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晴朗的天氣裡,烈士陵園雖然肅穆,但不壓抑,彼岸的生活彷彿也跟天氣有關。丁欣羊和丁冰終於找到了單獨在一起的時間,後者提議到陵園。
「你經常來?」妹妹問。
丁冰點頭。
她們往深處走,村子裡的聲音遠了,陵園裡越來越安靜
「你怎麼會想到一個人來這裡?」
「這裡空氣好,還安靜。」
「那你幹嗎不跟姐夫一起來。」
「他總是在上班。」丁冰說得很乾脆,妹妹於是沒問,週末不行嗎?
一陣風吹過來,把丁冰圍巾下的細汗吹涼了。安靜的烈士們帶給她的同樣安靜的心境,兩個人不約而同地沉默了。
「姐夫有外遇嗎?」過了一會兒,她們在墓碑叢林間慢慢踱步時,丁欣羊忍不住又問。
「我不知道。」丁冰老實地說。
「你感覺吶?」
「怎麼感覺,也許沒有吧?」
「她對你在性方面有興趣嗎?」丁欣羊盡量模仿專家的口氣,丁冰的臉還是紅了。她又想了想,然後點點。
「你有高潮嗎?」
丁冰看著妹妹,點頭。
「他平時做家務吧?錢他管著?下班基本上準時回家,偶爾晚了也會打電話,對吧?」丁欣羊連著問了一串,看著姐姐直到她再次點頭。
再也沒什麼好問了,丁欣羊拉起姐姐順著齊整的小路走出了陵園。
她們繞著陵園的高牆繼續朝旁邊村子走去。天邊的火燒雲把傍晚的光線變得更明亮,丁冰的思緒又飄回墓地。她並不為再也不能站起來的烈士惋惜,有時,她想,人死了,就不再有困惑,不再有懷疑,不再有對懷疑的懷疑。為這個人不值得死嗎?天堂該是一個沒有疑慮的地方,不然它就不是丁冰的天堂。
丁欣羊從側面看著姐姐,想起一個朋友說過的話:人只能通過兩件事改變自己,愛和死亡。愛遠遠超出了親情和友情。看著姐姐受折磨,她明白了大丫的話:只有無奈,因為你無法幫助。
住在鄉村的朱大者常常覺得,他和這世界彼此忘記了。能畫畫的時候,畫畫,不能畫的時候就躺在床上瞎想,進城的念頭越來越少。傍晚,他心情突然很好,就到外面的田野上走走。
丁氏姐妹和朱大者在火燒雲的餘燼下,在村頭的空地相遇,丁欣羊和朱大者因為意外,對彼此的笑容,在丁冰看來有些神秘。丁欣羊給丁冰介紹時,把朱大者說成是大丫的朋友。
「跟老牧更熟些。」他說。
「你怎麼在這兒?」丁欣羊問。
「我住這兒。」
「我們來散步。」丁欣羊說完,朱大者便邀請她們進去小坐一會兒,順便看看村子。丁欣羊猶豫了一下,擔心丁冰不願意,這時,丁冰已經答應了,沒有任何勉強和窘迫。
朱大者帶著兩個女人,在村子裡兜了一圈。太陽完全隱沒之後,村子立刻暗了下來,黃昏和夜晚連了起來。他們進到朱大者的院子裡,院子的東西院牆前各種了三棵筆直年輕的白楊樹,樹前的雜草剛剛經歷了夏天的蔥鬱,看上去像人一樣困頓了。
「我把城裡的一套房子租了出去,頂這裡的房租。」朱大者一邊解釋一邊把她們帶進屋裡。
丁欣羊最先看見地中央的火盆兒,立刻湊過去。朱大者遞給她一個小凳,然後把丁冰讓到一把憨憨的木椅上,自己去沏茶,然後坐到丁冰旁邊的木椅上。
「你從哪兒弄炭啊?」火盆的熱力走進了丁欣羊,彷彿瞬間裡驅趕了她身體裡的寒意。
「涮火鍋的那種。」
「奢侈。」
「別的方面我沒什麼花費。」
「這都是你自己做的?」丁冰指著木椅以及屋子裡和木椅風格一致的「沙發」,條案形的桌子,火盆旁的茶几。朱大者點頭。丁欣羊看見丁冰臉上居然多了幾分坦然,心裡不免詫異,再加上自己烤火烤得無比愜意,很想多留一會兒。
「火盆跟暖氣空調不一樣。我烤了一會兒就覺得心裡不冷了。」丁欣羊說,「姐,你要不要烤一會兒?」
丁冰卻提出了一個另外的要求:在朱大者的院子裡照張照片。
他留她們吃了晚飯。圍著火盆,晚飯吃的從容漫長。朱大者和丁冰彼此聊得很坦率。丁冰說了自己的職業,文物鑒定,朱大者覺得這工作像做銀行職員,看到的摸到的都不屬於自己。
「錢好用但不好看。」丁冰說完問了另一個問題,「你得靠畫畫活著嗎?」
朱大者搖頭,心裡想這也許正是他的問題所在。
「那就沒什麼還能折磨你了。」丁欣羊插話。
「可能這就是我的折磨。」他說完,丁冰看了看他。
「我基本上是廢人,倒不是我有多差,主要是我沒什麼願望,也不想叫勁。」他頗為誠懇地說。
丁欣羊本想嘲笑一下朱大者這麼說話是想裝酷,但看見朱大者和丁冰臉上露出的認真,便沒說什麼。
「有兩種人的類型,一種是在乎很多,根本上卻是無所謂的;另一種是好像什麼都不在乎,其實什麼都在乎。」朱大者說完看看丁冰,後者立刻問為什麼看她。
「你好像是第一種人。」說完他請求原諒,都是瞎說。丁冰沒說話,丁欣羊問他是不是會算命,他認真點頭。她把手伸給他:
「麻煩你。」
「你性格有點優柔寡斷,又太認真。你經常被一些不值得認真對待的事情折磨,這樣妨礙你找到自己真正需要的東西。」朱大者故意裝出算命先生的口氣,丁欣羊被說中了。
「沒想到你還真會算命。」丁欣羊掩飾自己的吃驚,「也許你說的對,也許我還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麼。」
「找個好男人,愛一次,再嫁一次。」丁冰替妹妹說。
「聽上去是這麼回事,但好像又不是這麼回事。」丁欣羊說。
「別說了,再說就亂了。活得糊塗些沒什麼不好。」朱大者害怕女人思維氾濫,趕緊剎住。他用別人放在他那裡的一輛舊吉普車把姐妹兩個送回城裡,跟丁欣羊告別時,他問什麼時候還能再見面。她說看她姐什麼時候有時間,她覺得朱大者想約的是丁冰。
「我們兩個不能單獨見面嗎?」他坦率地問。
「啊,我,是這樣,我看看吧,等我工作定下來,我給你打電話吧。」丁欣羊回家之後立刻給丁冰撥了一個電話,問她為什麼想在那個院子裡照相。
丁冰說,她好像在夢裡去過那個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