競開的花 正文 第四章
    四

    (一)錯過時機

    志村所乘的火車開車之後一分鐘,美智子她們的汽車到達車站。志村是一個人走的呢?還是有女人同行?還有就是為什麼事?這一切,美智子一點也吃不準。要想趕上火車,就得像渡過日高川的清姬1那樣,變成蛇身發狂似地追下去。她想,此刻是一生命運的分界線。好像求救似地望著身旁的伊澤說:「怎麼辦才好?」

    1典故出自據傳說創作的古典戲劇《安珍與清姬》。僧人安珍夜宿牟婁之美女清姬家。清姬愛慕安珍。翌日安珍走後,清姬瘋狂追趕,化作蛇身游過日高川。安珍逃進道成寺藏於鍾下。清姬的蛇身纏住大鐘,燒死安珍。

    (二)電報

    坐下一趟火車追下去也不行,因為不知道志村在哪裡下車。美智子給車裡的志村打了個字數多的長文電報之後,她就感到無限的不安和無著無落的淒涼,只好坐汽車,暫且先回到博士邸。她父母還沒有吃晚飯,此刻正在憂心忡忡地琢磨,來打招呼就離家而久久未歸的女兒去了何處。美智子看父母彷彿心靈的支柱倒了一般,倒頭大哭。父親看到小姐如此亢奮狀態,嚇得什麼也沒問。當天夜裡,天還沒亮,博士邸的門就被送電報的敲響了。志村回電了。

    (三)冷情

    美智子從那電報上只讀到三個字:「請原諒」。從這三個字,美智子只能讀到志村背向自己的那顆冷冰冰的心。不是原諒或者不原諒。是愛,或者不愛。是志村屬於自己的,或者屬於別的女人的。二者必居其一。美智子從稍帶晨寒的鋪上起來,正在為少女純潔之心不能洞察一切撥開迷霧而煩惱的時候,窗外響起了風吹落葉寒冬將近的聲音。此刻的美子下定決心跟父親挑明一切。

    (四)父親和女兒

    「反正除了暫且看看情況之外也沒有別的辦法。」這位博士爹好像是在安慰美智子一般平靜地這麼說。他接著說:「志村是個精神堅強,完全可以信賴的青年。你就相信爸爸的眼力吧。他也有他的一些事情,不要為了瑣瑣碎碎的事就懷有惡意,以免招致悲劇。」「如果僅僅是瑣碎的小事,那就不至於痛苦啦。」

    「一切交給老爸,你就用不著傷心好啦。」但是,如果拿失掉志村這個弟子,和一直在戀愛這條路上的美智子的悲傷比較起來,老博士胸中複雜的。

    (五)退休制

    北村博士到了即將到來的正月就是60歲了。大學有退體制度,不論學識和人格如何出類拔萃的著名教授,一到60歲就視為老朽,必須強制辭職,給後來人讓路。北村博士並不是認為大學教授這個頭銜有多麼至高的價值。可是,出自對於將近30年一直從未改變的職業和自己提任的講座摯愛,還是希望未來的女婿作自己的接班人。他選擇了志村。這樣,對美智子來說,志村就是這個世上她惟一的男人。但是對於博士……

    (六)命運與偶然

    志村不過是年年入學年年畢業的學生中一名學生而已。非志村不可的想法不像美智子那麼強烈。年輕的戀人把自己為他而生為他而死的愛人相信是神的賞賜,把戀愛和命運的酒杯看作同一物。但是老了的父親把女兒的戀愛卻看作機會與偶然的玩耍。美智子的幸福希望既然從志村那裡得不到,那麼,這位博士老爹的眼睛自然而且滿不在乎地轉到第二個青年身上。從此以後老爹絕口不談志村。有一天美智子從父親的信盒子裡發現志村寄來遷居通知。

    (七)戀人的新居

    「啊!志村先生也許有了自己的新座啦!」美智子看了明信片不禁大驚失色。她想,一個獨身男人不可能自立門戶。極其簡單的遷居通知,在美智子眼裡竟然看成結婚通知了。她心跳得歷害,坐立不安。寫封信去,不行。乾脆去一趟見見志村。美智子無所措手,不知如何是好,坐上郊區電車便去了志村的新居。到了那裡按鈴叫門,說「打擾」的時候,她那聲音是發顫的。從裡邊出來開門的人,出乎美智子意外,竟然是志村本人。

