渴望激情 正文 第十四章
    賈山看見吳曼留下告別的條子之後,平靜地將它扔回原處,只是沒再把原先壓在條子上的藥瓶再放上。在他心裡沒有任何吳曼會真的離他而去的預感。好像剛才看過的字條是吳曼自殺前的絕筆信,他也不會相信吳曼會死一樣。他覺得瞭解自己的妻子,就像瞭解自己的左手。但是吳曼走了,的確給這間房子帶來曠涼的感覺。這時,賈山想到去樓下王一那兒坐坐,他知道吳曼臨走前會跟王一打招呼,而這可以成為他拜訪她的理由。這以前,賈山還從沒尋找過任何理由,創造與王一談話的機會。如果你對一個女人的好感超過了一般的程度,而且又覺得自己妻子的另一些特點也符合自己的理想,那麼也許就不會經常性地尋找拜訪這個女人的借口,而寧願見不著她,在與妻子鬧矛盾之後或是一個人靜下來的時候,想像她。賈山覺得自己對王一懷著這樣的情感,他為這樣情感所具有的安全性感到放心。如果尹初石也在,那聊幾句就告辭也不難,他想。

    尹初石不在。王一熱情的態度馬上使賈山明白,王一不僅知道吳曼的離開,而且也想對賈山表示同情,因為現在在王一看來,賈山變成了受害者。而這之前,賈山常常能夠覺到王一的同情是在吳曼一邊的。他覺得王一有時太孩子氣,人也過分善良,這是一個女人的可愛之處,但這樣的女人嫁了不好的男人,這可愛的優點也將成為她的致命之處。尹初石是個不好的男人麼?賈山的腦海裡剛閃過這個念頭,王一便把熱茶放到了他的手邊。

    賈山希望王一能夠先開口,這樣可以讓他這個不速之客舒服些。

    王一沒有辜負他的期望。她說,吳曼走前來過她這兒。賈山笑了,好像吳曼臨走前的告別是個轟轟烈烈的儀式。

    「你笑什麼?」王一問他。

    「沒什麼。」賈山收斂了笑容,搖搖頭。

    「你想開點吧,她會回來的。」王一說。

    賈山沒有應答,他在想王一和尹初石這種平靜婚姻生活的後面是什麼,恐怕也不會是愛情。

    「我說,你沒什麼事吧?」王一看著賈山沉思的臉,有些擔心。「至於那麼難過麼?」王一的話有些嘲諷意味,她想使賈山輕鬆些。

    「我沒什麼,不至於那麼難過。」賈山笑呵呵地說。「但還是難過。」

    「你難過她走了?」

    「不全是。」賈山想了想說,「她早就想走,看看外面精彩的世界和那些無聊的男人,只是一直沒選到適合的枴杖。走,或遲或早。我難過的是,她要離開我,我卻是最後一個知道這事的人。這讓我難過。」

    王一對賈山的話並不感興趣,她發現賈山是個十分自我的男人。一個女人要離開他,為什麼必須他第一個知道?!

    「這很自然。」王一說道。

    「你認為這很自然?」

    「當然。她要是先跟你說,也許就離不開了。」

    「為什麼?」

    「沒有勇氣?誰知道。」

    「所有的婚姻都一樣,是因為所有的女人都一樣。」賈山笑著轉了話題。

    王一也笑了,她問賈山為什麼認為所有的婚姻都一樣?

    「所有的婚姻都有問題,所以才一樣。一百對夫婦中可能有一對沒有問題,而這沒有問題的問題是,這對特殊的夫婦中必定有一個是故去的,所以才會沒有問題。」

    「這聽上去血淋淋的。」王一說。

    「是很殘酷。」賈山開始吃驚自己在王一面前的誇誇其談,但他無法停止,「不同的男人只要一結婚,便會獲得相同的命運。」

    「胡說八道吧。」王一笑了。

    「你和老尹怎麼樣?」賈山突然問王一,但完全是無心地隨便問問。

    如果王一處於平常狀態,會同樣無心地敷衍一句,「還行」,「老樣子唄」等等。但她眼下過於敏感。她給尹初石單位打過電話,沒人知道他在哪兒。她也給戴喬單位打過電話,人說小喬請假了。這一切似乎過於明顯了,尹初石和小喬在一起。她覺得這些都無情地粉碎了那天夜裡尹初石用溫情建立的默契。接著她又為自己的難過而自責,他沒有保證不再見那個女人,自己也沒有要求,但她還是受不了。

