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
再也沒有比極地的太陽脾氣更加奇怪的國王了。夏季,他勤勉得幾乎不睡覺,回到寢宮匆匆打一個瞌睡,就急急忙忙地趕來上朝。冬季,他又懶惰得索性不起床,接連數月不理朝政,把文武百官撂在無盡的黑暗之中。
現在是南極的夏季,如果想看日出,你也必須像這個季節的極地太陽一樣勤勉,半夜就到海邊一個合適的地點等候。所謂半夜,只是習慣的說法,其實天始終是亮的。你會發現,和你一起等候的往往還有最忠實的島民——企鵝,它們早已站在海邊翹首盼望著了。
日出前那一刻的天空是最美的,彷彿一位美女預感到情郎的到來,臉頰上透出越來越鮮亮的紅暈。可是,她的情郎——那極晝的太陽——精力實在是太旺盛了,剛剛從大海後或者冰蓋後躍起,他的光亮已經強烈得使你不能直視了。那麼,你就趕快掉轉頭去看海面上的壯觀吧,礁石和波浪的一側邊緣都被旭日照亮,大海點燃了千萬支蠟燭,在向早朝的國王致敬。而岸上的企鵝,這時都面向朝陽,胸脯的白羽毛鍍了金一般鮮亮,一個個彷彿都穿上了金圍裙。1-32
月亮——
因為夜晚的短暫和晴天的稀少,月亮不能不是稀客。因為是稀客,一旦光臨,就給人們帶來了意外的驚喜。
她是害羞的,來時只是一個淡淡的影子,如同婢女一樣不引人注意。直到太陽把餘暉收盡,天色暗了下來,她才顯身為光彩照人的美麗的公主。
可是,她是一個多麼孤單的公主啊,我在夜空未嘗找到過一顆星星,那眾多曾經向她擠眉弄眼的追求者都上哪裡去了?
雲——
天空是一張大畫布,南極多變的天氣是一個才氣橫溢但缺乏耐心的畫家,一邊在這畫布上塗抹著,一邊不停地改變主意。於是,我們一會兒看到淡彩的白雲,一會兒看到濃彩的錦霞,一會兒看到大潑墨的黑雲。更多的時候,我們看到的是塗抹得不留空白的漫天烏雲。而有的時候,我們什麼也看不到了,天空已經消失在雨雪之霧裡,這個煩躁的畫家把整塊畫布都浸在洗筆的渾水裡了。
風——
風是南極洲的真正主宰,它在巨大冰蓋中央的制高點上紮下大本營,頻頻從那裡出動,到各處領地巡視。它所到之處,真個是地動山搖,石顫天哭。它的意志不可違抗,大海遵照它的命令掀起巨浪,雨雪依仗它的威勢橫掃大地。
不過,我幸災樂禍地想,這個暴君畢竟是寂寞的,它的領地太荒涼了,連一棵小草也不長,更沒有擎天大樹可以讓它連根拔起,一展雄風。
在南極,不管來自東南西北什麼方向,都只是這一種風。春風、和風、暖風等等是南極所不知道的概念。
雪——
風從冰蓋中央的白色帳幕出動時,常常攜帶著雪。它把雪揉成雪沙,雪塵,雪粉,雪霧,朝水平方向勁吹,像是它噴出的白色氣息。在風停歇的晴朗日子裡,偶爾也飄揚過賀年卡上的那種美麗的雪花,你會覺得那是外邦的神偷偷送來的一件意外的禮物。
不錯,現在是南極的夏季,氣候轉暖,你分明看見山峰和陸地上的積雪融化了。可是,不久你就會知道,融化始終是短暫的,山峰和陸地一次又一次重新變白,雪才是南極的本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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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風雪——
一頭巨大的白色猛獸突然醒來了,在屋外不停地咆哮著和奔突著。一開始,出於好奇,我們跑到屋外,對著它舉起了攝影器材,而它立刻就朝鏡頭猛撲過來。現在,我們寧願緊閉門窗,等待著它重新入睡。
天氣——
一個身懷絕技的魔術師,它真的能在片刻之間把萬里晴空變成滿天烏雲,把燦爛陽光變成瀰漫風雪。
極晝——
在一個慢性子的白晝後面,緊跟著一個急性子的白晝,就把留給黑夜的位置擠掉了。於是,我們不得不分別截取這兩個白晝的一尾一首,拼接出一段睡眠的時間來。
極夜——
我對極夜沒有體驗。不過,我相信,在那樣的日子裡,每個人的心裡一定都迴響著上帝在創世第一天發出的命令:「要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