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的距離 正文 1992 5 生命的苦惱和創造的歡欣
    一

    當我埋頭撰寫那些應景交差的「哲學」文章時,常常會有一種突如其來的不安攫住心房,使我幾乎喊出聲來:我在幹什麼呀?這是哲學嗎?這就是我視之為生命的哲學嗎?

    哲學曾經並將繼續為人類孕育和分娩出一門門新的學科。當某些學科尚寄居在哲學的母腹之中,並以哲學自命時,不妨對之持寬容的態度。但是,哲學不只是多產的母親,她首先是智慧女神雅典娜,用她的智慧保護人類的幸福,撫慰生命的創痛。哲學的本義是愛智慧,種種知識不過是尋求智慧途中的副產品罷了。

    赫拉克利特說:「博學不能使人智慧。」智慧與知識是兩回事。知識是認識多,而智慧則是認識多中的一。用赫拉克利特的話說,就是認識那駕馭一切的東西,認識一切是一。從古希臘到近代,哲學孜孜於尋求這個一,全,絕對,普遍,永恆。哲學一開始就是一種尋求絕對本體的努力。

    人為何要如此執拗地尋求一種超越時間變化的絕對本體呢?人的這種對於絕對的渴望緣何而生?

    追溯哲學的源頭,可以發現,希臘人對智慧還有另一種理解,這就是刻在德爾菲的阿波羅神殿內的箴言:「認識你自己。」希臘的第一個哲人泰利士就十分重視這句箴言,有人問他什麼事情最難,他回答:「認識你自己。」蘇格拉底更是把「認識你自己」明確規定為哲學的任務。

    認識自我,認識絕對本體,構成了智慧的兩端,而兩端實在是相通的。

    在個人身上,自我意識和死亡意識總是同時覺醒並且成正比發展。當自我的邊緣從混濁中清晰地分離出來時,自我化為烏有的前景就顯得觸目驚心了。反過來說,意識到了死亡的不可避免和萬劫不復,也就意識到了自我的獨一無二和不可重複。然而,什麼是死亡意識呢?死亡意識不就是對於永恆和絕對的意識嗎?因而不就是以絕對為對象的理性嗎?人正是以否定的方式,即通過自我的絕對不存在而獲得關於絕對的概念的。因此,自我意識的成熟就意味著理性的成熟。因為個體的有限,所以憧憬無限的本體。當人既意識到自我、又意識到絕對之時,生命的苦惱就開始折磨他了,他開始尋求智慧,即尋求把自我與絕對、小我與大我結合起來的途徑了。他要參透他所從來的混沌,回到混沌中去,但是又不喪失自我。這是人的二律背反處境。

    古希臘是人類的童年,是人類的自我意識和絕對理性覺醒的時代。我相信,古希臘人如此熱心地討論世界的始基和本原是什麼,絕非出於純粹的好奇心,為人生提供指導始終是潛在的動因。事實上,沒有一個希臘哲學家只談自然哲學問題,在赫拉克利特和德漠克利特的著作殘篇裡,我們可以讀到許多體現人生智慧的雋語。細心的讀者還會發現,希臘哲學家們喜歡談論的話題是如何克服對於死亡的恐懼,從而快樂地或寧靜地度過人生。在希臘人看來,這正是人生智慧的集中體現。

    追求絕對,原是一種植根於人性之中的不尋常的激情,哲學家把這種激情轉變成深沉的思考。然而,原動力仍然是激情。倘非出於對人生的愛,追求絕對有何意義?而且,絕對是不可能在有朝一日求得的,它只存在於追求的過程之中,而追求是不能沒有激情做動力的。哲學只是愛智慧,而不是智慧本身,智慧永遠是尋求的對象。可惜我們常常看到,歷史上的大哲學家,儘管他們年輕時都是受了激情的推動而走向哲學,可是一旦形成了自己的體系,便自以為達到了絕對,喪失了追求的熱情。這種情形在黑格爾身上尤為明顯。當然,在黑格爾的著作中,尤其是在他的早期著作中,不乏生命的激情。可是,當他宣佈絕對在他那一套概念的邏輯演繹中實現了自身之時,哲學在他手中便失去了生氣,用尼采的話說,成了概念的木乃伊。尼采之所以厭惡以黑格爾為代表的德國體系哲學,就是因為在他看來,這種哲學遠離了生命的源頭,違背了哲學誕生時愛智慧的真話,走上了歧路。他要正本清源,使哲學重新關心人生,對人生的種種根本問題作出回答。為此他創立了他的富有詩意的生命哲學兼文化哲學——酒神哲學,酒神精神成為貫穿尼采一生全部哲學創作的主旋律。

