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掉下一個機會,使我得以在南極洲的喬治王島上住了兩個月。除我之外,同行的還有若干名人文學者、記者和編輯。回想出發之前,我的心情是興奮中帶著些許憂懼,因為在一般人——我也屬於一般人——的觀念中,南極畢竟是那樣一個既神秘又可怕的地方,神秘得好像不在我們這個星球上,可怕得好像此去就踏上了不歸路。朋友們也是個個替我擔著心,與我話別時臉上都掛著彷彿生死訣別的悲劇表情。在他們的想像中,我即使能夠活著回來,也一定是不成人樣了。所以,看見我好端端地歸來了,他們都彷彿覺得意外,紛紛驚訝地問:「你怎麼比去之前更健康了?」而我就總是輕鬆地回答:「可不,我在南極療養了兩個月嘛。」
在南極療養——我這麼說基本上沒有誇張。試想一想,一個療養勝地的標準是什麼?無非是一,空氣潔淨,風景美麗,二,食宿無憂,生活簡單而有規律,三,環境和心境都安靜,遠離日常事務的攪擾。我在喬治王島上的生活是符合這些標準的。
當然啦,南極畢竟是南極,有可怕的暴風雪天氣,冰蓋下分佈著吞噬過許多人命的深淵,還有其他種種不可預測的危險。我們曾在沒有嚮導的情況下登上冰蓋和踩到冰縫,知道那些深入冰蓋數百公里進行探險考察的人確實是勇敢的,我對他們充滿敬意。我自己領略過了島上與世隔絕的生活的單調,知道那些在南極呆上整整一年的越冬隊員確實是寂寞的,我對他們滿懷同情。但是,總的說來,有前人準備好的設施,生活談不上十分艱難,只要掌握好分寸,生命危險也基本上可以避免。尤其如果只是去南極洲的某個地方度夏,甚或只是蜻蜓點水似地轉悠一下,那麼,所謂到過南極就實在沒有什麼好誇耀的。
到南極走了一趟,眼見為實。令我反感的是以前有些也是短暫地到過南極的人所作的報道,我確知他們是誇大了險情,在用謊言把自己打扮成英雄。還是讓我們誠實一點吧,如實地把到南極一遊稱作旅遊,把在南極小住稱作療養。我的結論是,誰都能夠去南極,一般人所缺少的不是什麼特別的素質或勇氣,而只是機會。因此,在離開喬治王島之前,我便建議以長城站為基地發展面向國內的南極旅遊業,讓更多的中國人有機會到南極一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