,干煸芸豆,軟炸鮮貝,丁欣羊過節了。
開始吃飯以後,她又是一頓讚歎。他舉杯讓她別那麼誇張,然後向她表示歉意。
「為什麼?」她問。
「不為什麼。」
她繼續吃飯,她說,她從沒吃過這麼好吃的家常飯。父母一起做飯還算比較好吃,但他們一起做飯時很容易吵架;劉岸只能把飯做熟而且很少做;出去吃飯有時味道很好,但飯後嘴裡總有一股說不出的味道。她說的太真誠,朱大者不免可憐她。他聯想起丁冰,丁氏姐妹似乎都是苦命。他想說以後找機會多給她做幾頓飯,但怕自己做不到。
吃完飯丁欣羊滿面紅光,他心裡感到莫名的安慰,彷彿自己剛剛盡到了一位先生的責任:讓一位女人高興幸福了兩個小時。她提議吃冰淇淋然後徑直去廚房拿。他在客廳裡端詳著一幅沒有簽名沒有時間的小油畫,畫面是一條秋日的小街,樹上的葉子快落光了,凋零的畫面和金黃調子構成的反差,把畫面的溫暖剔除了。小畫蠻幼稚,但它奇怪的想像空間給他留下了印象。丁欣羊端著兩杯冰淇淋回來時,他問是不是她畫的。
「從哪兒看出來的?」
「劉岸不可能畫這麼差。」其實,他想說的是,它給了我感覺。
「所以我沒繼續畫下去,也算對自己有判斷。」
「這樣人越來越少了。」他說。他在她家裡有自由的感覺,同時還有神秘感。這兩種感覺混雜起來,是他也對這個女人心動的原因。但他有打擾,如果沒有那本日記,不以那種方式瞭解她,會不會就沒有打擾,只有著迷?他在心裡問自己,但又立刻被自己否定了。魯娜死了以後,他不會再對任何女人有百分百的動心。他覺得這是魯娜決定的,這又是無法向另一個女人解釋的。丁冰除外,為什麼,他說不清楚。他和丁冰之間的信任缺少現實感,好像他們是在彼岸相識的好朋友,如今只是重聚。
也許心靈學比心理學更有說服力。他想。
「你在想什麼?」她吃完了自己的冰淇淋。他搖頭,然後問她要不要吃完他的冰淇淋,因為他不愛吃甜的。她笑而不答,冰淇淋她不想吃了,但想接著他的吃,這話她說不出口。
他沒再問,幾口吃光了自己的。
「你覺得你能是個好畫家嗎?」她問,他點頭。
「為什麼?」
「我堅強。」
「堅強跟畫畫有什麼關係?」
「堅強跟什麼都有關係,只有堅強才能堅持。」他說完,丁欣羊默默拿過他們的杯子帶回廚房。已經被扼殺的期望再次走進她。這感覺和由這感覺帶來的疼痛重新變得熟悉。她知道,如果她面對它們,還會再受傷。但朱大者內心的力量強烈地吸引了她,好像她精神情感中缺少的東西,掌握在朱大者的手裡。
「你沒事吧?」朱大者跟過來詢問。
「跟你在一起我很痛苦。」她乾脆地說出了這句話。他剛想解釋被打斷了。「你別誤會,我是說現在這樣作為一般朋友吃飯聊天之類的,不是另外那種關係。」
他們無法繼續這樣的談話,兩個人回到客廳繼續喝酒,好像喝酒能打開局面,打開心扉。
可惜的是,事情總是這樣的。
「你看過一本德國的小說嗎?」她覺得自己開始發暈。
「哪一本?」
「有個女的想找個情人,前提是沒有做愛能力的。結果她找到了,兩個相處很好,產生了感情,這時,她覺得他的性無能是缺陷,便勸他想辦法什麼的。最後發現這個男人不是性無能。小說寫得沒什麼意思,但這事……」
「無性就沒有愛情;有性愛情就短命,悖論。」他說。
「你是真的嗎?」她問完,兩個人一起大笑起來。他一邊笑一邊說,我是真的,我是真的。
「那你從前有過很多女人吧?」她喝多以後像小女孩兒。
「還行。」
「我認識嗎?」他搖頭。
「是什麼樣的?」
「花錢,什麼樣的都有。」他平靜地說。
「哇,你召妓啊?」
「不太一樣,說起來很複雜。」
「安全有保障嗎?」他點頭。她突然不好意思地用靠墊摀住自己臉。
「你不也有過一夜情嗎?」
「你怎麼知道的?」她驚得差點跳起來。
「好像是你自己告訴我的。」
「我怎麼那麼傻,這事都告訴你了。」
「說明我值得信任。」
「我原來想把那感覺記下來,留著老了以後看。可是,現在我已經懶得回憶了。那人還給我送過信吶。」
「讓我看看。」朱大者一臉壞笑。丁欣羊把靠墊朝他扔過去,羞紅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