    二

    要理解酒神精神,我們首先得記住,把尼采推上哲學思考之路的並非單純的學術興趣,而是對人生意義的苦苦尋求。青春未必全是甜吻和鮮花。有這樣一些敏感的心靈,對於它們,青春意味著平生第一次精神危機,意味著某種幻滅和覺醒。似乎毫無來由,青年尼采突然對周圍那種喧鬧而又單調的大學生生活產生了隔膜感,他也絕不能忍受擺在他面前的做一個古典語言學學者的前途。不,他不能被某一種專門學問佔有,在一個小角落裡畸形地生長。他熱愛人生,他要解這個人生之謎!——正是在這樣的心情下,他接觸到了叔本華的哲學。如果說有的書會影響一個人的一生,那麼,叔本華的《作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對於尼采就是這樣。這本書試圖解釋人生之畫的全部畫意,正合尼采對哲學的要求,因而於尼采有了不可抵禦的魅力。

    人生自有其悲劇性方面,一種深刻的人生觀是不應加以掩蓋或迴避的。可是,許多世紀以來,悲劇意識似乎在歐洲消失了。歐洲人的精神世界,依仗著基督教和科學兩大支柱,似乎平靜而樂觀。基督教用靈魂不死的信仰來掩蓋人生必有一死的悲劇性質,用彼岸世界來為塵世生活提供虛幻的目標和意義。科學則引導人們注重外部物質世界,浮在人生的表面,迴避人生的悲劇性方面和對人生意義的根本性發問。

    文藝復興以來,歐洲人的基督教信仰已逐漸解體。上帝死了,宗教的慰藉不再能把我們帶進絕對的境界,生命的苦惱重新折磨歐洲人的心靈,要求哲學加以正視。叔本華是近代德國第一個正視生命的苦惱的哲學家,他認為要擺脫生命的苦惱非拋棄生命本身不可,自我與絕對相結合的唯一方式是自我的絕對不存在。這實際上是否認哲學在人生根本問題上能夠提供智慧。

    當尼采以研究希臘悲劇開始他的哲學生涯時,他正是受了叔本華的影響,自覺地把生命的苦惱作為他的哲學思考的主題。但是,他不滿意於叔本華否定人生的消極答案。以尋求人生意義為使命的哲學,卻教導人們否定人生,這不是對於哲學智慧的諷刺嗎?他第一要承認人生的悲劇性,從而與基督教的虛假樂觀主義和科學至上的膚淺樂觀主義相反對,第二要戰勝人生的悲劇性,從而與叔本華式的悲觀主義相反對。他從希臘悲劇起源於酒神祭這樣一個藝術史事實中引申出了他的根本性結論:用酒神的智慧來戰勝生命的苦惱。

    酒神祭是從色雷斯傳入希臘的一種神秘儀式。據傳說,酒神原名查格留斯,是宙斯和他女兒亂倫的產兒,後被泰坦肢解火煮,雅典娜救出了他的心,宙斯把它交給自己的一名情婦,食後懷孕,第二次生出酒神,取名狄奧尼索斯。在酒神節,女信使們排成狂野的行列漫遊,狂歌亂舞,濫飲縱慾。整個儀式的高潮是捕獲一頭山羊,或一頭公牛,或一個男人,作為神的化身,將其裂為碎片,然後飲其血,食其肉,以紀念酒神的肢解和復活,並借這種儀式與神結為一體,達於永恆。

