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什麼樣的男人?
我從來不考慮這種問題。我心目中從來沒有一個指導和規範我的所謂男子漢形象。我只做我自己。我愛寫作,我只考慮怎樣好好寫我想寫的作品。我愛女人,我只考慮怎樣好好愛那一個與我共命運的好女人。這便是我作為男人所考慮的全部問題。
據說每個時代都有一種具有時代特色的男子漢形象。在我看來,如果這不是平庸記者和無聊文人的杜撰,那也只是女中學生的幼稚想像。事實上,好男人是可以有非常不同的個性和形象的。如果一定要我提出一個標準,那麼,我只能說,他們的共同特點是對人生、包括對愛情有一種根本的嚴肅性。不過,這與時代無關。
人在社會上生活,不免要擔任各種角色。但是,倘若角色意識過於強烈,我敢斷言一定出了問題。一個人把他所擔任的角色看得比他的本來面目更重要,無論如何暴露了一種內在的空虛。我不喜歡和一切角色意識太強烈的人打交道,例如名人意識強烈的名流,權威意識強烈的學者,長官意識強烈的上司等等,那會使我感到太累。我不相信他們自己不累,因為這類人往往也擺脫不掉別的角色感,在兒女面前會端起父親的架子,在自己的上司面前要表現下屬的謙恭,就像永不卸妝的演員一樣。人之扮演一定的社會角色也許是迫不得已的事,依我的性情,能卸妝時且卸妝,要盡可能自然地生活。兩性關係原是人的最自然的生活領域,如果在這個領域裡,男人和女人仍以強烈的角色意識相對峙和相要求,人生就真是累到家了。假如我是女人,反正我是不會喜歡和刻意營造男子漢形象的男人一起生活的。
今天有一個怪現象:男人們忽然紛紛作沉重狀,作委屈狀,作顧影自憐狀,向女人和社會懇求更多的關愛了。之所以出現這種現象,是因為他們感覺到了當今社會嚴酷的生存壓力的挑戰。然而,在事實上,這種壓力是男女兩性共同面臨的,並非只施於男性頭上。我認為今天的社會在總體上不存在男性壓迫女性或女性壓迫男性的情況,已經基本上實現了兩性之間的社會平等。在此前提下,性別衝突是一個必須個案分析和解決的問題。在每一對配偶中,究竟是男人還是女人承受了更大的壓力,不可一概而論。我懷疑無論是那些憤怒聲討男性壓迫的女權主義者,還是那些沉痛呼喊男性解放的男權主義者,都是在同一架風車作戰,這架風車的名字叫做——男子漢形象。按照某種彷彿公認的模式,它基本上是兩性對比中的強者形象。這個模式令一些好強而爭勝的女人憤憤不平,又令一些好強而不甘示弱的男人力不從心。那麼,何不拋開這個模式,男人和女人攜起手來,肩並肩共同應付艱難生活的挑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