輿論對於一個人的意義取決於這個人自身的素質。對於一個優秀者來說,輿論不過是他所蔑視的那些人的意見,他對這些意見也同樣持蔑視的態度。只要他站得足夠高,輿論便只是腳下很遠的地方傳來的輕微的噪音,決不會對他構成真正的困擾。惟有與輿論同質的俗人才會被輿論所支配,因為作為俗人之見,輿論同時也是他們自己的意見,是他們不能不看重的。
輿論是多數人的意見,並且僅對多數人具有支配的力量。當然,多數人也很想用輿論來支配少數人,禁止少數人的不同意見。但是,如果不是輔之以強權,輿論便無此種力量。一個優秀者面對強權也可能有所顧忌,這是可以理解的。撇開這種情形不談,倘若他對輿論本身也十分在乎,那麼,我們就必須對他的優秀表示懷疑,因為他內心深處很可能是認同多數人的意見而並沒有自己的獨立見解的。
常識的二重性:當常識單獨行動時,往往包含正確的本能;一旦它們聚集為一種團體的力量,就會變成傳統的偏見。
煊赫的名聲是有威懾力的,甚至對才華橫溢如海涅者也是如此。一旦走近名人身旁,他所必有的普通人的外觀就會使人鬆一口氣。同時,如果這位名人確是偉人,晉見者將會發現,乍見面就同他談論偉大的事物該顯得多麼不自量力。於是海涅談起了李子的味道。歌德含笑不語,因為他明察海涅此舉乃出於放鬆和緊張雙重原因,這個老滑頭!
做名人要有兩種稟賦。一是自信,在任何場合都覺得自己是一個人物,是當然的焦點和中心。二是表演的慾望和能力,渴望並且善於製造自己出場的效果。我恰好最缺少這兩種稟賦,所以我不宜做名人。
大自然的星空,群星燦爛。那最早閃現的,未必是最亮的星宿。有的星宿孤獨地燃燒著,熄滅了,很久很久以後,它的光才到達我們的眼睛。
文化和歷史的星空何嘗不是如此?
人在社會上生活,不免要擔任各種角色。但是,倘若角色意識過於強烈,我敢斷言一定出了問題。一個人把他所擔任的角色看得比他的本來面目更重要,無論如何暴露了一種內在的空虛。我不喜歡和一切角色意識太強烈的人打交道,例如名人意識強烈的名流,權威意識強烈的學者,長官意識強烈的上司等等,那會使我感到太累。我不相信他們自己不累,因為這類人往往也擺脫不掉別的角色感,在兒女面前會端起父親的架子,在自己的上司面前要表現下屬的謙恭,就像永不卸妝的演員一樣。人之扮演一定的社會角色也許是迫不得已的事,依我的性情,能卸妝時且卸妝,要盡可能自然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