    對於尼採來說,酒神祭的重要性在於那種個人解體而同宇宙的生命本體相融合的神秘陶醉境界,在於酒神肢解然後又復活所表示的生命不可摧毀的象徵意義。他以此來解釋悲劇,認為悲劇的快感實質上就是個體通過自身毀滅而感受到的與永恆宇宙生命合為一體的酒神祭式陶醉。

    《悲劇的誕生》談的是作為藝術種類的悲劇,然而悲劇藝術僅僅是尼采解決人生問題的實驗室。他由此提煉出來的酒神精神,是他的全部哲學的靈魂。其主旨是肯定生命,而為了肯定生命,就必須把生命本身所固有的痛苦和悲劇也一併加以肯定。生命的苦惱類似於愛情的苦惱。尼采常常把生命喻為一個嫵媚而又不馴的女子,她引誘我們,使我們迷戀,和她難捨難分,可是到頭來她又拋棄我們。那麼,我們就因此不愛她嗎?不會的。「對生命的信任已經消失,生命本身成為問題。但不要以為一個人因此成為憂鬱者!對生命的愛仍然可能,只不過用另一種方式愛,就像愛一個使我們懷疑的女子。」其實,生命的苦惱正來源於對生命的愛,愈是熱愛,此種苦惱必定就愈深。叔本華要我們放棄對生命的愛,滅絕生存意志,以此免除生命的苦惱。尼采卻主張出於對生命的愛而接受生命固有的苦惱,通過高揚生命意志來戰勝生命的苦惱。這是兩個人根本不同之處。

    更進一步,生命的苦惱本身未嘗不是生命歡樂的一種體現。沒有痛苦,人只能有卑微的幸福。偉大的幸福正是與巨大的痛苦相對抗所產生的崇高感。世上沒有比那些無所用心的幸運兒更可憐的了,相反,像拜倫、貝多芬這樣的悲劇性靈魂,儘管比一般人感受了更多更強烈的痛苦,可是他們所感受的生命的巨大歡樂又豈是一般人所能想像?在人身上,瑣屑的煩惱總是與渺小的歡樂結伴而行,偉大的痛苦則與偉大的歡樂如影隨形。天才都是一些對於生命的苦惱有著深切感受的人,這是一種形而上的苦惱,最獨特的自我對於絕對抱著最熱烈的憧憬,沒有比這種渴望更折磨人的了。然而,似乎作為一種補償,正是這種渴望驅使天才從事創造,在創造中品嚐到了自我與絕對相融合的歡欣。創造的歡欣是生命最高的歡樂,是一種形而上的歡樂。在天才身上,自我與絕對之間的對立發展到了極點,終於又奇跡般地達到統一。所以,天才的作品既有最獨特的個性,又有永恆的魅力。

    熱愛生命與貪生怕死不可同日而語。一個真正熱愛生命並且對於生命的苦惱有著深切體驗的人,反而會升到一種超凡入化的境界。

    既然個人的生命遲早要失去,你就不要把它看得太重要。你要站在你自己的生命之上,高屋建瓴地俯視它,把它當作你的一次藝術創造試驗,這樣你反而能真正地體驗它,享受它,盡你所能地使它過得有意義。生命的偉大不在於活得長久,而在於活得有氣魄。戰勝生命的苦惱的途徑既不是宗教的解脫,也不是長壽的訣竅,而是文化和藝術的創造。

    如果說尼采的酒神精神的出發點是肯定生命連同它所包含的苦惱,那麼,其歸宿點便是以創造的歡欣來戰勝生命的苦惱。他說:「創造是痛苦的大救濟和生命的慰藉。但是要做一個創造者,痛苦和許多變故又是不可缺少的。唯一的幸福在於創造。」尼采把整個宇宙生生不息的生成變化過程看作大自然本身的創造活動,在這過程中,大自然一會兒創造出個體生命,一會兒又把它毀滅掉。但是,大自然並不因個體生命的毀滅而悲哀,它的生命力太旺盛了,只從這無休止的創造和毀壞中得到快樂。在尼采看來,這就是宇宙本體即生命意志本身的酒神衝動。倘若我們秉承大自然的酒神衝動,不去介意個體生命的毀滅,而只是從創造中體會大自然本身的創造歡欣,我們便在一定意義上戰勝了生命的苦惱,達到了自我與絕對的融合。