    (八)再會

    一時之間志村十分狼狽。美智子看到戀人大為放心,這連她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張口結舌,竟然說不出什麼來。手足無措的怪模樣,自己也覺得怪難為情的,只好欲蓋彌彰地掩飾一番。志村把她讓到二樓書房。美智子讓自己渾身都長了眼睛,在一瞬之間把整個房間看個完完全全之後,她被推進了絕望的深淵。收拾得漂漂亮亮的房間,讓人直覺地感覺出這是溫情脈脈的女人用心周到收拾的結果。房間裡即使此刻也依舊蕩漾著女人的香氣。美智子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志村,同時悲切切地說了話。

    (九)母親的家

    「你總也不來,爸爸和我都非常掛念你。既然安家了,為什麼對我一聲也不吱?為什麼不招呼我讓我來一下?我不是跟你說得明明白白的麼,即使放棄我爸爸那邊那個家也要和你在一起。」「當然要請你來的。不過這裡是我母親的家呀!」「母親?你可總是很容易地找到母親和妹妹,好像她們常常從地下冒出來一般。」「沒跟你說所以你不知道,前些天回了一趟老家把母親接來了。」「就是和那個女的一起旅行的那回?」

    (十)假上加假

    「我看見了。看見你和那個女人坐汽車到達東京的那時候。」「那是我妹妹。不是胞妹。是我父親續絃的妻子帶來的。她是我從前的未婚妻,我並沒有把她當作戀人愛過她。我看到現在妹妹和母親的境遇很可憐,我不忍坐視不雇,就和妹妹兩個人把母親接來了。」「請不要騙我吧。那個女人和運動會那天的妹妹不是同一個人。」「嗯?」「這所房子你和誰住?」「母親和我。」「撒謊!你讓我看看樓下的房間!」

    (十一)坦白

    「請你自重,不禮貌的話別說!」「滿嘴謊話的不是你麼?」「我沒撒謊!」「你隱瞞不說哪!我知道,這所房子裡藏著一個年輕女人。」「身為藝妓的妹妹常常來。」「我不願被騙之下的幸福,寧要知道真實之後的悲傷。」「好,我說了吧,請美智子小姐原諒。我稱之為戀人也可稱之為妻子的女人就在這所房子裡。」志村乾脆說了。「但是……」

    (十二)心和金錢

    「即使我對你的愛是虛偽的,但那不是變了心的結果,我認為那是我的過失。不過,說它是過失因而求您原諒,那麼我現在的妻子就陷於可憐的境地。假如勉強辯解,那就和我半路上擋住從高坡上滾下的石頭一個樣。我一撒手,就有一個女人滾落到社會底層。和貧民窟的姑娘比較,你會受到家庭和社會溫暖的庇護。」「你認為,只要有錢,女人的心受了傷害也不會破滅麼?」

    (十三)被奪去的男人

    「是我軟弱。請不要怪罪我的妻子吧。是我的罪。知道那男人有了妻子或者戀人,只好自認不幸從而退出身來,這是女人的心。明明知道對方已有女人,但是依舊不死心,堅決把那男人奪到手,這也是女人之心。請你這樣看待這個問題,原諒我的妻子阿春吧。她如果在家,我一定介紹給你,她上班去了,傍晚也回不來。」沒有想到這話給了陷於絕望臉色蒼白的美智子一道亮光,她彷彿大義凜然地說:「下決心把被奪走的再奪回來也是女人的心。」

    (十四)新的曙光

    志村吃驚地打量了一下美智子。美智子的臉忽然恢復了原來狀態,紅得頗有活氣。疲憊的眼睛閃爍著激情,帶有病態的美。心力交瘁的擔心和惟有處女才有的含而不露的嬌羞,如此美好的美智子,現在還是第一次看到,「如果你現在也愛我,不,即使不愛我……」她從志村的眼裡讀到微微的感動,就像一團火一樣撲到男人的膝上了。屋子裡十分寂靜。冬天的夕陽在寒風中落到遙遠的西山裡。此時,志村的妻子阿春買了一家的吃食,正在下班的路上匆匆往回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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