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世前一個月,正值母校蘇黎世工業大學成立一百週年,愛因斯坦應約為之寫紀念文章。在文章中,他沒有為母校捧場,反而是以親身經歷批評了學校教育體制的不合理。他回憶說,入學以後,他很快發現自己不具備做一個「好學生」所需要的一切特性,諸如專心於功課,遵守課堂紀律,認真記筆記和做作業,等等。因此,他便始終滿足於做一個有中等成績的學生,而把主要精力放在自己真正感興趣的東西上,「以極大的熱忱在家裡向理論物理學的大師們學習」。
他接著回憶說,畢業以後,他感到極大幸福的是在專利局找到了一份實際工作,而不是留在學院裡從事研究。「因為學院生活會把一個年輕人置於這樣一種被動的地位:不得不去寫大量科學論文——結果是趨於淺薄。」他在專利局一幹就是七八年,業餘時間埋頭於自己的愛好,這正是他一生中「最富於創造性活動」的時期。
據我所知,愛因斯坦的經歷絕非例外。不論在科學領域,還是在哲學、文學、藝術領域,幾乎所有的天才人物在學校讀書時都不是「好學生」,都有過與當時的教育制度作鬥爭的經歷。可以毫不誇張地說,他們的成材史就是擺脫學校教育之束縛而爭得自主學習的自由的歷史。
愛因斯坦在晚年時異常關心教育問題,我認為可以把這看做這位偉人留給我們的最重要的精神遺囑。他不是那種拘於某個特定領域的科學工作者,而是一個對精神事物有著廣泛興趣和深刻理解的大思想家。他十分清楚,從事任何精神創造的基本因素是什麼,因而教育應該為此提供怎樣的條件。在他的有關論述中,我特別注意到兩個概念。一是「神聖的好奇心」,即探究未知事物的強烈興趣,以及在這探究中所獲得的喜悅和滿足感。另一是「內在的自由「,即不受權力和社會偏見的限制,也不受未經審察的常規和習慣的羈絆,而能進行獨立的思考。如果說前者是每個健康孩子都有的心理品質,那麼,後者是要靠天賦加上努力才能獲得的能力。在一切偉大的精神創造者身上,都鮮明地存在著這兩種特質。這兩種特質的保護或培養都有賴於外在的自由。因此,學校教育的主要使命就是提供一個自由的環境,對兩者都予以鼓勵,最低限度是不要去扼殺它們。遺憾的是事實恰好相反,以至於愛因斯坦感歎道:「現代的教育方法竟然還沒有把研究問題的神聖好奇心完全扼殺掉,真可以說是一個奇跡。」
今天,現行教育體制的弊病已經引起了社會的廣泛注意。但是,完全可以預料,由於種種原因,情況的真正改變將是一個極其漫長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一代代的學生仍然會不同程度地身受其害。有鑒於此,我想特別對學生們說:你們手中畢竟掌握著一定的主動權,既然在這種有弊病的教育體制下依然產生出了許多傑出人物,那麼,你們同樣也是有可能把所受的損害減少到最低限度的。為了做到這一點,就必須像愛因斯坦那樣,要善於向現行教育爭自由,不要去做各門功課皆優的「好學生」,而要做一個能夠按照自己的興趣安排學習計劃的「自我教育者」。在我看來,一個人在大學階段培養起了自主學習的興趣和能力,找到了真正吸引自己的學科方向和問題領域,他的大學教育就可以說是出色地完成了,這一收穫必將使他終身受益。至於課堂知識,包括頂著素質教育的名義灌輸的課本之外的知識,實在不必太認真看待。為了明白這個道理,你們不妨仔細琢磨一下愛因斯坦引用的一個調皮蛋給教育所下的定義:「如果你忘記了在學校裡學到的一切,那麼所剩下的就是教育。」
20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