    三

    尼采是個詩人氣質的哲學家,或者說是個哲人氣質的藝術家。他生前忍受不了刻板的學院生涯,辭去教職,孤獨地飄泊在南歐的群山之中。「他的伴侶是一一綿亙的高原和彎曲的峽谷。」在飄泊中,他寫下了兩百多首詩歌和無數雋永的警句格言。這個世紀末的飄泊者又自命是「新世紀的早生兒」,他被他的時代所放逐,獨自佇立在無人攀登的山顛眺望遠方,眺望他心目中的新世紀,他相信他在新世紀將被人理解和接受。

    然而,正是在新世紀到來之後,尼采一度遭到了最驚人的誤解。也許,本世紀前半葉的歐洲是過於政治化了,兩次世界大戰,激烈的政治變動,階級鬥爭,政權交替,使得人們習慣於以政治的眼光去理解一切。倘若沒有這個背景,尼采妹妹的曲解,納粹文人的利用,都不可能造成如此長久和普遍的對尼采的誤解。

    毫無疑問,階級社會即是政治社會,在這樣的社會中,任何一個哲學家都不可能完全脫離政治,他的政治見解必定會在他的哲學思想中反映出來。但是,哲學與政治畢竟屬於不同的層次。哲學面對永恆,政治則面對一時一地的階級利益和黨派利益。尤其是尼采這樣一個具有強烈非政治傾向的哲學家,長期以來被塗抹上最濃烈的政治色彩,結果只能是面目全非了。尼采自稱是「最後一個反政治的德國人」,他之厭惡政治是因為在他看來,政治與文化是勢不兩立的。他寫道:「任何人的花費歸根到底不能超過他所擁有的,個人如此,民族也如此。一個人把自己花費在權力、政治、經濟、世界貿易、議會、軍事利益上,一個人向這些方面付出了理解、認真、意志、自我超越的能量(他就是這種能量),那麼在其他方面就必有短缺。文化和國家——在這一點上不要欺騙自己——是敵對的:『文化國家』純屬現代觀念。兩者互相分離,靠犧牲對方而生長。一切偉大的文化時代都是政治頹敗的時代:在文化意義上偉大的事物都是非政治的,甚至是反政治的……」(《尼采全集》第8卷第111頁)

    我在這裡所以要大段摘引尼采的話,是為了說明,正確理解尼采的關鍵是不要忘記,尼采是一個真正的哲學家,尼采要解決的是存在問題,即生命的意義問題,而「每一種相信存在的問題可以由一個政治事件來改變或解決的哲學,都是一種開玩笑的假哲學」,——這恰恰是尼采的看法。

    政治是社會發展一定階段上的現象,它畢竟是人性異化的領域。凡是「突出政治」的時代和民族,人性必遭到扭曲。社會進步的趨勢是非政治化,一切政治歸於消亡……

    尼采的著眼點是文化。為了文化,他反對突出政治。為了文化,他也反對科學至上和物質主義。他指出,科學只關心知識問題,不關心人的內心痛苦,不能為人生提供意義和目標;物質至上更使社會成為財富的堆積場所和文化的沙漠。

    可以把尼采的酒神哲學歸結為生命和文化兩大口號。生命是人生之樹的根本,文化是人生之樹的花果。第一要肯定生命,為此尼采反對宗教和倫理的人生態度。尼采認為,宗教本身就是一種倫理,因為它把生命視為惡;倫理本身也是一種宗教,因為它以某種絕對命令為前提。兩者的共同立場是否定生命。第二要創造文化,為此尼采反對功利的人生態度,政治至上、科學至上、物質利益至上的人生態度均屬此列,它們都危害了文化的發展。

    宗教和倫理用虛假的絕對(神、善的觀念)來抹殺自我,通過否定生命本身來解脫生命的苦惱。科學和政治既不關心絕對,也不關心自我,無視生命的苦惱。所以,它們都與哲學的智慧不沾邊。在尼采看來,唯有文化的創造才能溝通自我與絕對,救濟生命的苦惱。可是,這種非宗教、非倫理、非政治、非科學的文化究竟是什麼呢?