    「你聽說什麼了?」王一冷靜地問賈山。

    賈山沒想到自己無意間的問話,揭開了王一生活的蓋子。這時,他注意地看了一眼王一,才發現她的臉色不佳。

    「想聽實話麼?」賈山說。

    「當然。」

    「我沒聽說什麼,但早料到會發生點兒事情。」

    「為什麼?」王一問。

    「因為我瞭解你丈夫。別忘了我們是大學同學,還是同班同寢室的。」

    「他是個大壞蛋?」王一笑著問。

    「不,他不那麼壞。也許正相反。他要是能『壞』一點兒,就不會給別人造成痛苦了。」

    「你指什麼?」王一開始認真起來,尹初石的大學生活她略知一二,但她總感到尹初石瞞著她一些事情。在小喬事情出現前,她不覺得這對她有什麼打擾,她覺著每個人都有權利保留一點兒自己的隱私,對婚姻生活也許沒什麼大的害處。但現在她不這樣認為了。

    「我不指什麼。我一直覺得老尹是個奇怪的男人。」

    「你這又是指什麼?」王一問。

    賈山笑了,他擺擺手表示妥協。

    「也許你真的能給我一些指點。」王一認真地說。

    「我不知道你想知道什麼,」王一的話讓賈山有些不安,攪進別人的家庭生活總歸是不明智的,不管你對女主人好感有多少。「你知道劉倩吧?」但賈山還是忍不住發表自己對老同學的看法。

    「我知道,不就是在學校跟老尹好過的那個女生麼?」

    「對。你知道他們為什麼分手麼?」

    「聽說是性格合不來,初石說的。」王一說。

    「這麼說也對。劉倩跟我關係不錯。」賈山說,「畢業前,她跟我說起過一次,她和老尹分手的原因。」

    「是什麼?」

    「她說,她總覺得她和老尹的幸福粘連著另一個女人的不幸。」

    「另一個女人?」

    「對,老尹在青年點的女朋友,她比老尹先回城的,剛回城出車禍死了。他們本來說好結婚的。」

    王一心中對尹初石不信任的開關被撥動了,她從沒聽尹初石說過青年點的女朋友,更不知道這個女人死了。

    「那個女人很可憐,父母去世早還不說,哥哥還在監獄裡。對她來說,老尹是她生活中惟一的希望。劉倩說,每當她和老尹感到幸福時,這幸福肯定會被老尹隨之而來的憂傷打擾。有一次劉倩問老尹為什麼是這樣!老尹說,他不明白,為什麼他能得到幸福,而那個女人卻不能。他說,那個可憐的女人比他更需要幸福,可老天卻不給她。她覺得這事不可思議,劉倩覺得老尹還在愛著從前的女友,便提出與老尹分手。你猜老尹說什麼?他說他肯定不再愛那個女人,也許當時愛得也不深。他只是同情那個女人,他總是情不自禁地想到那個女人的不幸,也許是因為他還善良。然後他告訴劉倩,如果她覺得不能理解這一切,那麼他們分手是正確的選擇,不論對誰都是。結果吶,分手變成了尹初石先離開了。劉倩跟我說這些的時候,老尹已經認識你了。劉倩從感情上還很留戀老尹,但她明白,跟老尹結婚會更痛苦,因為他太善良了。或者說太優柔。」

    「善良有什麼不好?」王一覺得對尹初石不信任的開關又被撥回了原來的位置。她想,她願意相信一個善良的男人,儘管會帶來痛苦。

    「但是對男人而言,善良有另外的意義。」

    「什麼?」

    「我認為一個男人在對待女人的問題上,首先必須果決,其次才能做到善良。讓一個不該愛你的女人,總是為你痛苦,這能算善良麼?」

    「我分不出男人的善良還是女人的善良,我覺得都一樣,善良就是善良,不善良就是不善良。」王一說。

    「所以你適合跟老尹一起過。我一直佩服老尹的魅力,即使被他傷害過的女人,仍然說他是個好人。這真不是每個男人都能想像的。」

    「我不懂你指的是什麼。」王一敏感地說。

    「比如劉倩。」賈山不願被王一順著這個思路追問下去,那樣他將十分狼狽。尹初石的別的女人有多少他不知道,但至少有一個他是知道的,而且他敢肯定他知道的這個不會是眼下這件事的主人公。「吳曼留什麼口信兒了?」賈山甚至也不想再知道尹初石和王一到底怎麼了。他不願對王一撒謊,但也不想對她說實話,他想告辭。

