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手·流離尋岸的花 正文 第48節
    「今天的妝特別濃喔。」

    「最近好幾天都睡不好,用眼影壓一下黑眼圈。」

    長飛丸正在研究一隻掉在地上的肥蛾,鼻子嗅嗅,目不轉睛。

    台階上,小恩翻著新一本綠色的工作備忘錄。

    裡面詳細記錄了乳八筒胡亂鑽研太極拳的心得,以及女工讀生對未來的不確定感。還是一樣,這一男一女寫的內容都鉅細靡遺到了廢話連篇的地步。

    「再過一個月,我就要畢業了。」女工讀生幽幽說道。

    「恭喜你。」小恩抬起頭。

    「畢業有什麼好?畢業以後,我就要離開台北了。」

    「反正,你總不會一直在便利商店打工吧?台北又不是全世界。」

    「無所謂啊,一直打工也沒什麼不好,轉正職薪水也會提高啊。」女工讀生看著被人群遺棄的、冷冷清清的大街,呆呆地說:「台北不是全世界,可是,卻有一張八筒賴在這裡啊。」

    小恩看過工作備忘錄。

    再過一個月,乳八筒也要畢業了。

    他畢業以後會去報社當實習記者,當然也不可能再兼差便利商店的工作了。

    而女工讀生還沒決定將來要做什麼,但家人要她先回台南老家再說。

    「不管怎麼說,我想帶走長飛丸。」女工讀生慢慢說道。

    長飛丸研究著那只要死不死的肥蛾,眼皮漸漸沉了。

    「它一條狗誰也不認識,留下它,不知道下一個顧店的人還會不會像我們這樣,對它好,餵它東西吃,又不大管它。」

    「那就帶走啊。」

    「可是,就這樣帶走長飛丸對它好像也不公平。」女工讀生縮著身子,打了個小呵欠:「它本來就沒有主人,一條狗就這樣走來走去的,肚子餓了有人喂,過得很好。我想帶它走,它可不見得願意放棄這麼自在的流浪。」

    小恩低下頭。

    「沒有人喜歡流浪。」

    「嗯?」

    「有人疼,誰喜歡流浪。」小恩看著終於睡著了的長飛丸,平靜地說:「少一點自由,本來就是心甘情願。」

    小恩在一個日本綜藝節目上看過一段奇人奇事的專訪。

    一隻小文鳥受傷了,摔進一戶人家的陽台,被一對大叔大嬸細心治療。

    等到小鳥痊癒後,它就一直待在大叔的肩膀上,跳著,啄著,偶而飛起來隨意盤旋幾下又回到大叔肩上。大叔在大街上走來走去,它也跟著。大叔洗澡,它也跟著一起洗。一人一鳥,好得不像話。

    記得大叔是這麼說的。

    「它想待著就待著,想走,隨時都可以打開翅膀喔。」大叔溫柔地撫摸小鳥。

    她很感動。

    不知怎地,好感動好感動。

    「還有一個問題。」

    「嗯?」

    「我一直不敢跟八筒提我想帶走長飛丸。」

    「因為乳八筒自己也想帶走長飛丸嗎?」

    「這我沒問,他也沒說。不過他幫它取了黃金梅利這個名字,從來都沒有因為我叫它長飛丸就改叫長飛丸,所以他一定也覺得自己對他的黃金梅利有一份責任……跟權利吧?我擅自決定帶走它,八筒這麼重感情的人,一定會大受打擊的。」

    「這我就不知道了。」小恩想了想,又說:「如果乳八筒把話講明,說他想帶走黃金梅利呢?那時你怎麼辦?」

    有點懊惱似的,女工讀生深呼吸。

    「……我不想讓他帶走它。」女工讀生像是下了決心。

    「為什麼?你覺得乳八筒不會好好養長飛丸還是黃金梅利嗎?」

    「不是。」女工讀生不知在生誰的氣:「我也會想它啊!」

    女工讀生沒有開口說的是……好煩喔,都快離開這裡了,這段用沉默的千言萬語築成的曖昧情感,還沒有完成到愛情的強度。

    還沒完成,然後就要分開了。

    小恩將工作備忘錄還給女工讀生,笑笑:「我們來喝啤酒吧。」

    「又要喝啤酒啦?」女工讀生有點驚訝。

    「嗯啊。」

    「嗯哼。」

    女工讀生走進去,隨便拿了兩罐冰啤酒。

    兩個人一打開啤酒罐,各自喝了一大口。

    「還是好難喝喔。」小恩苦著臉。

    「真的是超級難喝的。」女工讀生的眉毛都快打結了。

    兩人面面相覷。

    然後,同時將啤酒倒進腳邊的排水孔裡,哈哈大笑起來。

    她從沒問過女工讀生的名字,連名牌都沒好好看過。

    應該說,連想看一下的念頭也沒有過。

    女工讀生也沒問過小恩的名字。

    對女工讀生來說,她想說就說,她不想說,沒有名字也無所謂。

    「我的老闆,死了。」

    或許被某種氛圍感染,小恩突然說出來。

    「死了?」女工讀生還沒會意過來。

    「他在工作的時候出了意外,死了。」小恩

    「那你……你不要緊吧?」女工讀生說完立刻就後悔。

    這種事,怎麼可能不要緊。

    「這裡很痛。」小恩揪著自己的胸口。

    總算是說出來了。

    這個世界上,就算只有一個人聽到這句話也好。

    女工讀生一直沒敢說話,只是悶悶地將鋁罐捏凹。

    死這個字,距離她的世界太遠太遠。連安慰都不知道該怎麼做。

    「對了,可以麻煩你一件事嗎?」

    「可以。」

    「離開台北以後,要偶而想起我喔……偶而就可以了。」

    「好。」

    勾勾手。

    長飛丸湊了過來,在兩人之間躺下。

    小恩看著長飛丸的肚子,用手摸摸:「一個月是嗎?」

    「什麼?」女工讀生看著地上模糊的影子。

    「沒。」

    手機響了。

    如果一個月以後,自己居然還活著的話,就來應徵這份工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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