    四

    尼采尋求哲學的智慧,他找到的是詩。藝術和審美,便是他心目中唯一足以戰勝生命的苦惱的力量,便是他所珍視的文化。

    把本體藝術化,或者說把藝術本體化,是德國浪漫派的傳統。謝林說,藝術本身就是絕對的流溢。諾瓦裡斯說:「詩才是真正絕對的實在。」尼采繼承了這一傳統,他說:「藝術是生命的最高使命和生命本來的形而上活動。」思辨哲學往往通過邏輯手段推演出絕對,結果自我消融在全與永恆之中了,這使浪漫派不滿。浪漫哲學試圖在個體身上達到絕對,把自我擴展為全與永恆。為了達到這個目的,藝術是唯一的途徑。因為只有在詩意的直觀和陶醉之中,在瞬時的體驗之中,個體才可能產生與絕對相溝通的感覺。

    誠然,用實際生活的眼光來看,詩和藝術是沒有任何價值的。尼采也承認,藝術只是夢和醉,甚至只是「謊言」。問題在於如何看待夢、醉乃至藝術的「謊言」在人生中的意義。在尼采看來,如果僅僅以科學的眼光看待人生,便只好承認人生是有根本缺陷的,人生的要務僅在於安排好有生之年的實際利益,而對於絕對的嚮往則應予根絕。這種人生觀當然可以被芸芸眾生接受,然而,一個人一旦心懷對於絕對的憧憬,便不可能再滿足於如此散文味的人生了,這時候,唯有藝術才能撫慰他的生命的苦惱。正是通過藝術對存在的美化,我們會感到「我們負載著渡過生成之河的不再是永恆的缺陷,我們倒以為自己負載著一位女神,因而自豪而又天真地為她服務」。也許夢和陶醉都是虛幻的,但是它們在人生中卻具有並不虛幻的功用和價值。弗洛伊德說,如果沒有夢的替代的滿足,恐怕人人都要患神經官能症了。尼采也說,如果沒有藝術的慰藉,人就會厭世和自殺。

    尼采說過,他之所以喜歡叔本華,是因為叔本華的真誠,他是為他自己而寫作,關心人生的痛苦並且力圖找出補救的方法來。我喜歡尼采也是這個原因。不過,正像尼采不滿意叔本華的結論一樣,我也不能滿意尼采的結論。他像一個做夢的人,內心深處卻醒著,知道自己在做夢,並且鼓勵自己把夢做下去。這樣的夢太不踏實了,太容易破滅了。我總覺得,叔本華的陰魂已經纏住了尼采,尼采骨子裡是一個悲觀主義者。所以,他的振奮帶有一種病態的性質。也許,世上並無酒中仙,一切醉都是借酒澆愁,尼采的酒神精神也不例外。

    在尋求智慧的道路上,永遠沒有現成的答案。知識可以傳授,智慧不能轉讓。哲學所夢寐以求的那個絕對,不是已經存在於某處僅僅有待發現的東西,它永遠要靠每一個人自我獨立地去把它創造出來。追問生命的意義,是人的一種形而上的需要,但是需要與能力總是互為條件的,而通過創造賦予生命以意義,正是人的一種形而上的能力。通過文化價值的創造,人為自己創造了一個意義世界,這個世界僅僅用自然界的眼光來看才是虛幻的,用人的眼光來看,它是完全真實的,唯有生活在其中,人才覺得自己是人。人的精神是光,文化是精神的光照在人的生命上呈現的絢麗色彩。難道光和色彩都是虛幻的,只有黑暗才是真實的?難道智慧不是要創造出光和色彩來,反倒是要追根究底地去追問光和色彩背後的黑暗?尼采把叔本華看作一個頹廢者,我嫌尼采仍不夠健康。在他那裡,創造的歡樂實質上只是麻痺和遮蓋了生命的苦惱。可是,在我看來,創造賦予生命的意義是真實的,因而它對生命的苦惱的戰勝也是真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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