    「沒什麼,要我們關照你。」

    王一有些不高興賈山突然轉了話題。這樣的結果是讓她覺得男人和男人是天然的敵人,也是天然的盟友,尤其是面對女人時。

    「好吧,我想我該走了。」賈山說,「其實,不管出什麼事,最好的應付辦法就是相信這件事總歸要過去的,好事壞事都一樣,就像人留不住美好一樣,同樣也留不住痛苦。看遠一點。」

    賈山的最後一句話說得意味深長,充滿了對王一的關切。

    「謝謝你。」王一說。

    「有句話我說了,你別誤會也別不高興,行麼?」賈山問。

    「說吧。」

    「我敢肯定有很多男人不僅喜歡你,而且會把你這樣的女人當成自己的偶像。」

    賈山說這話時,心裡異樣地慌亂,他覺得他在表達自己。但是王一在這方面卻缺少應有的敏感,她按照賈山要求的那樣去做了:既沒不高興也沒誤會。

    「謝謝你的安慰。」她說。

    「這不是安慰,這是事實。好了,我走了,今天我說得可真夠多的。千萬別告訴老尹我來過,不然他會闖到我家跟我玩命的。」

    賈山的話是不是當玩笑說的,沒人知道;王一把它當玩笑聽了,她覺得賈山根本不會在意尹初石知道這些,但她也沒對尹初石提起賈山的來訪。雖然她在賈山離開時開玩笑說,她要如實轉告給尹初石。她發現通過別的男人瞭解自己丈夫是件特別的事。

    儘管沒有胃口,王一還是一個人象徵性地吃了晚飯。小約晚自習下課前的這段時間,她一個人看電視。這其間電話響過兩次,她都沒有接。無論是尹初石還是康迅,無論是打招呼說今晚晚些回家還是善意的詢問,她都不想聽。電話鈴響的時候,她認定是這兩個人中的一個,而沒考慮到是別人打來的電話。小約回來後,她照顧小約吃晚飯。和往常一樣,小約說一些學校裡的別人的事,然後便去自己房間,她說要有一次小考,她還沒把握,得再看看書。王一告訴小約,她要出去走走,任何人敲門都別開。

    「你去哪兒?」小約問。

    「幹什麼?」王一很吃驚小約的問話。

    「要是我爸回來,想去找你,我怎麼指引他啊?」「放心好了,你爸不會找我。他也許不會回來。」

    「不回來他去哪兒睡覺?」小約問。

    「不知道。」王一的回答甚至沒過腦子。

    「你們吵架了?」小約問。

    「沒有。」王一開始認真對待女兒的詢問。「他可能在暗房。」

    「可憐的老爹。」

    小約說完關上了自己房間的門。王一看著緊閉的房門,心裡的聲音是:可憐的孩子。

    王一又去了森林公園,她朝公園的深處走去,借此避開做各種運動的老人們,尤其是那些跳舞的老人。她想,這樣對小約隱瞞下去,是不是合適。孩子已經有了判斷能力,也許應該將父母間的事告訴她。尹初石不想讓女兒知道,是想維護自己在女兒面前的形象,王一想到這兒時有些生氣,儘管她能理解尹初石的心情。如果真的在意在女兒面前的形象,為什麼要做破壞形象的事呢?有一個男人漫不經心地從王一身邊走過去,然後在她前面幾步遠的地方停住。王一被這個人的舉動嚇了一跳,她連忙拐到一條岔路上去。走開一段,她回頭發現那個停止的男人不過是點煙。王一回頭看他時,他已經又向前走了,煙頭的紅光閃亮了一下,又弱暗下去。這個吸煙的男人打斷了王一剛才的思緒,但又引來新的,王一想,要是自己此時此刻遇到危險,自己的丈夫又在哪兒,也許正在別的女人懷抱中。這麼一想,王一的淚水終於湧了出來。賈山說了什麼對王一來說都不重要,讓她有致命痛感的是尹初石今天又去見那個女人了。在王一頭腦中這已不是猜測,而是鐵一般的事實。她感到了絕望。

