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中央派出代表團,到長城站慰問考察隊員。今天是他們來島上的日子,也是我們這幾個人文學者離島的日子。
最近幾天,因為代表團的即將到來,站上曾發生過一個小風波。起因是為了給代表團的官員們騰房間,站長命我們搬到條件較差的舊生活棟去住。按照預定的計劃,代表團在這裡只住一夜,而且我們離島和代表團到達是在同一天,當天為他們打掃房間完全來得及。那麼,有什麼必要非讓我們在離去前再折騰一番呢?因此,我和唐明確表示不服從,其餘人也都不滿,但也許是顧全大局吧,有的搬了,有的坐觀形勢的變化。最後是站長讓步了,聽任我們保持現狀。
早晨七時多,我還沒有起床,便聽見走廊裡有人喊,說代表團已到機場,讓大家快點兒騰房子。
早飯後,人們聚在樓房外敲鑼打鼓,迎接代表團。我獨自走到海邊,去和海鷗告別。我一直喜歡黑背鷗,在我即將離開的時候,第一回看見這麼多黑背鷗聚集在海邊,有二十來只呢,好像是在給我送行。1-42
雖然覺得在島上呆得久了一些,但是,真到了離開的時候,心中仍升起了一種惜別之情。去別的地方,離開後還有再去的可能,可是這裡,一生中也就這麼一次機會,可以斷定無緣再來了。我定睛看面前的這海,海上的這些山,海邊長城站的建築群,在心中默默與它們話別。還有前幾天漂來的那座冰山,現在已經擱淺在附近的海面上,它會漸漸融化呢,還是未及融化就進入了南極的冬季,因而將成為越冬隊員們視野裡的一個固定風景呢?
是的,還有這些越冬隊員,此刻他們正圍在即將啟動的吉普車旁,為我們送行。有一個人哭了,很快就傳染開來,響起了一片抽泣聲。我知道,除了相處了兩個月這情感的原因外,更多是觸景生情,看見我們回家了,他們卻還要在這裡度過漫長的十個月,真感到了傷心。越冬隊員共十二人,多是淳樸的普通勞動者,遠離親人並且基本上無法進行通信聯繫,孤島上的生活和工作內容又極其單調,其寂寞可想而知。也有的是因為純粹生理性的傳染,哭是會發生這種效果的,那個在月底就能回家的度夏女隊員哭得最投入,便屬於這種情況。但是,當我發現躲在一側的站長的那種哭,我不禁也要掉淚了。看得出他是在使勁忍,但沒有忍住,又不停地背過臉去,不想讓人看見。他的臉上是一個老實人受了委屈的表情。我突然有些感到內疚,因為在我們這些人文學者和他之間發生過一些爭執,而此刻我覺得,即使他真有過錯,他的老實也已經為那過錯做了充分的辯護。平心而論,對於他來說,像我們這樣的特殊部下是不容易管理的,他已經盡了最大努力來理解和寬容我們了。
在智利站的小機場候機。飛機是智利時間下午一時(比長城站時間晚一小時)起飛的,飛行三個多小時,在彭塔降落。在飛機上,我開始構思我的一個作品,想起了許多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