    尹初石回來得很晚,王一躺在床上傾聽他盡量小心但仍然弄出的聲響。她想,他會去洗澡;他果然先去洗澡了。她想,他進來時會查看她是不是睡著了,他也這樣做了。當他發現王一閉著眼睛躺在床上,便以為她睡著了。他上床,傾著身子關上王一這側的床頭燈。王一沒有再流淚,但她感到心中的那片冷漠在擴散。她在黑暗中睜開眼睛,發現自己一方面面對現實,另一方面也留存幻想。她幻想尹初石主動了斷與另一個女人的戀情。這幻想又和他們約定而後出現的現實互相矛盾,現實是尹初石又去找那個女人了。夾在這二者之間的王一,覺得自己處在了一種真空狀態,她無法呼吸。

    當尹初石輕微的鼾聲傳過來時,王一輕輕起身。她來到廚房打開燈,她將陽台上的裝髒衣服的竹筐拿到廚房。她揀起尹初石剛剛扔進去的襯衫,看看領子。要是正常,這襯衫尹初石還會再穿一天或兩天,現在他將它扔進髒衣服筐裡。王一突然想,根本用不著別人告訴你,你的丈夫是不是有了外遇,只要看他襯衫換得比從前頻繁,過於頻繁,就可以下結論了。她將尹初石的襯衫扔回筐裡,找出一片安眠藥,吃過藥之後回到臥室,尹初石還在睡著。

    第二天早晨,王一感到劇烈的頭疼,她煮開了牛奶,敲了小約的房門,便又躺回到床上。尹初石問她是不是不舒服,王一不友好地說,「你怎麼知道我不舒服!」

    「你臉色不好。」尹初石說話的口氣好像自己理虧似的。他起床照顧小約吃飯。小約臨出門時,他叮囑小約想想,有沒有忘下東西。父女兩個人道過再見後,尹初石回到臥室,他探詢的目光怯生生的,王一不願再看下去,便說,「沒什麼,我有點頭疼。」

    尹初石沒說話便去找藥。當王一看見尹初石為她找來的止痛藥時,決定不吃藥。她說,過一會兒,她想接著睡覺,睡好覺頭痛就會好的。

    「昨晚你沒睡好?」尹初石問。

    王一沒說話。

    「你怎麼不叫醒我?」

    「叫醒你幹什麼?」

    「也許你想談談。」尹初石說著拉開衣櫃,尋找出門時要穿的衣服。他的這個舉動,讓王一很生氣,她要不動聲色地看看,他會穿什麼樣的外衣。

    「今天你有事麼?」

    王一問尹初石時,他正將一套米灰色西服從櫃子裡往外拿,另一隻手上還攥著領帶。王一發現他選了平時不常戴的銀灰色領帶,這是他最好的一條領帶。

    「先去單位點個卯,然後有個朋友今天結婚。」他沒說小喬也去參加這個婚禮。

    「是誰結婚?」

    「你不認識,是圖片社的劉健中。」

    「我想跟你談談。」王一說。

    「這……」尹初石面有難色。

    「只要幾分鐘就夠了。」王一說。

    「怎麼了?」尹初石問時在考慮自己與小喬都去這個人的婚禮是不是妥當,儘管他們表面裝做一般認識的熟人。

    「我們徹底分開吧。」王一說。

    「出什麼事了?」尹初石大吃一驚。

    「你還想出什麼事?」王一問。

    「我不去了。」尹初石把西服又扔回櫃子。

    「你最好還是去。我想一個人留在這兒。」

    尹初石的淚水奪眶而出。他知道這一刻是迴避不了的,如果他不跟小喬分開。但他沒想到這麼快。他對著鏡子,慢慢地穿自己的西服,淚水不斷地打到襯衫上。

    王一也看見了淚水,但沒有再隨他一起哭。她覺得他的淚水開始缺乏打動她的力量,因為他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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